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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与教化
——岳麓书院文化之宗教精神探微

2016-02-28杨铮铮

学术论坛 2016年4期
关键词:岳麓书院神圣教化

杨铮铮



神圣与教化
——岳麓书院文化之宗教精神探微

杨铮铮

[摘要]书院是中国传统社会特有的一种教育组织和学术研究机构。岳麓书院作为古代四大书院之首,其学术思想传统绵延千年,乃岳麓山儒、佛、道文化融合之结晶,亦先哲圣贤振英声于兹之产物。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岳麓书院形成了一种以儒教正统为主体,综合佛道思想的书院文化,完成了儒学的思辨化转型。自两宋至清末以降,岳麓书院以书院教育制度为核心,大力培养儒生,举行各种儒教仪式、祭孔大典,树立国家儒教信仰,以促进儒教的组织化,对引导古代中国社会提升德性,净化人心,和谐发展,担负过重要的文化使命。系统梳理岳麓书院文化中之宗教性,尤其是儒教功能之体现,对于新时期构建和谐社会,凝聚民族情结,提高道德水平,促进公民道德建设,复兴中华文化的文化战略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深远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神圣;教化;岳麓书院

儒教问题是当下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问题,书院作为儒教的精神圣地和传播基地,也是开展儒教研究的重要考察对象。书院是中国古代社会所特有的一种教育组织和学术研究机构,有其独特的精神气质和文化内涵,亦是传统文化的一种优秀资源。

从历史文化的视角来看,一切价值系统、文化系统无不具有以信念为根本的“宗教性”意蕴,宗教为一切文化创造活动中蕴含之终极关切。美国文化史和宗教史学家克里斯托弗·道森指出,人类的各种文化现象,实际上是宗教信仰与社会生活相结合的不同类型。真正的文明实质上是一种精神秩序,一切有生机的文化精神动力,通常来自它的宗教传统。宗教与人类的文化史之间具有内在联系,作为其中的精神价值信念的传承者,活生生地内在于人们生活当中,从而,宗教构成了解读整个文化的“历史钥匙”[1](P1-17)。根据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观点:“各种文明形态,就是此种文明所固有的宗教的反映,使各种文明产生,使其延续下来的生机源泉,也在宗教。”[2](P246)这就是说,一种文明形态就是宗教的表达方式,文明的生长实质上是一种生命力,而宗教是文化潜意识,是推动文明发展的潜在动因,文明的消长与民族所具有的宗教有着深刻的关系。因而,涵属于中华文明传统的岳麓书院文化必然具有信念内核或宗教性意义,它作为儒学文明形态,是儒教的反映,与儒教有着深刻的关系,其延续千年的生机源泉也在儒教。

学界对于岳麓书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教育、学术、地域文化、语言文字、出版、图书馆、建筑与环境等领域,对宗教的议题较少涉及,并且也没有充分而具体的论证。针对这一研究现状,本文尝试从宗教学的视域来重新解读、发掘岳麓书院文化研究的价值与意义,旨在增强中华文明的内在凝聚力与生命力,亦为深化中国古代书院研究开辟新视角、新领域。

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将儒道佛三教之精华融为一炉,取湖湘楚文化之灵性,以实事求是、开放包容、经世致用为特征,构建了一种极具特色的儒教文化形态,涵养了自北宋以来儒家士林的精神家园,确立了士大夫的知识与信仰,烛亮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神之火,彰显了儒学之神圣价值。作为儒家文化积累、传播、研发、创新的重要基地,它对当代中华民族文化之复兴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源与理论资源。

一、岳麓书院文化神圣性之体现

岳麓书院在其发展过程中借鉴、吸收佛道文化之内容,它融合了佛道的精华,从书院的起源、选址、祭祀、仪式、教学内容、学规管理等方面悉可觅到宗教性之痕迹。

(一)理学与书院的结合

众所周知,儒学在汉代曾有它的辉煌时期,但至魏晋隋唐时期,儒学既受到玄学的挤压,又受到佛道的冲击。为了改变儒学能治国而不能治心的状态,回应佛、道的治心和治身的理论挑战,以及时代使命,宋明理学家们就构建了一种新的儒家学术思想来回应挑战,他们主要以书院来作为这种新学术体系也就是(理学)的研发、传播基地,岳麓书院即为当时重镇之一。宋明理学是一个以儒学为核心,并吸收佛、道两教概念范畴、思辨形式、修养途径的理论体系,实现儒、释、道三教合流,以恢复和重光了儒学的神圣品性,主要代表人物有: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朱熹、张栻、胡宏等。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朱熹来访岳麓书院,与张栻论学,盛况空前,“一时舆马之众,饮马池立涸”,开创了岳麓书院自由讲学之风,开书院会讲之先河,由此岳麓书院正式形成以朱张之学为正宗的学术传统。南宋是中国书院制度的成熟、繁荣时期。与理学思潮的密切结合,使岳麓书院在南宋走向鼎盛。明代中叶的阳明学、明末的东林学、清乾嘉时期的汉学及晚清的新学,都曾在此得以传习和交流。岳麓书院的学术与教育,对湖湘文化传统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二)以理性融合信仰的文化内涵

由于时代和社会之影响,两宋的理学家们以其特有的社会责任感和担当精神,承担着“讲道”、“传道”的历史使命,从佛、道二教中吸取思想资源建构理学体系,使岳麓书院文化中铭刻着理学思想之烙印。据《宋元学案》载:“学而不闻道(学),尤不学也。若庸亦曰‘创书院而不明此道,与无书院也’……”可见,宋明理学受佛道影响至深。宋明理学思想的形成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说,亦是儒家接收和批判吸取佛道思想的过程。宋明理学大量吸收了佛道二教的思维方法和思想内容,将其内化,改造了一般性哲学思想,使哲学的范畴向着神学的方向发展,从而使自己更具有了准宗教的性格。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在心性论上,禅宗的“知为心体”“知觉是性”的思想给予理学以深刻影响,朱熹亦认为:“人心至灵”“此心本来虚灵,万理具备事事物物,皆所当知。”[3](P479)他还说,“人之良知,本所固有”[4](P295)。这种说法接近禅宗的人心本性是灵知不昧的思想。

第二,在本体论上,理学的开山鼻祖周敦颐之《太极图说》和《爱莲说》便吸取了佛、道的理论成果,通过太极、阴阳、天地、五行等概念,阐述了宇宙的演化过程,展示了宇宙生成的图式。理学中的程朱学派理学思想受佛教影响,如华严宗以理为本体,以事为现象,多角度地阐述了本体和现象的关系,而程朱则将理提高为宇宙的本原、本体,创造性地将佛学精神本体的“理”转换成抽象寂然之天理,认为“万物皆是一理”。盖天理是程朱理学的核心范畴,认为天理即是天命。程朱以思辨之“天理”圆融华严法藏之“理”,构建了中国哲学本体论,使之由直观走向思辨。

第三,在修养论和认识论上,程朱理学思想所表现的佛、道思想也十分明显,其借鉴佛道主观内省的修行方式,形成了儒家一套重要修行方法。朱熹进一步将天理引申为仁、义、礼、智等一系列伦理道德规范。他提出必须有“居敬穷理”的自我修养,他曾经写过一篇“敬斋箴”,作为座右铭挂在墙上。首句说:“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5](P628)。”头两句强调身体姿势要端正,但后两句却突出了深刻的宗教情感,表明对上帝临在的敬畏与虔诚。“对越”是崇拜上帝的一种表达方法,具有宗教仪式的色彩。这种持敬的态度跟僧侣日常的修为做早晚功课很是类似,朱熹将这种宗教情感称之为“敬”,其涉及另一种“高于我”而存在的本体,不论是内心的道德本性,还是指至高之神,其根本归结到对康德所言“头顶上的星空,心中的道德律”的敬畏。因此,“敬”是人与天(神)沟通的重要方式,是实现上天所赋予的美德、控制人欲所必需的,是涵养心性的根本修养方法。而“居敬”以及二程提出的“心所感通者,只是理也”的修养论和认识论思想,均源于佛教,前者脱胎于南宗的“心即理”,后者则来自禅宗和北宗的坐禅入定,从而将外在的宇宙世界与内在的心灵世界融为一体,实现人与天的沟通,天道人道一脉相承,天命人性一以贯之,天人圆成,达到“与天地合其德”的圣人境界,也与儒家传统的“天人合一”思想相契合。

第四,佛学“无”的境界论对岳麓书院教育思想影响颇深,儒学尚“有”,佛学贵“无”,两者的价值取向有很强的互补性。朱熹、张载等理学家将佛学贵无之境界纳入岳麓书院的教育修养学说之中,认为圣人能对外物保持一种无滞无著的状态,心无挂碍、洒脱自由。

以张栻为首的湖湘学派则在与朱熹的辩学中进一步发展了理学,他认为“性”具有宇宙本体的意义,赋予其普遍的、绝对的意义,称“性”为“本然之性”“理之本然”,将性、理、太极视为一体,提出以太极性为宇宙本体,建立了太极性本论的理学体系,太极性本论亦具有偏向佛学,融合佛道的倾向。张栻坚持以“体用合一”、将道—学—治贯通一气,形成了宋明理学中“性本论”一派——心性之学与经世致用结合、内圣与外王、包容并蓄之学风。

于斯,宋明理学家汲取佛道精致的思辨哲学和人生修养论,以理性融合信仰,逐步建立起一个精密之形而上学体系,使儒学更加哲理化、神圣化,其神圣性的论述较先秦儒家更为系统,重建了新儒家的信仰。朱熹的理本论以理性的态度和哲学范畴的构架筑建了以天理、太极为核心的信仰体系,严密地论证了知识与信仰的辩证关系,弥补了从先秦至宋代儒学信仰与知识之间的断裂。而张栻的太极性本论则提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人合一”之本体论,人之“善”的性灵作为能动中介,把宇宙的两极——神圣意志之“天”与世俗之“人”联系起来,使人神圣化、神格化,具有超越性兼有主体性,从而道成肉身,天地人三才在矛盾运动中得以升华合而为一,而这种人与神的合二为一,也就是凸显了人的重要地位与作用,这其实是一种人的神格化,抑或是神的人格化,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对客观世界改造的能力,这也是湖湘文化中人本思想的发端,亦是对楚文化的传承。正是因为这种人本思想的体现,使得湖湘文化继承了屈贾文化中心忧天下的务实、担当的品质。

岳麓书院在其传道过程中正是以宋明理学之性本论和理本论两派学说为经典来传播知识,这种文本的阅读与传承,通过师生之互动,掖成儒家经典文本不断诠释出新的生命力,确立其正统性地位,这也是明代王学始终无法替代理学主导湖湘文化的原因,使得湖湘文化依照自有之惯性向前发展,独树一帜,自成一派,同时涵养出岳麓书院文化高尚、神圣、宏大之品格。

(三)祭祀活动的宗教性特征

岳麓书院的文化功效在其教育、藏书、刻书的事业中虽能够得到很好的反映,但祭祀也是其规制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岳麓书院祭祀活动自南宋始盛,书院的祭祀空间主要设置在文庙、文昌阁、宣圣殿濂溪祠、崇道祠、四箴亭、船山祠、屈子祠、道乡祠等处。书院祭祀的对象十分广泛,一般分为三类:一是祭奠儒家的“先圣”、“先师”、先贤,最主要的是在文庙祭孔子,彰显孔子德侔天地、道贯古今的神圣性。二是祭奠本学派的创始人或代表人物,以此来标明本书院的学术正脉,如以周敦颐、二程、张载、朱熹为祭祀对象。三是祭奠与岳麓书院有关的人物,表彰他们对书院的贡献,激励后人继承遗教,保持和发扬书院传统,如朱洞、李允则、周式、杨茂元、王夫之等。岳麓书院定期举行祭祀仪式,彰显孔子至高无上的地位和道德境界,孔子是书院关于道统和教化的精神偶像,在祭祀时孔子享受皇家礼遇,而程朱以下诸儒则按照学术地位和影响,列为三六九等,享受不同的待遇。通过祭祀孔子的过程,达到寻求儒家思想之正本清源。

岳麓书院的祭祀是以圣贤的塑像、画像或牌位作为形象符号,通过制度化的仪式,进行符号崇拜,祭拜者通过内心的冥思和追怀,超越时空,洞察到幽远的“道”。祭祀的仪式相当隆重。在历史长河中,岳麓书院形成了一套严格的祭祀仪式程序,而且不少祭祀仪式都进入了学规之中,可见其重要性。岳麓书院根据《礼记》的规定行“释奠”、“释菜”之礼。“释奠”是更隆重的典礼,用全羊、全猪等供祭。“释菜”作为日常长行之典礼,用枣、栗、兔或鱼供祭,全体师生沐浴、焚香、揖拜、诵读儒家经典等。在传统的祭孔大殿中,仪式分为迎神、三献、饮福受胙、撤馔、送神和望燎六个章节。岳麓书院的这些祭祀活动蕴含着一种浓厚的儒家宗教情怀,不仅表达了对孔子至圣境界的景仰和纪念,更是继承与弘扬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华传统文化。

值得注意的是,每年春秋大祭,地方官员一般会莅临岳麓书院主持仪式,官方对祭祀活动拨付专项经费,这样,祭祀的程序基本为官方所控制,通过官方对儒家圣贤的祭拜,建立了国家政治正当性和儒家文化信仰之间的某种内在关联,有利于增强民众对政权神授的理解与认同,提高其忠诚度,强化古代中国社会的政治信仰,当然这也体现了祭祀中政教合一的性质,儒生只有通过皇权才能与超越性的上天对话。

除官方之外,民间的各界人士也有机会参与岳麓书院的祭祀活动。据史料记载,自南宋始,祭祀活动已有民众参与,在进入祭祀环节后,一般百姓与书院儒生一起感受仪式的庄严与隆重,接受儒家的道德教化。民众参与书院祭祀活动,显示了岳麓书院在文化传播上的特殊力量,将道德与知识对下层民众进行了启蒙与普及。书院祭祀活动不仅营造了宗教般的氛围,还将礼仪规范移植到祭祀过程中,为中国古代社会民众树立了道德规范,推动移风易俗,对民间的习俗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岳麓书院祭祀活动的主要目的有两个方面:一是树立对先贤楷模的神圣信仰,感发学子的志向和信念,使士子“入其堂俨然若见其人”[6](P716),拉近士子与儒家圣贤的时空距离,以祭祀对象作为榜样和目标,使书院士人从中受到启迪和激励,从而见贤思齐,培养儒生的神圣感、使命感、责任感,对儒学的传播起到了推动作用。二是确立湖湘学派学风特点和旨趣,激励后学发扬学派特色。祭祀活动也是一种形象化的教育手段,岳麓书院的学派主要以周敦颐、朱熹、张栻为祭祀对象,以形成一种学术认同感,增强学派的向心力、凝聚力和文化自信力,同时也造就了湖湘学派厚重的文化传统。

岳麓书院通过定期举办祭祀活动,让先贤圣贤通过时空跨越,与儒生们实现心灵和精神上的对接,通过孔子的崇拜,在具体的感念中逐步形成一种道德和教化的理念。这种祭祀活动不仅表达了后学对儒家思想的发扬光大之意,同时上升为一套价值理念和道德准则,对祭祀参与者进行儒家教化与熏陶,确立生徒的精神信仰,不断自我超越,无止境地趋向于孔夫子所代表的神圣境界。在岳麓书院的祭祀空间中,通过仪式崇拜的过程,使参与者对儒家思想的认识,从抽象化进入具体的操作实践过程,祭祀、礼仪的展示,彰显了丰富的儒教信仰,参与者的行礼过程,就是信仰与实践的有机统一。更为关键的是岳麓书院通过祭祀典礼的规范化、祭祀内容的程序化、祭祀活动的广泛性,促进了儒教的组织化,为儒家士林树立了一种信仰。

二、岳麓书院文化教化性之体现

(一)岳麓书院教育的德育理念与模式

在中国古代教育中,岳麓书院的教育可谓是独树一帜,留下了浓墨重彩之一笔。张栻提出以“明道”和“传道”作为办学宗旨,就是以人为本、以德育人为主旨,相应地其人才培养模式是一种伦理道德型模式,由以下三个基本要素构成:其一有明确的人生方向,有修齐治平的大志。其二,儒生应有明确的人生目的,以“致君泽民”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有为天下献身的精神。其三,儒生必须有亲民爱民的胸怀,以护养邦民为职志的信仰。以上三点也就是张载所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7](P320)民胞物与,内圣外王,全体归仁,以达到与圣人相通的宇宙境界。历千年岳麓书院始终以儒家六经为教育内容之根本,无论是先秦儒家经典、程宋明朱理学、经史考据之学,还是古文诗赋,时文制艺,都渗透了儒学思想。自北宋、南宋、元明至清以降,书院由倡导自由讲学的讲会制度逐渐发展到一种官学化程度较深的教育方式,儒家文化作为书院的灵魂一直贯穿始终。朱熹将“博学之”列为“为学之序”之首,他说:“博学,谓天地万物之理,修已治人之方,皆所当学。”[8](P951)这指出博学即明万物之理,其知识一方面来源于对文献典籍的书本知识的学习,另一方面来源于生活实践中的身体力行。朱熹认为,要正心诚意、居敬持志、格物致知,提倡知行合一,这也是湖湘学传统重践履务实精神的来源。

在讲学方式上,岳麓书院一定程度地受到佛教禅林讲学制度的影响,提倡陶冶性情,修炼人格,成圣成贤。另外,禅宗重在启迪人生智慧的教育也对岳麓书院教育产生较大影响。朱、张等理学家们主张因材施教,重视师友砥砺,相互切磋、交流学问,自由论辩,不仅要皓首穷经,也提倡悠游暇豫,玩索有得,在潜移默化中启发学生主动思考和探究,注重学、思、行的统一。张栻提出:“徒学而不能思,则无所发明,罔然而已。”[9](P479)他认为,只有学思并进,才能激发学生的创造性。朱、张为岳麓书院创造了一种生动活泼自由之学风,这种书院独有的文化精神,传承千年,与现代大学理念和精神亦有相同之处。

岳麓书院的教育理念和精神还体现在规范儒生行为的一些列学规、学箴和学训上。张载主持岳麓书院期间,在“明道”、“传道”的基础上,为岳麓书院树立了“忠孝廉节”四字校训,并请朱熹亲手书于书院讲堂墙壁,以昭示儒生,此校训垂范千年至今。与内容上以儒家经典作为教化相较而言,此类学规具有很强的操作性和针对性,把教育理念落实为行为准则,要求儒生按照规定进行品格的修养,体现了以德育人的精神。

(二)岳麓书院教育的信仰关照

作为理学发展基地的岳麓书院,对于儒生的修身尤为提倡,注重个人的体验和道德实践,特别注重学习者的品行和道德教育,强调“内修”、“自律”,期望通过德育来达到理想的道德与精神境界,以此来涵养了士大夫的精神情操。朱熹认为,“学者千章万句,只是领会一个心字”[10](P748),作为宇宙本体的理是内存于心的,精神的最高境界便是实现天地浑然,而这也是一种理性的信仰,在这种信仰的基础上再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本心又是深深植根于儒生的精神世界,并服务于当时的政治理想。在岳麓书院的教育中,道德信仰与政治信仰以及学术信仰是三位一体,紧密结合的。师生之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是学都是道,书院的教育始终是在传授知识、培养德性、化育人生、治国安邦的过程中实现其办学宗旨和精神的,因此,它是一种人格教育、信仰教育,灵魂教育,对我们今天的教育者是一种有益的启迪和反思。

此外,岳麓书院集教育、学术、藏书、祭祀于一体之文人园林,其规整的空间序列形式传达了儒学礼制的精神,而大量的匾额、对联、石碑在细节处彰显出书院深厚的文化内涵,渲染了书院斯文之地的特殊格调,使书院笼罩了一层浓郁的书香墨色。辟如:唐代书法家李邕的《麓山寺碑》、清刻忠孝廉洁碑、“潇湘槐市”、“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纳于大麓,藏之名山”、“沅生芷草,澧育兰花”、“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道若江河,随地可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千百年楚材导源于此,近世纪湘学与日争光”等碑文、楹联、匾额的内容博大精深,融汇了儒家之价值观念、哲学意识、伦理道德以及审美情趣等。

(三)岳麓书院教育的爱国主义传统

岳麓书院的学子除了继承和发扬儒家道统之外,还有着浓厚的爱国情怀,对国家、民族的忠肝义胆,其爱国主义传统代代相传。南宋末期,主教张栻力主抗金,反对议和,利用书院传道,对湖湘学子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并投笔从戎赴北方抗金。朱熹也倡导“誓死抗金”的爱国主义精神,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成为湖湘精神的重要部分。南宋德祐元年(1275年),蒙古贵族兵围潭州,岳麓书院几百学子乘城共守,城破后大多自杀殉国,谱写了岳麓书院历史中悲壮的一页,铭记汗青。《宋元学案·丽泽学案》记载说:“长沙之陷,岳麓诸生荷戈登陴,死者十九”。明末清初,岳麓书院儒生王夫之,不仅参加抗清斗争,终生不剃发,并著述立说,继往圣绝学,拒绝了清政府的招抚,与之势不两立,王夫之曾写诗表达自己的心迹:“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11](P921)表明了王夫之的凛然大义与崇高气节。这些仁人志士的爱国主义情怀和民族精神薪火相传,融入在岳麓书院文化中,熠熠生辉,光耀千古。

岳麓书院文化因其以性本论为哲学基础,强调人在社会发展中的主体性以及人的主观能动性,倡导经世致用、敢想敢做、敢为天下先,这些积极的思想,吸引和培育了近代诸多仁人志士去探索真理,如激励曾国藩、左宗棠、郭嵩涛、梁启超、谭嗣同、蔡锷、毛泽东等人心怀天下、心忧天下,积极地去改造社会,书写人类的进步历史,成为国家和民族的栋梁,改变了中华民族的命运和未来。

三、结 语

岳麓书院是中国书院的一个缩影,经历了千载历史沧桑之巨变,发展为多形态、多层次之文化综合体系,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教义、教规、经典、组织机构并祭祀活动;将儒家的道统与学统、神圣与教化紧密联系在一起,以神圣为体,教化为用,通过讲学、祭祀、完成了历史使命和道义责任,体现出儒家价值关怀与知识追求统一的精神。

岳麓书院人文、信仰教育中的独特方式及蕴含其中的终极关怀,对现代大学技术教育弊端有诸多借鉴之处。高等教育要注重学生道德、信仰,精神理念的塑造和培养,将求学与求道、能力与道德、科学与人文统一起来,引导学生对自我了解、人格养成、社会关怀、伦理道德等方面的思考,培养学生求真务实的精神,以全面发展人才。因之,现代大学精神构建应在继承古代书院精华文化之基础上,传承、转换、创新,以实现大学的崇高使命——创造、传播真理、知识,维护人类的精神价值。

反观当代中国社会在心灵信仰层面上所出现的种种问题与乱象,如陈独秀在一百年前所强调的:“中国社会麻木不仁之根由在于缺乏总结精神和情感,而西方的民主和科学若无宗教精神和情感为其基础,即便输入中国也是形式的、片面的。”[12](P186)亦是之谓也。于斯观之,一个社会的伦理和法精神的背后如果没有彼岸世界的神圣性,就引不起敬畏性,就缺少吸引力和影响力。

归根结底,任何社会的相对优势在于其社会文化体系,儒教传统文化应当为复兴中华文化文明的中国梦提供动力,给全人类带来大同理想,并成为我们文化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于兹,在当前进行社会主义精神家园的建设、意义塑造、公共信仰、社会道德伦理重构中,应从中国传统文化之宝藏中挖掘其信仰与理性之根基,而岳麓书院文化中神圣与教化等方面之元素无疑为当代人们重塑信仰、培养敬畏心等问题提供了某些借鉴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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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陈独秀.陈独秀文章选编[M].北京:三联书店,1984.

[责任编辑:索原]

[中图分类号]G2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 4434(2016)04- 0115 -05

[作者简介]杨铮铮,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博士后,北京10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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