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与线性思维的关系
2016-02-27张康之
张康之,张 桐
(中国人民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872)
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与线性思维的关系
张康之,张桐
(中国人民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872)
摘要:工业社会的基本社会结构就是中心—边缘结构,不仅在一国内部,而且在国际社会中,都普遍存在着中心—边缘结构。当中心—边缘结构以人的思维方式的形态出现时,呈现给我们的则是一种线性思维。线性思维是中心—边缘结构的反映;反过来,线性思维又作用于中心—边缘结构,为其提供支持,使之强化。在20世纪,当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被揭示以后,许多学者试图寻求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但所有的方案都失败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所有要求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都是基于线性思维提出的。不仅现代化理论是建立在线性思维基础上的,而且对现代化理论和世界中心—边缘结构进行批判的各种理论也是基于线性思维的。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随着网络思维的出现、成长,其日益成为人们的思维习惯,在此背景下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行动方案也将应运而生。
关键词:线性思维;中心—边缘结构;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去中心化
工业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资本主义的世界化,工业化进程通过海外殖民和市场开拓造就出了世界体系,这个世界体系所呈现给我们的是中心—边缘结构,进入世界体系的国家依据中心—边缘结构而被分为中心国与边缘国。其实,中心—边缘结构不仅反映在世界体系中,也反映在一国内部之中,无论在地理空间还是社会空间中都存在着这一结构,中心区与边缘区之间的组织管理活动以及社会交往活动的开展,都是在中心—边缘结构中进行的。中心—边缘结构既是社会治理的结果,也是社会治理赖以展开的依据,而且以人的思维方式的形式凝固了下来,表现为一种中心—边缘式的思维习惯。这种思维方式归根结底是一种线性思维,是一种直线型的、单向的、谋求确定性和可预测性的控制性思维。也就是说,从思维的层面看,工业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线性思维应当被看作是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在人的精神层面的反映;反过来,这种线性思维又造就和强化了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大致在20世纪80年代,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走向了顶峰,人类社会开始呈现出后工业化的迹象,或者说,人类开始了后工业化的征程。然而,在这一历史条件下,工业社会中所形成的线性思维仍然是占支配性地位的思维方式,以至于人们在面对后工业化进程中的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时依然运用线性思维进行解释、分析和方案的设计,从而使整个社会陷入了高度风险状态,其现实表现就是危机事件的频发。一般来说,人类脱离自然状态越远,其社会建构能力越强,因而思维方式所发挥的作用也就越明显。就工业社会而言,线性思维所发挥的社会建构功能是巨大的,人类在这个历史阶段中总是按照线性思维的逻辑去作用于现实世界。应当承认,人类在工业社会所取得的各种各样的伟大成就都得益于这种思维方式。然而,在后工业化进程中,这种思维方式却成了阻碍人类去行动的沉重负担,从而要求我们在面对后工业化进程中的各种挑战时,必须首先实现思维方式的变革。
一、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
“昨天、今天、明天”“过去、现在、未来”等概念所给予我们的是一个时间序列,是人们对所经历的、正在经历的和尚未经历的事件加以描述的时间范畴,正是通过这些概念,人们在时间序列中区分出不同的阶段。对许多人来说,这种时间序列中的阶段嬗递是沿着一条直线展开的,由此形成了一种线性的历史观。其实,这是运用线性思维而对历史的解读和框定,是把历史纳入这种线性解读中而呈现出的一种景象,也可以说这种历史基本上是根据线性思维而做出的安排。有了这种安排,历史繁杂的细节都可以被删除,从而使人类发展过程有了规律,有了可以把握的中轴线,因而大大地方便了人们对重大历史事件的把握,满足了人们对各种各样的历史现象进行定位的要求,而且让人感觉到,这些现象是可以非常准确地定位在那些时间节点上的。这种线性思维最明显的科学效应在于,人们可以通过利用已有的概念在时间的线性展开中去描述和瞻望未来;在回溯历史时,也同样可以为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件和概念找到某个历史源头。依照这一思维方式而开展的研究则往往表现出对概念的泛历史主义解读和推演,即使某个概念是当今时代所特有的、是对当前的社会现象所做的特殊总结与描述,研究者们也会从历史中去寻找这个概念的痕迹与踪影,并据此声称这个概念在遥远的过去就已经存在了,并进一步证明概念所指的现象在久远的历史中也早已存在。
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能够使我们获得一种历史连续性的观念,有的时候,这种历史连续性的观念会走向绝对化,从而让人们以为当下社会中的一切现象都早已存在于历史之中。进而,在寻求应对当下问题的解决方案时,在探索走向未来的道路时,总会到历史中去挖掘既有的经验或做法,表现出对历史的高度依赖,甚至希望躺在历史的怀抱中去过一种安逸的生活。比如,当“公共行政”一词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在国内学术界流行的时候,许多人并没有考察“公共行政”的确切含义,没有为这个流行词的使用做任何限定,而是造出了所谓“奴隶社会的公共行政”“封建社会的公共行政”等用法,这种对“公共行政”一词加以泛化的做法显然是违背历史事实的。同样,当谈论“民主”“自由”“平等”这些概念时,现代人总是情不自禁地神游到一个想象的“古希腊”世界中,并对那里的城邦生活表现出一种崇敬与向往,而丝毫不去理会古希腊所谓的“民主”与现代民主之间的本质差异,甚至要求在现代民主的发展中借鉴古希腊城邦的做法。就连“全球化”这个产生于20世纪中期的流行语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有人提出“原型全球化”,有人造出“古老全球化”,有人谈论“前现代的全球化”,甚至有人说全球化是人类社会与生俱来的一种现象。
仅就语词本身而言,democracy一词的词源确实可以追溯至古希腊,public administration的表达式也早在十七八世纪就已经出现了,考虑到这一点,对“民主”与“公共行政”概念的泛历史主义解读——虽然违背历史——至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全球化”一词就完全不同了,无论在哪种语言中,“全球化”一词都只是在20世纪中后期才产生的,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才变成一个较为稳定的词语,才在学术界得到普遍认可和广泛应用。然而,许多学者却煞有介事地去考察全球化的概念史,去到更为久远的历史中寻找全球化的踪迹,甚至以此为据而对全球化的所谓历史进行划分,并进一步为全球化的未来下定论或开“药方”。由此可见,对概念的泛历史主义解读是学术研究中普遍存在的一种极不严肃的现象,许多学者并没有认识到学术研究赖以展开的概念无非是现实的反映,往往喜欢脱离现实而去玩弄概念游戏。
社会的变革必然会带来思维方式的变革,或者说,当人类社会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后,必然会引发思维方式的变革,即确立起一种新的思维方式。线性思维是在工业化进程中确立起来的,是在工业社会的生产和生活中养成的一种思维习惯。在工业社会中,人们在从事科学研究和社会实践活动时,会表现出一种自然而然地应用线性思维的状况。所以说,它是工业社会中的一种最为基本的思维方式。但是,这个社会中的人们往往并不认为他所生活的时代独享了线性思维,而是将其看作从久远的历史年代开始形成的思维方式,将其作为一笔从先辈那里继承而来的遗产,并努力把这一遗产永远地传承下去。也就是说,在工业社会的人们看来,“线性思维”这种思维模式本身与其他思维对象一样,也应当是线性的,是可以被人们从历史中继承并在未来传承下去的。总而言之,这个社会中的人们会把一切(包括“线性思维”)都看作是历史上早已存在的事物。比如,当北京受到雾霾困扰时,人们就会到辞典和典籍里去寻找“雾霾”一词的来源,发现这个词并不是当代人创造的,“霾”字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而“雾霾”一词也在北魏的文献中被找到了[1]。于是,有些人就借用学者的这些词源考察,认为“雾霾”所指的现象也早就存在了。这样一来,也就可以证明古代的人们也像现在的北京人一样生活在雾霾之中,而且这种判断显得学术理据非常充分。但是,这与经验事实是不相符的,更为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雾霾的物理化学性质的科学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也就是说,这种词源考察不仅让一些人认为雾霾这种自然现象早已存在,而且让人们觉得,今天的雾霾是可以理解的,雾霾的原因和解决之道也是可以在历史中寻找到的。可见,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总会把人们指向到历史中去寻找当下现实的踪迹,让人们沉迷于历史之中,把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件看作历史上的某个事件的再现,以为历史上的解决方案也可以复制到当下、甚至认为只有做了这种复制才是正确的,而一切没有呈现出复制特征的、针对当下问题的解决方案都应受到排斥。
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致使学者们对概念和史实往往做出泛历史主义的解读,这不仅扭曲了历史,也对当下的行动以及探索走向未来的道路造成消极影响。我们认为,在人类认识史上,每个时代的人都会发明出具有明显时代特征的概念,尤其是那些流传广泛、被多学科共同使用的概念,其背后一定包含着提出这些概念的时代中的人对那个时代所具有的一些特殊现象的认识与思考。一个新概念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一种新现象的出现,或者说,某种社会现象经过了长期的孕育和发展而成了一个对人们的生活有着重要影响的社会现象,它在历史上并不存在,或者即使存在,人们也未给予这些现象足够的重视,因而并未形成相关的认识和概念。所以,应当把一个新概念的生成看作是对当下现实的反映,其内涵的不断丰富也是在面向未来的敞开的过程中实现的,而不应该在有了一个新的概念时总要到历史上去寻找可以印证的材料。即使某个词语在历史上确实早已存在,我们在做概念考察的时候,也应努力去甄别这一概念今昔的不同,而不是轻易地被历史俘获。
然而,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却导致了一些学者对古人的崇拜,当代人在他们的眼中显得微不足道,他们总是要到历史中去寻找当下现实的踪迹,认为社会发展到今天才出现的某个现象是古已有之的。即便那种把“民主”寻根到古希腊雅典城邦的做法,其实也只是附和了这种线性思维的习惯,这种做法企图用历史去论证现实的合法性,但实际上却是对历史的篡改。我们看到,前一种情况导向了对现实的否定和对当代人的轻视,而后一种情况则是要到历史和古人的言辞与文字中为当代的主张寻找证据,以求傍着古人而抬高自己。这两种做法都是泛历史主义的,都会把历史与现实搞得混乱不堪,从而阻断科学创新和面向未来的探讨。也就是说,无论是对历史的曲解还是对现实的误读,都会妨碍科学研究关于建构未来的创新性构想,对传统的过分倚重不仅会限制我们的创新思维,让一切思考未来的研究活动局限于现有的讨论,而且会产生这样一种声音:要求我们借鉴、模仿甚至是完全回到传统中去。当前,人类正处于全球化和后工业化的新时代,如果仍然坚持只在传统中去寻求理解和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案,那么就会阻碍人们通过思维与行动的创新来应对现实的挑战,从而使其在现实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我们发现,现代化理论是最为典型地运用了线性思维的理论,这种理论将不同国家的现实强行地放在了同一个时间坐标上去加以衡量,并为不同国家赋予“发达”“欠发达”“发展中”“不发达”等标签,并以此编织了一条最佳发展路径的神话。这种线性思维直接导致了一种跨历史的跨国比较方法,一些致力于为落后国家谋求发展策略的研究者由于受到这种线性思维的支配,总是将今天的某个或某些落后国家的现实同当今发达国家的某段历史相比较,并声称从中发现了许多共同之处,认为今天的落后国家只要以发达国家的过去为模板,就能实现经济的“起飞”,并跻身于发达国家之列。直至今日,这种热衷于跨历史的比较法依然十分流行,当边缘国按照现代化理论的指示而采取竭泽而渔式的发展策略并因此而深陷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时,却仍然用同样的线性思维为自己的问题求得心灵慰藉和寻找出路。在日益严重的大气污染和食品安全等问题面前,线性思维再次把后发展国家引回到发达国家的历史中,当他们在发达国家的历史中惊奇地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社会问题时,就会惊喜地认为这些都是现代化之路上必须经历的阶段。这样一来,就为原本因为运用线性思维而带来的问题谋得了合理化的解释,他们也会到发达国家的历史中去学习解决这些问题的经验,以至于深陷线性思维的怪圈之中,从而放弃了通过创新思维方式来解决问题的尝试。
如果说到历史中去为概念追根溯源的做法是基于对传统的某种崇尚,那么,我们可以将这种做法称作“尚古论”(乔纳森·弗里德曼语),同时要求不发达国家向发达国家看齐的现代化理论则可以归入到“进化论”的范畴。“尚古论和最近的相对论都倾向于强调原始的高贵性,这与以完全相反的观点看待世界进步性的进化论是相对立的”[2]。表面上看,前者尊崇古代而后者尊崇当代,前后两种观念是不同的甚至是对立的,但两者在思维方式上却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说,对概念进行泛历史主义解读与以现代化理论为代表的对社会现实进行所谓跨历史的比较研究在思维方式上是一致的,它们都遵循线性思维的逻辑,都在表面上回溯历史并开展历史研究,而实际上却歪曲历史、违背历史,对现实和历史进行不加区分的泛历史主义解读。正是因为线性思维让人们去努力发现历史的同一性,强调概念的持久性、永恒性,力图用某个或某几个概念来解读人类的整个历史,才会让一些尊奉“原始的高贵性”的人成为“尚古论”者。而在现代化理论这里,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去信奉和鼓吹诸如“国民生产总值”这些概念的威力,并试图通过对某些变量的比较去解释不同国家所处的不同发展阶段是具有同一性的,同时以发达国家在这些变量上的得分为标准,进而要求落后国家向发达国家看齐,从而表现为“进化论”。简言之,他们都是因为错误地解读了时间而成了线性思维的代表,只是“尚古论”要求把现代推移到古代,而“进化论”则从较早的起点开始推移去描述现代。
二、空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
线性思维不仅存在于时间维度的研究和理论建构中,也存在于空间维度的研究和理论建构中。在空间的视野中,线性思维给我们呈现出的是一个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形态。在20世纪60年代,麦克卢汉在对中心—边缘结构提出质疑时就指出,“事实上,我们似乎生活在神奇的一体化世界中,然而我们仍然在使用陈旧的、前电力时代那种支离破碎的时间模式和空间模式来思考问题”[3]5。麦克卢汉基于对媒介的分析而表达了他对线性思维的深刻揭示,认为工业化兴起的媒介将人的感知系统塑造成了一种线性结构,诸如拼音文字、印刷品、广播、电影等这些“热媒介”,由于提供了充分而清晰的信息而剥夺了公众的参与,使无须思考、参与和互动的公众成了信息的一种延伸或者直接的产物。如同线性的逻辑推理一样,在广泛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中,一旦给定了前提条件,逻辑推定的结果就是固定的、唯一的和可预测的。就像车轮延伸了人的腿脚、电话和广播延伸了人的声觉、印刷品延伸了人的视觉一样,兴起的各种新媒介线性地扩展了人的某项或某几项器官和技能,却因此将人肢解成了一个不完整的怪物,人类因为在个别方面具有了非凡的专业化技能而失去了整体思维的能力。
如果说,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会对人们的观念和行为产生影响,让人们尊崇历史而惰于创新,那么空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则会把人们导向对中心—边缘结构的建构中去。或者说,线性思维在空间形态上表现为从某个中心出发,向边缘展开,一旦通过思想和理论去作用于实践时,就会把包括人际关系在内的整个世界都安排到中心—边缘结构的序列中,并赋予这个世界以稳定的秩序。事实上,线性思维本身就是一种拥有中心—边缘结构的思维方式,在现代科学兴起之时,就以形式逻辑的方式呈现给我们,展现出一种从某个中心开始进行推演和论证的路线,形塑了思维的空间线性属性。因此,根据这种思维方式建构的世界也就是一个具有中心—边缘结构的世界。麦克卢汉说,“直到不久前,我们的制度和安排,包括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制度和安排,都只是一个单向的模式……老式的、机械的、由中心向边缘扩展的单向模式”[3]51。
麦克卢汉从轮子、铁路、报纸等媒介的角度给这种中心—边缘结构做出了生动的刻画:“轮子造就了道路,并且使农产品从田地里运往居民区的速度加快。加速发展造成了越来越大的中心,越来越细的专业分化,越来越强烈的刺激、聚合和进攻性……轮子和道路通过辐射模式即中央—边缘模式来表现和推动这一爆炸性过程。集中制依赖边缘地区,中央权力到达边缘地区要借助道路和轮子”[3]213。 不仅在一国内部,而且从整个世界范围来看,都是由于线性思维而建构起了一种中心—边缘结构。中心国之所以能够控制着世界的贸易格局,让资本与货物按照自己的意念在中心与边缘间流动,并通过拉拢边缘国让他们成为将剩余价值输送给中心国的利益“传送带”;中心国之所以垄断了创新的产出与传播,有计划地向边缘国输出技术,并通过贸易和投资等多种方式从中获益,同时还在“技术援助”的外衣下宣传自己的理论观念和意识形态;边缘国之所以会陷入对中心国的智力依附当中,表现出对中心国理论的崇拜以及要努力挤进这个话语体系的强烈愿望,都拜空间维度的线性思维所赐。如果说时间维度的线性思维通过泛历史主义的概念解读而让当代人变得不自信,从而要求借古言今的话,那么,空间维度的线性思维则让人们因为处在边缘地位而不自信,因而总要通过来自于中心的话语去证明自己、表达自己,服膺于中心性的话语,顺着中心话语去思考和表达。
就现代化理论而言,它不仅包含着时间维度的线性思维,同时也贯穿着一种空间维度的线性思维。用乔纳森·弗里德曼的话说,现代化理论是一种“把空间变成时间的误译”,因为在现代化理论的视野中,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当下,中心国与边缘国都隶属于同一个时间和空间,处于同一个历史进程当中。所以,现代化理论总是将当下的边缘国刻画成中心国的过去,将当下的中心国宣传成边缘国的未来。这显然是将以空间形态出现的中心—边缘结构塑造成一种时间序列,并巧妙地将“中心国—边缘国”的空间结构概念命名为“发达—不发达”的时间序列概念。反之,我们也可以说,现代化理论同时也是“把时间变成空间的误译”。因为现代化理论的追随者往往将个别发达国家的发展路径普遍化,认为这是对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都普遍适用的,从而将其兜售给所谓的欠发达国家。换言之,现代化理论是要努力把一种历史上曾经拥有的经验打扮成一种适用于整个空间的、具有普世价值的发展路径。事实上,这种理论或主张不仅在欠发达国家中成了强势话语,而且也以意识形态的面目出现,并得到了强权的支持。一些欠发达国家可以表达对西方话语霸权的拒绝,却忠实地执行现代化理论开出的国家发展方案。
现代化理论包含着线性思维,或者说,现代化理论就是线性思维的产物,在现代化理论发挥作用的过程中,媒介的线性发展与扩张无疑进一步助长和固化了线性思维。麦克卢汉看到,“我们把东京、伦敦、纽约、智利、非洲和新西兰的新闻并列在一起时,那就不仅仅是在操纵空间。这些并置的事件归属于时间上相隔很远的文化。现代世界是连接一切历史时代的桥梁,它连接不同时代的能力和它压缩空间的能力一样强大。一切地域和一切时代都成了此地此刻”[4]。 正如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一个报纸的版面上阅读“一切”时间和“一切”空间的新闻一样,技术的力量也让研究者可以轻松地获取关于中心国和边缘国的数字化信息以及他们的历史。当“一切地域和一切时代都成了此地此刻”时,研究者就能够非常容易地运用线性思维进行跨历史的和跨国界的比较分析。换言之,当不同时间和不同空间都被压缩进了研究者面前的空间和研究者当前的时点,研究者就可以轻松地实现时间和空间的任意穿越,但研究者在这种神游中也很容易失去独立判断的能力而“跟着感觉走”。这样一来,技术的便捷使现代化理论和研究方法显示出巨大的理论魅力,进而俘获了越来越多的研究者。
其实,工业化的技术所呈现的正是线性发展轨迹,其在技术变革中反映了线性思维,或者说,技术的变革就是线性思维的成果,这种成果又积累起固化线性思维的力量,更加强化了它作为一种思维习惯的价值。然而,到了20世纪后期,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技术的线性扩张遭遇了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挑战,而且,这种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对线性思维的否定性力量也在不断地积聚,并在量的不断积累中最终导致了质的变化。也就是说,技术发生了质的变化,出现了与线性思维格格不入的信息技术、虚拟技术、网络技术等许多新的技术。特别是网络技术,在社会生活中代表了一种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新技术,甚至预示着和包含着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心—边缘式线性思维的新思维形态。网络的瞬时互动给了我们一个没有时间的社会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中心—边缘结构也因时间的压缩而不再稳定,或者说,基于线性思维而建构起来的和包含着线性思维的中心—边缘结构在网络的即时互动性中丧失了存在的基础。所以,网络的非中心化本身就包含着一种不同于线性思维的网络思维的可能性。当这种思维一旦形成并转化为人的思维习惯时,就不会耽于网络技术之中,而会应用到社会建构之中,从而把我们的社会改造成一个具有网络形态的社会。
当然,我们应当看到,工业社会形成的线性思维在被网络思维置换的过程中,并不会立即褪去线性的逻辑,因为那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虽然我们已经置身于一个网络时代之中,但是,线性思维依然稳固地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之中,以至于人们在面对全球化和后工业化中的许多新现象时不能做出很好的理解。比如,面对信息、知识等的迅速增长,就会简单地贴上“信息爆炸”或“知识爆炸”的标签。对此,麦克卢汉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做出了批评,他认为这是一种基于线性思维的认识。“虽然这一模式(单向线性模式)不再通行,我们依然在说‘人口爆炸’和‘知识爆炸’。事实上,造成我们对人口担心的,并不应该是世界人口的增加。更确切地说,引起我们焦虑的,倒是这样的拥挤:电力媒介使人们的生活彼此纠缠,造成了极端的拥挤。同样,教育的危机并不是谋求教育的人数增长。我们新的担心,是知识相互关联而产生的转变,过去课程表中的各门学科是彼此隔离的。”[3]51“信息爆炸”和“知识爆炸”等提法表明,基于线性思维的认识所看到的是信息量和知识量从一个数字水平增长到了另一个数字水平的线性变化,却没有认识到这种量变已经引发了质变。量的爆炸性增长虽然使得有限的空间显得拥挤不堪,但也的确让人类在狭小空间与大量信息的鲜明对比中显得无所适从,但是,比量变更为重要的是结构上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所带来的结果。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迈入了一个门槛,我们即将看到的是一个“处处是中心,无处是边缘”的世界,或者说,我们正在迎来这样一个世界:人类社会的空间形态正在从中心—边缘结构向网络构型转变。然而,这一形势是基于线性思维无法理解也无法认识的,只有当我们运用非线性的网络思维的时候,才能观察到这种变化。
三、“去中心化”追求中的思维方式
我们所处的时代已经不再能够通过线性思维加以把握了,但是,线性思维却依然顽固地占据着人们的头脑,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社会所发生的变革,而是将其看作是工业社会的延续,即使一些人看到了我们的社会所发生的变化,也不愿意或者不能跳出工业社会的框架去看问题。比如,有一些学者煞有介事地提出所谓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或“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判断,认为我们的社会所出现的变化是继前几次工业革命之后的又一次工业革命,这无非是在说工业社会的基轴并没有发生变化,今天仅仅是工业化的延伸。事实上,人类已经进入了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启,工业社会的“歌剧”已经进入了谢幕的阶段。在我们正在走进的这个新的历史阶段中,不仅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了社会的开放性、流动性,而且“去中心化”的强劲春风吹拂着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社会的每一个领域。社会的中心—边缘结构是在工业社会中建立起来的,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去中心化”进程也就必将意味着工业社会历史阶段的终结。相应地,工业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线性思维方式也将为网络思维所替代。
我们知道,从世界范围来看,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是在资本主义世界化的过程中形成的。在20世纪,虽然许多研究者都揭示或暗示了这一点,却一直未能为如何打破中心—边缘结构找到合理而有效的方案,其关键原因就在于他们仍然在线性思维的框架中进行思考。一方面,线性思维是中心—边缘结构的反映;另一方面,它反过来又为中心—边缘结构提供支持。基于线性思维是可以认识到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的,但是,如果希望基于线性思维去寻求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当思维方式实现了变革,才能够发现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路径。麦克卢汉批判了线性思维以及作为其现实产物的中心—边缘结构:“沉迷于老式的、机械的、由中心向边缘扩展的单向模式,再也不适合我们当今的世界。电的作用不是中心化(centralize),而是去中心化(decentralize)。”[3]51麦克卢汉也从输电网络与铁路系统、飞机与轮子、电报与报纸、电话与书写等新旧媒介的对比中看到了去中心化的力量与趋势,这说明他有着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追求,而且也对线性思维发出了质疑。不过,麦克卢汉也没有能够摆脱线性思维的魔咒,他有时仍然是在线性思维的模式下进行思考的。麦克卢汉曾经提出了一个有名的比喻——“地球村”,正是在关于“地球村”的构想中,麦克卢汉退回到了“参与”“回应”“相互依存”等等这些基于线性思维的社会运行方案之中了。
就“地球村”的“参与”而言,在没有打破中心—边缘结构之前,是不可能实现的。政治学意义上的“参与”一直是在现代社会治理的中心—边缘结构中进行的,参与本身就意味着参与者处在社会治理体系的边缘。因此,不打破中心—边缘结构就不可能有平等的参与,反而可能为中心—边缘结构提供隐性支持。就麦克卢汉所说的“回应”来看,也完全可能是在中心向边缘进行单向传授的线性路线中进行的。当然,在麦克卢汉所构想的地球村,已经有了诸多关于去中心化的描述,但是,这种描述并不是科学论证和理论证明,因而是无法看到切实可行的实践方案的,缺乏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具体路径。就此而言,麦克卢汉似乎是在用文学的语言轻而易举地宣布中心—边缘结构得到了破除,而不是给出了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具体方案。应当承认,思想往往会成为实践的先导,麦克卢汉提出了“地球村”的设想和“去中心化”的要求,这显然是难能可贵的思想。而且,麦克卢汉在现实中已经发现了诸多“去中心化”的迹象,这也说明他是具备思想家的敏感性的。
但是,在麦克卢汉从事创作活动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刚刚展露出来的一些“去中心化”的迹象尚未汇聚成潮流,只有到了网络时代的今天,“去中心化”的进程才可以说真正启动。以广播的发展为例,广播所塑造的听觉空间就是一种中心—边缘结构,中心播送消息,边缘只能被动接受,没有发声的机会,这是早期的广播形态,也就是麦克卢汉所说的由中心向边缘扩散的单向线性关系。在此之后,广播里逐渐有了互动类的节目,允许听众发声,然而,这并没有从实质上动摇中心—边缘结构,听众进入节目的时机、持续时间的长短、互动内容和结构等,都是在中心可控的范围内进行的,如果中心不认可边缘的声音则随时可以打断边缘的谈话,或者直接切断线路。当下,在社会治理中旨在提高公众参与度的各种理论与实践也同样如此,都是在中心—边缘结构之中谋求参与的。其实,这些在既有中心—边缘结构中所追求的参与都是徒劳无益的,是受到中心控制和操纵的。因为这些致力于提升公众参与的方案仅仅看到了边缘话语权的缺失并要求赋予边缘以更多的话语权,希望通过公众的参与去打破中心的话语垄断,但他们并没有看到正是中心—边缘结构妨碍了边缘在社会治理中作用的发挥。所以,在不触及中心—边缘结构的前提下,努力增强边缘的话语权及其社会治理功能的做法,实际上是基于线性思维谋求对这种思维所支持的社会治理体系的改进,因而不可能走的更远。或者说,在线性思维中,也只能构想出“参与”而不是提出新的社会治理方案。当麦克卢汉为“地球村”构想“参与”与“回应”时,就暴露出了他在思维方式上依然受到了线性思维的纠缠。参与是从线的一端向另一端施加作用力,而回应则是在线的另一端上所作出的反应,其中,一端是边缘,而另一端则是中心。至于麦克卢汉所说的“相互依存”,也就只能理解成是中心与边缘之间相互以对方的存在为前提了。
在麦克卢汉那里,显然包含着思想过渡期的矛盾。一方面,麦克卢汉对既有的中心—边缘结构产生了怀疑,甚至要求打破这一结构;另一方面,他在思维方式上又受到线性思维的纠缠,甚至按照线性思维的逻辑去思考问题和寻求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出路。然而,到了20世纪后期、特别是经历了新世纪的网络技术的迅速发展,人类开始积聚起了终结线性思维的力量。在网络时代的今天,自媒体的出现以及各种各样的网络互动方式都向我们展示出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广播的情景。在网络广播中,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主播,从而把那种来自一个固定的中心的广播转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状平台。在这里,每个人都能担当信息的制造者,如果他的广播有了听众,他就是这个网络的中心;在另一刻,他却在收听别人的广播,成为信息的接收者。这种处在流变中的中心与边缘,事实上已经是一个不再有中心—边缘结构的网络空间了。在此意义上,麦克卢汉曾经设想的那种去中心化的形态在网络化空间中开始变成现实。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现实既不服务于线性思维的建构也不从属于线性思维的理解,而是网络思维得以生成的契机。
我们说麦克卢汉的思想是矛盾的,在其文字叙述中有着强烈的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愿望,而在方案叙述的背后却包含着线性思维。之所以如此,是由于线性思维的两种形式未能得到梳理。我们指出,线性思维具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时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另一种则是空间维度中的线性思维,而在线性思维支配了人们的思想和理论叙事的时候,没有人去做这种梳理,麦克卢汉的矛盾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引起的。麦克卢汉希望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终结中心—边缘结构背后的空间维度的线性思维逻辑,但是,他的思想又是在历史叙事中进行的,以至于他在描述历史过程时严格地按照了时间维度的线性思维去展开叙事过程,这就使得他在思考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时又回归到了线性思维的支配之中。麦克卢汉声称自己是声觉的、感觉的、直觉的、非线性的右脑人,他所致力于批判的则是那些经由拼音文字和印刷术发展起来的视觉的、逻辑的、数量的、线性的、左脑式的思维习惯。然而,与麦克卢汉有过交往的加拿大神经学专家金斯伯恩(Marcel Kinsbourne)在20世纪70年代的一份回忆中却说,马歇尔·麦克卢汉“是我接触过最线性思维的人……麦克卢汉过滤掉一切他不想听的东西……他不愿意去看它可能会包含的一切意义,既不愿意去看它各种各样的多维的表现,也不愿意去看其他可能的选择……相反,左脑是一切照办,A就是A,B就是B。毫无疑问,马歇尔就是这样的人”[5]。金斯伯恩这份回忆清楚地说明,麦克卢汉关于“左脑”和“右脑”的划分和关于自己是“右脑人”的声称都是不可信的,或者只是他自己的一种臆想。其实,就麦克卢汉的叙述逻辑来看,他往往是先有了一种观点或主张,然后再去寻找论据,其所反映的恰是近代以来的科学所拥有的一种典型的线性思维方式。
近些年来,关于线性思维的问题已经出现了诸多讨论,但是,这些讨论往往是在线性思维模式之中去把握其特征的,即考察从分析到结论达成的整个流程是否是线性的。如果我们站在线性思维模式之外去观察将会发现,线性思维的另一个重要特征在于其确定性、唯一性以及对结论权威性的宣示。可以说,基于线性思维的所有论证都力图通过各种手段向人们展示其论证逻辑是严密的、环环相扣的;是可靠的、无可置疑的;只要你接受输入,经过逻辑推演,那么输出就是确定的,是必须要接受的。当我们认识到线性思维的这些特征后,就会看到,与线性思维不同,非线性思维的一个重要特征就在于这种思维为其他的可能性留有空间和余地。因此,非线性思维可以成为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思维前提,只有当我们破除了线性思维所宣示的或者力图证明的那种权威性,即只有当我们解除了对线性思维的迷信,才有可能为其他理论和观点留下得以生长的空间。
在线性思维的支配之下,中心只认可某种单一的理论,并自以为是地认为这种理论是普遍适用的,力图通过向边缘的扩散而进一步增强该理论的确定性,事实上,这样做的后果是形成话语霸权。现代国际社会中的所谓民主、人权等都是在这个过程中取得话语霸权地位的。当然,在中心—边缘成为每一个社会、每一个领域和每一个层面的普遍性结构的条件下,我们也许可以设想某个中心在某个时候确实出于某种好意而去帮助边缘。比如,美国可能出于一种极其善良的愿望而要求将其民主制度加予某个边缘国,以使得那里的人们能够过上永远太平、永久幸福的生活。但是,当那个边缘国拒绝这一善行时,美国便以它现代化的武装力量开路,或者使用和平演变、颜色革命的方式去颠覆那个国家的政府,通过暴力和破坏的方式去将它的民主制度和价值观强行地塞给那个国家。在这样做的时候,美国可能根本就不会考虑为“其他可能的选择”留有余地。因此,这种善良的意愿背后仍然反映的是一种典型的线性思维。反过来,我们也看到,在边缘国中普遍存在着对中心国的智力依附,他们盲目地信奉中心国宣扬的理论,也不愿意为“其他可能的选择”留有余地。我们经常看到,尽管边缘国不乏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及其理论,但这些人在边缘国中却受到排斥和边缘化,更不用说能够影响边缘国的实践了。这就是线性思维的危害,它排斥线性思维之外的一切,排斥所有可能会威胁线性思维主导地位的任何做法,就像中心排斥一切可能威胁自己的中心地位的做法一样,从不为其他可供选择的理论和方案留下生成的空间。
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麦克卢汉就已经认识到了线性思维的危害,但他最终也未能摆脱线性思维的支配,反而成为线性思维的“俘虏”。与麦克卢汉相比,许多学者并未从思维方式的层面去分析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线性思维的支配。我们看到,从普雷维什到依附论学派,都对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发起了猛烈批判,并寻求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但是,一俟他们思考如何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问题时,就都陷入了线性思维的窠臼之中。比如,在边缘国如何发展的问题上主要存在着这样两种观点:一种是运用工业化、民主化的方案去谋求对中心的“赶超”;另一种则是所谓的“脱钩”战略。其实,这两种方案都是线性思维的产物,其逻辑推导就是边缘落后于中心,应该努力赶上中心。依据工业化、民主化的方案,很自然地就会选择向中心国学习、借鉴或模仿,即制定赶超战略。但是,这一战略可以确定无疑地把边缘国引向现代化理论的陷阱之中,那就是在时间维度上把不同国家排列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中,让边缘国以为可以实现跨历史的发展并赶超中心国;在空间上把不同国家排列在中心—边缘结构的不同位置上,让边缘国以为可以通过模仿中心国而实现向中心的跃迁。
在此过程中,虽然一些学者通过中心—边缘结构的视角向现代化理论发起了挑战,并由此认识到了中心对边缘的经济剥削、政治压迫和文化侵略,但这种认识却导向了一种对中心国的敌视。对现代化理论的否定以及对中心国的敌视有可能激发出边缘国的斗志,使之加倍地努力去向敌对的中心国证明自己也有能力变成发达国家,但结果是再次回到了现代化理论所确立的发展路径中。同时,他们心怀一种报复心理,向往着在自己变成中心国的那一刻,要像今天的中心国剥削自己那样去剥削没落为边缘国的中心国。这就是线性思维的危险之处,工业化进程中的每一次大国崛起所引发的战争显然就是这种线性思维在作祟。只不过现代化理论把历史的经验凝练成了理论,从而指导边缘国去把原本与中心国势不两立的初衷改变为向中心国看齐的行动,把本应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力量引向致力于实现中心与边缘位置置换的活动。
在历史上,当殖民地人民反对殖民统治的时候,一些人曾努力通过模仿宗主国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殖民地化的土著人总想引起白人的注意,变得像白人一样强有力,不顾一切地证明黑人也可以变得文明。”[6]如果说那还是个体的心理活动和行为导向的话,那么现代化理论所提供的则是国家战略的理论基础,将边缘国人们渴望引起中心国注意的心理转化成学习、模仿和赶超中心国的行动策略,以求在把自己变成中心国的时候,也把现在的中心国踩在脚下。至于阿明等人的“脱钩”战略则是在这样一种判断的基础上提出的,那就是认为边缘的落后与中心的发达同属于一个历史进程,是由中心国的剥削所造成的,因而应该脱离这个由中心国把控的结构。显然,脱钩论是与历史的发展趋势相背离的,特别是在全球化进程中,国家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互动的节奏越来越强,而脱钩则意味着国家的封闭,不仅不可能做到,也绝不是国家发展的可行路径。
上述两种要求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策略都是不可行的,其根本原因在于这种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的构想都是基于线性思维提出的。既然工业化以来所生成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是线性思维的产物,那么,在同样运用这一思维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找到打破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呢?我们应当看到,工业社会只是人类历史的一个过渡期,恩格斯甚至将工业社会称作人类文明史的史前阶段,随着工业社会的衰落,人类将进入一个更高的后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就后工业社会高于工业社会而言,人类在思维方式上也将达到一个更新更高的水平。由此看来,线性思维是因为其推理的简单性与直线性而在工业社会得到普及并成为人们的一种思维习惯的,它因为简单,所以易习易练易接受;因为直接,所以基于它而做出的推理以及所形成的结论都看似可靠。但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与人的关系的一切放大了的形态中,一种无所不在的中心—边缘结构成了几乎所有不平等、不公正的发源地,在社会进步的行程中,对既有一切不平等、不公正的否定都必然指向打破中心—边缘结构,结果,也就最终指向了对线性思维的扬弃。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随着网络思维的提出,我们看到了这种希望。一旦网络思维成长起来并取代线性思维而成为人们的思维习惯后,可以相信,基于网络思维而开展的各项行动都会直接地挑战中心—边缘结构,并将从根本上打破中心—边缘结构。
参考文献:
[1]倪方六.中国古代雾霾天最早出现于何时?[EB/OL](2014-12-05)[2015-02-14].http://www.takefoto.cn/viewnews-245186.html.
[2]弗里德曼 乔.文化认同与全球性过程[M].郭建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2.
[3]麦克卢汉 埃.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4]麦克卢汉 埃.没有书面文化的文化[C]//麦克卢汉 埃,秦格龙 弗.麦克卢汉精粹.何道宽,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456.
[5]马尔尚 菲.麦克卢汉:媒介及信使[M].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265-266.
[6]哈里森 保.第三世界:苦难、曲折、希望[M].钟菲,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4:38.
[责任编辑:巩村磊]
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6)01-0040-09
作者简介:张康之(1957—),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行政哲学与文化研究;张桐(1989—),男,博士研究生,从事全球社会发展与中心—边缘结构研究。
基金项目:中国人民大学“统筹支持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项目
收稿日期:2015-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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