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契丹国志》中渤海史料一则钩沉——兼论辽太祖结援高丽

2016-02-26

学术交流 2016年11期
关键词:新罗高丽契丹

陶 莎

(吉林大学 文学院, 长春 130012)



历史学研究

《契丹国志》中渤海史料一则钩沉
——兼论辽太祖结援高丽

陶 莎

(吉林大学 文学院, 长春 130012)

《契丹国志》中“阴与新罗诸国结援”这条史料常被用来分析渤海国同周边政权关系,但其背后隐含的辽朝与渤海在外交上博弈的重要信息却常为人所忽略。契丹民族崛起后,渤海深感威胁,暗中结援诸国。为保证南征顺利进行,辽太祖在知晓渤海暗中结援举动后,决定采取坚守防御的政策加以应对。待遭遇定州之败转而致力于“两事”后,才又重议渤海结援之事,并最终在渤海结援的众多政权中选择高丽作为交好对象,为其顺利灭亡渤海提供了保障。

《契丹国志》;新罗诸国;渤海;高丽

《契丹国志》卷一《太祖大圣皇帝》中有如下记载:“太祖初兴,并吞八部,继而用师,并吞奚国。大諲譔深惮之,阴与新罗诸国结援,太祖知之,集议未决。”[1]7这条史料曾为很多学者采用,以分析渤海国同周边政权的关系,*如马利清《契丹与渤海关系探源》,《内蒙古社会科学》,1998年第5期;魏国忠《渤海国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李东辉《渤海与新罗的对立关系》,《朝鲜-韩国历史研究》(第十一辑),2009年。然而史料中所隐含的有关辽朝与渤海在外交上博弈的信息却鲜有人关注,本文拟从史料中“阴与新罗诸国结援”与“集议未决”两点切入,力争还原渤海在契丹崛起后所作的努力以及辽太祖出兵渤海前在外交上所作的选择等历史真相,敬请方家正之。

一、“阴与新罗诸国结援”

1.渤海因何“结援”

9世纪末10世纪初正是唐末军阀割据混战、中原动荡之时,契丹民族在杰出领袖带领下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趁中原局势不稳无力顾及边疆少数民族的时机迅速发展崛起。与此同时,渤海内部的矛盾也已经激化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国力日下,与同时期迅猛发展的契丹形成了鲜明对比。随着契丹的不断扩张,渤海深感威胁,不仅于扶余府“常屯劲兵扞契丹”[2],而且屡次试图联合其他势力以求自保,除了对中原政权一如既往地朝贡以外,还曾暗中联合其他势力,《契丹国志》中“阴与新罗诸国结援”便是明证。

渤海对契丹的警惕几乎从契丹民族崛起伊始就已经萌生了,这种警惕主要是出于对奚等部族被契丹吞并而产生的唇亡齿寒的同情心,同时也有来自契丹方面的实质性压力。早在唐天复六年(906)的时候,契丹已经基本掌握了渤海国以西的整个辽东地区。金毓黻先生指出:“契丹之取辽东南部,出于唐人之放弃,而非取于渤海”[3]。亦有更进一步的观点如金殿士指出:契丹对辽东的渗入“始于北魏,继于隋唐,兴于唐代中叶”[4]。由此可以看出,契丹在正式进攻渤海之前并未对其施予过大的军事压力,但也不能说明在此之前契丹没有对渤海采取过军事行动。如神册四年(919),辽朝“修辽阳故城,以汉民、渤海户实之,改为东平郡,置防御使”[5]15。又《辽史》卷三十八《地理志》记载:东京辽阳府,“唐高宗平高丽,于此置安东都护府;后为渤海大氏所有”[5]455,可知辽阳确实是辽朝从渤海手中所得[6]557。不仅如此,辽朝还俘获了众多渤海人口以增强国力,这无疑令本就对辽朝十分警惕的渤海更加紧张。物伤其类的心理以及现实的压力令渤海大諲譔采取了一系列的外交行动,即前文所提与中原的联络以及“阴与新罗诸国结援”一事。

2.渤海结援对象

最初渤海与奚互为唇齿,待到辽太祖五年(公元911年)奚为辽所灭,渤海不得不另寻援手,故结援新罗等国应该始于此时。但“结援”一事其实可以深入探讨的是,这并非是由一个时间点与单一事件构成的,而是持续了若干年,尝试了若干个对象的整体事件。结援的对象,除中原政权与新罗外,应该至少还有日本,且不同的对象在结援时间上又有所不同。

渤海与中原的后梁、后唐,一直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仅大諲譔在位时期就曾五度遣使后梁,两度遣使后唐。[7]183-184新罗则应是在辽太祖五年(渤海大諲譔五年,911年)左右开始尝试与之结援的,盖因此时渤海引以为援的奚已经覆灭,渤海只好另寻他途以抗契丹。*参见宋基豪《渤海灭亡期的对外关系》,《韩国史论》(第17辑),第64-66页。阿保机称帝为907年,平奚为911年,征讨渤海为925年,若按照《契丹国志》中文脉梳理渤海结援新罗则应是在911年前后。金毓黻按照存世史料所作出的“渤海与新罗结援时间为925年夏5月”的结论(见《渤海国志长编》卷3《世纪》,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41页)则似为不妥。至于日本,渤海与日本向来有交聘传统,然至大諲譔时期交往已经不多,这与当时渤海内部局面混乱及外部压力巨大不无关系。辽太祖神册四年(渤海大諲譔十三年,919)渤海曾派遣裴璆出使日本,这次出使的具体目的史书中未表,但此乃大諲譔朝时隔十余年再一次遣使日本,当非正常交聘往来。且日本醍醐天皇授裴璆敕书云:“顷衔君命,再趋阙庭……仍抽縻爵之班,强勤王之效。”[7]428“勤王”一词透露出渤海此时内外政事堪忧,大諲譔通过使者明确地向日本表达了结援的请求,日本也给予了一定的、至少是口头上的声援。这件事情恰好发生在神册三年(918)阿保机“幸辽阳故城”[5]13与次年二月“修辽阳故城,以汉民、渤海户实之,改为东平郡,置防御使”[5]15之后,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遣使日本的目的是寻求外援。

至于高丽以及高丽的前身泰封是否曾受过渤海的结援请托,史书中并无线索,不能随意揣测。但《契丹国志》中常将高丽之事记为新罗,如:

新罗国王诵,自契丹承天皇后初临朝入贡。其后王诵为部下所杀,立其弟询。契丹以王询不进贡,兴兵北讨,十年方罢兵,新罗依旧朝贡。[1]245

契丹回赐除羊外,余并与新罗国同,惟玉带改为金带,劳赐人使亦同。[1]205

以上两条史料中所出现“新罗”皆应为高丽,可见《契丹国志》中对于高丽与新罗并未分辨清楚,同样的情况在《辽史》中亦存在。《辽史》载:“(中京大定府)大同驿以待宋使,朝天馆待新罗使,来宾馆待夏使。”[5]482《续资治通鉴长编》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如宋真宗咸平六年辽朝供奉官李信言国中事曾云:“又东南接高丽。又北至女真,东踰鸭江,即新罗也。”[8]通过上述史料的列举,可以看出宋元史官并未将高丽与新罗加以明确区分,虽然大多是指代明确,但张冠李戴的情况也并不少见。故“新罗诸国”或许已经将高丽囊括在内,但这也仅仅是推测,并不能草率下结论。渤海灭亡后,高丽太祖曾有“勃海,我婚姻也”[9]之言,这固然是有为其联合后晋共同进攻契丹之请求合理化的因素,但也不能因此就判断王建此言乃是虚言,这其中或许具有很大程度的真实性。通过上述两方面的分析,则渤海在此时向高丽求援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二、“集议未决”

1.“集议”是否“未决”

前文提到《契丹国志》中记载阿保机知晓“渤海结援”之事后“集议未决”,可见此事还是引起了他足够的重视,故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但后来事实表明在商议后辽朝并未立即对渤海采取行动。当时商讨的内容已经不得而知,或许在商议的当时曾经有过记录,但由于辽朝的书禁政策以及辽末的战乱等因素,并没有保存下记录,又或许商议的内容根本就没有被记录。总之,在《契丹国志》编纂的过程中,作者认为辽朝君臣就此事的商议并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笔者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前文已述,契丹实力日渐壮大,疆域不断扩张,辽太祖五年(911)并吞八部后又吞并东、西奚,令渤海大諲譔深以为惮,故阴与周边政权结援。虽然没有明确的与朝鲜半岛诸政权结援的记载,但有遣使日本的记录以为佐证。然大諲譔初次暗中结援时间、结援次数、明确结援对象却不能在史书中觅得踪影。故辽太祖究竟何时得知此事亦不可考,但大致可以推测至晚在辽太祖九年(915)至辽太祖神册三年(918)之间。辽太祖九年阿保机曾亲临鸭绿江钓鱼,或为亲探朝鲜半岛形势,但亦有观察、震慑渤海之意;神册三年冬太祖又幸辽阳,次年即充实辽阳城,并置防御使,均是较为主动的防守举措,虽然其主要是为南征提供保障,但大諲譔“阴与诸国结援”或为其诱因。所以,所谓“集议未决”或许并不恰当,“集议”乃是实情,“未决”却未必然,通过辽太祖九年至神册三年辽朝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可以推断当时“集议”所作出的决定应为对渤海暗中结援诸国的举动不予正面回应,而是采取防御措施加以应对。《契丹国志》在成书的过程中,因未见辽太祖对渤海动作的直接回应,故误以为虽然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却未能形成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2.“定州之败”后的反思

阿保机这位大辽的肇基之祖其实在成为契丹的实际统治者之后便有意入主中原,有学者认为“虽然阿保机时代史料不多,但钩沉索隐,仍可看出,从其主政开始,直至辽天显元年(926)病逝的四分之一世纪中,阿保机诸多政治决策背后,隐然有草蛇灰线,彼此串连,其根本出发点是对中原局势的判断, 最终目的是入主中原”[10]。对这一观点,笔者也是赞同的。因此当辽太祖神册元年(916)阿保机正式称帝建元后,辽朝对中原的策略即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在此之前,契丹南侵所图惟人口、物资耳,神册元年后这一现象得到了改变。《辽史·太祖纪上》记载:

八月,拔朔州……十一月,攻蔚、新、武、妫、儒五州……自代北至河曲,踰阴山,尽有其地。遂改武州为归化州,妫州为可汗州,置西南面招讨司,选有功者领之。其围蔚州,敌楼无故自坏,众军大噪乘之,不逾时而破。时梁及吴越二使皆在焉,诏引环城观之,因赐滕彦休名曰述吕。[5]11-12

这是史籍中可见的阿保机改变对中原的掳掠政策、转而试图统治汉人地区的最早记载,而这正发生在阿保机建元称帝的元年,其试图入主中原的意图也随着契丹民族国家的正式建立而愈发突显。但入主中原之路却并非坦途,神册初年阿保机对中原的进攻虽然有所斩获,然所得诸州能据守者甚少,翌年又围幽州,历四月苦战却为李存勖援军所破。[5]12此役过后,阿保机暂时放缓了对中原的进攻,转而经营辽东,加强辽东的防御。有关于此,前文已有交代,不另赘述。辽太祖神册六年(921)十二月,辽朝大军再次南下,天赞元年(922)便遭遇“定州之败”,这已经是自阿保机正式建国以来南下遭遇的第二次大败,这无疑对阿保机南下中原的雄心造成了不可忽视的打击。痛定思痛,阿保机开始认真反思从前所执行的南下中原的策略,意识到若要实现“广土众民”的政治理想,则在南下中原之前必须先剪除东西两翼之威胁,遂于天赞三年(924)诏书中郑重提出“两事”[5]19,即先平漠北与渤海。关于阿保机对中原的强烈企图心,《新五代史》早有明断:“(定州之役)契丹虽无所得而归,然颇有窥中国之志”[11]。是以无论平定漠北还是攻取渤海,最终目的都是要为南下中原扫清障碍。

三、旧事重提,谋征渤海

1.辽朝“远交”对象

辽太祖天赞四年(925),辽朝西征大军奏捷,是年十二月阿保机下诏曰:“所谓两事,一事已毕,惟渤海世仇未雪,岂宜安驻!”乃举兵亲征渤海。[5]21事实上关于此次东征渤海的准备工作早在天赞初年就已经开始了,辽太祖天赞元年(922),辽遣使入高丽,第一次对朝鲜半岛政权采取了积极主动的外交行动,这也是“定州之败”后辽朝作出的第一个外交举动。实际上,此次遣使高丽,正是此前“集议未决”一事的后续,前文已经分析,“集议未决”一说其实并不恰当,因当时战略目标在中原地区,所以君臣商议后决定暂时采取坚守防御的策略,暂不分兵东向。而此时扫清东西两翼的威胁已经成为阶段性的战略目标,为攻打东翼之渤海,遂旧事重提,终于决定要实行远交近攻的策略以确保顺利进攻渤海而不被掣肘。

至于辽朝结援的对象,除后唐外明确有史籍记载的便只有高丽,然鉴于史书中关于辽朝为出兵渤海所做的外交准备记载并不详细,且大多数史料仅是孤证,并没有可以参照佐证的相关记载,故而建立在这种史料基础上的推断或许并不完全客观。这其中有一个问题值得探讨:辽朝的结援对象是否只有高丽。辽太祖天赞四年(925)十月“庚辰,日本国来贡。辛巳,高丽国来贡。”十一月“己酉,新罗国来贡。”[5]21此三国正是前文中分析渤海结援可能性最大的三个对象,而更为巧合的是三国几乎同时遣使入辽,而在此之前三者在《辽史》的记载中并没有同时遣使入辽的情况。只有在辽太祖九年(915)阿保机亲赴鸭绿江之时,高丽与新罗同时遣使进奉贡物,当时二者是怀着向契丹示好的共同目的。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在天赞元年前后,辽朝曾经同时遣使日本、新罗、高丽,但由于史料的缺失,如今只有《高丽史》中还可以看到相关记载。若是这种假设成立,则辽朝是采取了将渤海的潜在结援对象各个击破的策略,从而全面地断绝渤海的后援。可以引为佐证的是在出兵渤海之前,辽朝亦曾经与后唐修好,《五代会要》载天赞四年(后唐同光三年,925年)五月,“(契丹)遣使拽鹿孟等来贡方物”[12]456,并且辽确实也是在三国使者入辽之后不久便宣布亲征渤海,可见辽朝是在确保了渤海的所有可能之外援均已明确不会为渤海提供援助之后才挥师东向的。但这种假设是建立在一种理想的模式下的,需要辽朝对渤海的动向了如指掌且认为每一个潜在的结援对象均未能够对辽出兵渤海构成威胁,同时需要有便捷的路径以及交通工具。然而辽太祖时鼎力追逐的是中原地区的利益最大化以及东北亚的霸权,对于远隔大海的日本其实交往甚少,并且纵观整个辽朝,航海技术以及造船业一直是比较薄弱的,这样也就限制了辽朝欲遣使日本的行动。与此同时,日本从唐朝末年开始便在国际事务上采取“消极态度,几乎处于锁国状态”[13]。有学者认为天赞四年日本遣使入辽其实可能是日本民间或者某些官员同辽朝的往来,并不能代表国家。[14]通过上述分析可以认为,辽朝主动遣使日本的概率极低,而天赞四年日本遣使入贡一事也可以看成是偶然事件。

日本的可能性已经基本排除,那么新罗是否也曾成为辽朝结援的对象呢?从史书的记载来看,辽太祖时期新罗与辽朝还是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往来,但史书中所记载二者间的关系是单方的,仅可见新罗入贡并没有辽主动遣使的记载。当然,天赞元年(922)辽遣使高丽的记载也仅见于《高丽史》而《辽史》并未有载,或许是由于新罗不久后便为高丽所并,这段时期的历史并没有得到妥善的记载,若果如此则或许有辽曾经遣使新罗却并未得以记载的可能。同时《辽史》中天显元年(926)二月,“以奚部长勃鲁恩、王郁自回鹘、新罗、吐蕃、党项、室韦、沙陀、乌古等从征(渤海)有功,优加赏赉”[5]22的记载,明确指出了新罗曾经派兵随辽军征讨渤海。若这条史料为信史,则说明辽朝在出兵渤海之前必定知会过新罗,新罗不仅没有持反对意见并且还予以支持。但新罗出兵必然要经过高丽领土,况此时新罗同后百济间时有冲突且国力日下,这样的地理位置与现实国情下出兵相助辽朝似乎不太可能。《辽史》卷三《太宗记上》也有类似记载:“时人皇王在皇都,诏遣耶律羽之迁东丹民以实东平。其民或亡入新罗、女直,因诏困乏不能迁者,许上国富民给赡而隶属之。升东平郡为南京。”[5]30渤海灭亡后,大量的渤海遗民确实流入高丽,但若是说有数量可观的渤海遗民穿过高丽投奔处于朝鲜半岛东南的新罗,则似乎显得牵强。这就又涉及前文所提史书中高丽、新罗经常混淆的问题,姜维公认为将王氏高丽记为新罗是耶律俨在编纂《皇朝实录》时的有意之举,而今本《辽史》是元人在《皇朝实录》、金陈大任《辽史》及宋人《契丹国志》基础上编修而成的,由于成书仓促等原因并没有将王氏高丽与新罗区分清楚。至于耶律俨为何要将王氏高丽皆记为新罗,则是因为“契丹自视为高句丽的后身国家, 视王氏高丽为新罗的后身国家”[15]。那么,可以认为辽朝并未因攻打渤海而遣使新罗结援。不仅如此,由于《辽史》的本纪部分大多源自耶律俨《皇朝实录》,那么前文所提新罗从征渤海一事自然也应是高丽从征渤海了。

如此看来,辽朝确实除中原之外只选择了高丽作为结援对象,而高丽的反应也并非从前学界所认知的对辽朝灭亡渤海一事愤怒不已,而是在战争初期曾出兵相助,试图分一杯羹。

2.为何选择高丽?

既然渤海曾经暗中结援的日本、新罗、高丽都曾主动示好于辽,辽为何选择高丽主动结援呢?大体有以下几点原因:

首先,高丽与渤海的关系颇为紧张,自泰封国始就对渤海南部疆土大有觊觎之意,及至高丽取代泰封后,更是致力于拓展北部边疆,其对于北方的着意经营与辽朝屡次强化东部边防一样,都令渤海深感威胁。高丽对渤海的动向同样非常敏感,辽太祖神册六年(高丽太祖四年,921年)“靺鞨别部达姑众,来寇北边。时,(高丽)太祖将坚权镇朔州,率骑击,大破之,匹马不还。”[16]可以看出当时高丽与渤海处于较为紧张的状态,高丽对渤海抱持着警戒与防备的态度。而渤海与新罗、日本之间则有着较长的交聘历史,较之与新生的高丽之间的关系,与新罗、日本间相对友好。从亲疏关系层面来看,选择敌人的敌人作为结援目标,较之选择与敌人相对友好的一方结援无疑更易获得成功。

其次,从地缘政治角度分析,高丽国土紧邻渤海,辽朝与高丽交好可以最大限度断绝渤海的后援,最为符合辽朝的现实利益。而新罗“在汉乐浪郡之地,南东俱限大海,西接百济,北邻高丽”[12]475,日本则更“在新罗东南大海中”[17],距离渤海均有阻隔,不似高丽与之毗邻。这种距离上的限制决定了即便渤海同新罗与日本达成了战略同盟,若渤海遇袭二者也不可能立刻予以援助,同样也不可能在辽朝攻占渤海后马上对辽朝构成威胁。

其三,此时朝鲜半岛上高丽、新罗、后百济三股势力并存,彼此间纷争不断,随着高丽的日益强大新罗则渐趋式微,高丽建国后新罗就曾不止一次因后百济兴兵而求援于高丽,高丽与新罗实力之强弱由此可见一斑。在高丽与新罗同时示好于辽朝的前提下,选择较强的一方结援显然是较为明智的选择。

通过上述分析,“太祖初兴,并吞八部,继而用师,并吞奚国。大諲譔深惮之,阴与新罗诸国结援,太祖知之,集议未决”,此条史料中至少可以推断出由于契丹民族的快速崛起使得毗邻的渤海深感忧虑,从而秘密与周边政权结援以求制衡辽朝,其结援的对象至少包括中原、新罗、日本,至于当时初兴的高丽以及其前身泰封是否在其结援范围之内则不能确定。在得知渤海的外交举措之后,辽朝内部曾展开讨论,为了保证辽朝中原利益的最大化,决定将此事暂时搁置,直到遭遇定州之败后才又决定东征,遂有主动遣使高丽结好一事,并最终为辽朝顺利灭亡渤海提供了助力。

余论

上述所有讨论结果的成立,均建立在对《契丹国志》中这条史料真实性认同的基础之上。虽然学界对于《契丹国志》真伪、来历的争议一直存在,有学者认为此乃后人假叶隆礼之名的伪作[18],也有学者进一步考证,认为此书“绝不会出自叶隆礼之手,而显然是书贾托名叶氏以牟其利”[19]。亦有学者认为本书实是出自叶隆礼之手,仅进书表为后人杜撰。[20]但有关于《契丹国志》的史料价值,学界却从未全盘否定,书中保留的许多别处看不到的记载,向来为史学工作者所重视。本文所探讨的这条史料便是仅见于《契丹国志》,而于其他史书中难觅踪迹。通过分析当时东北亚局势以及辽朝进攻渤海前所做的诸多准备工作,可以看出这条史料所透露出的信息在时间节点上同《辽史》《渤海国志长编》等书所记载的事件暗合,所以其真实性是可以确定的。对这条史料蕴含的信息进行深入挖掘,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10世纪前叶东北亚局势的复杂多变以及辽太祖合理运用外交手段配合辽军征伐渤海的历史真相。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对宋元史家所书“新罗”“高丽”的辨析,得出了“高丽从征渤海”这一结论。然而渤海灭亡后,高丽一改昔日支持辽朝征伐渤海的态度,反而做与渤海遗民同仇敌忾之态。这或许是因为辽朝在出兵渤海前所做的联结高丽的外交举动令其认为辽并没有一举荡平渤海的实力,在这个前提下辽与渤海间燃起战火则正中了致力于“北进”的高丽下怀。高丽出兵从征渤海一事,虽然事后辽朝加以褒奖,实质上更像是高丽趁火打劫,借机北进的举动。然而,出乎高丽意料,辽朝大军以迅雷之势攻下扶余府,未几又下忽汗城,渤海旋灭。事态发展已经超乎高丽的预判,从此其北方之邻再不是国力江河日下的昔日“海东盛国”——渤海,取而代之的是蒸蒸日上的辽王朝。高丽因“北进”之路骤添强敌而恼羞成怒,遂切断了同辽朝的和平交往,视辽如同仇敌,辽与高丽间不相往来凡四十余年。直至辽圣宗统和十一年(993),萧恒德大军压境,高丽才又重新开启了同辽朝往来的通道。这一次辽与高丽间的关系转变成宗藩关系,失去了昔日平等往来的情形。

[1] [南宋]叶隆礼.契丹国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 [北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6182.

[3] 金毓黻.东北通史[M].长春: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1980:316.

[4] 金殿士.试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经略辽东[J].沈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1):33-40.

[5] [元]脱脱,等.辽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 魏国忠.渤海国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7] 金毓黻.渤海国志长编[M].长春: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1982.

[8] [南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2:1208.

[9] [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9298.

[10] 林鹄.耶律阿保机建国方略考——兼论非汉族政权之汉化命题[J].历史研究,2012,(4):52-68.

[11] [北宋]欧阳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889.

[12] [北宋]王溥.五代会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3] [日]木宫泰彦.中日文化交流史[M].胡锡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24.

[14] 孟古托力.辽代东北亚各国关系述论[J].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5).

[15] 姜维公.《辽史·地理志》东京辽阳府条记事谬误探源[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1,(2):119-129.

[16] [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166.

[17] [北宋]王钦若,等.册府元龟[M].北京:中华书局,1960:11287.

[18]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0:273.

[19] 刘浦江.关于《契丹国志》的若干问题[J].史学史研究,1992,(2):59-63.

[20] 李锡厚.叶隆礼和《契丹国志》[J].史学史研究,1981,(4).

〔责任编辑:曹金钟〕

Probe into A Collection of Bohai Historical Materials inTheNationalRecordsofKhitan——Concurrently on Liao Taizu's alliance with Koryo

Tao Sha

(CollegeoftheHumanities,JilinUniversity,Changchun130012,China)

InTheNationalRecordsofKhitan, the record "Yin formed alliance with Silla" is often used to analyze the relationship with the surrounding Bohai's regime, but the important information hidden behind the Liao Dynasty and Bohai Kingdom in the diplomatic game remains overlooked. After the Qidan nation rose, the Bohai felt threatened and allied itself with other countries. In order to fight south smoothly, Liao Taizu decided to form coalition with the Koryo among many regimes after he was informed of the Bohai's secret alliance, and then conducted a defensive policy. When seizing the advantages after "two events", he chose the Koryo as his alliance, which gave the support for destroying the Bohai successfully.

TheNationalRecordsofKhitan; Silla and other countries; Koryo

2016-08-3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朝鲜半岛古代史研究”(13&ZD105)

陶莎(1983-),女,黑龙江双鸭山人,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史研究。

K246.1

A

1000-8284(2016)11-0212-06

猜你喜欢

新罗高丽契丹
高丽莉作品赏析
域外汉诗:新罗新生代诗人崔匡裕的汉诗研究
母与子
娄新罗
《高丽史》1所见女真诸部朝贡高丽情况研究
“一国两制”由契丹人首创?
高句丽灭亡后遗民的叛乱及唐与新罗关系
天安新罗舒泰酒店正式开业
新女娲补天
若干契丹大字的解读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