天人合一的原生态,通体透亮的真自然
——略谈《边城》中的道家思想
2016-03-02陈星光
◎陈星光
天人合一的原生态,通体透亮的真自然
——略谈《边城》中的道家思想
◎陈星光
沈从文的《边城》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田园牧歌式的湘西世界,表现了“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不悖乎人性的人生方式”,它如一首赞美人性回归自然的抒情诗。在这个空明、澄澈、朴实的湘西世界里,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道家独特而深厚的思想意蕴。
一、天人合一
崇尚自然,强调以自然为本体的天人合一思想是道家哲学的一个重要观点。老子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就是说人如要想保持纯正的本性并且健全与恒久的话,就应当效法自然并且顺应生命的自然。在庄子那里,道的境界已变为审美的境界,他强调只有超利害、齐物我、等生死、泯是非,在虚静中“物化”,在淡泊中“心与物游”,使生命活动与自然相契,才能使主体和客体完美地为一体,从而获得精神的逍遥与生命的自由,即“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里,人们终日与宁静、古朴、和谐、美妙如画而又充满灵性的大自然为伴,他们的生命力蓬勃旺盛,充斥着原始与野性。正是这样,他们的人性、人情、道德与孕养他们的大自然始终保持着一种异质同构的关系。在作者的审美意识中,他们完全是自然孕育造化的精灵。
《边城》人物的活动与命运,无不在自然的节律和安排中进行,小说没有任何游离于人事心绪的写景卖弄,每次写景点缀都恰到好处地配合着人物不经意的感觉和体验。“一条清彻见底的溪流从群山中流过,水中游鱼往来嬉戏,历历可见”,“近水人家在桃杏花里,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有人家处必可沽洒。如果坐一只小船航行,仿佛是在画中游”,“细雨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这样一些写意笔法,与翠翠的孤独寂寞,一丝忧郁凄凉配合得那样细密,可谓情为景生,善解人意。往事追述与月夜静谧的统一构织着柔情的意境,还有那善解人意的黄狗,也是自然的灵性存在。《边城》世界就是在这样的情景和谐里出现并延伸着,说不清是诗意的环境衬托了人,还是人的活动点染了风景,人与天道自然在这里通透圆融、浑然一体。
《边城》主人公翠翠,是一种生命自然天性的展示。“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故老船夫随便为这可怜的孤雏取了个名字,叫作翠翠”,主人公的名字与其说是祖父起的,倒不说是那两山翠色逼人的篁竹赋予的,透着自然的灵气。翠翠就如同山野一株含苞带露的野花,纯洁可爱、自然娇嫩。这种原生态的描写把一个天真活泼、心地善良,既羞怯又粗犷,充满青春活力的山村少女浮雕般地突现在读者眼前。接下去作者又简练地勾勒了翠翠一系列动作和行为:争着帮祖父摆渡船,“一切溜刷在行”;待到过渡的客人、牛、羊和花轿上了岸,她必跟着走,目送队伍上山;回到船上还独自学小羊叫学牛叫,采把野花插在头上扮新娘……真是无忧无虑,憨态可掬,在天真无邪的幽默感和灵秀中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融洽无间。翠翠具备的是一种生命的自然美,是自然人性的化身,翠翠的纯洁和善良不是那种发展后的纯洁和善良,不是经过道德规范的、理性的、历史的纯洁和善良,而是一种原始的、天然的善和纯,古朴而简单。
在翠翠眼中,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自然、正常、平静,她完全没有社会意识、社会观念性的东西,“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生命中的力量完全来自于她的天然属性。她的生活过程不与某种目的相联系,而是一种自然的生命本质。她将自己的人生作为一整个过程,并就将整个过程本身看作它的目的。老庄认为美应由对象自身去显示,不要雕琢,天放自成。《边城》在描述翠翠形象时,就是本着“对象是怎样,即是怎样”的原生态手法,摒弃了加工雕琢,却给人以水鲜鲜、透灵灵、活生生的感觉印象。翠翠萌生的少女爱情,是她达到一定年龄,身体自然发育成熟之后的一种自然、天性的体现。
作品写到,她无意中提到什么会脸红了,她喜欢看扑满红粉的新嫁娘,喜欢把野花戴在头上,她已领略出茶峒人歌声的缠绵处,当祖父问她一个坐在岩石上想些什么时,她便带点儿害羞地说“翠翠不想什么”,但同时又在自问“翠翠你真在想什么?”随后又自答“我想得很远很多,可是我不知道在想什么。”简单的话语背后是受青山绿水抚育,承阳光雨露沐浴的山村少女那情窦初开、青春初萌的爱情之流露,如林间清凌的山泉潺潺而出,纯净而自然。显然,沈从文所展示的这种自然天成的人性美与道家的少私寡欲,柔弱不争的人生形式有颇多暗合之处。所以,他对生命形态所持的审美态度与道家强调的以自然为本体的人与自然化二为一的天人合一思想是一脉相通的。沈从文的湘西小说浸透着道家艺术精神,这种精神是他在大自然长期熏陶中日渐形成的一种气质禀赋,绝非是有意为之,这是一种从自然中悟得的而又应用于人事方面的一种智慧。
二、真诚不伪
相对于儒家美善相济的审美观,庄子别开一途,他是在美也真的联系中申述其审美观,使真诚不伪成为自然之道美学观的逻辑延伸。《渔父》中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真”即真实,真实也就是自然,保持真实性状,不加伪饰,以自然为法,以真为贵。
在这段淋漓尽致的文字中庄子提出了“真者,精诚之至也”的命题,从“动人”的效应上,强调了精诚的必然性。他强烈地对比了情绪表现的“强悲”、“强怒”、“强亲”和“真悲”、“真怒”、“真亲”的不同形态。而所谓真,不凭矫饰而得,不靠掩饰而成,乃是发之于“内”,而“动之于外”者。这就触及到了真的最终本源,一旦离开了这个发生本源,一切的情感表现都是虚饰矫情。所以说道家美学的主体论便是以“真”为内涵,惟有“真”才有美,由于发于“内”而为真,故不假掩饰,内外一致,通体透亮,真心方有真情。
“边城”中乡民过着自在的生活,彼此真情相对,毫无心机,人人靠自身劳动生活,与人为善,待人以诚,有着充满诗情画意的人际关系,各式人都在一种淳厚古朴的人情中享受着一定的人格平等。老船夫50年忠于职守,风雨无误,绝对是一位毫无心机的公仆,“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他忠厚朴实,只靠公家发给的三斗米、七百钱过着简陋的生活,从不收取过往客人额外的渡钱。有时感情难却,只好将收入的钱买烟奉赠给过渡人,买茶叶泡水给过路人随意解渴,他宽厚热情、重义轻利、慷慨大度,偶乐进城买酒,每遇熟人也必邀请他到家喝酒。若有人想马上尝尝他的酒,他立即把葫芦推给别人喝光为止。他为翠翠的婚事多次探听消息,遭到冷漠回答使他伤心烦闷,但他并不因此对船总父子怀恨,并相信他们是好的,并继续努力寻找机会去撮合外孙女与傩送的婚姻,这种努力直至他病逝。在作品中,宽厚善良的老船夫是边城人真善美的化身,是毫无伪饰而通体透亮的,真切动人。
船总顺顺的不以财富自居、不盛气凌人,明事识理,豪放豁达,感人至深的是他处理与老船夫一家人的关系上,他对老人生活的穷困很是体恤,派人送白鸭、粽子,而且不嫌老船夫家贫,打发媒人前去提亲。天保因情场失意,独自驾船外出溺死于茨滩,这显然与老船夫的一再犹豫不定有关,但顺顺并不责备、怨恨。因爱子离开而伤心,曾一度反对傩送与翠翠的婚姻,但当他知道二人是真心相爱之后也就不再阻挠。当老船夫病逝,他又前来帮忙料理后事,并屡次提出接孤女翠翠到他家去住,等待傩送回来再解决婚姻大事。此情至真至诚,无目的无虚饰,可以说完全是一种发于内的自然而为,不出于真心何有此真情?
翠翠对傩送的爱情更是真在于内而神动于外,在事件的全部发展过程中,她始终坚守着自己魂牵梦绕的最初选择,没有因为人事的波折而改变初衷。由于性格的内向,少女的羞涩,在爷爷面前不敢明言心事,致使爷爷没有摸准她的心思,错点鸳鸯谱,无意中促成了天保派媒人来求婚,而对傩送亲自来表态却支吾其词答非所问,使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波折迭起,但她不改初衷,当明白了误会的经过和前因后果后,她“哭了一个晚上”,最后坚持独守渡船等待着未有归期的爱人傩送的归来。
傩送对翠翠的爱情同样也是纯真的。他从开始就明确地追求翠翠,但摆在面前的婚姻有两种选项择:一是娶翠翠,接过渡船,过一辈子撑船的日子;一是娶团总的女儿,得到一座碾坊。关于选择渡船还是选择碾坊的问题,实质上是要爱情还是要金钱的选择,而傩送却舍弃碾坊,甘愿为真心的爱守一辈子渡船。
吊脚楼的女人和她们的水手情人身上同样透射着真与美的光辉,他们之间那种纯朴的真情感动着我们,才不让我们对那些妓女感到厌恶、恶心,才会使“身当其事者不觉得如何下流可耻,旁观者也就从不用读书人的观念来加以指摘与轻视”。这种至真至美的人际关系使边城社会充满诗意,成为“桃花源式”的理想社会。
所以,《边城》中的人物无不自主自为地抗拒着封建文明与城市商业文明的污染,他们之间的爱是“发于内”而“动于外”的真爱,以纯洁、朴实、热情、信守自己爱的初衷为内核,率由天性,健康而真淳,这是最高最纯的人性之美,未经异化和污染,归于自然之道。
结语
沈从文以《边城》为代表的湘西小说浸透着道家艺术精神,但是他的道家观点不是他潜心研究所得,而是他在大自然长期熏陶中日渐形成的一种气质禀赋,是从自然中悟得的而又应用于人事方面的一种智慧。
他的文思与想像没有封闭于“自心”,而是以外倾的心态,反映着道家“定乎内外之分”的思维方式,可谓“外师造化”。这种外师造化有别于一般的写实,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理想,具体到《边城》来说,这种理想即是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市中几个凡夫俗子,被一件人事连在一起时,各人应有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从而表现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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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国恩.沈从文湘西小说与道家艺术精神[J].学习与探索,2004,(4).
(陈星光 安徽省淮北市人民路学校 2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