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严肃艺术与资本之关系
2016-02-26杨深林
杨深林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文艺理论研究
论严肃艺术与资本之关系
杨深林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摘要]从马克思主义角度考察,中国当代严肃艺术从曾经社会的中心到被边缘化,这背后折射出严肃艺术与资本之关系从“联姻”到疏离直至反抗。严肃艺术与资本曾经“联姻”体现为严肃艺术借助资本促进了自身的壮大与普及;二者疏离体现在两者的生产方式、消费方式以及作为缓慢的古典社会产物之严肃艺术与快速的现代社会等三方面的隔膜,使资本对严肃艺术整体性放逐;严肃艺术通过张扬怀旧或批判的艺术生产方式、深度消费的艺术消费方式反抗资本霸权。严肃艺术发挥对资本逻辑的审美批判功能与超越功能,最终服务于马克思主义的人的全面解放的终极目标。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严肃艺术;资本;整体性放逐;反抗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包括严肃艺术在内的一切文艺都不可避免地受到资本的强大影响,而追求超越性与精神性自由的严肃艺术在追求快捷与经济效益的时代风潮面前显得如此另类,导致其迅速从20世纪80年代全社会关注的热点与重心到被边缘化。从马克思主义角度考察严肃艺术与资本从曾经的“联姻”到疏离的历史性辩证关系,突显了二者爱恨纠葛的复杂关联。在世俗气息浓郁的现代社会,严肃艺术仍具有资本所不能驾驭的独特艺术魅力以及反抗资本霸权的存在价值。那么,追问严肃艺术反抗资本何以成为可能,则是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所要亟待解决的一个重大时代议题。
一、严肃艺术借助资本有限度地促进了自身的壮大与普及
首先,市场经济社会下的现代版权制与稿酬制度的确立实现了艺术生产者的经济独立与人格独立。艺术家依靠自由出售自己的艺术产品获得“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1]104。晚清与民国时期,报纸文艺副刊和专门的文艺杂志的出现与崛起,促使了现代版权制、稿酬制的出现和现代职业作家的形成。1905年科举考试废除,这一传统士人的主要晋身之途断裂后,大部分知识分子投身于出版行业,成为现代出版家或职业作家。市场使很多知识分子脱离了封建科举与担任权贵幕僚等官方体制的束缚,依靠出售自己的艺术产品获得了经济独立。
新中国成立后,文艺市场化暂时中止,直至新时期,文艺恢复了相对的独立地位。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体制市场化改革,打破了以弘扬政治与启蒙为主题的严肃艺术一统天下的局面,使艺术创作有了多元空间,开启了个人化写作时代,作家艺术家们也有了更多的相对自主性。作为走向市场化较早的作家王朔,在大多数作家还普遍持有“市场原罪”论时,就先知先觉地从读者与市场的角度进行多元化创作并获较大成功,因此他才有底气地调侃传统,认为神圣的严肃文学创作对自己来说就是写字,甚至创作了一系列满口京片子脏话、无所事事的反传统的“痞子形象”,并轻蔑地忽略圈内人对其面向市场创作的种种嘲讽。而在文艺市场化以后,作家艺术家以市场作后盾赢得了经济独立与人格独立,拥有充分的创作自主权而不必顾忌同行评价。之后,以贾平凹、陈忠实为代表的陕军作家大获成功,更加开启了作家艺术家不再固守传统角色定位,开启了进入市场淘金的时代。
其次,资本相对提高了艺术消费者的地位,促进了严肃艺术的相对普及。资本操纵下的市场促使作家艺术家必须在个人艺术探险与艺术可读性或可观赏性上达成某种有机统一,无形中使高高在上、习惯消费者膜拜的严肃艺术适度地放下自己过于高傲的身姿与超越性的美学旨趣,把消费者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提高了严肃艺术的市场占有率,间接促进了严肃艺术的普及。在市场经济中,“每个人的生产,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生产;同样,他的产品转化为他本人的生活资料,也要依赖于其他一切人的消费。”[1]102在传统的艺术格局中,作家艺术家的艺术生产占绝对性地位,几乎是灵魂的独舞与训导者,很少考虑收益或受众的问题,而消费者处于相对被忽视与被训导的地位。但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国家文化体制改革使严肃艺术从旱涝保收的体制内走向面向市场的自负盈亏,加上港台流行歌曲与武侠作品等消遣性娱乐艺术的崛起,使读者与观众大幅锐减,很多文学期刊与影院倒闭或被迫向世俗化转型,艺术消费者的地位前所未有地提高。不少持守“艺术与市场敌对”极端主张的艺术家忽视了任何严肃文艺生产都是与潜在消费者的心灵对话,如果艺术家生产出来的作品被市场与读者冷落,在某种程度上是严肃文艺生产者的失败,而不能武断地只归罪于市场与资本,“一个了不起的作家是有能力去团结读者的”[2]。以余华为代表的先锋作家从现代主义先锋叙事迅速转向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就是因为负气地沉湎于叙事迷宫与艺术探险,过分脱离多数消费者的“期待视野”,导致惨淡收场。残酷的现实迫使他们从漠视消费者、脱离地气而自恋的艺术彼岸及时回归现实。
二、严肃艺术与资本之疏离
(一)严肃艺术独创性、低效率的生产方式与标准化、高效率的工业化大生产方式相隔阂
在前工业革命时代,艺术与一般的手工艺没有明显区别,都属于所谓的技艺,特别是手工艺行业内部没有明确的脑力和体力分工,手工艺者必须全盘掌握艺术或工艺流程,因而手工艺者的劳动还保存着“某种有限的艺术感”[3]187。但工业革命之后,标准化与非个性化的资本主义生产取代了有半艺术性质的手工劳动,使通盘掌握的手工艺生产流程本身在大工业中被“分解成各个构成要素”[4]559,“而且个体本身也被分割开来,转化为某种局部劳动的自动的工具”[4]417,使生产本身不过“是简单机械力的不断重复一样”[4]560,标准化的大工业生产使得产品大批量生产、大规模流通并快速实现价值增值。与之相反,严肃艺术在现代社会却保留了曾经的手工艺不可被机器大工业分解的人的全面性与精神性烙印,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生产的过渡形式,即“资本在这里还没有直接支配劳动过程”[5],而属于古老的生产方式,被商业资本间接榨取剩余价值。严肃艺术家们保持了西方中世纪手工业对劳动的精益求精、把劳动与生命合一的自由品性,因而相对于其他商品生产所耗费的较少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为特殊精神生产之一的严肃艺术生产耗费较多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其低效率与自由生产方式同高效率、标准化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着深度隔膜,使得严肃艺术整体上从社会的中心跌落到边缘。
20世纪90年代之前,中短篇小说占新时期文学界主流,但是到了市场化之后牢牢占据市场主轴的体裁却是长篇小说。从市场的角度来说,中短篇小说的主要发表阵地是文学期刊或报纸文艺副刊,所以其发表受篇幅的严格限制,最长也不过几万字,依照按字计酬的现代稿酬制度,中短篇小说实在不能为资本带来最大化的利润,而长篇小说以没有字数限制、篇幅宏大、人物复杂、且能容纳各种广阔场景当仁不让地成为市场经济年代出版发行机构的最爱与首选;从艺术本身来说,中短篇小说体裁对作家驾驭故事与场面的艺术构思提出了很高要求,需要作家具有“十年磨一剑”的耐心与精品意识的低效率生产方式,特别是短篇小说对作家于细微处见生活真谛的精炼的故事营构能力提出很高要求,而中篇小说既要求作家掌握短篇小说的布局精炼与语言传神,又必须兼善长篇小说的题材宏大与叙事复杂,更加对作家的艺术创新与写作功力提出巨大挑战。这与资本驱动下的要求作家“一年磨十剑”的高效率、批量化的标准化生产方式存在冲突,自然而然被资本所冷落。而长篇小说可以靠程式化的情节、超长的故事、多头绪之人物来掩盖作家为金钱创作所导致的艺术布局与叙事语言仓促草就的短板,特别是电脑写作时代的到来,作家以复制和粘贴之迅捷代替传统的笔墨和打字机,更加速了作家艺术自觉意识的丧失与写作的程式化,而与资本驱动下的高效率、批量化的工业化大生产方式不谋而合。
(二)严肃艺术小众化的消费方式与逐利最大化的资本之隔阂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指出,资本为了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一方面要扩大流通的范围,另一方面更要“扩大现有的消费量”,并且要把“现有的消费扩大到更大的范围,以便造成新的需要”[1]391,生产出新的消费。资本逐利本性的驱动必然要扩大市场,追求消费数量的最大化与消费范围的扩张化,所以与追求小众的严肃艺术消费方式存在隔阂。在现代社会,严肃艺术仍然是相对小众化的艺术。虽然现代社会带来了教育的普及化,严肃艺术不再是特权阶层的独占物而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得到了普及,但是相对于占据现代社会更多消费市场的娱乐艺术,严肃艺术消费者的绝对数量是远远不能与之匹敌的。马克思在《莱比锡宗教会议》指出:拉斐尔等艺术生产者的发展取决于艺术的社会需要即消费者的需要,而社会需要“又取决于分工以及由分工产生的人们所受教育的条件”[6]。特别是严肃艺术比较复杂的审美趣味的形成,使得作为严肃艺术生产者或消费者的个体必须拥有大量闲暇时间且受到专业教育的培养,而这两个要件是受社会分工造成的出身富有和闲暇与否所决定的。也是布尔迪厄在《区隔》中所说的趣味高下的“区隔”通过社会地位的高低和所受教育水平的区分而得到。[7]这也限制了严肃艺术受众数量,与追求利润和受众最大化的资本逻辑存在根本性的隔膜。
20世纪的中国,以资本为支撑的世俗物质生活及其观念很少被传统的严肃艺术所正视,要么是忽略其存在,要么是以批判的方式应对。严肃艺术本身就缺乏世俗生活的充分锤炼,大多是脱离日常生活的某种观念的审美化图解,而且消费者大多是处于被训导和提升的聆听者。到了20世纪90年代,本来就与世俗生活有距离的严肃艺术一旦真正经受市场经济之洗礼,很快就败下阵来。严肃艺术家们要么退守自己的艺术乌托邦继续进行小众式的艺术实验与私语式的个人化写作,比如从事叙事探索的先锋作家与关注女性命运的女性主义叙事;要么适度向消费者妥协,放下一贯高傲的身段,学会真正聆听消费者的声音、关注消费者的生存境遇;或者坚持人文理想主义写作立场(以张炜、史铁生为代表),对资本所操纵的过分追求财富与权力等异化的世俗物质生活进行美学的批判与提升。以上诸种写作对现实批判的超越性立场注定了严肃文艺边缘化与小众化的命运。
(三)作为有机古典社会产物之严肃艺术和快速、碎片的现代社会的隔膜
从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关系的宏观高度考察,自从工业革命以来,基于大工业的现代社会脱离了传统社会“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3]403的束缚,所以快速性、碎片性成为现代社会最明显的特点。资本驱动之下的现代社会立足于技术与机器的座架之上,早期资本通过延长工人工作日追逐绝对剩余价值的方式受到工人阶级反抗后,资本主义国家被迫以立法的形式缩短工作日,使得资本只有采用不断更新机器、提高工人劳动强度的方式追求更多的相对剩余价值,现代工业“从来不把某一生产过程的现存形式看成和当作最后的形式。因此,现代工业的技术基础是革命的”[4]559,现代社会“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3]403,那么与高压、碎片性的现代社会的大工业生产方式相适应的艺术生产方式是批量化、高效率与娱乐性的生产方式。
具体落实到中国国情,新中国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虽然经过30年改革开放,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工业化与后工业化的物质生产方式获得了巨大发展,但艺术生产较迅速变革与进步的物质生产具有相对独立性与滞后性,所以作为古典社会产物的严肃艺术与快速、碎片化的现代社会存在着相当程度的隔膜。
按照费孝通的说法,乡土中国的社会生活“富于地方性”,是“生于斯,死于斯”,血缘大于地缘的生活缓慢变化的熟人社会。[8]4而与之相应的生产方式是按照“四季的转换,而不是时代变更”[8]72,匀速而缓慢的自由的个体手工劳动,与之相适应的艺术生产方式是个体性、低效率与超越性的严肃艺术的生产方式。对大地与田园意象的抒情等乡土精神构成整个中国文艺的灵魂,从20世纪初到21世纪的今天,乡土中国依然是严肃艺术的主题与取不尽的精神母体,所以从启蒙文艺对乡土愚昧的审视,京派作家对乡土的抒情性礼赞,到革命文艺对乡土革命化的征用与现代性的改写,都反映出乡土中国形象的破碎性与复杂性,特别是经过20世纪革命洗礼与20世纪最后20年之卷入全球资本的乡土,使得乡土中国的历史性变迁及其农民的存在境遇呈现诸种驳杂之景象。在21世纪以来的文艺中关于乡土中国,大致存在两种反向书写。一种是以张炜、莫言为代表的50、60后作家的现代性乡愁书写。他们虽然进入城市,但其写作资源与精神家园仍停留在相对静止与凝固于历史当中的乡土中国,对都市有着莫名的隔膜与疏离而无法真切把握与书写。他们以集体主义或社会性的个人之宏大叙事,或讴歌乡土的淳朴与和谐,或以寓言化的写作悲悼田园诗性的逝去。另一种是以徐则臣、李傻傻为代表的70、80后作家,他们破碎化、日常化的小叙事笔下的“都市中国”逐渐取代“乡土中国”成为文艺书写的中心:他们直面资本现代性大潮中的处于急剧转型中的乡村的“后乡土叙事”,或书写乡下人灵魂在乡土、身在城市的无根感与漂泊感,或是对乡土斩断眷恋而主动拥抱都市。
而21世纪以来的中国社会也慢慢进入了动态化、片段化、去中心化等“微时代”,资本这只无形的巨手加速了社会“永动机”的快速运转,间接加剧了现代生活的“永远的不安和变动”[3]403,人们被前所未有的现代性极端体验活动所裹换,疏离了需专注反思与超越性之传统审美的活动,而这正是目的与手段、劳动与生活之严重分裂的现代社会症候之表征。“当白天的活动、精神的紧张和精力的集中已经耗尽了一切之后,还有什么情感力量能够剩留下来呢? ……因为生活吞噬了他全部的力量,因此所提供的一切能够令他放松下来的服务都是一些毋须任何努力就可以接受的东西。”[9]再加上严肃艺术的鉴赏必须经过专业而复杂的教育才能获得,这也就决定了在高压与竞争下的多数人会自觉不自觉远离于具有复杂艺术形式和超越性思考品格的严肃艺术趣味,而更钟意于放松的娱乐艺术趣味。
三、严肃艺术对资本霸权之反抗
虽然严肃艺术与资本存在隔膜,并且在快速与碎片化的现代社会从曾经社会的中心被整体边缘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严肃艺术完全对资本俯首称臣,从某种意义上说,此种隔膜与边缘化反倒成就了严肃艺术对资本反抗之契机。马克思在《剩余价值论》中关于艺术生产相对于物质生产相对独立性作出一系列睿智论断:一方面特定的艺术生产受到特定的物质生产的制约;另一方面,艺术生产具有相对独立性,是“一定社会形态下自由的精神生产”[10]。
(一)以张扬怀旧或批判的严肃艺术生产方式反抗资本霸权
如前所述,严肃艺术的独创性、低效率的生产方式与标准化、高效率的工业化大生产方式相隔阂。而这种隔阂并不全然是坏事,正因为严肃艺术保留了曾经手工艺不可被机器大工业分解的人的能动天性与精神烙印,才使被资本操纵的工业化生产方式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严肃艺术家们保持了西方中世纪手工业对劳动的精益求精、把劳动与生命合一的自由品性,使精品品质与超越性成为严肃艺术的自觉追求,而对资本操纵下的现代社会过于功利性与异化的生活方式发挥自己独特的审美批判与超越功能。
面对全球化的趋势,以张炜为代表的怀旧古典艺术始终坚持将人与大地的紧密联系作为创作的情感支点,以乡土伦理为精神母体反思资本现代性,以“精神逃逸的方式对现代文明进行批判”[11],张扬“田园”等乡土中国的大自然意象,“抵制一切有意人化(intentional humanization)的企图”[12],召唤沉湎于物质化与世俗化的现代都市人超越资本现代性的“对自然界的真正蔑视和实际的贬低”[13],回归淳朴、浪漫与诗意的人文乡土中国;而以贾平凹为代表的批判的严肃艺术一反乡土的写意性书写与静态书写,直面资本现代性转型的以“秦腔”为代表的乡土中国。资本以其抽象与功利性逻辑使得诗意与田园风味的“农村从属于城市”[3]405,“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3]402-404他们或者书写逃离故园拥抱现代城市而灵魂上却无法融入的人们之奋斗与沉沦史;抑或以林白、陈染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女性文学以极具个性与感性之笔触转向女性自身的私密欲望与成长的困惑、创伤之书写来凸显现代女性境遇本身,同时她们也警惕资本对于女性身体与欲望的消费,她们对于欲望的书写更多服膺于女性成长与独立等个体生存境遇的主题,为商业话语与政治话语独霸天下的趋同性存在,“凸显了隶属女性的一种多元化生存的可能性”[14],而非后来的以性为卖点的纯粹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
(二)以张扬深度消费而贬抑快餐消费的消费方式反抗资本霸权
马克思指出:“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具有审美能力的大众。”[15]在市场经济主导的现代社会,消费者地位得到空前提高,但并不意味着严肃文艺完全唯消费者马首是瞻,而是发挥对资本的批判,对消费者起到引领作用。现代社会高压力的生存境遇使得消费者偏爱轻松与消遣的快餐消费方式,本能拒绝费脑力与直面人生困境的严肃文艺。资本往往以消费者或大众的名义操纵文艺以展露人的世俗欲望为卖点,无限迎合消费者的本能欲望,甚至对某些人性与社会的黑暗面进行无艺术底线的暴露与歌颂,比如,某些所谓暴露社会黑暗或者书写权谋的官场与商场小说,或者所谓以性为卖点的下半身写作。而严肃艺术以其反思性和超越性的美学立场,穿越吃穿住行等世俗生活看似千篇一律的表象背后,赞扬人性的善良、批判人性中的丑恶。从某种程度上说,严肃艺术是人类欲望的减速阀,“对人的作品的感性占有,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16]85,而是“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全面占有自己的本质”[16]85,是人的心灵和自由本性的生命张力之审美化展现。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社会进入转型期,人们的消费习惯从过去学习型的深度消费转向现在消遣型的平面消费。“以前的阅读相对定义为知识和与灵魂塑造相关的东西,而现在图书更多关注轻松生活、娱乐消遣上。”[17]特别是微信、微博等“微媒体”时代的到来,更迎合了人们沉湎于眼球快乐与娱乐化“超级注意力”的消费模式,取代了大脑的专注与思考的 “深度注意力”的传统消费模式。[18]资本不时以消费者或大众的名义对严肃艺术进行快餐化改写,帮助人们省去直接消费严肃艺术经典的“痛苦”与“折磨”,而把具有丰富细节与复杂编码的严肃艺术文本改写成以《××文学名著快读》《××世界文学名著概览》面目出现的简单编码的“抽象”故事,或者是改编成同名影视剧,使文学名著中丰富而立体的人物形象窄化为影视中扮演者的类型化形象。严肃艺术反对此种使其沦为消费者功利性的饭后谈资与快餐式的消费模式。严肃艺术的深度消费让我们突破资本之抽象与功利性的藩篱,使人超越物质生活的单维存在,使物质生活成为我们人类表现、确证自己生命本质力量的不可或缺的对象,而不仅仅“是受动、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6]105。
在资本主导的社会,精神生产成为资本牟利的工具,而资本恰恰容易为利润去鼓动甚至片面迎合人类的基本需求,并驱使文艺去歌颂此种基本欲求,使人“把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16]57。但是,严肃艺术不是脱离现实生活之世俗根基的“对现实疏隔和超越”[19]的自律的艺术乌托邦,而是真正立足于吃穿住行等物质生活资料生产之上的人的“激情、热情与自由”等本质力量的审美性表达。严肃艺术能够发挥对资本逻辑的审美批判功能与超越功能,并最终服务于马克思主义的人的全面解放的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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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金钟孙琦〕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4-0177-05
[作者简介]杨深林(1980-) ,男,贵州三穗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从事文学批评与比较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中国形态研究”(11&ZD078)
[收稿日期]2015-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