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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思想的形成与实践——多民族国家中国疆域的形成和发展

2016-02-19李元晖李大龙

关键词:思想

李元晖,李大龙

(1.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 100081;2.中国社会科学院 中国边疆研究所,北京 100732)



“大一统”思想的形成与实践——多民族国家中国疆域的形成和发展

李元晖1,李大龙2

(1.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 100081;2.中国社会科学院 中国边疆研究所,北京 100732)

[摘要]“大一统”思想对多民族国家中国的形成与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作者认为“大一统”思想虽然萌芽于先秦时期,但形成于西汉武帝时期,其核心是“汉为天下宗”,董仲舒等对“大一统”的解读是对这一观念的完善。“大一统”思想形成后为后代所继承,隋唐两朝是积极的实践者,但边疆族群尤其是游牧族群的继承和发展则使其成为了缔造多民族国家的积极主导者。兴起于东北地区的清王朝则更加继承和发展了“大一统”思想,最终促成了多民族主权国家的定型。

[关键词]“大一统”思想;农耕族群;游牧族群;多民族主权国家

对中国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的探讨已经成为学界的热点话题,但多是从民族国家理论的视角去解构其形成和发展的历史,自然存在着很多无法解释的矛盾。美国新清史的代表人物欧立德认为“中国”曾经从历史中消失,①2009年12月8日,哈佛大学东亚语言文明系教授欧立德(Mark Elliott)先生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现在更名为中国边疆研究所)做了题为《关于“新清史”的几个问题》的报告。在报告中他认为中国曾经“从历史中消失”,理由是:“我说的(中国)‘从历史中消失’,指的是缺乏一个从古至今一直存在的、我们认为是单一的、统一的,包括我们所指的‘中国’这个政治体”。而实际上在中华民国之前的中华大地上也确实没有一个以“中国”作为国号的王朝或政权。由此带来的一个突出的问题即是在中华大地上曾经存在的众多王朝或政权谁是“中国”,或者说谁代表着“中国”?这是一个不仅导致今天学术界争论不休的问题,而且也是历史上众多占据中原地区的王朝或政权不惜以流血冲突为代价而努力争夺的目标。而更有意思的是,尽管没有出现以“中国”为国号或简称“中国”的王朝或政权存在,中华大地上的王朝或政权也更替频繁,建立王朝或政权的统治者也没有直接的族源关系,但多民族国家建构的历史进程不仅未曾中断,最终建构完成的多民族国家却以“中国”为国号或简称。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中华大地上的众多族群,包括历史上已经消失的族群,很早就存在一个理想中的以“中国”为核心的“大一统”的“天下”观念,是其中一个值得关注的因素,而从王朝国家向近代主权国家演变的轨迹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及其发展对多民族国家建构过程发挥的关键性影响。

关于“大一统”思想形成与发展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多,但多数从哲学层面进行探讨,而如刘正寅《“大一统”思想与中国古代疆域的形成》[1]将其和多民族国家疆域的形成和发展联系在一起进行完整分析的论著尚不多见,显示对“大一统”的研究依然需要从多方面进行探讨。因此,笔者试图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在多民族国家疆域建构的视阈下对“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进行探讨,不足处,敬请指正。

一、“大一统”思想萌芽及形成

“大一统”思想的萌芽,一般会将其定在先秦时期。笔者则是将“大一统”思想的萌芽直接和先秦时期的“天下观”联系在一起。“中国”这个最早出现在各种铭文中的词汇,是和先秦时期的王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故后人有“中国,京师也”的解读,其含义是指周王直接实施统治的“王幾”,也是王权为“天下”中心的另类表达。而先秦时期的“天下观”即是“中国”在古人天下观中位居中央,是“王”或“天子”施政的核心区域,据有此地是“正朔”的重要表现。[2]《诗·小雅·北山》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对王权为“天下”权力中心的经典表述。“天下”为王所有,一方面是先秦乃至中国古代“天下”观的重要内容,同时也成为了“大一统”思想萌芽的理论基础。

在先秦时期“天下观”的指导下,最迟在周代已经出现了相对完备的统治思想,这就是见诸于《国语·周语上》的服事制理论:“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这是先秦时期王权和政治格局在人们观念中的反映,其中王权是核心,而“甸服”的区域也称为“王畿”,是京师所在地,故而也称为“中国”,其他诸侯则依照和周王关系的亲疏被分封到从甸服到荒服的辽阔区域,享有不同的权利和义务。先秦时期出现的服事制理论不仅成为了周朝构建统治秩序的指导思想,也成为了后代实践“大一统”思想的制度思想来源。

春秋之后,周室衰微,诸侯林立,为在争战中处于优势地位,代表王权的“中国”虽然依然戴在周王头上,但业已成为了诸侯争霸竞相打着的一个旗号,故而晋国对属于夷狄的楚国的抵抗则被称为是“桓公救中国”的行为。遗憾的是,来自西戎的秦国最终在公元前221年实现了对中原地区的统一,但欣慰的是秦王嬴政并没有另起炉灶,而是以周王后继者的身份出现,且在“王”的基础上创立了一个“皇帝”作为“天下”的权力核心:“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3]于是有了“皇帝”的称呼,“皇帝”自此成为了“天下”的权力核心和主宰。与此同时,“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在“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的辽阔地区,“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4]实施直接统治,由此导致了“中国”的涵盖范围由“王幾”发展为更多的具有了指称中原地区的含义。秦朝出现的“皇帝”和在中原地区实施的郡县统治方式,则成为了代秦而立的西汉王朝“大一统”思想形成的现实基础。

以往论及“大一统”思想,学界往往将其和董仲舒对《春秋公羊传》的理论解读联系在一起,但笔者却认为“大一统”思想虽然萌芽于先秦时期,但初步形成和付诸实施则是发端于西汉武帝对南越问题的处理,而其核心则是“汉为天下宗”。一般学者会认为即位于公元前140年的西汉武帝刘彻所面临的应该是匈奴问题,但实际上是百越问题的顺利解决为其边疆治理观念的形成提供了基础。汉武帝即位初期,南越、闽越和东瓯之间关系的紧张为汉武帝处理边疆问题提供了直接的实践经验。汉武帝通过第一次出兵百越顺利解决了其内部纷争之后,建元六年(前135年)又一次应邀出兵,但是此次出兵却遭到了淮南王刘安的上书反对,而为了答复淮南王刘安对出兵百越的质疑,汉武帝派遣大臣向刘安阐述了自己的主张:“夫兵固凶器,明主之所重出也,然自五帝三王禁暴止乱,非兵,未之闻也。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卬治。今闽越王狼戾不仁,杀其骨肉,离其亲戚,所为甚多不义,又数举兵侵陵百越,并兼邻国,以为暴强,阴计奇策,入燔寻阳楼船,欲招会稽之地,以践句践之迹。……闽王伏辜,南越被泽,威震暴王,义存危国,此则陛下深计远虑之所出也。”[5]“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卬治”,这是汉武帝第一次阐述自己对边疆治理的认识,也反映着汉武帝的“大一统”思想已经初步形成,并开始思考重新调整先辈构建起来的以西汉王朝为中心的“天下”秩序。

汉武帝的“汉为天下宗”的“大一统”思想应该说尽管是出自边疆治理的实践,但是需要从理论上进行完善,用来指导其对“天下”秩序的重新调整,而这一完善的重任就落在了以董仲舒为首的儒术身上。《汉书·武帝纪》的相关记载反映了汉武帝的这一意图:“(元光元年)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象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徕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虖,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据此,笔者认为是先有汉武帝“汉为天下宗”的“大一统”观念,才有了董仲舒等依托《春秋公羊传》对“大一统”思想的完整阐释。也就是说,《汉书·董仲舒传》所载董仲舒依据《春秋公羊传》对“大一统”的阐释是对汉武帝“汉为天下宗”观念的进一步理论细化,而其“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孰而屮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6]等对“大一统”思想的阐释,无疑是为了配合汉武帝构筑“大一统”王朝的具体实践。由此可以说,以往学者将“大一统”思想的形成直接看成是董仲舒的功劳有点本末倒置,是不正确的。

“汉为天下宗”的“大一统”观念形成之后,尤其是有了在处理百越问题上的成功经验,汉武帝开始将其实践于重新构筑“天下”秩序。元光二年(前133年)六月,汉武帝派遣“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7]实践的对象首先选择了改变与匈奴的关系上,其后出兵统一南越,设置南部地区九郡,出兵灭亡卫满朝鲜,以及派遣张骞出使西域,试图“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8]等,都是汉武帝实践“汉为天下宗”“大一统”思想的具体过程,而为了实施汉武帝的“大一统”计划,上述行动的借口也都是汉武帝自己积极创造的,显示出汉武帝构建“大一统”王朝的不懈努力。*有关汉武帝对“大一统”思想形成的贡献与实践,参见李大龙:《汉武帝的“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及实践》,《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二、农耕王朝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汉武帝的“大一统”观念及其构建“大一统”王朝的实践,对后代王朝构成了直接的影响,尤其是对唐王朝疆域及统治方式的形成和完善有着直接而深入的影响。一定程度上说,没有汉武帝的“大一统”观念和这一观念实施所带来的以郡县为核心的西汉“大一统”王朝,多民族国家中国的疆域就缺失了形成的基础。而从汉代之后农耕各王朝或政权构建“大一统”王朝的实践看,汉武帝“大一统”思想的影响在以下两个方面的影响比较突出,并影响到了多民族国家疆域的最终形成:一是汉代的疆域成为了后代夸耀政绩的比附对象;二是汉王朝的郡县区域成为了不得“不臣”的区域。

(一)汉“大一统”王朝的疆域成为了后代比附与夸耀“德政”的对象

在中国浩如烟海的史籍中,有一个独特的记载“正统”王朝历史的所谓“二十五史”系列,其中自《汉书·地理志》始基本上都有对王朝疆域的具体记述,但粗略检索即不难发现,在这些史书记载中存在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西汉“大一统”王朝的疆域成为了各史阐述疆域时比照的对象。如《晋书·地理志》有“是以洛沚咸阳,宛然秦汉,晋滨河西,同知尧禹,于兹新邑,宅是镐京,五尺童子皆能口诵者,史官弗之书也。”《新唐书·地理一》有:“开元、天宝之际,东至安东,西至安西,南至日南,北至单于府,盖南北如汉之盛,东不及而西过之。”《宋史·地理一》有:“至是,天下既一,疆理几复汉、唐之旧,其未入职方氏者,唯燕、云十六州而已。”而且从史书书写看,不仅农耕王朝如此,记载蒙元和清朝历史的《元史》《清史稿》也都继承了这一做法。《元史·地理一》有:“自封建变为郡县,有天下者,汉、隋、唐、宋为盛,然幅员之广,咸不逮元。汉梗于北狄,隋不能服东夷,唐患在西戎,宋患常在西北。若元,则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遂下江南,而天下为一。故其地北踰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盖汉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唐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元东南所至不下汉、唐,而西北则过之,有难以里数限者矣。”《清史稿·地理一》有:“自兹以来,东极三姓所属库页岛,西极新疆疏勒至于葱岭,北极外兴安岭,南极广东琼州之崖山,莫不稽颡内乡,诚系本朝。于皇铄哉!汉、唐以来未之有也。”

虽然将西汉王朝疆域作为比较对象以显示疆域盈缩的做法体现的是史书作者的认识,但“名垂青史”是一般统治者所梦寐以求的,疆域超过前代自然是一个值得夸耀“德政”的硬性条件,而这种影响不仅使之成为后代王朝统治者“立国”的标准之一,也激励着一些王朝的统治者不惜倾全国之力,冒着“亡国”的危险也要实现对西汉郡县区域的“一统”,隋唐两朝历文帝、炀帝、太宗、高宗四代皇帝持续不断地掀起对东北边疆高句丽政权的征服就说明了这一点。*有关西汉郡县设置及隋唐两朝征服高句丽的情况,参见马大正、李大龙等:《古代中国高句丽历史续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7—138页。

(二)隋唐两朝对“大一统”的继续实践:不得“不臣”

汉武帝“大一统”观念及其实践对后代的影响并不限于史书书写,而且也影响着后代统治者对边疆地区的经营,其中自曹魏至隋唐历代王朝的统治者不能容忍在西汉王朝郡县区域内存在“不臣”的政权即是最突出的表现。隋唐两朝对高句丽的长期战争一个主要原因即是“大一统”思想的影响。

作为唐王朝的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最初并不愿意和高句丽建立臣属关系,因为他认为“高丽称臣于隋,终拒炀帝,此亦何臣之有?”[9]即不满意和高句丽建立类似于隋王朝时期的臣属关系,但这仅仅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受到了当时北疆局势的制约。唐王朝立国之后,面临的边疆威胁主要是来自于北疆的突厥。唐王朝立国曾经得到过突厥的协助,因而有种种迹象表明唐王朝在高祖时期一度称臣于突厥。但是,唐高祖李渊的这一态度却遭到了大臣的纷纷反对。如前引《旧唐书·东夷列传·高丽传》载:“侍中裴矩、中书侍郎温彦博曰:‘辽东之地,周为箕子之国,汉家玄菟郡耳!魏、晋以前,近在提封之内,不可许以不臣。且中国之于夷狄,犹太阳之对列星,理无降尊,俯同藩服。’高祖乃止。”因而尽管唐高祖最终接受了高句丽的称臣,但却是在大臣的反对之下而接受的,故而其高句丽政策不可能是积极的,只是被动地接受高句丽的称臣纳贡而已。*关于唐高祖时期高句丽向唐王朝称臣纳贡的情况,参见李大龙:《高句丽与唐王朝互使述论》,《黑龙江民族丛刊》1995年第1期。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唐太宗贞观十八年(644年)。唐太宗对其侍臣曾经言:“辽东旧中国之有,自魏渉周,置之度外。隋氏出师者四,丧律而还,杀中国良善不可胜数。今彼弑其主,恃险骄盈,朕长夜思之而辍寝。将为中国复子弟之仇,为高丽讨弑君之贼。今九瀛大定,唯此一隅,用将士之余力,平荡妖寇耳。然恐于后子孙或因士马强盛必有竒决之士,劝其伐辽,兴师遐征,或起丧乱及。朕未老欲自取之,亦不遗后人也”,其中所谓“今九瀛大定,唯此一隅”,[10]更是反映了唐太宗是将统一高句丽看作是“中国”统一大业的完成。《资治通鉴》卷201总章元年十二月条载:“分高丽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余户,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县,置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擢其酋帅有功者为都督、刺史、县令,与华人参理。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检校安东都督,总兵二万以镇抚之。”

完成统一大业是每个自认为是中国“正统”的王朝统治者所梦寐以求的,也是其理应承担的责任,如唐太宗所言“九瀛”的统一是必须的,而且其范围则是以秦汉郡县管辖的范围为基准的。就是在三国和南北朝的大分裂时期,分立的各政权也并没有彻底放弃对全国统一的追求,统一局面没有出现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当时各分立的政权势力均衡。最为明显的例子是蜀汉不断进军中原谋求的就是灭亡曹魏政权,实现全国的统一。而一旦中原地区出现了相对强大的政权,诸如西晋王朝、隋王朝等,那么实现中国的统一就由追求变为了现实,西晋王朝对蜀汉、孙吴的统一;隋王朝灭亡南陈的行为都属于此种状况。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分立的政权,还是统一的王朝,虽然难以容忍中原地区其他政权的存在,但却能够容忍边疆地区出现称臣纳贡的边疆族群政权,不过这些边疆族群政权多是在西汉郡县范围之外,唯有高句丽是一个例外。而由上述我们对西汉以后历朝各代对高句丽的政策看,高句丽得以长期存在的原因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唐王朝以前没有出现具有完成统一高句丽使命的王朝;二是,高句丽对各王朝,包括分裂时期的各政权都保持臣属关系,如此不仅求得了生存空间,而且也得到了发展的机会。

总体而言,建立“大一统”王朝的思想虽然形成于以中原地区为核心的农耕族群之中,但是以农耕族群为主体建立的王朝真正将其付诸实施并构建起“大一统”王朝的只有汉、唐两个王朝,而更多的情况下则是众多王朝或政权围绕“中国”的控制权或称为“中国正统”而展开的持续争夺,诸如魏、蜀、吴三政权分立时期曹魏和蜀汉之间的战争多数情况是出于此原因。不过,随着后代各朝对“大一统”的实践,尤其是东晋十六国匈奴、鲜卑、羯、氐、羌所谓的“五胡”入主中原建立政权,以及鲜卑实现对黄河中下游地区的“一统”之后,“大一统”思想的内涵也在发生着变化,其中“大一统”实施范围的不断扩大、边疆族群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及农耕族群对其争夺“正统”行为的承认即是突出表现,这也是促成中华文明没有出现过断裂及多民族国家形成和发展的关键因素。

三、游牧族群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和发扬

“大一统”思想形成之后不仅影响着农耕族群构建“大一统”王朝的实践,也对其他族群尤其是北方的游牧族群形成了影响,并且其内容也随着东亚政治格局的演变及不同族群对“大一统”观念的继承与实践而发生着变化,进而推动着多民族国家构建进程的向前发展。

在经过了西晋的短暂统一之后,中原地区出现了所谓的“五胡乱华”,其中匈奴人刘渊站出来挑战华夏“正统”,由此也带来了“大一统”观念的一系列变化,而其中最为主要的是边疆族群也可以建立“大一统”王朝并被纳入到“大一统”王朝系列,成为继承者是一个重大变化。

“汉为天下宗”的“大一统”天下观念,随着汉王朝对边疆地区的经营也不断影响并为边疆族群所接受。以往学界比较关注西汉和匈奴之间的战争,少有人关注在两汉之际发生在更始皇帝与匈奴单于之间的一件事情。更始二年(24年),更始帝刘玄派遣使者出使匈奴,想以西汉继承者的身份和匈奴建立藩属关系,但匈奴单于舆不仅拒绝刘玄让其称臣的要求,反而有了如下答复:“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11]匈奴要求更始皇帝“尊我”虽然我们不清楚是否受到了“汉为天下宗”观念的影响,但匈奴人却是第一个进入中原地区建立政权争夺“正统”的游牧族群,并开启了所谓“五胡乱华”的历史。永兴元年(304年),匈奴人刘渊假托为刘氏后裔,建立汉政权,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并“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以右贤王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左于陆王宏为太尉,范隆为大鸿胪,朱纪为太常,上党崔懿之、后部人陈元达皆为黄门郎。”[12]刘渊的做法为建立前秦的氐人苻坚所继承并发展,其对大臣言:“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汝宜息虑,勿怀耿介。夫惟修德可以禳灾,苟能内求诸己,何惧外患乎。”[13]不仅自诩自己的“正统”地位得到了各族的拥戴,而且认为出于华夏的东晋也应该“宾服”于他:“吾统承大业,垂二十载,芟夷逋秽,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宾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尝不临食辍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讨之。”[14]构建“大一统”王朝并不是仅仅停留在思想上,前秦也将其付诸了实施,淝水之战经常被后人尤其是现代人视为东晋“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但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和关注它也承载着前秦统治者“大一统”的梦想。

从两晋南北朝时期中华大地的历史看,边疆族群政权入主“中国”争夺天下“正统”的行为更多的是自发主动的结果,这表明源出于汉武帝的“汉为天下宗”的观念得到了边疆族群尤其是北疆族群的认同和发展,而鲜卑人将这种观念付诸实施入主中原建立的北魏被纳入正史系列则反映着边疆族群也可以构建以“中国”为中心的“大一统”王朝。这种双向认同的结果,一方面改变了传统的以“大一统”为主要内容的天下观,开边疆族群入主中原成为“天下共主”之先河,而边疆族群入主“中国”促进了边疆地区尤其是北疆地区和中原地区的凝聚;另一方面是突破了“严华夷之辨”的界限,导致至唐代在以唐太宗为代表的统治者心目中“华夷一家”的观念成为一种重要的“治国”理念,“天下”可以是华夷共同参与治理的“天下”。《旧唐书》《新唐书》尽管是后人撰写,但其中列有众多出身边疆族群官员的传记依然可以成为唐王朝统治者上述天下观的有力证据。

如果说东晋南北朝时期边疆族群的入主中原是对“大一统”的冲击,而且这种冲击只得到了部分承认,那么在唐代之后边疆族群则是充分利用了中原地区分裂割据的有利时机,不仅继续冲击“天下正统”,并且实现了“天下”主导者的换位。907年唐王朝灭亡之后,北疆族群又开始了新一轮争夺“天下”主宰的浪潮。先是在唐代后期势力不断壮大的契丹至五代时期已经成为了北部草原地区的一支重要力量,916年耶律阿保机称帝标志着以契丹人为主体建立的辽朝不仅开始走上历史舞台,而且阿保机也将视线投到了中原地区,并一度想进军中原成为“天下共主”。遗憾的是,917年阿保机对中原地区的进攻被建立后唐的沙陀突厥人李存勖打败,阿保机发出了“天未令我到此”[15]的感叹。但是,阿保机的继任者并没有放弃其先辈的梦想,耶律德光时期(927-947年),契丹通过参与中原地区的战争,不仅获得了后晋皇帝石敬瑭的称臣纳贡,而且拥有了后晋奉送的“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16]并与其后出现的北宋王朝通过1004年的“澶渊之盟”实现了南北对峙。《清明上河图》虽然带给后人北宋王朝繁荣昌盛的很多遐想,但是历史的现实却是北宋王朝争夺“燕云十六州”的失败和宋皇帝称萧太后为叔母、岁输银10万两、绢20万匹。

*有学者认为“澶渊之盟”是宋辽势均力敌的结果,笔者则认为契丹统治者放弃“一统”中原是其主要原因。参见李大龙:《也谈“澶渊之盟”形成的原因》,《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91年第3期。在争夺“天下”霸权中处于劣势的宋王朝并不甘心失败,于是就有了其后的联合女真共同灭辽的同盟,而历史的发展更加违背了北宋统治者的意愿,在联合进攻辽朝过程中北宋显示出来的衰落迹象却引导着女真人在1125年兴兵南下灭亡了北宋。金朝不仅由此辖有了秦岭、淮河以北的大片疆域,成为继北魏之后又一个统一了中国北部地区的多民族王朝,而且也迎来了南宋统治者“愿去尊称,甘自贬黜,请用正朔,比于藩臣”,[17]主动接受金朝为“天下共主”的结果。

北疆族群对“天下共主”的争夺并没有止步于女真建立的金王朝,继其后席卷欧亚草原地带的蒙古汗国及其发展而来的元王朝,则将“大一统”思想发挥到了极致。《元朝秘史》第225节载有成吉思汗对其子说的话:“天下土地广大,河水众多,你们尽可以各自扩大营盘,占领国土”。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强大蒙古汗国,但至元二年(1265年)元世祖忽必烈在颁日本的诏书中有:“大蒙古国皇帝奉书日本国王。朕惟自古小国之君,境土相接,尚务讲信修睦。况我祖宗,受天明命,奄有区夏,遐方异域畏威怀德者,不可悉数。朕即位之初,以高丽无辜之民久瘁锋镝,即令罢兵还其疆域,反其旄倪。高丽君臣感戴来朝,义虽君臣,欢若父子。计王之君臣亦已知之。高丽,朕之东藩也。日本密迩高丽,开国以来亦时通中国,至于朕躬,而无一乘之使以通和好。尚恐王国知之未审,故特遣使持书,布告朕志,冀自今以往,通问结好,以相亲睦。且圣人以四海为家,不相通好,岂一家之理哉。”[18]在见于史书记载的元武宗颁布的诏书中也有“仰惟祖宗应天抚运,肇启疆宇,华夏一统”[19]的记载,显示出争夺“天下共主”依然是蒙元统治者的指导思想。对于边疆族群尤其是北疆游牧族群的南下,西方的学者早已给予了很多的关注,但是多数认同法国学者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描述的那样让人不可理解:“13世纪的忽必烈的功绩只不过是4世纪的刘聪和5世纪的拓跋人的重复。又过二、三代后(如果不被某次民族起义赶出长城的话)这些中国化的蛮族们除了丧失蛮族性格的坚韧和吸收了文明生活的享乐腐化外,从文明中一无所获,现在轮到他们成为蔑视的对象,他们的领土成为那些还留在他们土生土长的草原深处的、仍在挨饿的其它游牧蛮族垂涎的战利品。于是,上述过程又重复出现。”[20]而实际上,从历史的发展看,是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引导着边疆族群尤其是北疆的游牧族群由多民族国家建构中的被动者变成了缔造多民族国家的积极主导者,多民族国家的建构者也由此有了“夏”、“夷”的多重身份。

四、清王朝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与多民族主权国家的最终定型

明清时期是多民族国家疆域最终形成的时期,但从“大一统”思想及其实践看,明王朝并非是一个优秀的实践者。对明王朝的疆域,《明史·地理志一》有如下记载:“计明初封略,东起朝鲜,西据吐番,南包安南,北距大碛,东西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里。自成祖弃大宁,徙东胜,宣宗迁开平于独石,世宗时复弃哈密、河套,则东起辽海,西至嘉峪,南至琼、崖,北抵云、朔,东西万余里,南北万里。其声教所讫,岁时纳贽,而非命吏置籍,侯尉羁属者,不在此数。呜呼盛矣。”但是,不论是从统治范围、统治方式,还是统治理念上看,因为缺失了对北部辽阔草原地区和西域的有效管辖,明王朝是难以以“大一统”王朝视之的,所谓“呜呼盛矣”名不副实。相反,清王朝在明王朝的基础上不仅实现了更大范围内的“大一统”,而且在统治方式、统治理念等诸多方面都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不仅完成了疆域自然凝聚的过程,更是开始以“中国”的身份参与国际事务,使皇帝主宰的“天下”有了以在近现代国际条约基础上出现的界碑为标志的“边界”,王朝国家疆域完成了向近现代国家条约疆域的转变。

对于清王朝的性质,由于近年来强调其与众不同的满洲元素的美国“新清史”学派理论在国内的传播,国内学界给予了过分的关注,由此也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观点的对立。*有关这方面的讨论,参见刘凤云、刘文鹏编:《清王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但是,一如雍正皇帝所说:“夫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臣民之主,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何得以华夷而有殊视?而中外臣民,既共奉我朝以为君,则所以归诚效顺,尽臣民之道者,尤不得以华夷而有异心。此揆之天道,验之人理,海隅日出之乡,普天率土之众,莫不知大一统之在我朝。悉子悉臣,罔敢越志者也。”[21]在今天还存在于北京“天坛公园”中的“七星石”是明嘉靖九年(1530年)明朝的杰作。“七星石”象征着泰山七峰,是“大一统”的另类表示。清王朝入主中原后,为表明满族亦“华夏”一员,清乾隆皇帝诏令于东北方向增设一略小的镇石,有“华夏一家,江山一统”之意。由“七星石”到“八星石”的变化,实际上是清朝统治者在多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给自己的定位,此与上引“大一统之在我朝”的表述形成了对应。尽管清王朝的建立者出自“东夷”,但其是以“天下共主”的身份自诩的,而且清王朝统治者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不是简单地停留在嘴上,也落实到了具体行动中。

清王朝构建“大一统”王朝的具体实施过程,以往众多论著多有详述,无需赘言,以下仅就清王朝统治者对“大一统”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及其实践的主要体现进行阐述。

1.康熙皇帝在构建“大一统”王朝的过程中,开始通过与邻国谈判确立具有近现代主权国家意义上的边界,使传统王朝的“天下”有了明晰的外缘。在传统的“大一统”思想中,皇帝是“天下”的权力核心,而“天下”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没有明确界限的,如上述张骞即是用“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打动汉武帝经营西域的,这也是古代东亚传统疆域观念的主要特点。但是,这种情况从康熙皇帝和俄罗斯签订《尼布楚条约》之后,尽管传统的“大一统”思想还发挥着重要影响,但“天下”在具体实践中已经开始有了明确的外缘,这就是《尼布楚条约》规定的清王朝和俄罗斯的边界:“大清国遣大臣与鄂罗斯国议定边界之碑。一是,将由北流入黑龙江之绰尔纳,即乌伦穆河、相近格尔必齐河为界。循此河上流不毛之地,有石大兴安以至于海。凡山南一带,流入黑龙江之溪河,尽属中国。山北一带之溪河尽属鄂罗斯;二是,将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为界,河之南岸属于中国,河之北岸属于鄂罗斯。”。雍正五年(1727年),清与俄再签《布连斯奇界约》《恰克图界约》《阿巴哈依界约》;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清与俄再签《修改恰克图界约第十条》,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再签《恰克图市约》,进一步明确了双方边界。*有关上述边界条约的内容,参见王铁崖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一册,三联书店1957年版。通过这些条约的签订及划界活动,“天下”的范围进一步明晰,而多民族国家的疆域也逐渐实现了由传统王朝国家向近现代主权国家的疆域转变。

2.以雍正皇帝为代表的清王朝统治者在确立“满洲”正统的同时为了消弭族群分界,塑造“臣民”意识做了很多努力。与以往的边疆族群所建政权一样,尽管经过了康熙盛世,清王朝统治者的“天下共主”地位在雍正皇帝时期还是遇到了来自以吕留良、曾静等为代表的汉人的质疑。面对质疑,雍正皇帝除继续重复前代尤其是南北朝时期屡屡提及的“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圣德乎”作为重要理由为清王朝的“合法性”进行辩驳之外,对“华夷”和“中外”的分界进行了偷换概念式的重新界定:“盖天下之人,有不必强同者,五方风气不齐,习尚因之有异。如满洲长于骑射,汉人长于文章,西北之人,果决有余,东南之人,颖慧较胜,非惟不必强同,实可以相济为理者也。至若言语嗜好,服食起居,从俗从宜,各得其适。此则天下之大,各省不同,而一省之中,各府州县亦有不同,岂但满汉有异乎?”“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进而指出阻碍中华大地族群融合乃至疆域广大的主要原因就是有地域和华夷的差别:“汉、唐、宋全盛之时,北狄、西戎,世为边患,从未能臣服而有其地,是以有此疆彼界之分。自我朝入主中土,君临天下,并蒙古,极边诸部落俱归版图。是中国之疆土,开拓广远,乃中国臣民之大幸,何得尚有华夷中外之分论哉!”[22]雍正皇帝弥合族族群矛盾的言论以《大义觉迷录》为名被刊刻颁行全国,其后虽然称为了禁书,但“天下臣民”却成为了清王朝统治者“谕旨”中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汇,其对清代族群融合的影响,尤其是满、汉之间融合的影响也是很显著的。

3.在治理观念和具体实践中更加强化“大一统”意识,追求边疆与内地的“一体化”。“天下一家,满汉官民,皆朕臣子”,[23]这一出自顺治皇帝的话并不完全是清王朝统治者迷惑“天下臣民”的口号,实际上其后的历代皇帝多努力贯彻着这一观念。康熙皇帝“谕扈从诸臣曰:昔秦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我朝施恩于喀尔喀,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24]放弃了人为修筑的阻碍农耕与游牧族群交流的沿用千年之久的障碍,使清王朝对游牧族群的治理彻底突破了传统“夷夏有别”的限制,而雍正皇帝时开设的对南部土司地区的大规模“改土归流”,以及贯穿清王朝统治始终的《大清律例》《理藩院则例》《蒙古律例》《番例条款》《回疆则例》《西宁青海番夷成例》《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条》《钦定西藏章程》等诸多法律的制定和实施,则让清王朝对边疆的统治由之变得更为深入、具体,不仅是对传统的“因俗而治”思想的发展,也加速了边疆地区统治方式的内地化趋势,为边疆、内地的“一体化”乃至多民族中国“国民”的塑造提供了制度保障。

应该说,清王朝对“大一统”思想是批判的继承,而更重要的是增加了很多新的内容,尤其是在弥合族群之间差异,塑造“天下臣民”的基础上,通过采取“改土归流”、变“因俗而治”为“有法而治”等一系列政策措施,真正将“大一统”的理念落实到国家治理的具体实践之中,促成了多民族主权国家中国的最终定型。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在将“大一统”思想付诸实践的过程中遇到的俄罗斯势力在东亚地区的扩张,对清王朝“天下”疆界的明晰起到了一定作用,而1840年开始的鸦片战争又让清王朝维护“大一统”王朝的努力遇到了更为强大的西方殖民势力,其结果即是多民族国家的疆域被蚕食鲸吞,不过“天下臣民”在危机面前奋起反抗,“中华民族”的称号也由此诞生,成为多民族国家疆域形成和发展的黏合剂。也就是说,构建“大一统”王朝的理想虽然是诞生于中原地区的农耕族群中,但多民族国家中国疆域的形成和发展,却是中华大地上众多的族群,包括已经消失的族群在“大一统”思想的主导下共同努力缔造的结果。

参考文献:

[1]刘正寅.“大一统”思想与中国古代疆域的形成[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0:(2).

[2]李大龙.汉唐藩属体制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3-8.

[3][4]司马迁.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Z].

[5]班固.汉书·卷64上·严助传[Z].颜师古释注.

[6]班固.汉书·卷56·董仲舒传[Z].颜师古释注.

[7]班固.汉书·卷6·武帝纪[Z].颜师古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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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册府元龟·卷117·帝王部·亲征二[Z].

[11]班固.汉书·卷94下·匈奴传[Z].颜师古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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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29[Z].北京:中华书局,2013.

[18]宋濂,王袆.元史·卷208·日本传[Z].

[19]宋濂,王袆.元史·卷22·武宗一[Z].

[20]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蓝琪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5-17,

[21][22]清世宗实录·卷86·雍正七年九月癸未[Z].

[23]清世祖实录·卷40·顺治五年八月条[Z].

[24]清太宗实录·卷151·康熙三十年四月条[Z].

(责任编辑贺卫光责任校对包宝泉)

Formation and Implementation of Grand Conformation Idea——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erritory as a Multi-Nationality Nation

Li Yuanhui, Li Dal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entral Minzu University;

Institute of Chinese Bordering Studie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Abstract]Grand Conformation idea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a as a multi-nationality nation. The authors hold that this very idea started to spring in pre-Qin period, and formed in Wudi time of West Han. The core of the idea is: the ancestry of China is Han nationality. The interpretation of Grand Conformation idea by Dong Zhongshu et al is a perfecting process of the above-mentioned idea. After the formation, Grand Conformation idea has been carried on later, and actively implemented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However, bordering groups, especially nomadic groups, are active advocators to carry on and develop the idea so as to create this multi-nationality nation. Qing dynasty, prospered in Northwest China, still carried on and further developed this very idea, promoted the finalization of sovereignty of multi-nationalities in the end.

[Key words]Grand Conformation idea; farming groups; nomadic groups; sovereignty of multi-nationalities

[作者简介]李元晖(1991—),女,北京人,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民族史;李大龙(1964—),男,河北沧州人,编审,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边疆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项目《北部边疆历史与现状研究》项目子项目“游牧行国体制与王朝藩属互动研究”(项目编号:BJXM2010-06)

[收稿日期]2015-11-30

[中图分类号]D6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1-00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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