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的内在关联
——兼评吉尔·德拉诺瓦在《民族与民族主义》中的相关讨论*
2016-02-19陈丽芬于春洋
陈丽芬,于春洋
(1.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陕西西安710062;2.河南科技大学信息工程学院,河南洛阳471023;3.内蒙古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51)
近年来,民族国家建构问题逐渐进入到中西方学者的研究视野并且备受关注,其原因主要在于:无论是否愿意,赞成或者反对,我们已然生活在一个由民族国家(哪怕不再是近代西欧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构成的国际政治体系之中。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随着全球化时代全面冲击和深刻影响着民族国家业已形成的秩序,怎样通过民族国家建构的方式来让这种人类历史迄今为止最高层次的国家形态适应全球化的发展,成为一个迫切需要做出回答的问题——它既是无法回避的理论问题,也是至关重要的现实问题。综观学界对于民族国家建构问题的讨论,不难发现其中的一个带有共识性的主张: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愿意承认民族国家建构与民族主义两者之间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本文尝试分析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的内在关联,并就吉尔·德拉诺瓦(Gil Delannoi)在其代表作《民族与民族主义:理论基础与历史经验》中对此问题的讨论进行粗浅评析,为推进民族国家建构问题研究的深入开展提供一些有益的思考。
一、民族主义的双重属性与民族国家建构
想要给民族主义下一个可以通约的定义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学界从未放弃过这种努力。很明显,了解来自不同视角和标准之下的权威观点,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民族主义及其在全球范围的散布。民族主义在厄内斯特·盖尔纳(Ernest Gellner)那里被理解为一种“政治性的原则”,该原则判定“政治的和民族的单位应该是一致的”[1];在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那里被认为是一种个体内心深处的“倾向性”,是“个人在心理上从属于那些强调政治秩序中的人们的共同符号与信仰”[2];在安东尼·史密斯(Anthony D.Smith)那里被认定为一场经由政治动员而发起的“意识形态运动”,这种运动能够“为一个社会群体谋取和维持自治及个性……并期望因此产生一个事实上的或者潜在的民族”[3];而在埃里·凯杜里(Elie Kedourie)那里则被判定为一个标准,这个标准能够将“人类自然而然地区分成不同的民族,这些民族由于某些可以确切证实的特性而被人们所认识”[4]。而与此相伴随,对民族主义加以分类就更加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目前只能大致认为,从其理想类型和被广泛接受的意义上看,学界对于公民民族主义(civic nationalism)与族裔民族主义(ethnic nationalism)的区分和讨论,似乎为我们理解民族主义的外延提供了一个较为粗略的分析框架。
透过纷繁复杂的定义与分类,一个关于民族主义的共性特征还是容易被我们捕捉到,那就是:民族主义具有双重属性,是一把双刃剑——它既有依托群体文化认同而建构政治结构从而捍卫自身利益的属性,也有同样依托群体文化认同解构或者挣脱现存政治结构而“另立门户”的功效。如果把民族主义的双重属性与近代以来民族国家建构的历程联系起来观察,情况就会变得更为直观。回顾历史,民族主义总会给我们带来较为复杂的内心体验——至少,经由民族意识的觉醒和民族主义的动员,西欧开始踏上了原初形态民族国家建构的历程;经由反抗宗主国的殖民统治而导致的民族主义散布,北美洲与大洋洲的那些早期殖民地也相继摆脱了宗主国的统治,开启了衍生形态的民族国家建构历程。之后,我们又会喜忧参半的看到,伴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和民族主义在亚洲、非洲的广泛兴起,许多新兴民族国家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了当代世界。而后冷战时代分裂性民族主义在苏联及东欧所造成的巨大负面影响,也让那些曾经热情讴歌民族主义的人们感受到了它惊人的破坏力量。事实上,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经由民族主义的建构和解构而形成的以民族国家作为基本分析单位的国际体系之中。
而且我们发现,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之下,民族主义的双重属性依然还在延续。有研究表明,“全球化带来了民族主义的新变化:所谓普适价值的广泛传播削弱了民族意识……同时在某些境况下,这种碎片化的民族主义依然能够凝聚成一股颠覆性的力量。”[5]具体到民族国家的建构领域来看,一方面,民族主义催生出了新的民族国家建构,以及在已有的国家政治架构之内,对国内的不同族群进行国族整合,打造统一的国家民族,促使族群认同国家;另一方面,也是在上个世纪末期开始表现得尤其明显的方面,那就是“民族主义在全球范围普遍表现出一种新的动向,从以往服务于国家整合转向了破坏国家整合的方向”[6],成为一种破坏国家统一和地区稳定的巨大力量。而在全球化背景之下兴起的跨国公司、区域经济共同体和超国家政治集团纷纷从外部挑战民族国家边界的同时,“民族主义趋向于一种更加碎片化的表达……不断被强化的异质性因素不断渗透于身份政治的操演之中,致使原本就较为脆弱的身份认同更加破碎,最终导致了国族身份认同的瓦解”[7]。于是我们不无遗憾的看到,在民族主义力量(起码是力量之一)的推动之下,苏联和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整体坍塌,苏联分裂为15个国家,南斯拉夫分裂为8个国家,捷克斯洛伐克也未能避免。甚至,这种分裂的压力至今也依然在困扰着这一地区。而在英国的北爱尔兰和苏格兰、加拿大的魁北克、比利时的佛兰德、意大利的提罗尔、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法国的科西嘉等等地区,西方发达国家也和上述非西方国家一样感受到了来自族裔民族主义的巨大压力。后冷战时代族裔民族主义兴起的主要原因包括:外部力量的支持和介入;因由族群政策的失当或不公而导致国内少数民族政治权力、经济利益与文化权利被忽视、排斥、压制甚至剥夺;强权政治与殖民主义遗留下来的宿怨与问题;冷战结束致使意识形态危机的广泛爆发;国内主体民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隔阂因由民族主义尤其是宗教民族主义的兴起而不断加剧;等等。一个可以被大家共同接受的事实是:族裔民族主义的兴起意味着国家认同向族群认同的回归,它的出现在相当程度上其实就是那些对于自身命运不满的、身处民族国家内部的少数群体或种族集团集体意志的表达。显然,它的出现也打破了个体对于族群和对于国家两者认同的兼容性,对于国家的统一、民族的团结和社会的稳定构成严重威胁,从而也在危及着民族国家存续的合法性。我们认为,族裔民族主义对于民族认同国家的祛除是带有普遍意义的,它不仅发生在发展中国家,也存在于西方发达国家。然而,回顾近代以来民族国家的初创、衍生和全球扩展进程,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这一方面的内容显然构成了两者关系的重心和主要方面。而集中发生于20世纪末期的民族主义分裂苏东既有民族国家的状况,以及后冷战时代以来威胁西方发达国家的那些族裔民族主义动向,在事实上也是用催生更多新兴民族国家的方式加以实施的。因此在下文中,我们更倾向于从催生而非消解民族国家建构的角度进行两者关系的讨论。
二、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的基本形式
从其普遍意义上来看,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是通过两种形式得以展开的:一种是创建一个新的民族国家;另一种是在既有国家的政治架构之内完成对于国家民族的整合,即打造国民意识,让国内不同的文化族群认同统一政治国家。然而必须承认,这种划分也是比较粗略和含混的,因为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的这两种形式和两个方面的作用并不是截然分立的,事实上,两者之间存在着相当程度的交叉与耦合。由此,我们承认下文的讨论更多是在一种理想化的条件之下进行的,力图用理论抽象和逻辑推演的方式对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的基本形式进行学理性分析。
就其第一种基本表现形式而言,“民族产生政治诉求的缘由与民族主义缔造民族的过程息息相关。而民族就其本意而言并不是一个权力结构,也不会为各种权力的有效执行而创造出彼此关联的一系列社会部门,因此民族的政治诉求只能通过与国家发生关系的方式加以满足,而民族与国家之间的这种关联也在推动着国家朝向民族国家的方向嬗变”[8]106。由此我们发现,民族由民族主义缔造,而民族为了实现自身的利益诉求,又产生了创建民族国家的愿望。同时,除了具有历时性特点之外,民族国家的创建也受到多方面复杂因素的影响。在这样一种民族与国家互动共生、密切关联的背景之下,民族主义创建民族国家的功效得以体现:“通过建立行之有效的行政管理体系、开辟统一而运作良好的市场、发展教育等方式,民族主义摧毁了以习俗、方言与宗族等多种样式在场的地方主义,以此为强有力的民族国家的创建扫清了障碍。”[9]这里能够感受到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的两个非常重要的方面:通过回应民族共同体的利益诉求而在民族和国家之间寻求内在契合,让民族的边界与国家政治架构的边界重合;通过推动国家行政、市场、公共服务同质化和一体化的努力来整合地方传统,促使民族认同嬗变为对于新建民族国家的认同。民族主义在创建一个新的民族国家方面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在于:可以帮助形成维系新建民族国家得以存续的内部纽带。这一认同的建构势必会与其他不同形态的认同(宗教认同、血缘认同、地缘认同、语言认同等)发生关系,产生摩擦与碰撞、达成交汇与融合。
这里需要格外强调的是,民族主义在促成民族认同新建民族国家的时候并不是要消除或者取代其他形态的认同——事实上,这也是不可能被消除或者取代的。一个更为现实的选择,是要对因由多种形态认同的存在而导致的民族内部差异性进行整合,确保民族对于新建民族国家的认同在各种认同形态的序列之中处于最高的层次。
就其第二种基本表现形式而言,民族国家的具体建构历程是纷繁复杂、历时长久且多种多样的,然而其民族主义的内涵却拥有惊人的相似性:“正是民族主义才使得目前普遍存在的民族国家形态在拥有现代主权特征之外,还拥有了边界清晰的集体身份认同”[8]104。正是在这种意义上,美国学者布莱克(C.E.Black)也主张,现代民族国家十分依赖它的公民的各种不同形式的合作与认同,而共同的语言和共同的历史经验这样一些民族要素则构成了民族国家获得公民支持的重要基础,民族主义业已被证明是确保和巩固公民对于国家最低限度的忠诚的“最有效的工具”[10]。可以发现,民族主义在既有国家政治架构之内完成对于国家民族的整合、打造出坚固的国民意识,促使国内不同文化族群认同统一政治国家方面,所发挥的是一种“社会粘合剂”的功效。这种社会粘合作用的目标主要是把民族个体成员的文化身份粘合成为政治身份,让民族个体成长为国家公民,从而实现民族个体成员“对于国家最低限度的忠诚”。对于民族个体的“集体身份认同”加以分析可以发现,民族个体成员既是某一主权国家的公民,拥有“国家公民”的政治身份,也是某一民族共同体的基本构成单位,拥有“民族成员”的文化身份。在民族国家的政治架构之下,公民身份是所有民族个体都具有的共性身份,民族身份则是其个性身份。民族主义在将个性身份转化为共性身份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毫不奇怪,回顾近代民族国家创建至今的历史,我们总能看到民族主义的旗帜在世界范围内高高飘扬。
在认识和理解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的问题时,还有一些需要澄清的错误认识。一方面,我们要努力规避一种观念上的误解,就是仅仅“基于特定历史时期特定民族国家建构方式的个别经验观察,就武断地得出民族国家的建构也只有一种固定模式”[11]的结论。我们一再强调,民族国家的具体建构历程是纷繁复杂、长期的和多样的。在民族主义的共性之下,我们必须注意到不同民族国家在完成自身建构的进程之中所体现出来的鲜明个性特征。比如,我们往往会对以北美独立战争的胜利为标志的美利坚民族国家确立津津乐道,然而美国作为民族国家的建构却不是在那一天被最终完成的。事实上,那只是一个起点——只有当“新的民族身份由政治上的理念和宪法中的条文所确认,被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特性所强化”[12]之后,美利坚民族才最终在民族主义的引领下实现了美利坚民族国家建构。至于谈及中国,鸦片战争是近代中国民族主义勃兴的起点,中国民族主义的形成发展进程与美国在宪政的框架之内强化美利坚民族的文化与历史特性是截然不同的。有学者指出,“中国的民族国家历史建构轨迹,是文化主义认同被民族主义认同所取代,并以此展现中华民族认同的全部过程”[13];另一方面,民族国家以民族主义的原则(“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创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个民族国家内部只存在一个民族。实际上,观念中的“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早已被现实中的民族国家的“多民族化”取而代之,“这种情况不仅在欧洲随处可见,在美国也是一样”[14]。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现今时代,移民的纷纷涌入和民族跨国流动的常态化,导致“发生在一切地方的新型人口流动趋势均体现出了国境线的松弛与模糊”[15],可以想象,一旦那些不断涌入某个国家的移民群体基于对风俗习惯、宗教信仰、语言文字、历史传统等等文化共性的坚守以及对自身文化权利的追求而产生出了共同的政治诉求并将其付诸行动,这些纷纷涌入的移民群体就容易团结成一个新的少数民族。
总之,民族主义催生民族国家建构是通过两种基本形式展开的:创建一个新的民族国家,以及在已有的国家政治架构之内,完成对于国家民族的整合,亦即促使国内不同族群形成统一的民族意识和国家认同。而民族主义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功效”,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民族主义通常还被看作是现代国家权力合法性的主要源泉。这一内容在民族国家初创时期的欧洲表现得十分明显。就此问题,吉尔·德拉诺瓦曾经指出:“在欧洲,当人们决定改革业已存在的君主制时,民族主义的感召和驱动能够让国家的议会机构成为新旧制度相互妥协的可靠形式加以合法化。”[16]10而德拉诺瓦对于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之间关系的洞见,对于本文的讨论也具有重要启示。
三、德拉诺瓦对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关系的洞见
正如我们之前分析过的那样,在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之间存在错综复杂的内在关联。德拉诺瓦显然注意到了民族主义在催生民族国家建构方面所拥有的巨大力量,并在自己的代表作《民族与民族主义:理论基础与历史经验》中,以“民族主义浪潮”作为视角回顾了民族国家的历史建构,进而依照历次“民族主义浪潮”的性质及其表现形式的不同为标准,把民族国家的建构历程区分出五个阶段。德拉诺瓦在书中对此的讨论,为我们理解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内在关联问题提供了一个非常经典的文献佐证。
德拉诺瓦指出,以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作为发端,旨在摆脱宗主国殖民统治的民族主义浪潮在北美洲和拉丁美洲普遍兴起,这是“民族主义的第一个浪潮:共和主义的浪潮”。与此相联系的是民族国家建构的第一个阶段。他表示,“自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开始,都是在民族原则的名义下人民才获得了解放。”[16]10-11法国在这一点上走得显然更为彻底,因为法国“不但宣称自己超越了政治青春期,从专制制度之中解放出来,而且还宣称要将其他人民从专制制度之中解放出来”。德拉诺瓦认为,这一民族国家建构阶段的显著特征在于“民族与革命交织在一起”。而对于发生在北美洲与拉丁美洲的革命,德拉诺瓦主张其原因在于“昔日的殖民者成了本地人,觉得自己受到宗主国中央政权的压制”。而按照民族主义者的“最好的标准”,这些殖民者和他们的宗主国的居民属于同一种族,说着同样的语言,却时刻感觉到自己的利益与生活在宗主国的本民族相去甚远,于是他们“决定自己管理自己,不再继续附属于遥远的和蔑视他们的欧洲人”[16]11。由此,最具现实意义的选择就是通过革命的方式来摆脱宗主国的统治获得民族独立,从而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
民族国家建构的第二个阶段是以法国民族国家建构模式“作为参照或者映衬”而建立起来的“民族认同民族国家”,这一民族主义浪潮被德拉诺瓦称作“浪漫主义”浪潮。在德拉诺瓦看来,法国出色地输出了自己的民族感情,并且倡导和呼唤全人类跟紧带有普适意义的法国模式。进而,这种模式产生了巨大的示范效应,使得这一阶段建立的绝大多数民族国家“要么通过模仿,要么通过冲击与回应……以政治作为基准点的法国模式处处获胜”[16]11-12。事实的确如此,无论是拿破仑的帝国主义、保守派的复辟还是共和国的殖民等等,都把基于法国民族国家的建构而形成的这种法国模式作为自己的参照或衬托。及至后来,那些发生在北美洲、大洋洲殖民地的一系列或战争或和平的谋求民族独立的抗争,最终也以法国模式作为参照而建立起了自己的民族国家。
以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以及爱尔兰和波兰的独立作为标志,民族国家建构的第三个阶段到来了,德拉诺瓦将与此相对应的民族主义浪潮称之为“政治独立的浪潮”。他指出,及至19世纪末期,虽然共和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原则和影响仍然活跃,但“最早建成的欧洲民族-国家已变成了殖民帝国和帝国主义列强。其领土从许多方面来讲,都是全球性的”。这就使得其他一些地区想要模仿它们的愿望,“不再仅仅是思想性的,而且是战略性的”。在这一背景之下,一些城邦、公国、小王国在国家的形式下结为一体或建立起来(德国和意大利),而长期被占领的领土则开始为寻求独立而进行努力(爱尔兰和波兰)。德拉诺瓦指出,“这是政治独立的浪潮,与力量和自决的民族主义愿望不谋而合”。然而这一浪潮很快就被淹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强大破坏力之下。而且,这次世界性的战争不但没有解决民族主义的“原则问题”,甚至还“为下一次席卷世界的民族主义与种族主义大屠杀之火的点燃预设了条件”[16]12。
随后,德拉诺瓦所宣称的民族主义的第四次浪潮随之到来,这次浪潮是以中国、印度以及非洲民族解放运动作为代表的“虽然有过殖民化过程,但现在又重获独立以及往日边界”的“非殖民化的浪潮”。伴随这次民族主义浪潮到来的是民族国家建构的第四个阶段。他指出,“受到削弱和不被尊重的欧洲,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走了出来,立即又面临着非殖民化的浪潮。某些在殖民时期之前和之中已经存在的民族,尽管有过殖民化,重又获得自治和昔日的边界(中国、印度)。在其他情况下,尤其在非洲,正是殖民化创造了新的国家。”[16]13只是在非洲创建新的民族国家的趋势是保留了这些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常随意形成的领土,并使之成为新的国家、新的民族。这样一种民族国家建构的“随意”特征也为后来非洲的战乱频发、民族冲突不断,甚至出现“卢旺达大屠杀”这样的惨剧写下了让人遗憾的伏笔。
最后,德拉诺瓦将发生在“20世纪最后十年中”的,以“共产主义的突然坍塌”为标志性事件的民族主义浪潮称之为“独特的”、“前所未有”的民族主义新浪潮[16]13-14。与此相联系的是民族国家建构的第五个阶段。德拉诺瓦指出,这一浪潮之所以是独特的和前所未有的,主要在于它是在多个国家同时发生的,具有前所未有的“共时性”特征,冷战结束所展现出的“后共产主义的背景”也是前所未有的,而在这一阶段新建民族国家的数量之多,更是前所未有。基于这种认识,德拉诺瓦自然无法将这一民族主义浪潮归结为过去几次的简单重演。正是在这一阶段,民族主义集中展现出了自己撕裂既有民族国家的巨大能量,让那些曾经热情讴歌它的人们感受到了它惊人的破坏力量。民族主义的双重属性及其对于民族国家建构的双重影响,也在这一阶段得以集中展现。
德拉诺瓦有关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建构关系的讨论并未就此结束,他总结到,尽管存在着众多的不同,但这些历史上的民族主义潮流都具有热烈的民族独立和民族自豪的因素,有时也与追求强大和独特性相伴随。“现代政治看起来似乎总是要回到民族的形式上。开启与关闭,世界主义与地方主义,在这些持续的浪潮中经常结伴而行”。这里剩下的惟一问题在于:“此潮流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呢?”[16]14显然,民族主义还要在世界范围内长期存在下去,被德拉诺瓦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现今时代留给我们的对于民族国家前途命运、国际政治关系走向乃至世界政治发展前景的最大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