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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治学树新义

2016-02-25李怀宇

书城 2016年1期
关键词:陈寅恪

李怀宇

一、“夙夜强学以待问,疏通知远而不诬”

读《黄永年先生编年事辑》,内文第一页的注竟是引自我对黄永年的采访录《做学问不赶时髦,写文章要补空白》。二○○六年十二月七日采访黄永年先生,是我访问生涯中的一件奇事,当时黄先生的身体已经很差。一个多月后,当我正在上海任溶溶先生家里采访时,突然接到西安好友张渝的电话,方知黄永年先生于二○○七年一月十六日逝世。

我对黄永年的最初印象是:好树新义,尤喜与陈寅恪商榷。黄永年在《树新义室笔谈》的自序中就说:“先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有位比我年长的教授警告我,叫我不要再写和寅恪先生立异同的文章。近年还听到一些嘀嘀咕咕的议论,好像寅恪先生成了谁都不准触犯的绝对权威,对寅恪先生也得讲两个‘凡是似的。其实这些教授先生们认为我说得不对,尽可写文章来批驳,何必玩这种文章以外的小动作呢?至于我,自然不会因此而敛手搁笔,所以在这本拙著里仍把我和寅恪先生的异同之处一一写进去,让读者来评判是非曲直。”这本书的责编是上海书店出版社的完颜绍元先生,当时我和他通过一个电话,请他引荐我去西安采访黄永年先生。完颜绍元和我在电话里聊得十分畅快,将黄家的电话号码给了我。我随即致电黄家,接电话的是黄永年的儿子黄寿成,聊了许久,黄寿成不敢做主,请黄永年直接和我通话,没想到三言两语便约好采访。

那是我第一次到西安,一到汉唐故都便着手采访。二○○六年十二月七日,农历大雪。西安的早晨很冷,进入黄永年先生的家,顿觉一室皆春气也。

黄永年先生的声音很微弱,有些谈话需要他的儿子黄寿成在一旁解释才能听清。谈起童年旧年,似有无限向往。对自己的学术成就,则只是轻轻带过。偶尔谈及学界中看不起的人事,言语顿显锋芒。谈得最多的是昔日师友,那些现代文化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尽在追思里。

在黄永年看来,吕思勉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好老师,是把我真正引进学问之门的导师”。他专门提到自己的新著《学苑与书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1月版)的第一篇《吕思勉先生〈古文观止〉评讲录》。这份看似平常的评讲录,在黄永年心中并不平常。“我记得上第一堂‘国文课,吕先生就宣布用《古文观止》作教本。我当时听了大吃一惊。《古文观止》我在十三四岁时就选读过,不久买到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又有了点文学史的知识,早薄《古文观止》为村塾陋籍。何以吕先生这位大学者忽然要用这种陋籍作教本呢?可是接着吕先生就作解释了,吕先生说:所以用这部书,正是因为它选得坏。”经吕思勉一一评讲,黄永年有茅塞顿开之感,因而在几十年后,还把当年的讲课笔记印出。

童书业是黄永年的岳父。黄永年的回忆文章里曾有妙笔:“有一次我和他到光华大学宿舍去看吕思勉先生,走到半路他突然叫起来,原来裤带断了,我一看,已烂得无法接,好在不在大马路上,赶快到附近小杂货店买了一条给他换上。不过他对我却还关心,我每次去看他,谈到中午,总是请工友从附近饭馆里买一客茄汁牛肉饭给我当午餐。每次都不变,因为他爱吃茄汁牛肉,以为我一定也爱吃。”黄永年也谈起启功:“启功和童书业是朋友,我称他为世叔,他总是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我请他题什么东西都很方便。”边说边取出启功题签的《文史探微》。

黄永年善书法,爱刻印。他说:“书法是小时候学起,到了中年,看看清朝人的字,能写几笔文人字,不难看。刻印是小时候刻着玩的,又向郭则豫先生学习,后来出了《黄永年印存》。”黄永年买书有一习惯,不想让服务员在书上盖图章,他笑道:“像在猪肉上盖图章一样。”

黄永年家中珍藏吕思勉为他所书“录梁任公语”对联:“夙夜强学以待问,疏通知远而不诬。”黄永年视之为治学的座右铭,笑谈之间,挥毫为我书写此联,笔力苍劲,使我感念不已。

二、“拍做官人的马屁,不要脸”

黄永年童年在常州读书。他说:“我是江阴人,从小在常州长大。常州比较大,原来是一个府。我家在农村,属于江阴。我老家也可以讲两句,中国过去是封建地主,不是领主,欧洲过去是封建领主,是世袭的,中国的封建地主是经常变的。我出世的时候,祖父已经归天了。据说,他在太平天国时是没有财富的,只有一头牛,他牵着牛逃走,也不参加革命。太平天国平定以后,他变成了有田三千亩的大地主。有种种传说,有一种说法是,我祖父是‘鲨鱼精转世,他是经营江边的沙田,这当然是胡说八道。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挖到太平军留下的金银财宝,这个也有可能。”

黄永年接受的完全是新式的教育。“和一般的小朋友一样,不读古书的。后来请了一位懂古文的先生,那位先生可能是中过秀才,就开始读《孟子》,对古书感兴趣。”

十二岁时,抗战爆发。黄永年说:“当时是小孩,最恨的就是东洋鬼子,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好像提到东洋鬼子没有什么仇恨了。我们当时提到东洋鬼子是深仇大恨。沦陷以后,我就逃难到家乡农村,在一个江心沙洲。后来到常州城里安定下来。东洋鬼子一占领是杀人放火的,但也不能天天杀人放火,他们自己也收刮民脂民膏,要吃饭,就平定下来。我就回来念书,当然那些学校都是在东洋鬼子控制之下,但是学校里没有一个老师说汉奸话。”当时学校里唯一不同的是加了一门日语,“日语老师是中国人,到日本留过学,他要我们知己知彼,反对日本也要了解日本,所以我学日语倒是认认真真的。学校是东洋鬼子统治的,但是实际上东洋鬼子也管不了。这些老师从现在的角度来讲,还是不错的。我自己还是用功看书的”。

抗战之初,黄永年在常州地摊上买到吕思勉的著作《经子解题》,大受启发。他回忆:“看吕先生的书是在常州城里稍为平静了,当然还是东洋鬼子统治的,那是上初中一二年级的时候。我是在地摊上买到《经子解题》,五分钱,一看,做学问应该这样做。这以后,就看张之洞的《书目答问》。这时候就知道要读些什么书。自己看了不少古书。这些古书不是从头到尾读,但是至少要翻一翻,所以我买的古书都翻过的。眼光比较开阔。”

初中读书时,黄永年找些古书自己看,学做文言文,高中二年级时考入苏州中学常州分校。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第二年,吕思勉到常州教书。黄永年有幸听了吕思勉讲授的国文、本国史、中国文化史、国学概论四门课,等于上了一次大学:“吕先生给我们整整讲了一学年。后来才知道在大学里也很难有机会听名教授讲那么多钟点。”到了改革开放之初,黄永年执教陕西师范大学,他感慨:“现在,我也是五十好几的人,已接近当年吕先生给我们讲课时的年龄了,也勉强在大学里带着几位唐史专业研究生。可是抚心自问,在学问上固不如吕先生的万一,在为人处世上也深感吕先生之不易企及。”(《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思勉)先生》)

我问:“吕思勉先生上课的风度如何?”黄永年说:“我听吕先生的课,简直是一种学问上的享受。吕先生当时已经五十几岁了,但是在课堂上从来不坐着,总是站着在黑板上写一段,然后从容不迫地边踱方步边讲课。他没有叫我们买教科书,也没有专门印发讲义,但把每次写在黑板上的内容抄下来,就是一部好讲义。”

师从吕思勉后,黄永年在闲谈时向吕思勉请教:“《古史辨》这本书怎样?”原来此前黄永年听说《古史辨》把治水的圣人大禹说成一条虫。不料吕思勉却回答:“此书颇有道理。”并说此书的第七册是他和童书业合编的。黄永年马上向母亲要了钱,寄往上海,托人到开明书店买了一部《古史辨》第七册来细读。

黄永年后来认识童书业,执弟子礼。“我一个在念劬中学读书的老同学介绍的,童先生在那儿教过书。我在家里请他吃过饭,这以后,我就称他为老师,他也称我为学生。就在这时候,我把《古史辨》看了。现在有些人把‘三皇五帝抬出来,是反动的,拍做官人的马屁,不要脸!我对赶时髦的东西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话。”黄永年回忆,“童先生有个习惯,喜欢把自己的研究心得讲给别人听,虽然有时不择对象,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但我认为总比某些人喜欢在学问上、资料上留一手好得多。”

黄永年读大学经历了一番曲折。本来他并不想读大学,认为大学有些东西不见得高明。“原来有人给我介绍工作,很抱歉,只有高中文凭,不行。高中文凭只能当助理员,去助理谁呢?老子不干!后来去读大学,本来想读北大。结果没有去,只读了一段时期的中央大学,伪中大。”内战爆发,黄永年只好选择到上海:“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儿子,不放心。我想读光华大学,因为吕思勉先生在那里当系主任,光华大学是私立学校,贵得不得了。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考复旦大学呢?我说复旦算什么。以前我妈妈她们讲到复旦大学是非常鄙视的,因为复旦大学抗战前是私立学校,说它是野鸡大学。光华的学费很贵,我妈妈借了点钱,东拼西凑。人家跟我说:复旦大学现在是国立大学,不收学费。我一听,这还不错。所以读了复旦大学。”

一九四六年,黄永年入读复旦大学后,时常向童书业问学,后来更有缘分:“在解放的前一年,他托当时已在博物馆工作的承名世兄作媒,把他的大女儿教宁介绍给我。我和教宁没见过面,但马上表示同意,不过说要请示母亲。童先生就在抽斗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张教宁十二三岁小姑娘时候的照片,让我寄到常州给我母亲看,我母亲也居然回信满口同意。解放后不久,我们结了婚。从此童先生和我除师生外又加上一层翁婿关系。他没有儿子,所以后来还把我当亲儿子看待。”(《记童书业先生》)

三、“我从来不看电影”

黄永年一九五○年从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服从统一分配至上海交通大学任政治课助教。一九五六年随迁校至西安。第二年因反对学生闹事,主张深入群众化解矛盾,被划为“右派”,一九六二年安排在校图书馆工作并摘帽。

黄永年的职业选择,似乎常常不大如意。到上海交通大学教书,黄永年解释:“是统一分配的,教政治课,当时当然不愿意干,但是没有办法。当时的情况跟现在不一样,不服从分配是不行的。教了几年,打成‘右派,就不叫我教了。”

而从上海迁到西安,黄永年说:“到西安来,我是很赞同的,因为对上海也没有什么留恋。上海有什么好?都是玩的地方,而这些地方我是从来不玩的。我到现在不会跳交际舞,对电影也没有什么兴趣,上海还有什么呢?”

我随即接话:“但是一九五○年代在上海买了很多古书?”黄永年笑道:“这倒是,当时古书实在便宜。当时我一个月八十多块,我记得在学生食堂吃很好的饭,一个月才十二块钱。所以可以买书,一本明版书三块五块就可以买。我看着实在便宜,买着玩。当时几块钱的书现在涨到几万块了。当时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如果有的话,现在发大财了。现在这点书也不卖,留着玩玩吧。”我问:“这些书对您后来研究有没有影响?”黄永年说:“没有关系,买这些是玩的。”

黄永年的生活方式确与常人不同。据他的学生辛德勇回忆:“路上经过放映电影的露天场地,我好奇地自言自语说:‘哦,怎么会是这样看电影?先生听到后,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管它干什么,反正我从来不看电影。业精于勤,荒于嬉,史念海先生刚刚要求我们要勤奋读书,我却首先关注起怎样看电影,话刚一出口,就有几分自责,可是听到黄永年先生说他从来不看电影,还是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这是对我的间接训斥。随后经过浴池,我想洗澡总是人所必为的事情,这不会犯什么忌讳,便又自语道:‘原来是在这里洗澡。孰料先生同样皱着眉头说:‘管它干什么,反正我从来不洗澡。说罢,带着我们直奔图书馆而去。”(《黄永年先生编年事辑》)

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使黄永年命运颇为不平。“当时有一些学生、教师闹着要回去了。我是不主张回上海的,明明是‘左派,最后把我打成‘右派,当时没有道理好讲的。”黄永年说,“我到农村去劳动改造。他们说,老黄不是坏人,是好人。前前后后劳动了四年,先是在农村改造了两年,回来以后在学校当工人,干了两年。后来放到图书馆,自己偷偷摸摸看书。”

一九七八年,黄永年调入陕西师范大学。一九七九年起,黄永年招收中国古代史唐史方向硕士生,一九八二年起,招收历史文献学硕士生,先后开设目录学、版本学、碑刻学、文史工具书简介、古籍整理概论、唐史史料学、旧唐书研究、太平广记研究、吴梅村诗研究等课程。他认为:“这些课程和学问都不是当年哪位老师直接传授的,而是凭多年自学而自行建立体系的。”研究历史主要得把史实弄清楚,在此基础上能找出点规律性的东西自然更好,而哗众取宠或卖论求荣者终将经受不起时间的考验。

我问黄永年:“‘文革结束以后到陕西师范大学开设了那么多方向的课程,这些学问从何而来?”黄永年答:“学问是自己弄的,一个是靠吕思勉先生的引导,第二是靠自学。我在图书馆工作到改革开放,从西安交通大学调到陕西师范大学,当时西安交通大学还不放呢。来到陕西师范大学以后,史念海先生和我合招唐史研究生。”

我又问:“您在学术研究上的重点是什么?”黄永年答:“我有几个东西可以成为代表作的:《文史探微》《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学苑零拾》。重点是研究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因为人家的研究有很多错误。另外有一点是版本目录,这个完全不是老师教出来的,完全是泡书店泡出来的。懂线装书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买书的,一种是卖书的,卖书的如果不懂,不到几个月就关门大吉了。买书的,太多钱不行,没有钱也不行,一定要稍为有一点钱,我就是这种人。”

一九八八年起,黄永年任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直至一九九二年任期届满。顾青《追忆黄永年先生》提到:“谈到自己当选全国人大代表,黄先生说:我在‘文革中挑河泥差点儿丢了小命,现在却当上了人大代表,第一次到人民大会堂开会,国歌一响,我的眼泪差点儿流出来……老子也有今天!”(《黄永年先生编年事辑》,编者加了按语:“文革”中似乎应为“反右”后)而黄永年自述:“至于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右派改正之日即书面提出要求,被个别人压了多年,一九八八年才如愿。”

四、“海宁已死义宁老”

黄永年的学术研究,以唐史名世。探其渊源,似可从一九四六年说起。这一年,黄永年在复旦大学选修了中文系教授蒋天枢所开的“大一国文”。黄永年说:“我为什么选他的课呢?因为我高中时看过他写的《全谢山先生年谱》。”而蒋天枢是陈寅恪的高足。

我问:“您在年轻时对陈寅恪先生的著作看得多吗?”黄永年说:“我买过陈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当时读不懂。后来才慢慢领会。陈寅恪先生的书我都看,就是《柳如是别传》没看完,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我又问:“您为什么写与陈寅恪先生商榷的文章?”黄永年答:“看了之后,有不同意见写文章商榷是很正常的。就是《读陈寅恪先生〈狐臭与胡臭〉兼论狐与胡之关系》,他有错误的地方。我写的东西有两个特点,一个是人家没有讲过,而那个东西又比较重要的,我填补空白;还有一个是人家讲错的,我加以纠正。如果是人家讲过的,我再讲一遍,不是等于公共汽车上当扒手吗?这种事情不能做。”

黄永年在自选集《文史探微》的代序《我和唐史以及齐周隋史》中说:

只是研究唐代文史的兴趣也在这时产生了,引导者即是陈寅恪先生的名著《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这是一九四六年冬天在上海河南路商务印书馆买到的,同时还买到寅恪先生的另一册《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不过当时看不懂,看懂且引起兴趣的是这册《述论稿》。……原先我上高中时已看了《通鉴纪事本末》,是当章回小说那样看热闹的,读了寅恪先生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才知道如何读史书、如何做研究的门道。

黄永年在复旦大学念书时所写的《读陈寅恪先生〈狐臭与胡臭〉兼论狐与胡之关系》,发表于上海《东南日报》(1948年3月10日副刊)。见报后,黄永年将剪报寄给了陈寅恪。那一年,陈寅恪五十九岁,名满学界,而患眼疾,请夫人代笔给黄永年回了信。黄永年回忆:“头一封他就回了,我一看,是他夫人写的,字比他写得好。按现在的做法,他本来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他回信,还送给我他在《清华学报》上发表的《长恨歌笺证》。”

我个人的阅读感觉,黄永年一生似乎有一种“陈寅恪情结”。黄永年在一九九八年的自述很值得玩味:“由于我这一段的研究和陈寅恪先生异同处甚多,引起了北京某大学研究生们的议论。大意是:‘黄永年先生的文章逻辑性极强,更像搞自然科学的,缺乏一种人文精神。大凡陈寅恪先生写什么,黄先生必有相同文章,题目都一样,而内容正相反,不知陈先生要建立的是整个文化体系,又何必拘于细处!这说得自有些过头,并非寅恪先生有什么文章我必写相同文章与之立异,而且有的文章还很支持寅恪先生之说,如《论北齐的文化》。至于说我的文章逻辑性强像搞自然科学的,自是对我极大的夸奖。但认为建立整个文化体系就不必拘于细处,则仍可商榷。因为我所立异并非细处而多关涉大局,如这些地方成问题,则所建立的体系岂不有连带动摇的危险。”

黄永年“树新义室”的由来,则完全因陈寅恪而起。他在《树新义室笔谈》的自序中说:“这所谓‘树新义者,还是抗战胜利之初从陈寅恪先生给陈垣先生《明季滇黔佛教考》写的序里看来的。序里说抗战时陈垣留在北京辅仁大学讲学,寅恪先生南迁执教于西南联大,‘幸俱未树新义,以负如来,即俱保持民族气节之谓。我这里只是借用了这个本属中性的‘树新义,用来说拙文都有些新东西,或本为人家未曾讲到,或人家讲得不对,我来加以纠正。我认为这二者是写学术文章的起码要求。否则重复人家讲过的东西,把人家的东西冒充自己的创见,那就形同盗窃。”

一九五○年,黄永年在复旦大学完成《读〈秦妇吟〉札记》,颇有与陈寅恪《读秦妇吟》立异之处。黄永年并有《题〈秦妇吟〉札记六绝句》,其中有两首提及义宁(陈寅恪)之名,兹录如下:

世遭乱离适乐乡,彭门阻绝走襄阳。

商南古道遗文在,底事义宁说未详。

写遍当年石室书,纷纷执笔事笺疏。

海宁已死义宁老,极目南天意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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