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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是愚人的事业
——治学随想录(上)

2016-02-20薛瑞生

关键词:胡琴东坡

薛瑞生

(西北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9)



学术是愚人的事业
——治学随想录(上)

薛瑞生

(西北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710069)

刘炜评君约我为《西北大学学报》“大家学术随笔”专栏写篇文章,但我当不起“大家”二字,况且我认为当代无“大家”。但炜评君盛意难却,我就写点治学随想,但算不得“大家”心得,只是一位普通学者做学问的体会。

在我写的书中,除《红楼采珠》与《红楼梦谫论》那几本算是理论著述,其余如《东坡词编年笺证》《乐章集校注》《诚斋诗集笺证》等,都是古籍整理方面的成果,即便是《柳永别传》与《周邦彦别传》,也不是一般程式上的人物传记,而属于文献与考据的范围,所以都加了个副标题“柳永(周邦彦)生平事迹新证”。在这个范围内耕耘,没有什么经验好谈,有的只是苦衷与教训,勉强还算得上是苦衷与教训之后的些微体会而已。

一、“鉴伪存真”并非易事

说到考据,无非是校勘、训诂与资料的收集整理,从中提取可信资料,得出正确结论。如校勘,其任务无非是“鉴伪存真,择善而从”。“鉴伪存真”是基础,否则就无法“择善而从”。要做到“鉴伪存真”,并不难在有“异文别出”,而难在无异文却明显存在谬误,在这种情况下,对校、参校就派不上用场,需要“理校”。而要完成“理校”的任务,没有深厚的学养,是发现不了谬误的。先讲一个故事吧。苏轼《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最后两句曰:“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其中“世世”二字,当时所存各本均同,无异文。但启功先生在讲这首诗时,却说“世世”二字肯定有误。因为佛家有六世轮回之说,今世为人,下世绝不会再为人。以苏轼对佛典的精通,绝不会出此不合佛典之句。再则,“世世”本已包括了“来生”,下句岂不重复?因此启先生断定:“世世”必是“此世”或“今世”之误。后来文献学、版本学专家刘尚荣先生,新发现了一种本子,果然“世世”作“此世”。这是“理校”的著名实例。这种“理校”,对古籍整理者来说,是随处可以碰到的,也是无法回避的。如,杨诚斋有《同李簿养直登秋屏》一诗,首联云“大范今无寺,秋屏故有基”,其中的“范”字,各本除宋刻单集本此处残缺未知何字外,均无异文,然“大范”殊不可解。检《江西通志》卷三八《古迹·南昌》云:“秋屏阁,《阁舆图备考》:在府城北,周益公谓在大梵寺,曾巩云‘见西山正且尽’者,惟此阁耳。”据此,知“范”字为“梵”字之误无疑。这还是在笺“秋屏”时无意中发现的,还算有迹可寻,有时候还会碰到一些无迹可寻的谬误,如诚斋《和文明主簿叔见寄之韵》有“入州非不肯,出伏即相过”之句,意思甚为显豁。但这首诗是写给他叔父的,难道怕热就是“不入州”的理由么?岂非大不敬乎?况且诚斋诗是编年的,此诗写于乾道二年春,离“入伏”尚远,何言“出伏”?显然有误。拙著经仔细考证,指出“伏”字当为“服”字之误,因为此时诚斋居家为父守丧,依礼不能拜客,故有此语。应该说这样校改是危险的,违反了无据不改的校勘学原则,只好用不改只注的办法。有学者谬奖此乃以“危险”却“高妙”的理校发千古之覆,看来尚为学界所认可。

即使在对校与参校的范围内,有时也会碰到一些难题。如柳永《荔枝香·甚处寻红赏翠》词中有“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两句,“红眉”,世存《乐章集》各本皆同,然古代妇女以“翠眉”为美,“红眉”岂不成了怪物?到拙著二印时,蒙葛渭君以其所藏蕙风弟子陈运彰再过录傅沅叔过录赵元度手勘焦弱侯本相赠,此阕“红眉”作“红妆”,始据之改正。然若与下句连观,仍于“红妆”二字未安,因为若是“红妆”,不揭盖头也是能见的,何言“时揭盖头微见”耶?时隔20年后,在《乐章集校注》增订本中,又据《钦定词谱》,改“红妆”为“翠眉”,上下句始通。一般来说,选本是不能入校的,但考虑到《钦定词谱》的权威性,或当有据,所以也被学者认为是既“危险”而又“高妙”的“理校”。一字三改20年,这是校勘者应有的对读者负责的态度。

在东坡词中,有些词的题序除各本有异文外,且各家诠释也歧义迭出,须详加校勘,才能还其本真。如《南乡子·裙带石榴红》,有公旧序云:“沈强辅雯上出文、犀丽玉作胡琴,送元素还朝,同子野各赋一首。”明百家词本“犀”字上无“文”字,从傅本补。“雯”作“受”,从傅本改。然“雯”字亦误,下边就要说到为什么误。

《强村丛书》本朱祖谋在此词与同调“旌旆满江湖”后案曰:“二词一赋胡琴,一送元素,所谓各赋一首也。”意谓《南乡子·裙带石榴红》是“赋胡琴(乐器)”的,而另一首《南乡子·旌旆满江湖》是“送元素”的。

龙本《附考》引《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却有不同的看法:“此词题当分为二,以‘胡琴送元素还朝’为第二题。集中《采桑子》题序:‘有胡琴者,姿色尤好,三公皆一时英秀,景之秀,妓之妙,真为希遇’云云,是胡琴为妓女可证。……朱云‘一赋胡琴,一送元素’,误甚。至犀丽玉,亦妓名。词中用典切,正可证托喻其人,本集中咏姬人名字并如是例。”简言之,他认为胡琴与犀丽玉都是妓女名。

幸好“同子野各赋一首”的张子野同调词今存,题作“送客过余溪,听天隐二玉鼓胡琴”,可据之考真伪定是非。坡词题中云“雯上”,不通,应为“霅上”之误。因张子野词“雯上”作“余溪”,余溪即余不溪,也称霅溪,可证傅本“雯上”为后人在传抄过程中因形似而误“霅上”为“雯上”。“同子野各赋一首”,谓子野与东坡各赋一首咏“犀丽玉作胡琴”事并送元素还朝,非如朱说“一赋胡琴,一送元素”也。语意甚明,朱氏未加详考,其误可知。“天隐”疑即公词中之“沈强辅”,沈氏出处不详,大抵为宴集之主人。傅本“犀”上有“文”字,作“文犀丽玉”,应为文丽玉、犀丽玉之简,是沈强辅的两个家姬名,正与子野题中“二玉”相符,证明傅本增出“文”字极为重要,公词中“双风拨”亦可证。公词题中“作胡琴”,即子野题中“鼓胡琴”意也。郑文焯察之不详,强拉《采桑子》题序中之“有胡琴者,姿色尤好”来为此词题中之“胡琴”索解,且以为“胡琴送元素还朝”为第二题,谬甚。不然,此词作于吴兴,《采桑子》作于润州,是两胡琴分居两地也?抑或一胡琴作两地游也?

其实上考亦有未尽惬人意之处,即“沈强辅”与“天隐”究竟一耶二耶?尚难断定;沈强辅其人如何,亦当考订。于是在《东坡词编年笺证》增订本中复考云:查慎行《苏诗补注》卷四十七有《题沈氏天隐楼》诗:“楼上新诗二百篇,三吴处士最应贤。非夷非惠真天隐,忘世忘身恐地仙。散尽黄金犹好客,归来碧瓦自生烟。灵犀美璞无人识,蔚蔚空惊草木妍。”文同《丹渊集》卷十八亦有《寄题湖州沈秀才天隐楼》诗:“自念久不偶,归老东南州。地名水精宫,家有天隐楼。收卷势利心,欲与汗漫游。出处固以义,无为子光羞。”沈遘(按:沈括之从侄,《宋史》有传)《西溪集》卷一亦有《沈沔天隐楼》诗:“吴会富山水,吴兴盛人物。风流自南朝,德誉世不没。吾宗州之望,谱序远且蕃。煌煌全盛时,冠盖充里门。吾庐两溪旁,足迹远城市。宛自仙者居,胡然人间世。自我登群玉,十年未得归。秋风东南望,怅息欲下飞。轩轩吾宗子,自少慕奇伟。仕意一不如,去之若泥滓。起楼临孤墅,自以天隐名。……”三诗合观,知诗中之沈氏即词中之沈强辅无疑,沈氏名沔,字强辅,湖州人,为处士,结庐于两溪之旁,别墅有楼曰天隐。原注谓“‘天隐’疑即公词中之‘沈强辅’”,误,实为其别墅中楼名,亦可证沈沔在其别墅天隐楼设宴为杨元素、苏东坡送行,张子野为陪客。

这些例子都足以说明,在校勘时,是需要旁征博引,审慎抉择的。我在《东坡词编年笺证》中,不辞繁重,尽量旁征博引,凡是正傅、朱、郑、龙诸家之误者即以数百计。如此则既使读者便于覆按,又可助读者索解。

二、注书切莫望文生训率尔操觚

古人往往发乎为注书难之叹。宋人洪迈《容斋续笔》卷十五就指出“注书至难”,并认为 “虽孔安国、马融、郑康成、王弼之解《经》,杜元凯之解《左传》,颜师古之注《汉书》,亦不能无失”。清人杭世骏在为王琦《李太白全集辑注》作序时更有具论:“作者不易,笺疏家尤难,何也?作者以才为主,而辅之以学,兴到笔随,第抽其平日之腹笥,而纵横曼衍,以极其所至,不必沾沾獭祭也。为之笺与疏者,必语语核其指归而意象乃明,字字还其根据而证佐乃确。才不必言,必有十倍于作者之卷轴,而后可以从事焉。空陋者固不足以与乎此,粗疏者尤未可以轻试也。”确为知者之言,非徒耸人听闻耳。搞文学研究的人,除了文学知识面要宽广之外,还要杂学旁收,史学、文献学、地舆学、杂著、笔记、典章制度、官制,等等,都宜乎有所涉猎,尽管做不到行行是专家,起码要知道一些,知道得越多越好。

如东坡《减字木兰花·海南奇宝》有词题云:“以大琉璃杯劝王仲翁。”词云:“海南奇宝,铸出团团如栲栳。曾到昆仑,乞得山头玉女盆。 绛州王老,百岁痴顽推不倒。海口如门,一派黄流已电奔。”词中的“绛州王老”,显然是指词题中的王仲翁。傅本无此阕,当然也就没有对这个“绛州王老”的解释。龙笺仅从地理角度释“绛州”而弃“王老”于不顾,遂使该词的赠主、作时与作地都失解。“绛州”既在山西,自然“王仲翁”就是山西人了,那么究竟是东坡在山西劝王仲翁酒呢,还是山西人因故到了海南,东坡在海南劝王仲翁酒?若在山西,东坡终生足迹未曾至山西;若在海南,山西的王仲翁又是因甚到的海南?岂不成了一笔糊涂账?实则“绛州王老”是在用典,典出《左传·襄公三十年》晋悼夫人赐食七十三岁之绛州人王老事(按:文长不录),复引李矫之《神龙历序》“亥有二首,方闻绛老之年”与岑参之《故仆射裴公挽歌三首》其一“罢市秦人送,还乡绛老迎”以证之,不唯使词意得解,且进而以大量史籍所载之事实,考出此词为哲宗元符三年(1100)东坡在儋耳写以赠海南七十三岁(按:后来此人活到一百零三岁,人称王六翁,资料均在注中,文长不录)之方士王六翁,这才使词义豁然,且足以证明王仲翁并非绛州人,“王仲翁”也是“王六翁”之误。有学人以为此考可断何以在海南却赠所谓“绛州人”之近千年疑案,虽有溢美,亦差可当之。

不惟如此,此词中有些用典较为生僻,一不小心,就会出错。如“曾到昆仑,乞得山头玉女盆”二句,“昆仑”为西王母所居之处,“玉女盆”却在西岳华山之巅,在“昆仑山头”却又乞得了华山的“玉女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有学者干脆说“玉女盆在昆仑”是东坡误记。我却没有敢轻下“东坡误记”的结论,因为东坡好了得,“玉女盆”也并非生僻之典,怎能“误记”呢?后来考虑到“玉女盆”是用来形容酒碗之大的,顺这个思路去寻绎,才豁然开朗,方知东坡是合用晋人潘尼《琉璃碗赋》与南朝江总《玛瑙碗赋》典。潘尼《琉璃碗赋》云:“览方贡之彼珍,玮兹椀(碗)之独竒,济流沙之绝险,越葱岭之峻危。……于是游西极,望大蒙,历钟山,窥烛龙,觐王母,访仙童。取琉璃之攸华,诏旷世之良工。纂玄仪以取象,准三辰以定容。”江总《玛瑙椀赋》云:“获阿宗之美宝,命河朔之名觞。宝出昆仑之仙阜,觞即玄洲之玉酒。酒既醉而还年,椀(碗)稍酌而延寿。仰天纵之体物,铭攲器兮何有。”原来不是东坡误记,而是我们没有注到点子上,于是就在《东坡词编年笺证》增订本中,对原注之误作了修改。

有些注释,还要考虑到古典活用。尤其是所谓“诚斋体”的活法,也在古典活用中经常出现。我在撰《诚斋诗集笺证》时,就碰到这类注释极多。如《又和春雨》第二联“未必催诗真强管,端今学稼失愁思”,这“未必催诗真强管”何解?碰到这类问题,如果原著读得不多,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他是活用老杜《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晩际遇雨二首》之一“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与陈师道《即事》“却嫌鸟语犹多事,强管阴晴报客闻”。只要你将杜、陈二诗摆在那儿,诚斋这句诗不就注得既无剩义而又胜义叠出么!

此外,搞古籍整理也要懂得避讳。避讳有家讳与国讳之别,有的人避家讳,有的人不避;国讳却非避不可,否则即为犯罪。譬如诚斋《和谢石湖先生寄二诗韵》其二首联云:“康鼎才来顿解颐,卢能自笑未经师。”这“康鼎”“卢能”显然是两个人,可在宋代之前,这“康鼎”“卢能”究竟是谁呢?如按图索骥,则很难索解。若顺着国讳与古典活用的思路去考虑,就豁然洞明了。原来宋人为避太祖讳,呼“匡衡”为“康衡”。元人梁益《诗传旁通》卷一就说:“汉康衡,《西汉书》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宋讳匡字,故曰康。”郑樵《通志》卷七十:“汉丞相康衡”等,即其例。那么“鼎”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匡衡的字曰“鼎”,见《汉书·匡衡传》颜师古注。宋人呼“匡衡”为康鼎的并非杨万里一人,如陈造《再次韵张学录韵十诗》:“解颐康鼎来,诗话穷益新。”刘克庄《丁酉九月十四日黄源岭客舍题黄瀛父近诗》:“自惭学识非康鼎,安敢陪君共说诗。”即其例。至于“卢能”,即禅宗六祖慧能,俗姓卢,故云“卢能”。但这儿诚斋不是故意为难读者,也不是显其博奥,而是为诗律所决定的,否则即于律不严。

由于诚斋之典故来源甚广,许多典故并非一般人知识背景中所熟知,便需细致为之注释疏通。如卷二《和萧伯振见赠》云:“愁里真成日似年,懒边觅句此何缘。雨荒山谷江西社,苔卧曹瞒台底砖。顿有珠玑开病眼,旋生羽翼欲俱仙。车斜韵险难为继,聊复酬公莫浪传。”诗意大体还算明白,但若细究则亦有模糊之处。如“苔卧曹瞒台底砖”,拙著首先指出“曹瞒台指铜雀台”“相传铜雀砚是从三国铜雀台遗址掘古瓦制成的砚台”,并引《北史》《春渚记闻》《五杂俎》等文献来说明铜雀砚的存在及其特点,这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但本句诗还有一个字没有完全落于实处,即“砖”字,一般能诗的人都会认为,这不过是为韵所牵而用的一个字,因“砚”为去声,一先韵虽为宽韵,但也没有别的字可以表示砚台。但拙著进一步指出,诚斋用此字并非凑韵,而是他本即认为“铜雀砚并非以铜雀瓦作成,而是以铜雀砖或秦始皇墓底的砖作成”,有诚斋自己的《铜雀砚》诗为证:“摸索陶泓不忍研,阿蛮古物尚依然。浪传铜雀檐前瓦,恐是金凫海底砖。”此外,“车斜韵险难为句”也难于理解,拙著接连用了赵与时《宾退录》、白居易《和微之诗二十三首》诗序、魏了翁《程氏东坡诗谱序》,读者方知以“车斜”代险韵为唐宋人之习惯。

除了对史料的熟悉与大量占有之外,对制度史与官制史的掌握与熟悉,也是古籍整理者必须具备的功底。否则,有时碰到一些问题,就寸步难行。我在撰《乐章集校注》与《东坡词编年笺证》时,就碰到过这类问题。到撰《柳永别传》《周邦彦别传》与《诚斋诗集笺证》时,才深深感到如果缺乏这方面的知识,简直就无法动笔。如诚斋《刘公佐亲家奉议挽词二首》之二有“一命华其老,诸昆半作官”两句,文字很平易,但却难于索解。“一命”固然在工具书上就可查到:周代以九品与九命除官,一命是最低官阶。但“华其老”宜作何解?难道说到老才做了最低的官,就能算光华荣耀吗?“一命华其老”又与“诸昆半作官”是什么关系?如果对官制史了然于心,就豁然洞明。原来宋代有现任官赠官之制,寄禄官到了升朝官以上,可以按照品阶高低,赠一代至三代。了解了这些之后,这两句的意思不就十分清楚了么?原来刘公佐是白丁,因为他的弟弟们多半都做了官,才被赠与奉议郎,虽然官小,却也给老年的刘公佐增加了不少光华荣耀。再如诚斋《黄太守元授挽词二首》之一有“五马新通贵,千牛旧不全”两句,上句“五马”指黄氏曾为太守,然下句是什么意思呢,却十分费解。“千牛”固然在工具书上也可查到,即千牛卫将军,分左、右,环卫官名,从四品,诸卫将军中,序位在左、右监门卫将军之下,居于末位。但为什么又说“旧不全”呢?原来按宋制,环卫官皆命宗室为之,亦为武臣之赠官。黄元授并非宗室,实为卒后赠官。《宋史》卷一百六十六《职官六》又说:“其禁兵分隶殿前及侍卫两司,所称十二卫将军,皆空官无实,中兴多不除授。隆兴(孝宗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中,始命学士洪遵等讨论典故,复置十六卫,号环卫官。”所以才说“旧不全”。这不就豁然通晓了么!

此类需要用官制笺注的句式,在诚斋诗中比比皆是。如《送施少才赴试南宫》首二句“我岂登名晚,今仍作吏卑”,如不加注释,读者亦知其大意,但读者却会产生一个疑问:既然已经作官了,却何以又说“作吏卑”?原来这又牵涉到宋代的官制问题,拙著注云:“杨万里登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时28岁,算登科较早者,故云‘我岂登名晚’。吏卑,地位低微的吏。宋代举士,中进士后先为选人,还不算正式进入仕途。为选人最少要经三任六考(即六年),始能改为京官或朝官之最低阶,称作“改官”才算正式进入仕途。为选人时,只能任县丞或州之推官、判官之类的所谓幕职官,还属“吏”的范畴。杨万里此时为零陵县丞,已为选人九年,仍未改官,故曰‘吏卑’。”(待续)

[责任编辑刘炜评]

收稿日期:2015-10-08

【作者简介】薛瑞生,男,1937年生,陕西省蒲城县人,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从事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已出版专著14部,发表论文百余篇,在红学界、古典文学研究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启功先生曾评价其考证出柳词《望海潮·东南形胜》是赠孙沔而非孙何,可谓“一字千钧”(见于翠玲《功力深厚的词籍校注范本——薛瑞生教授乐章集校注(增订本)述评》,《西北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曾枣庄等著《苏轼研究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认为:“1998年三月三秦出版社出版了西北大学薛瑞生的《东坡词编年笺证》。如果说对苏词旧注的整理以刘尚荣的《傅幹注坡词》成就最高,那么在若干苏词新注本中,则以薛氏《东坡词编年笺证》所取得的成就为最高。”张友良《当代唐宋词研究的话语类型》认为:“考订整理类话语的多维研究范型可以举薛瑞生为代表。他的《乐章集校注》与《东坡词编年笺证》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其辩证的逻辑思维与综合的分析方法已超过了此前的毛晋本、吴重熹本、朱祖谋本、唐圭璋本。”(《扬州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2013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评出了包括《乐章集校注(增订本)》在内的93部精品“作为今后古籍整理出版工作的范本和标杆”(《光明日报》2013年10月18日第11版《首届向全国推荐优秀古籍整理图书活动入选图书书目》)。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152/j.cnki.xdxbsk.2016-03-001

【大家学术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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