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丹阳客居诗人与丹阳文化
2016-02-26辛馨
辛 馨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 哈尔滨 150000;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唐代丹阳客居诗人与丹阳文化
辛 馨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 哈尔滨 150000;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唐代客居丹阳的诗人众多,他们创作了许多流传千古的诗篇。从地域文化与诗歌创作关系来看,有与茅山文化有关系的道教诗歌,有与渡口文化有关系的送别诗;从地理文化题材与诗歌创作关系来看,有题咏丹阳风景的风物诗,有涉及历史题材的咏史怀古诗。这些诗歌都与丹阳地域文化有关系,不仅具备一定的地域文化特色,而且为唐代诗歌的百花园增添一抹光彩。
丹阳地域文化;茅山道教文化;送别诗;风物诗;咏史怀古诗
丹阳郡*朱方、丹徒、荆国、京口、徐陵、南徐州、润州这些名字均指丹阳郡。唐玄宗天宝元年正月,润州改为丹阳郡,肃宗乾元元年又改为润州,本文以丹阳郡为名,包含辖区内的丹徒、曲阿(天宝元年更名为丹阳)、延陵、句容、白下(贞元九年更名为江宁,至德二年割江宁二县置开州,宝应元年废二县复来属,光启三年再割二县置开州)、金坛(垂拱四年置)等。有悠久历史文化传统,是两浙地区的交通枢纽,唐时为浙西观察使治所。据唐人李吉甫撰《元和郡县图志》载:“润州,丹阳……本春秋吴之朱方邑,始皇改为丹徒。汉初为荆国,刘贾所封。后汉献帝建安十四年,孙权自吴理丹徒,号曰「京城」,今州是也。十六年迁都建邺,以此为京口镇。按州理或古名京城,说者以为荆王刘贾尝都之,或曰孙权居之,故名京城。……京上郡城,城前浦口,即为京口。……即吴时或称京城,或称徐陵,或称丹徒,其实一也。晋永嘉乱后,幽、冀、青、并、兖五州流人过江者,多侨居此处,吴、晋以后皆为重镇……隋开皇十五年罢镇,置润州,城东有润浦口,因以为名。”[1]丹阳山雄水秀,人文传统深厚,为重要地理文化名城,其市井繁荣,交通便利,是长江下游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吸引大批文人学士、达官显宦流连驻足于此。有唐一代,很多文人到过此地,留下了脍炙人口的篇章。
一、唐代客居丹阳的文人类型
由于丹阳郡地理条件的特殊性,唐代客居此地的诗人较多,在丹阳客居的文人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一类到此为官,一类隐居于丹阳,一类漫游丹阳的名山秀水或取道于此。他们在丹阳的创作不仅丰富了唐代诗歌的内容,而且丰富了丹阳的地域文化。
1.做官于丹阳的诗人
唐中央政府设浙西镇海军节度使、浙西观察处置使,兼领润州刺史,领润、苏、常、杭、湖、睦六州,治所设置在润州。根据《唐方镇年表》《嘉定镇江志》《唐刺史考》等文献记载,许多人曾到此为官,或做幕僚,其中不乏诗文俱佳者,如刘长卿、李德裕、李绅等。
2.隐居于丹阳的诗人
唐代尚隐逸之风。安史之乱后,唐代的隐逸中心移向江南。因为江南较北方受战争冲击小,整个唐王朝的经济重心也移到江浙地区,隐居丹阳的人亦随之增加。中晚唐隐居丹阳的诗人包括顾况、顾非熊、张祜、韦渠牟、殷涣然、崔公颖、陈琡等。
3.漫游或取道于丹阳的诗人
丹阳位于南北交通要塞,诗人们或到此漫游,或于此取道南下北上。翻开《全唐诗》,可见从初唐的骆宾王、孙逖、王湾,盛唐的王维、李白、王昌龄,中唐的崔峒、严维、刘禹锡、李涉、白居易、皎然,到晚唐的杜牧、杜荀鹤、皮日休、陆龟蒙、颜萱、赵嘏、李商隐等很多诗人均来过此地并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
二、丹阳文化与客居丹阳诗人的创作
1.客居丹阳诗人与茅山道教文化的融合
茅山位于丹阳郡境内,是道教上清派的发祥地,被称为道教的“第八洞天,第一福地”,也是众多道教大师栖息隐居与修持炼养之地。唐代道教以茅山宗为主流格局,茅山作为道教胜地的位置日隆。唐代文人大都不同程度受到道教文化的影响,但各有渊薮,客居丹阳的文人与道教文化的关系多与茅山相联系。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中云:
在县东南四十五里,山高三十里,周百五十里,初名句曲山,又名巳山,皆以形似名。吴越春秋,禹巡天下,登茅山以朝诸侯,更名为会稽,亦曰苗山。[2]
在客居丹阳的诗人中,有些人笃信道教。比如顾况,因为受茅山道教文化的感召,晚年隐居此地。在《唐才子传·顾况传》中记载:“及泌卒,作《海鸥詠》嘲诮权贵,大为所嫉,被宪劾贬饶州司户,作诗曰‘万里飞来为客鸟,曾蒙丹凤借枝柯。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而何!’遂全家去,隐茅山,炼金拜斗,身轻如羽。”[3]顾况晚年亦曾于茅山受道箓,如《崦里桃花》诗:“老人方授上清箓,夜听步虚山月寒。”[4]此“崦”即指地处丹阳茅山小茅岭北的桃花崦,另外其诗歌内容也充斥着道教文化的痕迹。
客居诗人对丹阳道教文化接受的另一种表现是与道士们交往、酬唱送别,这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中有不同程度的体现。李德裕、陆龟蒙、皮日休、罗隐等均与茅山道士有所交往,如李德裕与孙智清有酬唱诗。李德裕对茅山道教有很深厚的情感,在他担任浙西观察史期间,结识茅山道派第十六代宗师孙智清,与之结下十分深厚的友谊,并写诗相赠,如《寄茅山孙炼师》:“何地是翛然,华阳第八天。松风清有露,萝月净无烟。乍警瑶坛鹤,时嘶玉树蝉。欲驰千里恋,惟有凤门泉。”[5]5391从这首诗内容上看孙炼师隐居环境十分清幽,何人方能在如此环境中修炼,似只有超脱尘世的神仙。孙智清去世时,李德裕已离开浙西观察使任,会昌二年任宰相期间仍作《遥伤茅山县孙尊师三首》来哀悼他,李德裕对孙智清的去世伤心程度自不待言。
皮日休、陆龟蒙二人存有多首与茅山道士的交往酬唱诗。陆龟蒙家乡为苏州吴县,交通条件上的便利促使陆龟蒙与茅山道士接触比较多。另外,皮日休与陆龟蒙过从甚密,经陆龟蒙介绍有些道士成为二人共同的朋友,比如张贲。《唐诗纪事》卷六四“张贲”条载:“贲,字润卿,南阳人。登大中进士第,唐末为广文博士。寓吴中,与皮陆二生游。其诗多羁旅感激,若异乡无限思,尽付酒醺醺。”[6]皮日休的存诗中多有企慕张贲,与之酬唱的诗作,如《江南道中怀茅山广文南阳博士三首》中有“半日始斋青食迅饭,移时空印白檀香”[5]7069这样的诗句,是对张贲道士生活的具体描写。《鲁望示广文先生吴门二章,情格高散可醒俗态因追想山中风度,次韵属和,存于诗编,鲁望之命也》中“鹤翻希作伴,鸥却觅为群。逸好冠清月,高宜著白云”[5]7062是对张贲仙风道骨神采的歌颂。《怀华阳润卿博士三首》中“他年欲事先生去,十赉须加陆逸冲”[5]7079表达对二人深厚友情的追忆。《润卿鲁望寒夜见访,各惜其志,遂成一绝》中“世外为交不是亲,醉吟俱岸白纶巾。清风月白更三点,未放华阳鹤上人”[5]7099是对二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感情的珍惜。另外有《寄怀南阳润卿》《寄润卿博士》《醉中即席赠润卿博士》等,皮日休与张贲交往唱和诗如此之多,说明二人交往十分密切,且感情深厚。
皮陆之间的唱和之作,往往是皮日休首发,陆龟蒙唱和。所以,陆龟蒙亦有《和张广文贲旅泊吴门次韵》《江南秋怀寄华阳山人》《和袭美江南道中怀茅山广文南阳博士三首次韵》《奉和袭美怀华阳润卿博士三首》《送润卿还华阳》《和袭美寄怀南阳润卿》《和袭美醉中即席赠润卿博士次韵》《寄怀华阳道士》等诗,这些诗的内容大都是对张贲道士生活风采的描述与对二人感情的追忆。《全唐诗》中张贲存诗16首,其中11首是与皮陆间的唱和之作,可见三者的关系。
皮日休、陆龟蒙除与张贲交往甚密之外,另与何道士和顾道士有过交往,皮日休有《伤开元观顾道士》,陆龟蒙有《寄茅山何道士》《寄茅山何威仪二首》等诗。罗隐因一生仕宦颇为不得意,晚年亦有入道教者流的倾向,曾作有《吴门晚泊寄句曲道友》。唐代茅山道有非常广泛的受众,上至王公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从诗歌可见客居丹阳诗人中有一些与茅山道士交往甚为密切。作为茅山道本山的茅山名冠天下。茅山道是天下道学之源,道士与文人学士的交往以及诗文酬唱则表明茅山道教对他们有广泛的吸引力。
2.丹阳渡口文化与送别诗创作
随着隋朝大运河的开通,丹阳郡的地理位置日趋重要,渡口文化成为丹阳地域文化之一。《隋书·地理志》记载:“京口东通吴会,南接江、湖,西连都邑,亦一都之会也……然数郡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凑。”[7]丹阳位于运河北端入江口处,北面是长江,隔江对面是扬州,这里是两浙地区名副其实的交通枢纽。向北可沿运河到达中原一带,向南可达岭南地区,入汉水向北可进入中原,一直向西达剑南益州,还有一条陆路与江并行。唐朝中央政府之所以将浙西观察使理所设置在润州,便利的交通是很重要的参考条件。
由于地理位置便捷,南北往来之人多于此地取道,且唐人送别往往喜题咏诗歌以相赠,故而以丹阳为背景的送别诗数量可观。戴伟华在《地域文化与唐代诗歌》中概括出送别诗与地域文化的关系:“送行诗中地域文化表现为两个层次,一是送别地点的地域文化;再一是行人所至地点的地域文化。”[8]据此,丹阳的送别诗也可分为两类:一类立足丹阳送客人远行,另一类立足外方送人去丹阳。虽然立足点不同,但这些送别诗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丹阳的地域文化。
立足丹阳送客人远行的诗,且举几例,如严维的《丹阳送韦参军》:“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5]2919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二首》其一:“寒雨连天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5]1448李涉的《京口送朱昼之淮南》:“两行客泪愁中落,万树山花雨后残。君到扬州见桃叶,为传风水渡江难。”[5]5429皎然的《京口送卢孟明还扬州》:“萧萧北风起,孤棹下江滇。暮客去来尽,春流南北分。萎萎御亭草,渺渺芜城云。相送目千里,空山独望君。”[5]9236崔峒的《润州送友人》:“见君还此地,洒泪向江边。国士劳相问,家书无处传。荒城胡马迹,塞木戍人烟。一路堪愁思,孤舟何渺然。”[5]3344陆龟蒙的《润州送人往长洲》:“秋来频上向吴亭,每上思归意剩生。……汀洲月下菱船疾,独伴清谭晓色残。”[5]7169
从以上诗歌可看出这类送别诗发生地多为渡口,“行舟”“风水”“渡江”“孤棹”“江滇”“江边”“孤舟”“汀洲”等词汇在诗中频繁出现,说明诗人在丹阳创作的送别诗与渡口文化有关系。由于此地水上交通地位和功用十分突出,除了为南来北往行旅提供舟楫之便外,渡口已成为人们离别情愫的载体,古人离别再相见十分困难,有些离别甚至是永诀,所以在渡口发生的离别常是笼罩着伤感的底色,虽然离别总会发生,但留下的诗歌却是诗人及朋友间最真挚感情的见证。滚滚不尽的流水与人们的心灵实现交融,那些千百年来在古河道中流淌的水,不仅承载了人们的情感,而且被赋予一定的文化意义。
另一类为在外方送人去丹阳的,创作这类诗歌的诗人是否去过丹阳,有的可以考证,有的无从考证。这类送别诗亦有展现丹阳地域文化的功能,所反映的地域文化既包括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也包括风土民俗、历史文化等。诗人所选择的往往是丹阳地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且能够感发诗人意志或间接触动诗人情思的物象。且举几例,如王建的《送顾非熊秀才归丹阳》:“江城柳色海门烟,欲到茅山始下船。知道君家当瀑布,菖蒲潭在草堂前。”[5]3434顾非熊乃顾况之子,顾况笃信道教,并将自己的家安于茅山,此诗是对顾非熊家居环境的描写。刘长卿的《送李挚赴延陵令》:“清风季子邑,想见下车时。向水弹琴静,看山采菊迟。明君加印绶,廉使托茕嫠。旦暮华阳洞,云峰若有期。”[5]1495“延陵季子”典出《史记·吴太伯世家》:“十三年,王诸樊卒。有命授弟余祭,欲传以次,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季札封于延陵,故号曰延陵季子。”[9]延陵因季札的存在而留名千古,这里所展现的是丹阳地域文化中的历史文化因素。杜荀鹤的《送九华道士游茅山》:“忽起地仙兴,飘然出旧山,于身无切事,在世有余闲。日月浮生外,乾坤大醉间。故园华表上,谁得见君还。”[5]7935皮日休的《送董少卿游茅山》:“名卿风度足杓斜,一舸闲寻二许家。天影晓通金井水,山灵深护玉门沙。空坛礼后销香母,阴洞缘时触乳花。尽待于公作廷尉,不须从此便餐霞。”[5]7088这两首诗体现出丹阳地域文化中的茅山道教文化与隐逸文化。以上几例是送人去丹阳诸多诗歌中的一个缩影,表现丹阳地域文化呈现出多样的特征。
唐代文人由于各种原因长期过着羁旅行役的生活,这使得他们的情感世界中有着浓重的“客居意识”。当“客居意识”与渡口文化碰撞后便会使文人本已敏感脆弱的心理更加焦灼,诗人在这种心态下创作的诗歌似长空中孤雁的哀鸣,让人觉得分外凄凉。“渡口”与迎来送往的活动相关联,也与人生漂泊的生存状态相关联。丹阳这个“驿站”,不单是一个转折点,更连接着客居诗人人生的上游与下游。
三、丹阳地理历史题材与客居丹阳诗人的创作
地理、历史题材往往是文人客居一地最先接受到的文化内容,歌咏风景以明志、慨叹历史以抒怀,是千百年来诗之常理。丹阳山带着水,水绕着山,山水不仅可以入诗,更滋润着诗人的心灵;人文典故将诗人带回历史的长河,凭吊古人之余,时时敲响现实的警钟。
1.丹阳秀美的风景与风物诗创作
北固山、焦山、金山合称的“京口三山”以其独特风貌而闻名,茅山、招引山亦有其仙风道骨的性格。丹阳真山真水,山水形胜,有“天下第一江山”美誉,自然景观有山、有水、有林、有泉,人文景观有道观、有寺庙、亭台楼阁遍布于此,山水文化是丹阳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北宋曾旼《润州类集序》云:
盖朱方之重,非一日也。江山清绝,襟吴带楚。芙蓉名楼,甘露表寺,幽赏丽观,不出城市。水嬉则焦庐、裴岩相望于西江之中,陆走则鹤岭、鹿泉映带于南郛之外。[10]
丹阳秀美的风景,丰富的人文景观,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这些亦是诗人歌咏的对象,凡到过丹阳的诗人无不为其美景所折服。且举几例,如骆宾王《陪润州薛司空丹徒桂明府游招隐寺》:“共寻招引寺,初识戴颙家。还依旧泉壑,应改昔云霞。绿竹寒天筍,红蕉腊月花。金绳倘留客,为系日光斜。”[5]852王湾《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5]117王昌龄《万岁楼》:“江上巍巍万岁楼,不知经历几千秋。年年喜见山长在,日日悲看水独流。猿狖何曾离暮岭,鸬鹚空自泛寒洲。谁堪登望云烟里,向晚茫茫发旅愁。”[5]1440-1441崔峒《登润州芙蓉楼》:“上古人何在,东流水不归。往来潮有信,朝暮事成非。烟树临沙静,云帆入海稀。郡楼多逸兴,良牧谢玄晖。”[5]3345李嘉祐《陪韦润州游鹤林寺》:“野寺江城近,双旌五马过。禅心超忍辱,梵语问多罗。松竹闲僧老,云烟晚日和。寒塘归路转,清磬隔微波。”[5]卷二百八 2156刘长卿《泛曲阿后湖简同游诸公》:“元气浮积水,沉沉深不流。春风万顷绿,映带至徐州。为客难适意,逢君方暂游。夤缘白蘋际,日暮沧浪舟。渡口微月进,林西残雨收。水云去仍湿,沙鹤鸣相留。”[5]1535
这几首仅仅是诸多描写丹阳景物诗歌的剪影。值得一提的是,张祜在丹阳隐居时所创作的诗歌,将丹阳的自然人文景观及自己居处一一咏遍,总数达五十多首。宋人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四中载:“张祜喜游山而多苦吟,凡历僧寺,往往题咏……润之甘露、招隐,皆有佳作……信之僧房佛寺,赖其诗而标榜者多矣。”[11]除此之外,《丹阳新居四十韵》《江南杂题三十首》等诗着重描写自己在丹阳居所的细碎模样,语言明白晓畅,风格清丽疏淡。这两组诗作于张祜的中老年时期,此时的诗人已不似青年时那般汲汲于功名,而是一位淡却利禄之求,知足保和、隐于丹阳的老者。
诗人们游赏丹阳的亭台楼阁时多喜赋诗,在一定程度上源于古人“登高而赋”的文化心理。“登高而赋”有极深远的思想渊源,已作为一种基因沉淀在中国文人的血液中。在《韩诗外传》卷七中记载,孔子游于景山之上,对跟随在其旁的子路、子贡、颜渊说:“君子登高必赋。小子愿者,何言其愿。丘将启汝。”[12]孔子在这里即作了一项总结,又作了一项创新,自此中国文学中多了“登高必赋”的内容。另外,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中有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并驱矣。”[13]这说明主体在欣赏客体时必然会激发内在的情思,文人的这种情思转而可诉诸笔端,就形成一篇篇耐人品读的文学作品。客居丹阳的诗人,登上此地的山、楼、亭、阁时,想必继承这一诗歌传统。能激发“登高而赋”的往往是怀才不遇、哀世悯时、思乡怀人等情感,这些情感或是作为单一情愫涌上心头,或是一起涌上心头而形成一种情绪复合体,既有希望亦有失望,既有快乐亦有痛苦,既有奋进亦有失意,这些情感因素在客居丹阳诗人所作的风物诗中有所体现。
2.丹阳历史文化与咏史怀古诗的创作
咏史怀古题材的诗歌,六朝时人已有涉及。初唐以来,这种题材的诗歌便以蓬勃兴盛的趋势发展起来,尤其是中晚唐时期,诗人创作这种类型的诗歌越来越多,此风颇盛,达到空前的程度。
在丹阳,可以触摸到中国古老的文明。这里是炎黄子孙最早繁衍生息的地方之一,也是长江文明与吴文化的重要发祥地。西周时期,周封宜侯,古公亶父的儿子太伯、仲雍在此地手足胼胝,筚路蓝缕以启先吴文明。曲阿山下,秦始皇驱赶着赭衣囚徒,以试图凿破长垅、北岗一带的“王气”。三国时期,这里是孙吴的大本营,孙权、刘备在此联合拒曹,终成三分天下。东晋末年,刘裕自此起兵,完成寒族到一代帝王的华丽转身。
客居丹阳的诗人在此地取道或是做官、游览之际,难免触景生情,由古思今,创作咏史怀古诗。如孙逖《丹阳行》:“在昔风尘起,京都乱如燬。双阙戎虏间,千门战场里。”[5]1187这是对往昔战争场景的追忆。杜牧《润州二首》(其二)前四句:“谢眺诗中佳丽地,夫差传里水犀军。城高铁瓮横强弩,柳暗朱楼多梦云。”[5]5963结合眼前的景物,联想到此地发生的史实。陆龟蒙的《京口》:“江干古渡伤离情,断山零落春潮平。东风料峭客帆远,落叶夕阳天际明。战舸昔浮千骑去,钓舟今载一翁轻。可怜宋帝筹帷处,苍翠无烟草自生。”[5]7179凭吊刘宋旧地,感叹刘裕起兵建宋时的赫赫武功,已随历史化为陈迹。《算山》:“水绕苍山固护来,当时盘踞实雄才。周郎计策清宵定,曹氏楼船白昼灰。五十八年争虎视,三千馀骑骋龙媒。何如今日家天下,阊阖门临万国开。”[5]7188此诗借助三国时著名赤壁之战的史实,展现历史人物的飒爽英姿,由古及今,联想到如今国家的颓败,不禁悲从中来。
陆龟蒙生年不详,卒于881年。他所处时代的几位帝王分别是唐宣宗李忱(公元810-859)、唐懿宗李漼(公元833-873)、唐僖宗李儇(公元862-888),其生活时段与唐懿宗基本同时。而唐懿宗又是怎样的一位君主呢?他继承皇位后,整日沉湎于游乐,对宴会、乐舞和游玩颇有兴致,奢侈无度。《新唐书·本纪第九》对懿宗、僖宗朝的定位“盖朝廷天下之本也,人君者朝廷之本也,始即位者人君之本也。其本始不正,欲以正天下,其可得乎?懿、僖当唐政之始衰,而以昏庸相继;乾符之际,岁大旱蝗,民悉盗起,其乱遂不可复支,盖亦天人之会欤!”[14]上行下效,整个朝廷都弥漫着穷奢极欲、醉生梦死的风气。唐朝末年,本已风雨飘摇,有如此君王,更加快其覆灭的脚步。
陆龟蒙虽未曾入仕途,但他理想中的人格模式仍是儒家所秉承的大丈夫当“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人生理想固难以实现,国家的未来更令人堪忧。他晚年一次来到润州城南,访庆封古宅,由庆封骄奢淫逸以至落得“齐人剪族封奔迸”“胸陷锋铓脑涂地”的结局,联想到当朝皇帝的荒唐暴行,并且由于当政者的原因,使得自己仕途无门,布衣终身,所以借咏史以讽今,发泄心中的愤懑之情。
丹阳郡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这个历史舞台上既有英雄人物的豪迈气概,也有跳梁小丑的猥琐行迹。客居诗人置身丹阳时,可以与历史人物对话,可以感受到岁月的沧桑。儒家思想在唐代文人群体的思想领域中仍占主导地位,崇古复古亦是儒学的基本精神特征之一。在丹阳受此地历史文化遗存影响而创作咏史怀古诗的诗人以中晚唐居多,这一时期的咏史怀古诗融入更多的是诗人对现实的关怀以及深沉的忧患意识,这在客居丹阳诗人的作品中皆有体现。
丹阳地域文化在唐代占籍丹阳的包何、包佶、皇甫曾、皇甫冉、权德舆、戴叔伦、许浑等诗人作品中表达出单一性、碎片化特征,在客居丹阳诗人的创作中却可抽绎出一些受丹阳地域文化影响而呈现的相似文化特征,虽然这群诗人遍布于唐代的各个时期,但客居丹阳时多数都吟咏出瑰丽的篇章,有“以诗存文化”的作用。唐代客居诗人的创作与丹阳地域文化是辩证互动的关系:一方面,诗人对丹阳地理、文化、风情等直接或间接的描写,随着诗歌的流传,被描写的对象能得以更广泛地传播,为更多人所熟知;另一方面,丹阳的山水形胜、地理文化等与别处不同的创作素材,为诗人们提供了新的创作源泉和动力。诗人因山水的存在得以抒发心中之块垒,山水因诗人创作得以彰显其魅力,人与物实现完美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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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金钟〕
2016-09-01
辛馨(1983-),女,黑龙江五常人,博士研究生,讲师,从事唐代文学研究。
I206.2
A
1000-8284(2016)11-016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