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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无声世界里

2016-02-23陈文鸿

教师·上 2016年1期
关键词:洋洋康复妈妈

陈文鸿

我是湖南省双峰县特殊教育学校(以下简称“我校”)的一名特殊教育工作者,1991年从长沙市湘江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我校,当时叫双峰县聋儿语训班,从事听障儿童语言康复工作。

所谓听障儿童康复就是借助听辅设备提高听障儿童的听觉感受能力,再通过有组织和系统的听觉、语言训练使听障孩子能够开口说话,从而回归我们主流社会。

上班的第一天,我在县教育局一位领导的带领下,穿过一块长满萝卜秧子的坡地,来到了双峰县聋儿语训班。八名聋童从教室、寝室纷纷跑了出来,站在屋前的走廊前,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我一步步走过去,我在走向他们,走进他们的无声世界。我想:他们也想走向我,走进我们的有声世界。时间在静静地流淌,我们的眼光却在无声地交流。若干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一幕,总是会想起那么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是的,他们是无声世界的孩子,却同样渴望聆听,聆听妈妈的呼唤,聆听爸爸的笑声,聆听世界上所有爱的语言!

我记得我刚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学校附近很多的村民都来看稀奇。一次我在教聋儿发音时,一位居民看了之后,居然大声说:“哎呀,他们的老师会说话。”更好笑的是有一次,一位五六岁的孩子听说来了个哑巴老师,兴致勃勃地来看新鲜了,在屋前的小坪上,他站住了,看着在小坪上奔跑的学生和旁边的我,他似乎在努力寻找我们的不同,望着他那红扑扑的小脸,我忍不住问:“小朋友,你的家在哪?”他一听,一愣,随即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用又兴奋又恐惧的声音大声地喊着:“妈妈,妈妈,大哑巴讲话了!”

当时我大笑了一场,但随即又很悲哀,特殊教育在我们国家很多地方已经蓬勃发展,而在我的家乡双峰还处于启蒙的阶段,我感到很孤独,很孤独,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然而这一点点动摇,在一个个不幸家庭的遭遇面前显得那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这样不幸的遭遇,即使到了今天,20多年来我面对了数百个这样的故事之后,还是那么地使我的心震颤。

2013年,我接待了一位带着从北京语训回来准备给孩子做后期康复的家长欣欣妈妈,我问她为什么回来,她讲到了欣欣的哥哥,一个已经长到了11岁的男孩,却因为白血病夺走了他的生命。

这是一个多么乖巧的男孩,生病期间还参加学校的一次比赛,在成绩相同的情况下学校把奖状给了他,他说,“这样不公平,学校是因为我的身体照顾我,这样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临到身体情况特别不好时,他说:“妈妈,我走了您再养一个孩子吧,要不您太孤单了。”欣欣妈妈讲完泪如雨下,整个瘦小的身体都在颤抖,像是拼尽她生命中所有的力量。我突然就被这一种凝重所感染,不知觉中,我的眼泪也溢出了眼眶,我仿佛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病床上对母亲的牵挂。好半晌,欣欣妈妈擦干泪水,坚定的说:“如果有天堂,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在天堂。”

是的,他一定在天堂,他在看着母亲,看着这个因为他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妹妹。他的妈妈把所有的爱给了妹妹,如同对他一般,然而,老天又让这个不幸的母亲盼来的孩子什么也听不见!

但是,这位坚强的母亲脸上的泪水未干就打起所有的精神,倾家荡产地为女儿凑齐了人工耳蜗的手术费;东挪西借,债台高筑,带女儿到北京进行康复训练,直到妈妈的兜里只剩下10元钱;直到有一天女儿也能抱着妈妈的腿说:“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让我陪陪你”;这时,母亲在女儿的说话声中紧紧地抱着孩子狂嚎:“孩子,你回来了!”。

“妈妈,我走了您再养一个孩子吧,要不您太孤单了。”我的耳边总是响着这句话。所有的家长怎样面对自己孩子的这么一句话啊,这让为人父母的情何以堪!我无法想象这个伟大的母亲在多少个绝望中挺了下来,还是如此的柔情似水地面对女儿的每一个任性!这是来自生命的爱!

而这样的情况在我校又何止是一例呢?一次次的心酸中我看到,一次次的震撼我感受到,我,能够为他们做一点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作为特教人,除了要开垦特殊教育这块荒地外,还要面对因条件限制带来的种种困难。

首先,我们一直没有自己的办学场地,不得不靠租、借房子来开展教学,有过先后五次搬家的经历。其次,我们没有独立的编制。没有独立的编制,我们的工资不能及时发放,福利得不到享受,有过连续八个月没有发工资的辛酸回忆。再次,没有固定的经费来源,拮据的经费常常让我们不得不免去一些正常的办公。更困难的是,我们没有任何听辅设备,听辅设备,这是解决听障孩子听力问题的关键啊!没有它,教学只能是老师扯着喉咙,想尽各种办法,让孩子听到或者哪怕是感觉到!

在这样的环境中,如何教学、如何生存一直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两大问题。这两大问题时时纠缠着我,我必须面对,无法逃避。

用事实说话,让成绩带我们冲出重围是我当时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为了教好学生,我一天24小时全呆在学校里,白天给孩子们上课,夜晚陪孩子们看电视,在生活中教他们语言。春天,我带着他们走向田野,在泥土与花朵的芬芳中大声的呼喊,让声带的颤动带给他们有声世界的感受;夏天,我们一起望着远远的夜空,听他们一、二、三……五音不全地数着天上的星星;秋天,我们随着落叶一起舞蹈,无声世界的孩子同样要感受音律的节拍;冬天,我们一起围坐在火炉旁,让炉边的简单言语游戏冲散这冷冷的寒意!

我记得当时有个3岁的孩子叫做洋洋,他的双耳听力损失很严重,是全聋,他的妈妈把他送来时对我说:“陈老师,孩子放在这,您多费心,我就拜托你们了。”

面对这样一个没有听辅设备,毫无一点听力的孩子开展教学,怎样开始呢?

为了教好洋洋,我首先自己发音,然后从头部、脸部、喉部等不同的部位触摸自己,找出发每一个音引起各部位的颤动的不同之处、气流的不同之处,找准之后再去教他。为了让他能够领会,有时我甚至拿一把木尺子的一端抵住我的舌头,另一端抵住他的舌头,通过木尺子的传递,把我舌尖的颤动传递给他。时间长了,我和他竟形成了一种默契。有时只要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要干什么。终于有那么一天,洋洋能清晰地喊妈妈了。那天下午,他的妈妈来接他时,我指着妈妈对他说:“洋洋,你看谁来了?”妈妈同往常一样,一边放着自行车,一边准备和我说话。“妈妈”妈妈一愣,随即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洋洋,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妈妈”“再说一次”“妈妈”。

母亲抱着孩子,幸福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在夕阳的映照下,晶莹的泪珠在眼中闪烁!

25年来,我校共收训听障孩子309名,有55人达到了一级康复,65人达到了二级康复。特别是近两年,随着学校的条件越来越好,学校招收的30名听障学前儿童,累计有19人可以康复入普通小学就读,康复率达到60%以上。

正是靠着这种执着与坚守,我们把困扰在我校的各个问题一一击破。2002年我校有了独立编制,2005年我校经费纳入财政预算,2007年我校成为娄底市唯一一所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承认的康复机构,2011年我校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学场地,2013年我校成为娄底市唯一一所人工耳蜗和助听器定点康复机构。

与此同时,我利用自身的文艺特长,对学生开展全方面的培养。近几年来,我辅导的学生在省、市、县各项文艺、书法、美术比赛中获一等奖6次,二等奖6次,三等奖12次。去年我编排的舞蹈《生命之树》舞蹈创意被湖南省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式采用,作为开幕群舞《根》出现,这也是对我多年工作的一个肯定!

看到光彩容易,光彩背后的辛酸别人却很难感受得到,我现在除了教听障儿童语言康复,还负责两个班的律动和美术教学。特别是律动教学,随着近年来年纪的增大,很多的教学是要克服身体的局限来完成。我记得编排舞蹈《精忠报国》时,学校当时正在改建,我当时是白天守在学校工地,夜晚给孩子们排练,大家可能猜到,给无声世界的孩子排舞蹈最难的就是让他们感受准音律,所以很多的时候,老师要亲身示范。因为连续工作,引起腿部肌肉严重抽筋,当时我跳着跳着就疼倒在地上。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各种不好的疑问一一涌来,我是怎么了?我还能站立吗?但是我感受更多的是,排练的三名学生小灿、小文和小磊飞快跑到我身边,弄清楚我是腿部疼痛时,一边使劲揉着我的腿,一边用他们并不清晰的声音喊着“老师,老师。”

有爱的心是温暖的,有爱的地方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在他们的关切下,我很快平静下来,腿也慢慢好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舞蹈《精忠报国》当年获得全省特殊教育学校文艺比赛一等奖。

我个人的努力也得到了大家的肯定,我撰写的论文多次在省、市获奖。2014年我主持的课题“实施主题教学,促进听障学生全面发展——县级特校康复教育机制实践研究”顺利通过省级评估,顺利结题,成为娄底特殊教育第一个结题课题。我的努力也得到了上级的肯定,全国师德标兵、省劳模、省五四奖章、娄底十大杰出青年、娄底市道德模范等。2012年我被选为“国培计划”师德教育全国专家,也被聘为特殊教育省级听障专家。

我走入无声世界时还是一名头发浓密的毛头小伙,如今人到中年,毛发稀疏!我经历了双峰特殊教育一步步从无到有再到走向更好、再好的历程。我很清楚,支撑我一路走过来的是看到每一个生命在艰难时挣扎所表现出来的努力,更重要的是生命之间传递的那份爱!

“每种色彩,都应该盛开,别让阳光背后只剩下黑白”,只有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发展才会促进社会的和谐,这是特殊教育的意义所在,这也是整个教育的意义所在!如果,您要问我师德是什么,是爱,去爱我们的学生,爱我们的学校,爱我们所从事的教育事业!

(作者单位:湖南省双峰县特殊教育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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