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词“通过”与“经过”的句法语义

赵春利，朱妙芬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州 510632)



语言学研究

介词“通过”与“经过”的句法语义

赵春利，朱妙芬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州 510632)

[摘要]在句法描写上，应该根据大型语料库的调查从正反两方面全面系统地对比“通过”“经过”的句法组合上的异同；在语义提取上，应该以句法差异为切入点，通过形式验证来揭示介词“通过”“经过”句法共性背后的语义差异。在句法组合上，“通过”“经过”所介引的宾语类型既有共性，也有差异。“通过”“经过”在成分关联上的语义差异，从语义性质上来说，存在着“通过”宾语所指事物的媒介义与“经过”宾语所指事件的历时义差异，这一宾语语义类型的差异可以通过以下三个方面得到验证。从数量特征来说，“通过”“经过”在宾语修饰语上还存在着媒介的多样义与历时的繁难义差异。从因果关系来看，“通过”句着重于表现施事主语的主动义，而“经过”句则表现受事主语的经受义。从意向特征来看，“通过”句具有较强的采取某种行为的目的义。

[关键词]媒介义；多样义；主动义；经受义

一、前人的相关研究

作为虚词，介词在句法语义上的异同必须在显性的句法组合和隐性的语义组配上通过对比才能提取出来，并得到形式验证和系统解释。关于介词“通过”“经过”的解释，学者们主要从三个层面展开：一是介词宾语的组合层面，二是表达语义的概念层面，三是语义演变的认知层面。

第一，从介引宾语的组合层面看，学者们对介词“通过”“经过”所带宾语的词性存在着争议。吕叔湘认为介词“通过”可以带“名词、动词、小句”作宾语[1]534，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认为介词“经过”的宾语“一般是一个偏正结构，中心语是兼跨名词、动词两类的词”[2]283，而侯学超则提出：介词“通过”的宾语可以是名词、名词短语、动词、动词短语，而介词“经过”的宾语可以是名词、名词短语、动词短语和主谓短语。[3]后来，刘晓曦、任海波从倾向性上发现：“‘经过’后所介引的成分多是动词或是以动词为核心的名词性短语；而‘通过’后则多是名词或以名词为核心的名词性短语”[4]。可以说，由于缺乏大型语料库的实证调查，学者们对此还没有取得一致认识。

第二，从表达语义的概念层面看，“通过”介引媒介或手段而“经过”介引经历或过程。吕叔湘最早提出介词“通过”“引进动作的媒介或手段”[1]534，而李俊程从对比角度认为“‘经过’介出过程或经历，‘通过’介出媒介或方式”[5]。后来，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发现：“通过”介引“媒介”后则具有“目的”或“结果”，而“经过”介引的“过程”中“有明显的时间性”[2]416、283。这一点非常可贵，它超出介宾短语层面而关注作状语的介宾短语与主句之间在语义上的“行为”与“目的或结果”关系。后来，陈昌来把 “通过”和“经过”分别称为“方式介词”和“条件介词”[6]，而大多数学者(侯学超1998；卢福波2000；卢英顺2003；郑超2008；刘晓曦、任海波2008；叶盼云、吴中伟2008；方清明2009等)则基本上延续了前人对“通过”和“经过”的概念定性。

第三，从语义演变的认知层面看，学者们对介词“通过”“经过”语义来源的认知解释主要是从其动词语义关系出发的，但具体的语义及其语法化路径还存在争议。马贝加梳理了介词“经/经过”从处所介词、时间介词、经手介词再到经历介词的四步演化路径[7]，卢英顺论述了介词“通过”的方法义源自动词“通过”的路径义，[8]而裘珊珊认为：除了“手段、方式”意义之外，介词“通过”“在衍化成介词后，也自然地带上了持续性、过程性的语义特点”[9]。胡丽珍、雷冬平则比较全面地讨论了介词“经过、通过”的手段义意象图式分别源自动词“经过、通过”路径义动作图式，是“起点——路径——目的地”意象图式跨域投射的结果。[10]其实，单纯基于认知的介词语法化研究容易导致趋同化解释。而屈哨兵把历时与共时、形式和语义结合起来，深刻地揭示了介词“经过”所具有的受动特征，从而避免了认知解释的泛化和趋同化。[11]其实，如果与介词“通过”对比的话，更容易发现，标准中文的介词“经过”在经过义基础上所演化出的经受义。[12]

总的说来，无论是显性的句法组合研究，还是隐性的语义概念和认知演变探讨，前人对介词“通过”“经过”对比、描写和解释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也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首先，在句法描写上，应该根据大型语料库的调查从正反两方面全面系统地对比“通过”“经过”的句法组合上的异同。其次，在语义提取上，应该从句法差异为切入点，通过形式验证来揭示介词“通过”“经过”句法共性背后的语义差异。基于此，本文试图以语义语法为理论指导(邵敬敏2004、赵春利2014)，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CCL网络版语料库为调查数据来源，对介词“通过”“经过”的句法共性、句法差异、语义差异进行描写、对比、验证和解释，从而勾勒出二者的语义差异对比图。

二、“通过”“经过”介引宾语的句法共性

从句法组合上看，介词能够介引或不能介引什么类型的宾语是从正反两个方面描写与对比介词句法组合规律的基点。通过对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CCL网络版语料库的系统调查，可以发现，“通过”“经过”介引宾语的能力在句法组合共性上可以分为共有类和共无类，句法共有共性是从肯定角度指出二者都可以介引的宾语类型，句法共无共性是从否定角度指二者都不可以介引的宾语类型。

2.1 句法共有共性

第一，“通过”“经过”都可以直接介引双音节光杆自主动词，如：研究、分析、调节、调查、实验、试验、探索、探究、治疗、整改、审查、选举、换算、教育、训练、练习、指导、推荐、比较、模拟、努力、奋斗、处理、学习、了解、思考、考虑、磋商、协商、谈判、讨论、论证、批判、采访、宣传等。如例(1)：

(1)a1. 通过研究，人类开始掌握小天体撞击行星的规律。

a2. 经过研究，他们撰写了一本反映这项科研成果的专著。

b1. 我们通过调查，发现绝大多数中学生没有读过鲁迅的著作。

b2. 监督部门经过调查，发现这些发票存有疑问。

第二，“通过”“经过”都可以介引以双音节自主动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但受偏正短语中修饰语成分的影响，在组合频次上存在着倾向性差异，如果修饰语是指称事物数量的词语，则由“通过”来介引，如果修饰语是指称事件时量或动量的词语，则由“经过”来介引。如：一段时间的努力、大家的共同努力、反复论证、多次讨论、这次试验、这场比赛、冷静分析、市场研究等。如例(2)：

(2)a1. 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已经逐步赢得了更多人的欣赏。

a2.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这个学生苦服了口吃的习惯。

b1. 决策层通过冷静分析，果断地决定以销定产，什么产品畅销，就生产什么。

b2. 毛泽东经过冷静分析，认为：“新的世界大战，估计短时期内打不起来”。

第三，“通过”“经过”都可以介引自主性述宾短语，但也存在着组合频次的倾向性差异。一般来说，“通过”高于“经过”。如：查找资料、摆事实、讲道理、分析市场、调整价格、改革方式、履行职能、搜集信息、观察料型、回顾历程等。如例(3)：

(3)a1. 镇领导通过摆事实、讲道理，帮助大家提高了认识。

a2. 如果双方经过摆事实、讲道理而达成妥协，他们会心理平衡一些。

b1. 我们要通过分析市场，科学把握经济运行的一些本质问题。

b2. 他进厂后，经过分析市场，发现一般毛线滞销，但变色毛线却畅销。

第四，“通过”“经过”都可以介引自主性主谓短语或小句，也存在着组合频次的倾向性差异。一般来说，“通过”高于“经过”。如例(4)：

(4)a1. 通过大家广泛讨论，最后由一把手拍板。

a2. 经过大家反复劝说，毛泽东终于同意为自己做一身衣服 。

b1. 通过各方平等协商，有关问题完全可以在机构框架内妥善解决。

b2. 经过各方多次协商，这一问题终于得以解决。

第五，“通过”“经过”都可以介引双音节过程义名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尽管也存在着组合频次的差异，如：过程、环节、程序、步骤、渠道、阶段、回合、活动等。如例(5)：

(5)a1. 通过这一过程，国家权力所内含的精神就出现了。

a2. 经过这一过程，我们获得了解放。

b1. 通过严格的选任程序，选出了35名审判长。

b2. 这三次公开选拔有2877人报名，经过严格的选拔程序，录用234人。

2.2 句法共无共性

第一，“通过”“经过”一般都不能直接介引单个单音节光杆自主动词或以其为中心的偏正结构*根据CCL语料库的调查，介词“通过”带“单个单音节自主动词”宾语的例子仅有3例，出现频率极低，可以忽略不计，如：(1)要通过放，促进医、药市场发展。(2)要通过管，形成正常的医、药市场秩序。(3)你光通过看，尝试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当多个单音节自主动词与属性域名词“途径”“方法”等组合时，就可以由“通过”来介引，如：(4)上海还通过“改、建、买、租、清”等途径，集中力量解决高校青年教师的住房问题。，而必须用括号里的双音节动词，如：打(打击)、看(观察、参观)、想(思考、思索)、干(实践)、比(比较、对比)、编(编辑)、找(寻找)、攻(攻击)、演(表演)、治(治疗、治理)、试(尝试、试验)、办(办理)、修(修理)、记(记录)、聊(谈话)等。如例(6)：

(6)a1. *通过想，他发现了自己的长处。

a2. 通过思考，他发现了自己的长处。

b1. *经过一番谈，我才知道这个人叫徐庶。

b2. 经过一番谈话，我才知道这个人叫徐庶。

第二，“通过”“经过”都不能介引重叠式动词，要么直接带光杆动词，要么让重叠动词所隐含的“短时义”词语作动词中心语的修饰语，形成偏正短语。如例(7)：

(7)a1. *通过学习学习，少数民族干部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提高。

a2. 通过学习，少数民族干部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提高。

a3. 通过短暂的学习，少数民族干部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提高。

b1. *经过调查调查，他发现房管局的人以权谋私多占住房。

b2. 经过调查，他发现房管局的人以权谋私多占住房。

b3. 经过短短一天的调查，他发现房管局的人以权谋私多占住房。

第三，“通过”“经过”一般都不能介引时量类述补短语，表达“时量”的词语可以作动词中心语的修饰语，形成偏正短语。如例(8)：

(8)a1. *通过交谈了一个小时，这个问题基本上搞清楚了。

a2. 通过一个小时的交谈，这个问题基本上搞清楚了。

b1. *经过观察了两个月，医生发现她跟别的病人不同。

b2. 经过两个月的观察，医生发现她跟别的病人不同。

第四，“通过”“经过”一般都不能介引动量类述补短语，表达“动量”的词语可以作动词中心语的修饰语，形成偏正短语。如例(9)：

(9)a1. *通过接触两次，我已深切地体察到她把每一位读者都当做知心朋友。

a2. 通过两次接触，我已深切地体察到她把每一位读者都当做知心朋友。

b1. *经过厮杀一番，建州兵抗不住叶赫轻骑的冲击，纷纷溃败。

b2. 经过一番厮杀，建州兵抗不住叶赫轻骑的冲击，纷纷溃败。

第五，“通过”“经过”一般都不能介引情态类述补短语，表达“情态”的词语可以作动词中心语的修饰语，形成偏正短语。如例(10)：

(10)a1. *通过讨论得很深入，中外代表增加了互相的了解和理解。

a2. 通过深入的讨论，中外代表增加了互相的了解和理解。

b1. *经过安排得很周密，安装四队挑选了22名精兵强将出马了。

b2. 经过周密安排，安装四队挑选了22名精兵强将出马了。

总的说来，“通过”“经过”所介引的宾语类型在句法组合共性上可分为共有和共无两类，通过下表可以清楚地看出来：

共性序号 介词“通过、经过”介引宾语的句法共性句法共有共性句法共无共性1双音节光杆自主动词单个单音节光杆自主动词2双音节自主动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重叠式动词3自主性述宾短语时量类述补短语4自主性主谓短语或小句动量类述补短语5双音节过程义名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情态类述宾短语

三、“通过”与“经过”介引宾语的句法差异

除了共性以外，根据语料库的调查，“通过”“经过”在句法组合上所介引的宾语类型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可以分为“通过”特有句法宾语和“经过”特有句法宾语。

3.1 “通过”特有的句法宾语

第一，介词“通过”可以介引以指称宾语属性域的“媒介类名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13]，这一属性域名词的特点就是直接指明了介词“通过”所介引宾语的语义属性：媒介义，这是区别于介词“经过”所介引的宾语类型的最明显的一点。常见的媒介类名词有：媒介、方法、办法、手段、形式、方式、模式、仪式、门路、措施、举措、途径、线索、关系等，这些直接体现宾语语义属性的媒介类名词必须作偏正短语的中心语，否则不成立。如例(11)：

(11)a1. 通过这种方法，企业能够将可能出现危机的风险降到最小。

a2. *通过方法，企业能够将可能出现危机的风险降到最小。

a3. *经过这种方法，企业能够将可能出现危机的风险降到最小。

b1. 卡塔尔希望通过和平途径解决伊拉克问题。

b2. *卡塔尔希望通过途径解决伊拉克问题。

b3. *卡塔尔希望经过和平途径解决伊拉克问题。

第二，“通过”可以直接介引述人名词或机构名词及其代词，可称为主体类，如：教师、律师、护士、医生、媒人、学生、司机、议员、代表、主席、小李、王师傅、学校、医院、国家、部队、单位、我们、自己、自身、自我、你、你们、他、他们等等。如例(12)：

(12)a1. 各项教育制度，要通过教师来执行。

a2. *各项教育制度，要经过教师来执行。

b1. 好莱坞通过李小龙对中国的武打观念也有了一些改变。

b2. *好莱坞经过李小龙对中国的武打观念也有了一些改变。

第三，“通过”可以直接介引传输信息或负载信息类名词或以其为核心的偏正短语，可以称为之物体类，如：电话、电脑、信函、传真、手机、计算机、耳机、仪器、教科书、平台、舞台、场合、故事、市场、网络、论坛、计谋、计划、议案、方案、专栏、项目、节目、条约、条例、机制、决议、协议、定理、战略等，如例(13)。其实，这些名词要么直接作“通过”的宾语，要么作“媒介类”名词的修饰语，因为本质上说它们都是具体的方法，如(14)。

(13)a1. 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了马教练。

a2. *记者经过电话采访了马教练。

b1. 我们希望通过故事教育学生不要妄自菲薄。

b2. *我们希望经过故事教育学生不要妄自菲薄。

(14)a1. 这本书通过诗词、书法、绘画等形式展现了洋溢着浩然正气的人物和事件。

a2. *这本书经过诗词、书法、绘画等形式展现了洋溢着浩然正气的人物和事件。

b1. 他们纷纷通过网络、信件、电话等途径表达对祖国人民的深切关怀。

b2. *他们纷纷经过网络、信件、电话等途径表达对祖国人民的深切关怀。

第四，“通过”可以介引带结果补语的述宾短语，从意义上可以归结为事体类，如：做好工作、抓好重点、忘掉烦恼、端掉团伙、得到选票、弄清楚秘密、打碎镜子、抓住机遇、杀死老象、学会评价、搞活经济等。如例(15)：

(15)a1. 他希望通过办好展览，让更多的人掌握科学知识。

a2. *他希望经过办好展览，让更多的人掌握科学知识。

b1. 通过端掉这一团伙，派出所破获勒索案件10件、伤害案件7件。

b2. *经过端掉这一团伙，派出所破获勒索案件10件、伤害案件7件。

总的说来，媒介类宾语直接表现了宾语的语义属性，而主体类、物体类和事体类都是宾语“媒介”的具体体现。

3.2 “经过”特有的句法宾语

第一，“经过”可以介引直接指称宾语属性域的“历时类名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与介词“通过”介引“媒介类”属性域名词一样，“经过”所介引的“历时类”属性域名词直接点明了宾语的语义属性：历时义，常见的历时类名词如：历程、时间、时期、时光、岁月、周年、X期(试探期、服刑期、休眠期、孕育期、磨合期、潜伏期等)等等。如例(16)：

(16)a1. *通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终于写出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

a2. 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终于写出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

b1. *种子通过一段时间的休眠期，才从土壤里萌发出幼苗。

b2. 种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休眠期，才从土壤里萌发出幼苗。

第二，“经过”可以直接介引指称时间的时间名词，如：X年(一年、三年等)、X个月、X周、X天、X小时、X分钟、X秒等，而时间很难成为媒介，因此，不能作“通过”的宾语，如例(17)：

(17)a1. *通过一个夏天，麦克改变了不少。

a2. 经过一个夏天，麦克改变了不少。

b1. *通过短短的三年，公司就提前七年还清了全部贷款。

b2. 经过短短的三年，公司就提前七年还清了全部贷款。

第三，“经过”经常介引以难事类名词或动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如：波折、周折、挫折、困难、辗转、奋战、恶战、苦战、鏖战、血战、战乱、国难、内乱、内讧、衰落、衰退、衰变、亏损、失望、失落、折腾、挣扎、踌躇、犹豫、阵痛、抽搐、风雨等。如例(18)：

(18)a1. *通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文艺队领导不得不解散牧民文艺表演队。

a2. 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文艺队领导不得不解散牧民文艺表演队。

b1. *通过多年战乱，人民生活困难，生活必需品短缺。

b2. 经过多年战乱，人民生活困难，生活必需品短缺。

综上所述，“通过、经过”在句法宾语上的差异是以直指宾语属性域的“媒介类”和“历时类”为两端，二者的句法宾语类型的差异如下表所示：

差异对比 介词“通过、经过”句法宾语的差异媒介类主体类物体类事体类难事类时间类历时类通过●●●●经过●●●

总的说来，在句法组合上看，“通过”“经过”所介引的宾语类型既有共性，也有差异。那么，二者句法差异背后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呢？二者句法共性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人类语感难以捕捉的语义差异呢？根据“语义的决定性是我们汉语语法研究的出发点和重点”的语义语法本体论[14]，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语义”，而根据语义语法方法论“基于语法形式揭示语法意义或者基于语法意义解释语法形式的双向验证法”[15]，第二问题的答案是“表面一样的语法形式在语法意义上可能并非一致[15]。下面就根据语义语法理论，从句法差异入手，揭示句法共性背后所隐含的语义差异。

四、“通过”与“经过”在成分关联上的语义差异

4.1事物的媒介义与事件的历时义

从语义性质上来说，“通过”与“经过”存在着“通过”宾语所指事物的媒介义与“经过”宾语所指事件的历时义的差异，这一宾语语义类型的差异可以通过以下三个方面得到验证。

第一，直接指称宾语语义属性的名词。以媒介义属性名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可以作“通过”而非“经过”的宾语，而而历时义属性名词为核心的偏正短语可以作“经过”而非“通过”的宾语，两类属性名词在句法组合上的选择倾向直接反映了“通过”与“经过”宾语语义属性差异。如例(19)：

(19)a1. 我们要通过各种传播媒介，向广大港人介绍、宣传推选委员会的产生办法。

a2. *我们要经过各种传播媒介，向广大港人介绍、宣传推选委员会的产生办法。

b1. *通过90年历程，越剧已发展为享誉海内外的全国性剧种。

b2. 经过90年历程，越剧已发展为享誉海内外的全国性剧种。

第二，前指概括宾语语义属性的名词。从语料库的调查来看，当“通过”特有的物体类宾语、事体类宾语多个连续出现时，常常后附一个媒介义属性名词来前指概括各类具体事物的媒介性，这些属性名词就是：媒介、方式、形式、手段、途径、渠道、办法、方法等，如例(20a/b)；而“经过”不能介引媒介义属性名词，而只能介引历时义属性名词。如例(20c/d)：

(20)a. 招标单位通过报刊、广播、电视等方式发布招标公告。

b. 中央银行通过收回再贷款、停止财政借款等手段控制了货币投放膨胀。

c. 经过三年困难时期，毛泽东老了许多。

d. 经过5个月的时光，王天栋的体重掉了10公斤。

其实，不仅如此，不管单独一个动词时能不能由“经过”介引，一旦多个自主性动词或短语甚至小句连续出现时，就只能由“通过”来介引并后附媒介义属性名词。如例(21)：

(21)a. 公司通过“租、包、停、并、转、破、卖”等办法，优化资产配置。

b. 江苏各地，通过改制、转让、嫁接、组合等途径，加速产权制度改革。

c. 政治部通过个别谈心、座谈讨论、问卷调查等形式，了解了官兵的思想状况。

d. 抚宁县委决定，通过乡镇考查、群众举荐等方式，选拔任用村干部。

第三，插入验证宾语语义属性的名词。属性名词插入法可以验证“通过”“经过”的宾语语义类型。当“通过”的宾语是主体类、物体类和事体类时，可以插入媒介义属性名词验证宾语的媒介义，如例(22)；当“经过”的宾语是时间类、难事类以及事体类时，可以插入历时义属性名词验证宾语的历时义，如例(23)。

(22)a. 通过朋友(介绍的方式)，他找到一位耳鼻喉科医生。

b. 通过网络(营销的方式)，农民乔国玉与深圳一客户达成香菇产销协议。

c. 通过学会用不同的标准评价学生(的办法)，教师可以发现每个学生的长处。

d. 基金会通过研究、宣传、教育、培训、服务(的办法)，帮助儿童远离失学。

(23)a. 经过十几天(的时间)，病人的胡须眉毛全脱落下来。

b. 俄罗斯社会经过近10年磨难(历程)，开始出现一些社会团结的征兆。

c. 经过多少残酷斗争(的岁月)，贺龙才创建了湘鄂西革命根据地。

4.2 媒介的多样义与历时的繁难义

从数量特征上来说，“通过”与“经过”在宾语修饰语上还存在着媒介的多样义与历时的繁难义的差异。无论是句法差异还是句法共性，二者的这一语义差异都很明显，可以通过二者宾语修饰语的性质和数量得到验证。

第一，在句法差异上，“通过”宾语的修饰语以指向多样义的数量为主，常常是：种种、各种、各类、各方面、方方面面、大量、各、多种、多次、多条、多重、多个、很多、许多、多、一系列、这些、一些、某种、这种等，如例(24)。而“经过”宾语的修饰语则以指向的繁难义的时长、难度、动量为主，表示时长的词语如：一段、很长、相当长、较长、长、漫长、好长、长久、长期、这么久、多年、连续X天、一定、一年、一个月、若干年、短、短短等，表示艰难的词语如：艰难、艰辛、苦苦、艰苦、艰苦卓绝、痛苦、顽强、曲折、重重、反复、竭力、激烈、剧烈等，表示动量的如：无数次、数次、多次、这次、不断、百般、许多、一番、一次次、一次又一次等，如例(25)。

(24)a. 国家通过各种措施，着力解决就业和再就业问题。

b. 国际社会通过一系列条约、协议和行动计划来解决人类面临的严重问题。

c. 通过多次提高购粮价格，国家逐步使粮食订购价格接近市价。

d. 这次展览通过大量图片、实景和实物，全面反映了查处厦门走私案的过程。

(25)a. 经过极为漫长的时间，人类才懂得了人工取获得知识。

b. 新加坡经过35年艰难的过程，才建立起目前的法治社会。

c. 经过无数次的挫折，他们终于试制成功了两种材料。

d. 经过一次次激烈的争吵，上海革命党内部终于统一了意见。

第二，在句法共性上，“通过”宾语的修饰语倾向于选择指向多样义的数量，而“经过”宾语的修饰语则倾向于选择指向繁难义的时长、难度、动量。“通过”和“经过”都可以介引自主性动词“研究、分析、实验、调查、努力”等以及过程义属性名词“过程、环节、程序、步骤、渠道、阶段、回合、活动”等。如例(26)：

(26)a1. 通过分析，警察找出了破绽。

a2. 经过分析，警察找出了破绽。

b1. 通过这个环节，非法出版物由前期的手工制作转为工业化的大机器生产。

b2. 经过这个环节，非法出版物由前期的手工制作转为工业化的大机器生产。

然而，在语感上很难捕捉二者的语义差异。为此，本文对“通过”“经过”都可以直接介引且同现频次最高的32个自主性动词宾语前的修饰语和8个过程义属性名词宾语前的修饰语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调查*32个动词是：谈判、改革、学习、调查、协商、调整、研究、分析、教育、培训、努力、实验、实践、宣传、观察、比较、检查、修改、考察、讨论、改造、治疗、考核、审查、治理、试验、训练、论证、探索、斗争、思考、整理。8个名词是：渠道、活动、程序、过程、阶段、环节、步骤、回合。，可以发现“通过”和“经过”都可以与多样义和繁难义宾语修饰语同现，如下表所示：

语义分类“通过、经过”的宾语修饰语多样义各种、多种、这种、种种、大量、一系列、广泛、全面等;繁难义艰难类不断、持续、不懈、反复、顽强、痛苦、艰辛、艰难、艰苦等;时长类漫长、长期、长久、长达、多年、几十年、一段时间、长时间等;动量类一番、多次、无数次、一次次、几次等;

但从总体上看，“通过”与“经过”与多样义和繁难义两类修饰的同现频次有很大差异， “通过”倾向于选择多样义宾语修饰语，而“经过”则倾向于选择繁难义宾语修饰语，通过下图可以看出“通过”与典型多样义修饰语的高同现率突显了“通过”媒介的多样性，而“经过”与繁难义修饰语的高同现率则突显了“经过”历时的繁难性。

4.3 施事的主动义与受事的经受义

从因果关系来看，“通过”句着重于表现施事主语的主动义，而“经过”句则表现受事主语的经受义。屈哨兵曾从历时角度探讨了“经过”的受动特征[11]，如果以介宾状语与主句的因果关系为切入点，通过“通过”与“经过”的对比，就更能彰显二者在主动义与经受义上的差异，下面将从三个方面给予验证。

第一，句法位置的分布趋势。从介宾状语的分布来看，“通过”介宾状语和“经过”介宾状语都可以分布于主句主语前，也可以分布于主句主语后，但正如刘晓曦、任海波所言，与“经过”介宾状语相比，“通过”介宾状语更多地分布于主句主语之后[4]。如例(27)：

(27)a. 铁本公司通过提供虚假财务报表骗取银行信用和贷款。

b. 萨达姆通过种种手段破坏联合国对其实施的制裁。

c. 经过反复多次的讨论，所有参编人员对当代普通心理学的理解达成了共识。

d. 经过长期思考，我们提出了一个学校、社会、政府合作办学模式。

第二，已然未然的时态差异。从句子时态表达上看，“通过”和“经过”的介宾状语从句都可以与已然的过去时、未然的将来时的主句组合。然而，通过调查二者与“会、将会、将要、要、可能”等将来时词语的同现率，可以发现：“通过”的介宾状语从句与未然主句的组合比例远远高于“经过”。如例(28)：

(28)a. 我们会通过努力争取把这个冠军夺回来。

b. 政府将通过财政补贴、税收优惠等方式对实习基地进行扶持和奖励。

c. 中国可能通过双边贸易将各缔约方各个击破。

d. 他们将经过一定时期的严格培训，走上指挥、技术等岗位工作。

第三，能愿使令的同现频次。那么，为什么“通过、经过”在主句主语前后的分布规律及其在将来时句子中的分布倾向会出现这样差异呢？根本原因在于“通过”句的施事主动义与“经过”句的受事经受义的区别。一方面，当“通过”的介引宾语置于主句主语后面时，便于在主语与介宾短语之间插入“能愿动词、使令动词”等，从而表达施事的主动义。另一方面，能愿动词在表达主动义时更易于表达未然将来时态。

“能够、能、愿意、希望、敢、应该、可以、要、想、打算、X图(试图、力图、企图、妄图、意图)”等能愿动词以及“使、叫、让、令”等使令动词可以体现施事的主动义，与“通过”同现率较高而与“经过”同现率较低，如下图所示：

而能愿动词、使令动词与“通过”的高同现频次能验证“通过”句的施事的主动义，如例(29)：

(29)a. 小朋友可以通过程序设计来训练自己的思考能力、想象力。

b. 美国力图通过对北约的改造，扩大其政治职能和军事干预范围。

c. 中国足协打算通过长时间的努力，为中国足球的未来夯实基础。

d. 她让学生通过研究，设计出如何开发这一地区的模型。

其实，除了能愿动词和使令动词之外，“致力于、努力、力求、要求、勇于、敢于、善于”等表现主动义的词语也能验证“通过”句中施事的主动义。如例(30)：

(30)a. 美国致力于通过“多边会谈”解决朝鲜核问题。

b. 中国努力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冲突。

c. 国际社会要求通过加强国际合作解决这些社会问题。

d. 她们善于通过各种手段使自己更美更靓。

4.4 行为的目的义与经事的期盼义

从意向特征来看，“通过”句具有较强的采取某种行为的目的义，最典型的就是“通过……来……”句式，这与“通过”句的主动义是一致的。而“经过”句则具有较强的经受一定事件后的期盼义，最典型的就是“经过……终于/最终……”句式[4]，这与“经过”句的经受义也是一致的。如例(31)：

(31)a. 中国证监会将通过多种方式来培育市场需求。

b. 商店想通过深入的市场调研来探讨如何改进服务质量问题。

c. 经过反复锤炼，多次修改，中国终于制定出了一部好法律。

d. 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找到了几个愿意出庭的见证人。

总的说来，无论是介词宾语或宾语修饰语，还是主句主语或整体句式，它们分别从性质、数量、因果和意向三四个角度显示了“通过”句与“经过”句的语义差异。无论是“从媒介义、多样义，再到主动义、目的义”的“通过”句，还是“从历时义、繁难义，再到经受义、期盼义”的“经过”句，它们各自的语义方向是一致的，形成它们各自的句式义：“通过”句所要表达是施事主动采取多种媒介或行为来达到某种目的，而“经过”句所要表达的是受事多次历经艰难事件后期盼某种愿望或情状得以实现。通过下表可以清晰地看出“通过”“经过”的语义差异：

句法比较 介词宾语宾语修饰语主句主语整体句式性质数量因果意向通过事物的媒介义媒介的多样义施事的主动义行为的目的义经过事件的历时义历时的繁难义受事的经受义经事的期盼义

五、启示

作为虚词，介词的句法语义问题一直是语法学界的难点和热点。本文基于语义语法理论，着眼于对比，在揭示“通过”“经过”在句法组合规律、分布规律上的共性和差异的基础上，深入分析两个介词各自所介引的宾语、宾语的修饰语、介宾短语前的词语以及整体句式的语义特征，并对比二者的语义差异，可以发现：无论是句法相同还是句法差异，不同介词在语义上都存在着一定的差异。

从语义语法的方法论角度来说，可以有两点启示：第一，在句法上，一定要从正反两面调查清楚某个介词能跟什么句法成分组合，不能跟什么句法成分组合，这是语义语法认识介词句法功能的基石。第二，在语义上，介词的意义是功能性的，比较空灵，但某个介词所能组合的语法成分及其语义却是概念性的，比较实在。因此，可以借助一个介词与某个概念性语法成分的显性句法组合规律及其分布规律来观察分析介词的隐性语义组合规律，而不同介词的句法差异往往是一个突破口，能彰显不同介词的语义组合，从而揭示句法共性背后的语义差异，这样我们就可以揭示出下面两个句子(32)的语义差异：

(32)a. 通过比较，中国古典戏剧的特点得到了充分阐明。

b. 经过比较，中国古典戏剧的特点得到了充分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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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现代汉语虚词例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3]侯学超，编.现代汉语虚词词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36、552-553.

[4]刘晓曦，任海波.“经过”和“通过”的比较分析[J].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1)：66-68.

[5]李俊程.“经过”“通过”辨析[J].语文教学与研究，198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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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卢英顺.说“通过”[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3，(6)：15-20.

[9]裘珊珊.“通过”的语法化和语义研究[J].浙江万里学院学报，2006，(3)：30-32.

[10]胡丽珍，雷冬平.“经过、经、通过”的虚化和认知解释[M]//王云路，主编.汉语史学报(第八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

[11]屈哨兵.“经过/经+VP”结构的受动特征和语用势能[J].语言科学，2004，(3)：5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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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赵春利.现代汉语形名组合研究[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2：139-140.

[14]邵敬敏.“语义语法”说略[J].暨南学报(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版)，2004，(1)：10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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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金钟〕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4-0157-09

[作者简介]赵春利(1972-)，男，山东德州人，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博士，从事汉语语法学研究。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暨南远航计划15JNYH002)；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基于语义地图的句末助词多功能研究”(13BYY117)；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基于语言类型学的形名组合研究”(12YJA740114)；201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汉语虚词词典编撰的方法论创新及其实践”(12BYY101)；2013年度暨南大学研究生精品课程建设“现代汉语语法学”立项资助(51001071)

[收稿日期]2015-12-20

·语义与认知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