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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成胖子逃兵役

2016-02-18

南都周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兵役猪仔带队

骆以军台湾小说家,著有《西夏旅馆》《女儿》等长篇小说。

用一年的时间,把自己从七十多公斤,吃到一百多公斤。因为我舍不得离开我的女友,去一个不知会在外岛金门、还是屏东、花莲的军营待上两年。

上次说了台湾人用各种绝招逃兵役的故事,今天再讲一个我自己20年前当逃兵的事,用的法子很原始:吃成大胖子。

那时我70多公斤,以我的骨架、身高,当时不算胖。我大约是在研究所硕班三年级那一年,用一年的时间,把自己从70多公斤,吃到100多公斤。当时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我舍不得离开我的女友,去一个不知会在哪里的军营待上两年。

我们那年代有许多关于男孩去服兵役,两年出来之后,原本互相深爱的马子跟人跑了的传闻,这有个术语叫“兵变”。而我的女友是个美人儿,我和她的那场恋爱,非常惨烈,约耗时快两年,我才把她从她前男友那儿追过来。总之当我做了决定,我要吃肥,逃过兵役,我就这样干了。

在20多岁那年纪,吃胖好像不像现在快50岁的那么容易。它像一个攻顶的战略表格,狂吃一阵子,体重这样上升到80、85公斤的样子,然后就会停住,你继续狂吃那一阵,会一直在85的刻度上盘旋打转,好像身体中已接受你就是个85公斤的人。然后它才会再继续上涨,同样,到了90、95公斤时,都会有这样的瓶颈,停在那儿上不去。

那一年,我每周要跟指导教授碰面一次,有一次,她非常惊奇地对我说:“怎么真的有这种奇迹,你好像在我面前,像卡通片里那样被吹气,一直膨胀,竟然像是视觉可以看到你正在这样被吹胖。”

总之,到了那年8月,我还是得入伍(有点复杂,因为之前到兵役科体检时,我还是个体格超合标准的70多公斤的正常役男,但我在一年多变成100多公斤的死胖子,这在规定上,必须进营受新兵训练一个月,然后再复检,若还是超过体检标准,再让你退训)。我记得,从台北火车站到高雄这一段四个半小时的车程上,我买了一大盒巧克力,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塞,觉得快吐了,但仍想象自己是一把左轮枪,我正在一颗一颗替它填塞子弹。

进到那陆军官校,磅过秤我就被编进一支奇怪的连队:这连队,约有二分之一的人全是胖子;约有三分之一的是那瘦到皮包骨的超瘦子(瘦到一个标准,也可以退训,不用当兵);剩下的是一些比较特别的,用视力、心脏、精神官能、血压……这些比较精密方式让身体残缺而等待退训(这一批人大部分是医学院学生)。总之,我们从连长、辅导长、排长、各班班长,大家全心知肚明,这一伙废材全是想办法要用身体搞手段,逃避兵役的。

于是那些正期军官学校、士官学校出来的革命军人,打心底就对我们这群不想报效国家的坏家伙充满敌意。我们内心则是一种谍对谍的恐慌,你感觉得到我们的军官也在赌气、阴笑:“就在这个月,把你们这些肥仔,操瘦个几公斤,到时复检后还是得留下来当兵。”于是那个月,每次吃饭时,那些瘦子(他们要保持瘦其实更难,吓死人了,他们的体重是39公斤,还要吃利尿剂排出水分)会把他们的餐,全部不吃,给我们这些胖子。那一个月真是意志和人性的考验。每天深夜,我都听到大寝室里,胖子们爬下床,从衣物柜摸出他们偷藏的巧克力,窸窸窣窣吃着。

到了终于要复检的那天,上面派了辆军卡车,载我们去一间军医院复检。我们自备小板凳,挤在军卡车上,车一转弯或剎车,一堆胖仔便摔成一团,真的很像运猪仔车啊。

我记得当们排着队在那体检室外等候,有人向带队官报告,想喝水,那带队官非常严酷,怒斥我们:“不准喝水!谁不知道你们想增加体重,等量完再喝。”这时,年轻的我展现了我鬼混的天赋,我上前立正敬礼:“报告带队官,我要上厕所。”他看了看我,批准了。我一进厕所,妈的开了洗手台的水龙头,狂灌那自来水啊。喝一公升的水,就是加一公斤体重啊。后来一堆胖子也都进厕所了,大家都像拚了命那样抢,挤那水龙头,胖身体偎在一块。真的,那画面,特像养殖场的猪仔阿。

后来磅完秤,有许多胖子竟真的没过标准,得留下来当两年兵,还好,我体重达到108公斤,算是惊险过关。

退训后我很努力减了一阵肥,减到90公斤,也顺利和女友结婚,这样20年过去了。我又胖回当初退训的体重,说来那偷来的两年,好像也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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