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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华民族构建过程中的边疆整合

2016-02-19孙保全

关键词:国族中华民族

孙保全

(云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论中华民族构建过程中的边疆整合

孙保全

(云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摘要]民族分布格局同地理生态结构的一致性,加之历史上“华夷之辨”的疆域治理范式,形成了中国异质性和碎片化的传统边疆。近代以来,随着中华民族构建的开启和推进,原本隶属于不同族体的各边疆版块始渐为整个中华民族所共同拥有,内外分际的疆域格局被解构和重组,并通过“人”的维度实现了“地”的整合。这既是边疆属性从“民族性”到“中华民族化”的转变过程,也是边疆格局从碎片化到整体性的转变过程。但就目前境况来看,中华民族“多元”的结构性特征不断固化,而“一体”的国族属性相对虚化,使得这种疆域整合机制开始松动,因此需要重新调整中华民族建设和发展走向。

[关键词]中华民族;国族;多元一体;边疆治理;边疆整合

中国的民族分布格局同地理生态结构之间存在着高度的一致性,这集中表现为边疆区域也是众多少数民族的聚居之地,往往又被称为“边疆民族地区”。历史上王朝国家以“华夷”范式来划分边疆,并依据“因俗而治”“分而治之”的思路进行治理,进一步固化了边疆的文化属性和民族属性,所形成的边疆形态不仅是异质性的也是碎片化的。近代以后,随着国家形态向民族国家转变,中华民族的构建进程也逐步开启并不断推进。从根本上讲,中华民族构建所追求的就是将国内居民整合成为统一的民族共同体,其中同质性的国民身份软化了族际与区域间的壁垒,统一性的国族文化淡化了不同疆域部分的文明差异,内聚性的民族主义强化了疆域认同与领土意识,从而通过“人”的维度实现了“地”的整合。原本隶属于不同族体的各边疆版块开始为整个中华民族所共同拥有,因文化和民族要素形成的内外分际的传统疆域格局渐次解构并得到重组和整合。这是一个边疆属性逐步从“民族性”到“中华民族化”的转变过程,也是一个边疆格局从碎片化到整体性的转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多元”与“一体”间的互动关系,不仅影响到中华民族的构建,也深刻影响了边疆整合的路径和实效。其中,强调多元主义的“五族共和”理念和偏向一体化的“中华民族一元论”,在边疆整合实践中既有成效又存在缺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多元一体”的构建路径曾在“多元”与“一体”之间获得了平衡。但随着“多元”结构不断固化和“一体”特性相对虚化,国家疆域的“中华民族化”进程开始受到阻滞,这种边疆整合机制也随之松动,因而需要对中华民族建设和发展走向作进一步调整。

一、“一国一族”思潮对边疆的排斥

近代以降,在西方列强的诱胁之下,中国逐步开启了民族国家的构建历程。然而此时中国人并不能完全正确解读“民族”和“国家”概念,甚至误将民族国家视为单一民族国家,“一国一族”思潮由此盛行。1902年,梁启超引入了“中华民族”一词,但这个概念起先仅仅用于指代汉族。这样的政治话语并未得到满清政府的重视,却迎合了革命党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政治纲领,主张“合同种,异异种”建立汉族的单一民族国家的观念开始占据社会舆论主流。为达到这一目的,革命派的精英分子不惜花大力气,积极唤醒和动员汉族的民族意识和民族主义,甚至通过重构“黄帝崇拜”[1]来塑造汉族的“想象共同体”。可以说早期的民主革命和民族革命带有鲜明的种族主义色彩,而这种种族革命的目的,最终又指向构建一个单一民族的民族国家。

现代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同领土诉求紧密结合,甚至有西方学者认为民族主义本身就是一种领土观念,民族主义深深地根植于领土想象和领土传言之中[2]。中国在构建民族国家和国家民族的活动中,对于民族主义的煽动和运用正是体现了一种深刻的领土意识。而这种汉族单独建国的构建进路实际上对国家疆域的整体性起到了一种解构作用,特别是对边疆区域产生了一种排斥性的力量。在辛亥革命爆发前,受到日本人发明的“十八行省建中华”口号的影响,在主导社会潮流的革命党人中间,兴起了一种在内地十八个行省区域范围内建立汉族国家的风潮。在这种思潮的构想中,所要恢复和重建的国家疆域仅仅包括自古以来汉族聚居和统治的内地区域,而对少数民族聚居的边疆地区则持有一种可有可无,甚至是主动放弃的消极态度。武昌起义时,湖北军政府打出的十八星旗,就表达了“十八省人民团结和铁血的革命精神”[3]。这种种族式的“一国一族”的民族国家观念及国族观念影响极大,乃至于在辛亥革命之后的很长时期,保存“中国本部”、放弃边疆区域的主张仍不绝于耳。除了思想层面的影响外,将汉族等同于中华民族的主张也导致碎片化的边疆局势变得更加动荡不安。如,当时蒙古贵族的疑虑就表现出这种国族话语带来的负面效应,“共和国将仅以十八行省组织之乎?抑将合满蒙藏回共组织之乎?”[4]至于辛亥革命后外蒙古在俄国的蛊惑下所采取的一系列民族分离活动,都与此不无关系。

这种“一国一族”思潮的兴起,是在中国民族国家构建初始时期的特定政治气候下形成的,具有较强的局限性。这样的政治思潮表达了国人急于实现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强烈愿望。纵观当时的世界形势,西方民族国家国力强盛的客观现实同样起到了极强的示范作用,也唤起了中国人试图建立起中国民族国家的决心,并在国家形式上处处效仿西方国家的模式。然而,这样的情势也导致了国人对民族国家本质的误读,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西欧的“nation”并非等同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族”,而是指获得国家形式的政治性民族即国族,强调的不是人群共同体的文化属性或种族属性,而是政治属性。对于当时的中国而言,若要建构起西方式的现代国家,要做的是将国内的各个民族整合成为一个“nation”,而不是将所有的民族都视为政治民族。

坚持将中华民族等同于汉族,建立起单一民族的民族国家,这种主张在逻辑推导上必然得出将边疆区域连同边疆少数民族一起排斥在国家领土之外的结论。这种构建路径除了导因于对民族国家的误读之外,还与几千年来形成的民族观和疆域观息息相关。在传统的政治文化中,边疆的族群被视为“非我族类”,边疆区域被视为核心区的附庸。因此,在民族国家构建之际,社会上自然就容易出现将少数民族排除在中华民族之外,将边疆看作可有可无之地的主张。甚至,在辛亥革命期间,孙中山等革命先驱者曾一度同意将满蒙等地让与日本,以换取对中国革命的援助。[5]这与王朝国家时代,中央王朝为维护核心区利益而舍弃边疆的做法可谓如出一辙。这说明,在清末民初时期,中国人对民族国家和国族的理解和认识是较为粗浅的,对其接纳程度也是有一定局限的。

二、“五族共和”理念对边疆的维系

随着对民族国家认识的加深,在反思“汉族建国”带来的政治弊端的基础上,“五族共和”的民族观一度兴起,并成为主流意识形态。早在辛亥革命爆发之前,主张君主立宪的人士就曾提出过“五族君宪”的思想,意在将清王朝打造成为一个代表多个民族的国家政权体系。梁启超、杨度等人也曾鼓吹过类似的观点,提倡五族联合,并提出满、蒙等民族与汉族共同构成了中国的政治观点。在立宪派看来,“中国的民族主义不应是汉族联盟排斥在辽阔的中国境内生活的其他民族,而应是中国境内各个民族团结起来反对外来入侵的民族”。[6]

辛亥革命以后,“五族共和”的理念进一步得到强化,相比之下原来的种族革命论调则渐渐淡出社会的主流话语体系。中华民国在南京宣告成立之时,孙中山就当即宣布:“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蒙、回、藏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7]接下来在各省代表会议上,象征“五族共和”的“五色旗”被决议通过为中华民国的国旗。这表明“五族共和”的国族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共识。在1912年颁布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更是第一次以国家宪法的形式,明确了“五族共和”作为国族构建的基本模式。

在“五族共和”理念的指引下,民初政府先后采取了多种措施来加强和改善族际整合机制以达到统合边疆的效果。一是,多次声明和强调“五族共和”的政治立场;二是,专门制订和颁布体现“五族共和”理念的各种政策和法律;三是,调整边疆治理和族际关系治理的思路。通过这些整合措施,在政治上保障边疆各民族的民主权利,尤其是注重将民族精英和宗教领袖吸纳进国家体制;在经济上注重边疆地区的开发和建设;在文化上重视边疆教育事业的发展,尤其注重培育同一性的国族文化。

“五族共和”的国族和政体理念,也得到了边疆地区各族人民尤其是其上层人士的积极响应,从而在实效层面起到了边疆整合的作用。1912年,新疆成立了“五族共进会”,呼吁各族民众放下历史上的民族恩怨,同造共和幸福。1913年,蒙古王公公开承认“蒙古疆域与中国腹地唇齿相依,数百年来,蒙汉久为一家”[8]。1919年,外蒙当局在向民国中央政府的呈文中,表示“五族共和共享幸福是我外蒙官民共所期祷者也”[9]。1920年,达赖十三世也首次明确表达出“同谋五族幸福”的愿望。[10]

“五族共和”理念的提出,对于社会剧烈转型中国家疆域的继承和维系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一是,这一话语取代了“驱除鞑虏”的口号,避免了“十八省”建国带来的国家分裂风险,将广阔的边疆区域和内地一并用来构筑中国的领土空间;二是,这个政治概念中蕴含着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的思想,是对以往中国族际关系范式的否定和超越,为民族间的联结和融合以及中华民族的最终形成创造了更高的平台;三是,它使得“共和”的政体理念深入到全国各族人们的思想深处,为宪政民主制度的确立营造了浓厚的政治文化氛围。四是,“五族共和”对西方民族国家“一国一族”理论进行了补充和矫正,同时也对近代盛行的民族主义思潮起到了消解作用。诚如美国学者杜赞奇所认为的,“中华民族由五个民族构成,这样的理论使得中华民国能够继承清朝的边疆。”[11]

“五族共和”的提法本身也存在着很多缺憾,尚不能构成一套成熟的中华民族话语体系。一是,五族仅仅指的是汉、满、蒙、回、藏,而并没有将其他少数民族涵盖进来。二是,将五个民族的联合看成中华民族,实际上矮化了国族的标准。作为国族的中华民族并非是“多元”民族的简单拼凑,而是在“多元”格局之上作为“一体”的民族。它拥有自己独立的族称,并且具备建立独立民族国家的资格。从理论上来推演,将“五族”作为“共和”政体的主体,承认了各个民族是建立民族国家的基本单元,这实际上颇具民族联邦制的意味。三是,“五族共和”理论无法有效回应“民族自决”理论和抵制边疆地区的分裂危机。

三、“中华民族一元论”对边疆的同构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民族自决”在列宁与威尔逊的倡导下成为一股思想潮流开始在全世界蔓延。对此,孙中山曾洞察到,“自欧战告终,世界局面一变,潮流所趋,都注重民族自决”。[12]在这种思潮之下,英、日、苏俄等国家开始以“民族自决”为理由,极力鼓动、策划中国边疆地区的分裂行为。当时国人对此早有察觉,并指出“苏俄之欲兼并蒙古久矣。先以民族自决之说使之与吾国分离,继以赤化为名,使与苏俄联合。此其谋人土地,与日本之谋朝鲜何异”。[13]在这样的国内外形势下,“五族共和”理论俨然不能对抗“民族自决”带来的冲击。为有效规避这一思潮的负面影响,中华民族的构建理论和构建进路开始由多元主义转向了一元主义。

在中华民族的构建过程中,20世纪20年代孙中山等人提出了一种“民族同化”的论调。这一主张的核心之处在于采取“大熔炉”的政策模式,以汉族来同化其他少数民族,从而冶炼出统一的中华民族。这种“民族同化”的主张,主要源自以下几个因素:一是,自古以来“华夏中心主义”的文化优越感,以及“以华变夷,化狄为夏”文化整合模式的影响;二是,从当时中国的人口构成来看,汉族的人口占绝大多数,而少数民族的人口比重非常小。因此在当时很多人的观念里,以人口基数最大的汉族来同化人口较少的民族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三是,“民族同化”论深受美利坚民族构建模式的启发。孙中山曾指出,“美国本是欧洲许多民族合起来的,现状却只成了美国一个民族,为世界最光荣的民族”,并呼吁效仿美国,融合各个民族组成中华民族[14]。

随着民族危机的不断加深,尤其是“九·一八事变”以及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作为一个整体的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越来越得到强化。“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成为一种凝聚全国各族人民最为重要的政治信念,中国共产党主导建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一步起到了族际整合的作用,将原本有差异、隔阂甚至冲突的民族关系凝结为“共同抗日图存”[15]的统一力量。在长期抵御外敌的并肩作战中,中国的各个民族之间不仅加速和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互动交融,形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共同利益,还强化了对“中华民族”这个统一族称的认同。在抗战的洗礼下,经过国共两党的政治动员,各少数民族尤其是在边疆地区的各族民众开始自发宣传“保国即是保教,爱国即是爱身”“国家兴亡,穆民有责”等政治口号,在政治社会化过程中逐步加深了中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

同时,帝国主义在侵略中国过程中通过煽动民族主义来分裂边疆地区的做法也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和警惕。此时,钱穆经过考证认为,“满洲”一词就是日本人杜撰出来的,意图麻痹国人对东三省的领土意识[16]。而顾颉刚则进一步认识到,日本人不但要制造“满洲国”,而且还要创造出伪“大元国”和“回回国”。在这种形势下,学界和政府开始重视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理论建设。1939年,傅斯年、顾颉刚等人提出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观点,认为凡是中国人都是中华民族的成员,主张废止“五大民族”的提法,弱化国内各民族间的区别,强调中华民族的一体性。[17]这一观点引发了极大反响和争议,在理论上对中华民族的构建起到了推动作用。20世纪40年代以后,蒋介石提出颇具特色的“宗族理论”,认为中华民族是由国内各个“宗族”构成的一个整体。如果说此前的中华民族构建是一种“同化论”的话,那么“中华民族是一个”与“中华民族宗族论”则可称为一种“同源论”。实际上,由于蒋介石本人在当时的政治权威,这种“中华民族宗族论”占据了抗战时期国族主义话语体系构建的正统和主导地位。当时南京国民政府内政部制定的《民族政策初稿》就直接宣称要“树立中华民族一元论理论基础”。[18]此时,就连曾一度提倡“民族自决”的中国共产党,也开始逐步放弃这一政治主张,转而以“民族自治”替代。

将中华民族看作是一个整体的观念,在理论上对于边疆起到了一种整合作用。这是因为,在这一观念下,唯有中华民族是国族意义上的民族,并“作为‘民族’单元来建立‘民族国家’。”[19]而国内的各个传统民族只应作为文化共同体存在,不具备建立独立政治单位的权利。这样一来,就在理论上抵御了近代以来“民族自决”对多民族国家的冲击,将民族自决理解为中华民族的自决,而非国内各个民族的自决。如面对蒙古贵族要求“自决”独立的要求,就有时论指出,中国各地言语、风俗等文化差异,不能被看作是“异族”的标志,既然各地人群统属于一个民族,“世界上焉有同民族而行民族自决的?”[20]因此,在这样的国族构建中,国家疆域的不同组成部分,都是同一个中华民族的生活区域,并不存在哪一部分疆域因“民族自决”而分裂出去的理由。更为重要的是,“中华民族”已经渐渐内化为广大边疆民众的政治认同,由一个自在共同体升华为一个自觉共同体。这对于国家的统一,以及整体性疆域与边疆的维护是十分关键和必要的。

在政治实践层面上,国民政府按照中华民族“一元化”的构建需要,开始大力推动边疆区域的一体化,试图在地方政治上实现边疆与内地的同构。一是,刻意淡化边疆的民族属性,注重区域治理内涵;二是,加强了边疆地方制度的调整,推进统一性的省制和县制;三是,确立了中央集权的单一制国家结构形式,对边疆地方同中央政权的关系进行重新定位;四是,将国家权力向边疆区域渗透和延伸,削弱传统的民族和宗教权威,力图实现边疆政治的均质化和一体化。但同时也应看到,这种“中华民族一元论”否定满、蒙、回、藏皆为“民族”,这种做法触动了边疆少数民族尤其是民族精英分子的切身利益,因而引起了极大反感和不满,在政治心理层面刺激了边疆地区的离心力。

四、“多元一体”格局对边疆的统合

如果说国民政府时期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具有“一元化”特质的话,那么中国共产党主导的中华民族构建则一贯遵循了“多元一体”的基本进路和价值取向,既承认各个民族“多元化”的政治地位和法律地位,也强调中华民族的“一体化”属性。与“五族共和”的多元主义与“中华民族一元论”相比,“多元一体”话语的一大特性和优势就是更具综合性与平衡性。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这种“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构建模式不断做实,由此形成了卓有成效的边疆整合机制。在“一体”维度下,作为国族的中华民族建设与统一性政治制度建构一起,共同推进了中国现代民族国家的一体化进程,构筑了内地与边疆之间高度统一的政府体系和政治体制,塑造了有利于国家政治共同体认同与国家疆域认同的政治文化。而在“多元”维度下,一方面,党和国家为保障各民族的政治权利而在少数民族聚居区普遍实施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实现了边疆地方与国家整体的无缝对接;另一方面,通过扶持和照顾性的民族工作和民族政策,来增强边疆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和执政党认同,强化了国家疆域的整体性。

但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话语体系和构建模式也并非十全十美或一劳永逸,而是处于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之中。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在中华民族建设过程中,“多元化”的结构性特征有进一步强化的趋势,而“一体化”属性却越来越虚拟化,“多元”与“一体”间的平衡关系面临着严重的消解性风险,这也对中国的边疆整合机制产生了不良影响。这样的形势是在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形成的。

从政治实践来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党和政府先后在全国范围主导完成了三个阶段的民族识别工作,并在此基础上主要采取了“民族主义”取向的民族政策来进行族际治理和边疆治理。这种政治实践的长期推进,使得中华民族以多元化民族实体为构成单位的结构性特征被基本确立和巩固下来了。从社会意识层面来看,围绕中华民族话语体系构建展开的两次理论争鸣,进一步加深了中华民族作为“民族之民族”的性质与特征。20世纪50年代,在翻译和援引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关于将汉族和少数民族称为“部族”还是“民族”的问题引发了学界广泛而激烈的大论战。这次争论最终以统一“民族”译名,和今后不要再使用“部族”概念作为定论[21],这在话语层面基本确立了中华民族的“多元”属性。20世纪80年代末,费孝通先生提出了“多元一体格局”观点,引发了历时数年并延续至今的第二次论战。这次讨论主要围绕中华民族是“民族复合体”还是“民族实体”的问题展开,其中强调中华民族是“复合型”民族的观点一度形成了较大影响,在理论上进一步强化了中华民族的结构性特征。

另外,在现代化进程中,随着国内各民族族体规模的扩大,族际间利益博弈日益凸显,民族意识也在不断提升。尤其是在边疆地区,中华民族整体性对各个民族的规约作用日益减弱,族际关系有朝着分殊化方向发展的趋势。民族认同、民族意识同区域认同和领地意识有重新结合的倾向,边疆地区的“民族属性”出现回溯现象,相比之下边疆的“中华民族化”进程却受到阻滞。这样一来,原本依靠中华民族共同体构建和建设所形成的疆域整合机制,也开始出现松动甚至失灵的现象。

为克服这样的问题,维护国家共同体和国家疆域的统一和稳定,就必须重新重视中华民族一体化的建设路径和发展走向。对此,在2014年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中华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一体包含多元,多元组成一体,一体离不开多元,多元也离不开一体,一体是主线和方向,多元是要素和动力。同时明确指出:民族自治地方不是某个民族独有的地方,民族区域自治不是某个民族独享的自治。从中可以看出,目前仍需要进一步厘清“一体”与“多元”、“统一”与“自治”间的本末性辩证关系,并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的整体框架下,进一步探索和调整中华民族建设与边疆区域整合的基本理念和政策导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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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卫光责任校对包宝泉)

Bordering Integration in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Nation

Sun Baoquan

(School of Public Management,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650091)

[Abstract]Consistency of ethnic distribution and geo-ecological structure, along with territory administration paradigm of "differentiation of Chinese and alien people", helped develop the traditional border of heterogeneity and fragmentation. Since modern time, with the start and promo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nation, bordering plates previously owned by different ethnic groups gradually owned by whole Chinese nation. The bordering pattern of different administration of the interior and the alien has disintegrated and reconstructed, and integration of territory had been realized through the dimension of people. This is the transformation of bordering features from "ethnicity" to "Chinese nationalization", and also a transformation of bordering pattern from fragmentation to integrity. In terms of status quo, diversified structural features of Chinese nation is continuously fossilized, integrated national features have been comparatively virtualized. This starts to loosen the bordering integration system. Therefore, we should re-adjust the direc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Chinese nation; nationality; unification of diversity; bordering administration; bordering integration

[作者简介]孙保全(1986—),男,河北沧州人,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民族政治与边疆治理。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的边疆及边疆治理理论研究”(项目编号:11&ZD122);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科建设项目“中国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的边疆治理研究”(项目编号:XKJS201402)

[收稿日期]2015-12-08

[中图分类号]D63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1-006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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