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组诗)
2016-02-20□徐晓
□徐 晓
物是人非(组诗)
□徐 晓
物是人非
一帘冬雨如期而至,静悄悄
内心锦绣的女子临窗而坐
点灯,煮酒,研墨,画梅
顺便掐灭落在额头的一滴水珠
归来之人潜伏在别处,声声低语
是臆想还是梦魇?
她开始融进夜色,低头饮酒
眼神里溢出薄薄的霜,化作朵朵白云
往事浮上来,一页页薄薄的纸片
一个女人年轻的旧时光
再也不会,卷土重来——
她在十月就挥霍了她的冬季
她的余生再也没有火焰
心事
在雪地里跌倒
比在泥泞的地上跌倒
最大的不同在于
身上干净
即使不把雪拍掉
它迟早也会自己化掉
最多把衣服濡湿
而把雪花拍掉
就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完好如初
这多像我们的年纪
白莲花一样洁白
心上的伤痛和阴影
只要放在水里洗一洗
便可抛之脑后
不见了踪迹
它来得轻盈
走得
也不会太沉重
末日之前
如果明天末日的风暴提前来临
而我将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在今日倩影摇曳的黄昏,以及
初上的华灯和霓虹里,城市的角落
让头顶的梵音洞穿我的虚妄与肤浅
在静物的黑与白之间,把命里的苦
一点一点全部挤出来
让我给你天长地久,给你一瞬间的永恒
给你所有还郁积在心底未消融的雪
给你涌动在凌晨三点跳跃的火苗和阴影
给你空虚时代里一个已经走远了的人
孤寂的背影
一件小事
在一家顾客众多的快餐店吃饭
我发现有两个女孩一边看我
一边窃窃私语
我的心咯噔一声
在确定衣着与装扮并无异常之后
我暗舒一口气
当发觉我也注视她们时
其中一个女孩显得有点紧张
并立即低下头
另一个女孩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别处
这时第一个女孩试探地抬起头
偷偷看我一眼
然后与同伴说了句什么
嘴角隐约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另一个女孩仿佛也提起了兴趣
此时两个人的低语热烈了许多
那神情似曾相识
我在校园的路上偶尔会遇见
在以前我或许会走上前去问一句
你们认识我吗
但现在,我匆匆起身
快步离开快餐店
这些年,我已习惯在人群中
隐瞒一个诗人的身份
在陌生的异乡
我羞于被任何人认出
毕业前夕
凌晨一点,夜还醒着
女生宿舍一号楼下
某学院某专业的大四男生排成一列
T恤脱掉,亮出脊背
酒瓶摔碎,尖叫响起
嗓门敞开,鬼哭狼嚎
一楼的女生把头伸出窗外
二楼的女生把头伸出窗外
三楼的女生纷纷跑去阳台
四楼的女生把头伸出窗外
五楼的女生把头伸出窗外
六楼的女生把头伸出窗外
有人在楼上手挥毛巾大声呼喊
有人在楼上拿着手机拍照录像
有人在楼上抱成一团活蹦乱跳
有人在楼上眉头紧皱连连骂娘
有人在楼上打个哈欠回屋睡觉
有人在楼上摔下来一个暖水瓶!
楼下顿时鸦雀无声,楼上一片哗然
有人受伤,有人哭喊
有人告白,有人歌唱
有人作诗:
今夜对酒当歌把泪抛洒
明日策马扬鞭仗剑天涯
春风念
春风拖着柔软的身躯,步步侵入
这鬼魅的人间。来自南方
小镇的气息,像一块白布
打着滚,渐渐把我包围
这样的时刻
有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吐芽的柳枝,下河的鸭子
撒欢的牛犊:它们在闹春风
就连太阳,也放出了
藏了一冬的光
我站在河边
风把我的长发吹起来
风真大啊
我看到远山冰雪消融
水流滚滚,从河东到河西
灌木丛青了一大片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就像
刚刚开始。去年我们走过的
那块麦地,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
而现在,只有一座新坟
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屏住呼吸
一只鸟惊恐地望着七夕的黄昏久久不肯离去
一个男人远道而来寻觅一个少女的初吻
在苦楝树的阴影下,我们席地而坐
晚风是从西吹向东的,人潮自北向南涌去
你用双手聆听我的心跳,一片树叶在你的左肩
安然落下
成长有甘有苦,相见惆怅多于欢喜
你让我把想念当成祈祷,我希望你在无言中休息
你的一切正在消逝,你的影子是我的线索
你说美人面前要屏住呼吸,夕阳底下要放开爱情
迷路之前
迷路之前得先走一段迷途
让流水掩埋根须,冲走足迹
迷路之前需要先迷茫
十字路口间徘徊,何处是归路
迷路之前还得先迷恋一个人
今生一别,天涯海角何时再相逢
迷路之前还要迷醉一会儿
秀色可餐,把美景藏在心里
迷路之前请先眯一眼吧
闭目养神,设想十面埋伏就在眼前
迷蒙 谜团 秘密 密谋
后来,萧何夜追韩信的佳话
也压了箱底
现在你只需睁开眼,望一望四周
没准儿会碰上一只麋鹿
然后,跟着它找到一条
通往别处的小路
黑暗中的伤口辽阔无边
在黑暗中面包找到你的手
微苦的咖啡代替绿茶被喂进嘴里
秋雨在密不透风的窗帘外任性了一夜
沉睡的姑娘们还在贪恋梦里的桃花源
本该孕育光与暖的黎明被连绵的雨声吞噬
你大口咀嚼食物,一如咀嚼痛苦般悲壮
这扎实的夜的尾巴将你的表情湮没
黑暗中的伤口辽阔无边
登高望远
是山间潮湿的风与宽窄不齐的青石阶
是午后的霾与前日下过的秋雨
及雨后的泥泞
是峭壁上落下的飞鸟与路旁无人采摘的小野花
是神灵躲在大佛头后面的絮絮低语
把我们的目光留住——
天就要黑下来,而光明也曾降临
在山顶,我们看不尽济南城的烟雨迷蒙
你曾走过千山我也渡过万水
往事苍茫,你我都不愿再提起
前方亦是险途请各自珍重
重回山脚,人间如常
离别书
一如晚风自由穿过那些成排的悬铃木
那时候,我们年轻的脸庞上还闪着
细碎柔软的光。你在前我在后
你的影子紧挨着我的,而你的步伐
我却无力捕捉一毫。同样的无力
困扰着我——我寻觅不到一个精致的词
把你留住。人世的风向捉摸不定
而一个昼夜的长度,薄如蝉翼
我从不指望,移植的爱会翻山越岭
再赶回来,一如不指望
落到沟渠里的雨,重新
流回到天上。所以我必须保持沉默
或者干脆把目光转向别处——
一定要在你转身之前
闭紧嘴巴,咬紧牙关
绝不能放纵体内那条汹涌的河流
从眼中跑出来
秋天到了
几片金黄的叶子在空中犹疑着,徘徊着
终于还是落下来了——
时至今日,我已安于宿命
和天意,安于弯下腰
拨开溪涧的碎石,独自理顺
内心疯长的荒草
夏天已离我远去,而那些
我曾爱过的事物,譬如
花园里长势繁盛的草木,故乡上空一年四季
洁白灵动的云,树影里那个向日葵般的笑容
也都随着秋风的摇曳,变得
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灰暗
直至消失不见
如今我站在夏天的最后一个黄昏里
像那没有赶上列车的旅人
想到多年来,我活着,又像从未活过
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待,是坚守
也是妥协,是追寻也是退让
像个失魂落魄的流浪汉——
整个季节,我都陷在
飞蛾扑火的游戏里,不能自拔
一边安于玩物丧志,一边又静静等待
等待那场必然到来的秋后算账
小师妹
暮色中她向我走来,一个红色的影子
蹒跚而过。目光交接的刹那
两个人的尴尬,不谋而合
悄悄爬上各自的双颊,我几乎能看见
一个自卑的嫩芽,扛着
世俗的铁锤举步维艰了二十年
我们朝前走,假装是熟识多年的
老朋友。丁香花开得正好
忧伤的香气从鼻尖漫溢开来
她的诉说热情而激动,那些
鸡毛蒜皮的小事,像细细密密的爬山虎
牢固地粘在墙头上
但我不得不说的是——
从教学楼到餐厅的这段路,异样的目光
如利剑,无声无息漫溢过来
自始至终,我像一个罪人
把头一低再低,没有扭头看她一眼
如此活着
那层层叠叠的落叶通往我生命的深秋
无尽的风吹向无尽的远方
每天的日子,如同石子
抛到水里激起的白色漩涡
空白滋生恐惧,恐惧是黑暗中蒙上的眼睛
活着如同腐朽,活着如同虚构
怀抱着虚无的理想主义,一个人走向空茫
把白天的梦睡进无梦的夜晚
长眠是一个人的长眠
泪流满面
我不否认,此刻我无比渴望
像一株植物一样,活着
以接近静止的姿势,拥抱泥土
我不曾对世间有过要求
这沟壑般的命运
却令我心慌
所有欢乐的余烬已被大风吹散
惟有苦难的烈焰嗤嗤作响
我需要平息下来
像一场大雪覆盖人间
在粗粝的风中,以最笨拙的方式
自我毁灭:我天生谦卑
无需你们善意提醒
如今,我眼中已没有闪电
我的眸子清澈如水
一阵风一个雷,便会令我
泪流满面
此心安处
几年过去,你爱的人始终
没有爱上你。你抛弃的蓝色海洋
早已了无踪迹。于是你学会了
挥舞镰刀,夜夜练习割刈
你一手捧心,一手高高举起
将收割月光、星辰与流水
作为主业
如那饮弹的小兽
你忽略落日与疼痛
在无人的旷野飞奔
飞奔成夜幕中一闪即逝的流星
即使生死之间的秘密
也无法引起你一丝战栗
中文系
1
如果说师大是富丽堂皇的皇宫
那么中文系就是六宫之首
她仰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
就洋洋自得起来,伸着脖子仰着头
试图露出点儿锋芒,把天捅一捅
泉水淙淙,却不见了几千年前
那拨汇聚一堂拂柳对谈的文人雅士
山脉林立,冬天的枯寒会暴露她年岁已久
日渐枯竭的真实面目
她携着文学从古走到今
“天时地利、人杰地灵”的说法
已然被后人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彩
而被华丽的包装包裹着的内心
却呈现出磨损的迹象,微微的皱纹
2
中文系不在闹市,她隐居一隅
这儿群山环绕,草木鲜盛、鸟语花香
是个谈情说爱、吟诗作赋的好地方
这儿还住着贾宝玉和林黛玉
梁山伯和祝英台,以及李白杜甫莎士比亚
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加西亚·马尔克斯
这儿的教授个个披着长围巾,留着大胡子
一派旧时文人的落魄模样
或许,你还会在校园的羊肠小道上
偶遇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当然,也有入戏太深的女教授
讲起课来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和某著名演员的演技有得一拼
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中文系学子
既能吟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江山
也能联想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小曲
然而更多的人,只能白白地
看着自己的想象力
在热闹喧嚣的青春里,渐渐消亡
3
话说回来,中文系也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只是被赋予了一个抽象名词——
找不到具体的地点,具体的发生现场
或许,她游弋在这些荒山野岭的外围
在我们看不见的远方,故弄玄虚
或许,她伫立在大洋彼岸的神秘岛屿上
那里,鲁滨逊正在海滩上晒着大太阳
凡尔纳又想起了什么鬼点子
在我们中文系,奇人怪才不多
勤勤恳恳埋头苦读的“书呆子”也不多
“高山流水遇知音”永远在书本上上演
在这里,不知曹雪芹性别者,大有人在
把卡夫卡认作动画片主角的,不在少数
一直未踏入图书馆大门一步的世外高人,也能觅到
中文系的每个女生
都是大观园里的一朵小花
有的开得正艳,有的含苞待放
还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
风一吹,月经的呼吸在空中飘荡
大观园外面总是徘徊着
几个长满青春痘的后生
他们的自行车后座上永远
不会插着一朵产自大观园的小花
她们的去处通常是体育系
或是追随流浪歌手飞往远方
而不远处的高级轿车里
偶尔也会走出一朵小花,朝着车里
某个肥胖的男人作飞吻状
美人路小鱼白天出入各种交际场所
晚上摇身一变,成为先锋诗人美人鱼
认识一个男人就给他写一首诗
至今已经写了九十九首
直到遇见一个不知诗为何物的老酒鬼
在诗歌与男人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著名学霸吴东以一周读十本书的速度
迅速长成一个标准的古代秀才
同时以一个月追求七个姑娘
并连连惨败的事实,破了师大的纪录
却在愈挫愈勇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中文系的爱情绝不是浪漫主义小说
而是一部荒诞派文学
每个人都把读懂它当作毕生理想
然而最后也只能望洋兴叹
4
中文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座围城
城外的人想进来,一探究竟
城内的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一年级的学生把她当作一个传说
加文学社入学生会,初生牛犊不怕虎
二年级的学生把她当作一所乐园
逛遍商业街,走遍风景区
期末考试只能临时在餐厅图书馆开辟地盘
三年级的学生把她当作一张大网
新鲜过后渐感人生迷惘,于是纷纷
沉迷电子游戏这张小网和爱情这张大网
还有那张无形的人际关系网
四年级的学生把她当作一块垫脚石
不管考研工作还是出国,只要先把中文系的知识
恶补三天三夜,你就是一个合格的毕业生
在中文系,文学不再是通往“仕途”的筹码
入党推优评奖,系领导不管你爱文学与否
不看你是否长着一张文艺的脸
紧急关头,你只要
临时抱一下佛脚,动一点小心思
就会万事大吉,关关闯过
走出校园你也不必担忧
脑子里装着圣贤书
也装着满满的糨糊
只要贴上中文系的标签
大言不惭也是一种难得的勇气
在大多数中文系学子眼中
文学和中文系有什么关系呢?
文学是乌托邦,是天边的云朵海中的鱼儿
它不是场面隆重的正餐,而是
饭后小甜点,甚至可以被省略掉
而中文系是我们的栖居之所
吸收着中文系的养分不生产文学的果实
也可以在师大走四方
5
虽然我已练就一双慧眼
看透其中的玄妙
但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本末倒置
我知道我确实做得有点过火
不该把文学深深地镶嵌在骨子里
不该“冒天下之大不韪”般决绝
以搞文学为由拒绝一切集体活动
更不该两耳不闻窗外事
为文学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
从而差点荒废了学业
“哦,原来是不务正业!”
有人发现了这个所谓天大的秘密
争着抢着伸过来一副好人的嘴脸:
中文系培养的教师、编辑、企业家
秘书、记者、国家干部遍地开花
连评论家都是稀有物种
惟独不盛产诗人和作家
还是戒了吧,把小说和诗歌戒了吧
文学不能当饭吃,大好形势就在眼前
舍近求远的事情,只有傻子才去做
当然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傻子
中文系也不会存在大脑有病的人
充其量精神上走火入魔,误入了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只是我愚笨的脑袋,想白了头也想不通——
身在中文系,到底是“金屋藏娇”
还是独守空房?
秘密
别给我光环,耀眼的事物都太短暂
别给我赞美,我无法辨别真伪
别给我爱情,我贫瘠的心田开不出你要的花朵
曾经我喜欢从荆棘中寻找满身芒刺的自己
曾经我不懂生与死的界限,以为活着是一种负累
我在白天走失,在夜晚把自己找回来
很多年之后我才看清自己的弱点,说服自己
原谅这千疮百孔的世界并
把它当成一个人的哑剧场
如今在生活的舞台上
我自导自演,一个人哭泣或欢喜
再没有什么喧哗能惊扰我
从东墙到西墙的距离,那株怒放的桃花
藏着我全部的秘密
无题
该怎样把流入一个人一生中的水 都赶进大海
该怎样把一个人手心里攥紧的风声 都送回天空
这些年 我经过许多河流
它们喂养我 洗濯我 进入我的梦境
不知不觉我也像水一样流淌 流向我的命途 流向你
而在深夜 我无数次与骨头里的风声 不期而遇
它们像火山一样在我身体里藏匿 密谋
就这样 我的内心有时盈满 被滚烫的水灼烧
有时空荡荡 像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了我
这样想着 我就想哭
就怎么也止不住悲伤
对不起
时候到了。你来看我
一朵白云尾随你身后
墙角里那丛墨绿的苔藓,有着
我们的影子。你抱紧了我
我知道,你的火焰正在点燃
我雪白的牙齿,慌乱的眼神,
害羞的乳房和停不下来的心跳
鼓楼突兀的钟声吓跑一对嬉戏的鱼儿
我突然想换一个地方
哦,真是对不起
我必须以逃避的方式,向你证明:
我是你听过的风声中最弱小的一抹
我是你见过的海浪中最沉默的一朵
我是你爱过的女人中最胆怯的一个
酿一杯美酒
正午的时候,太阳把我的影子镶嵌在墙壁里
一瞬间,世上的孤独又多了一份
空气中充满了躁动的柔情,有水在暗处涌动
而疯长的柳枝,忙于抚平湖心一圈圈涟漪
微风阵阵的春天里,我无所事事
有时我想把自己抛出去,像一只鸟
从山的这头,飞到山的那头
像一粒尘土,从地面
到某棵开花的树枝头安家
或者,直接落到某个男人洁白的领口
有时我想拔出眼睛里的刀子
刺穿山河日月的阻隔
把过往的镜花水月、巫山云雨都还给悲戚
迟早,我将把那些不对称的孤独
一一砍落,加之必要的困惑、失眠与眼泪
酿一杯美酒,把你的一生
醉倒
我在故乡的风里,风在我的身体里
在北方,在我多山的故乡
水是清凉的,风也是清凉的
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树叶都浸润了凉气
我脚下的土地,收藏了我清凉的泪滴
时光还没有老去,我的爱还在延续
月光把村庄吞没
把我磕磕绊绊的路途缠绕
我抱紧了风,就像抱紧了一个秘密
天色已晚,我发现我的怀里却空空荡荡
于是我放弃回忆,我的哭声在河流里消亡
我的先人,就在这黑沉沉的大山里
用瘦弱的脊梁,担起了欢乐和痛苦
我听到我的血液里,风在呼呼地刮着
这样一个女人
不要玫瑰,香水和眼泪
不要多愁善感和浅吟低唱
不做从《诗经》中走出来的
窈窕淑女,不在乎君子是否好逑
也不做从宋词的碎碎念里飘出的
白衣女子,梨花带雨从来
不是她的性子
要做就做这样一个女人:
柔韧如蒲草,坚强如磐石
不涂脂抹粉,不娇娇滴滴
把优柔寡断踩在脚底,绝不
胆怯和懦弱
高兴了就开怀大笑,烦恼了
就举杯消愁,在月下对影成三人
被误解了,就挥一挥衣袖
不作任何解释
做这样一个女人,敢爱敢恨
爱他,就轰轰烈烈,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恨他,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我要的爱情,不能像水晶般易碎
尽管它纯洁,一尘不染
也不能像花儿,明媚芬芳
却容易枯萎
我要它浓烈、忠贞,具有火的属性
燃烧起来的时候,轰隆作响
如惊雷,会有璀璨的蜕变和重生
我要它像大漠般辽阔悠远
我要它像暴雨般酣畅淋漓
这样一个女人,习惯了在苍茫的世界
挣扎和忍耐,一个人走走停停
这样一个女人,轻易不言爱,容易
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一个女人,伤口太深
但她却是自己的王,有着
无人能触及的万丈光芒
在黑夜里的寻找
夜被蒙上海水咸涩的面纱
打了结的灯花落地。月亮唱起了孤独的歌
最后一茬麦穗,还在坚守着田边的镰刀
鸟儿飞来飞去,或许那是一只不安分的乌鸦
在村庄的上空低声哭诉
一只乱窜的猪终于走进了院落
两只无家可归的麻雀在房梁上大眼瞪小眼
燥热和狂乱的蝉鸣,泄露了黑暗的秘密
在大地之外,在夜色的掌心
一个饥饿的孩子,擎着血红的烛火
在黑夜里寻觅,一股苏醒的麦香
你是令我绝望的甜
你是我人生试卷上,那道未曾解出答案的难题
而它或许永远无解。你让我看见
光阴之河倒流了一年,三年,二十年。
你从陌上经过,却无意赏花。你让一夏天的风
染上野蔷薇的香而不再消散。你是冰山一角
喷涌而出的滚烫的水,激起大海上
从未有过的涟漪。你是慌乱中认错酒杯
而滑进别人嘴里的玉酿,是近在眼前
却触碰不到的远。你是一首诗结尾处的
悸动和喘息,读你便意味着
在词语的火焰里流浪。你是蚊虫叮咬在胸口
却不忍抓挠的痒。你是一出场就被困于喧嚣中的光,
霓虹灯下的落落寡欢,来不及告别就已离开的情人。
你还是那漫无边际的空,是沉默,是一朵玫瑰
颤巍巍盛开在刀刃上的诱惑。
你是我迷恋多年如一日却不敢承认的渴望——
我们头顶的夜空群星璀璨,而你就是
那深不见底的暗。在广阔的阴影中,
你能轻易找到我的脸——
这死亡般的寂静令我羞怯和狂喜,此时你便是世间
一切可能存在的默契——
再美的白日梦也终将被现实的毒瘤摧毁,而
所有虚构的事实,构成我经久不愈的一场病
有着令人绝望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