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吕思勉的“四裔”观——以《中国民族史》为中心的考察
2016-02-18肖红兵李小白
肖红兵,李小白
(1.信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2.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 200241)
论吕思勉的“四裔”观
——以《中国民族史》为中心的考察
肖红兵1,李小白2
(1.信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2.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学系,上海 200241)
[摘要]“四裔”是中国传统史学中少数民族史书写的特定术语,亦是吕思勉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在吕著特别是《中国民族史》一书中浸染着中国传统史学的“四裔”观。吕思勉更以纯粹的史学精神、翔实而系统地考证了中国“四裔”诸族的源流、演变和相互关系,较为客观地揭示了古代中国各民族的基本历史面貌,为中国民族史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四裔;华夏民族;吕思勉;《中国民族史》
一、引言
严耕望在评价中国近代历史学家时曾说,“论方面广阔,述作宏富,且能深入为文者,我常推重吕思勉诚之先生、陈垣援庵先生、陈寅恪先生与钱穆宾四先生为前辈史学四大家”[1]。但是,在中国近百年史学与史家的研究中,学术界“对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等人比较重视,对吕思勉则相对冷落”,这种“冷落”实与吕思勉“在学术上的贡献是不相称的”[2]。虞云国在论及近代中国新史学时亦指出,“在对20世纪中国新史学的研究中,人们往往重视梁启超、胡适、郭沫若式的领袖人物,或注目于王国维、陈寅恪建构的那种令人炫目的史学新范式。吕思勉史学虽与上述效应无缘,但在新史学的创建过程中,自有其不可忽略的地位和价值”[3]。从上述学者的评价看,吕思勉在中国近百年史学发展的学术地位开始被学人认可,其史学思想和学术著述也逐渐被纳入国际视阈的学术研究之中。
笔者近读吕思勉的诸多著作,深仰他“穿贯史事,若缀千狐之白而为裘,使往史失载之大事,突然现于眼前”,以至“未道破则人不能言,已道破则人人共信”[4]的史学内涵。事实上,吕思勉和陈寅恪一样都把文化史和民族史视为研读中国历史的两把金锁钥,只是与陈寅恪相比,那种逆聚于内心深处的文化和民族苦痛精神在吕思勉身上似乎要淡薄许多。但就民族史研究而言,吕思勉却以纯粹的史学精神对古代中国各民族的历史作了全面而系统的考证和论述,这应是陈寅恪所不肯为之的。就《中国民族史》一书来说,吕思勉以清乾嘉学人的精神详尽考证了许多重要民族的起源分布、族落分化、迁徙消亡及与近代世界许多民族的关系等,可谓集各民族的政治史事、社会经济、族落个性和文化习俗于一体,且叙述了历史时期亚洲各国、各民族与古代中国的关系,极具全球史学的视野和内涵。
刘学照称赞吕思勉是“一位文史底蕴深厚、服膺顾炎武治学精神而又深受西方近代史观影响的史学大师”[5],虞云国亦赞誉“吕思勉是现代史学大家,他的史学成就以会通淹博、睿识独断见长,至今仍是后人仰之弥高的不朽丰碑”[6]。近阅吕思勉《中国民族史》和《读史札记》等书稿,深觉前贤们所言诚是。从吕思勉的史学著述中我们可以了解他对历史上以“四裔”为称谓的诸民族的认识和态度,然而学界对于吕思勉的民族史观关注较少,笔者试以此为视角来窥解吕思勉的史学真义和学人精神。
二、吕思勉对华夏民族的总体认识
从国族史层面看,吕思勉认为“研究一个国家的历史,总得知道他最初的民族。一个国家建立之初,总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然后渐次吸收其余诸民族。然则要晓得一个国家最古的历史,必须要晓得他最初的民族”[7]。笔者认为吕思勉此处的“民族”一词含有种族的概念,因为古代中国的许多政权是建立在特殊种族基础上的。其二是吕思勉主张的民族是国家得以建立的前提和基础,而一个民族的发展史则近乎造就了其形成之国的历史,于华夏民族史而言正是如此。
吕思勉严格区分了种族与民族的不同涵义,认为“种族论肤色,论骨骼,其同异一望可知。然杂居稍久,遂不免于混合”,而“民族则论言文,论信仰,论风俗,其同异不能别之以外观”[8]。在这种区别的基础上吕思勉进一步指出,“唯我中华,合极错杂之族以成国。而其中汉族,人口最多,开明最早,文化最高,自然为立国之主体,而为他族所仰望……汉族以文化根底之深,不必借武力以自卫,而其民族性自不虞澌灭,用克兼容并苞,同仁一视;所吸合之民族愈众,斯国家之疆域愈恢;载祀数千,巍然以大国立于东亚”[9]。笔者认为,以上认识可以说是吕思勉对华夏民族史具体而全面的总结,也是吕思勉对我国历史的深度把握和通解。
事实上,在吕思勉看来,近世所说的“华夏民族”是由“汉族”和诸“四裔”民族共同之称谓,故其将“华夏民族”大致分为12大族。除白种诸族以外,其余11族又可分为三大系,即南北二系及居中之汉族。吕思勉指出,就地理环境论,“北系除貉族外,多据山岭崎岖而苦寒之地,故常谋求进入中原,又或进入西域,有时且及于欧洲”;而西南广大区域则“地势崎岖,而气候炎热,其民族分散,故团结较难,开发亦较迟”;但是“由于汉族与南北各族人民之共同努力,故能大启文明,创建世界上宏伟之大国”[10]。吕思勉这种以活动的地域特征来论述历史时期中国诸民族的分布、迁徙和演变,是比较符合华夏民族历史实际的。
对于“汉族的由来”吕思勉赞同汉族或是继“古之三苗”之后而入居中原。他据“入神州以后,还祭‘昆仑之神’”等文献资料认为,“昆仑是汉族的根据地”,并说“汉族入中国,所走的大概是如今新疆到甘肃的路”。于所谓的“汉族西来”说,吕思勉指出“现在虽没有充分的证据,然而蛛丝马迹是很多的”[11],笔者认为此处的“西来”是相对于“中原”而言的,其意为汉族并非中原固有的或最早的民族,并进一步指出“中国人绝不是单纯的民族”[12],从中可以看出吕思勉是将“汉族”作为一个兼有民族与种族两层含义的概念来使用的。
另外,对“汉族”称谓的由来,吕思勉虽赞同“汉族之称,起于刘邦有天下之后。近人或谓王朝之号,不宜为民族之名。吾族正名,当云华夏。则华夏确系吾族旧名”[13],但又指出“夏为禹有天下之号,夏水亦即汉水下流。禹兴西羌,汉中或其旧国。则以此为吾族称号,亦与借资刘汉相同。且炎刘不祀,已越千年。汉字用为民族之名,久以不关朝号”[14]。由此可知,吕思勉是认同“汉族”非纯一的中国民族,甚至在华夏早期文明的“兴亡之迹”中,“汉族”与后来所谓的“四裔”种族是同等身份的,至其迁居中原逐渐成为凝聚和融合“四裔”民族的主脉后才成为中国历史的主体和代名词。
三、吕思勉对于“四裔”诸族的认识
历史时期,中原王朝颇有“夷夏之防”观念,称异族为“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即文献所记载的“四裔”,这主要是因其所居的方位而称之。吕思勉认为,所谓“四裔”民族,“原以其方位言,非以其种族言。既习以是为称,而其种族之本名遂隐”,并进一步指出“夷、蛮、戎、狄之称,其初盖皆按据方位,其后则不能尽然。盖种落有迁徙,而称名不能屡更。故见于古书者,在东方亦或称戎,西方亦或称夷也”[15]。对于“四裔”之族在中原王朝历史进程中的影响,吕思勉认为“四裔为中原患者,莫如北族。北族之为中原患者,多在漠南北。中原人对朔方,遂有一种恐怖心,以为敌之起于是者,皆不可御也”,“可见敌国外患,原因甚多,地理特其一端耳”[16]。
在中华数千年的文明史中,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国”所吸合的种族甚多,而“与汉族有关系最早且最密者,厥惟匈奴”。从战国时期的历史形势看,秦赵燕三国筑长城是用来防御“四裔”诸小部族政权的“寇钞”,因而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继续用之以防匈奴等族,但后世“誉之者以为立万古夷夏之防,毁之者以为不足御侵略”。吕思勉以为“皆不察情实之谈也”,笔者赞同吕思勉的这一看法,并进一步认为长城的防御功效是在历史发展中渐趋蜕化的,以至于到东晋末期“四裔”之族抑“汉族”而纷争中原。事实上汉族政权与“四裔”诸族的关系十分复杂,而“四裔”诸族与汉族乃至世界其他民族的关系亦很复杂。不仅如此,“长城”在军事防御方面最终未能抵挡住“四裔”诸族“入主中原”,却在汉族政权的君臣心中筑建了一道“内守”的思想“长城”。
通过阅读吕思勉的史学著作,笔者发现吕思勉对于民族史的研究总是从某一民族的族名称谓、活动地域、文化政俗、迁徙演变以及与中原汉族接触往来的情况等方面作具体翔实的论述和考证,使得这一民族的面貌得以被具体揭示出来。如在《中国民族史》中,他在每一民族的论述之末都附录数篇考证翔实的专文,用以说明该民族的历史情形。而于中原文化对“四裔”之地域的影响,吕思勉则尤为用心详细论述,并说“凡后世史籍所载诸四裔,有为古代声教所及者,礼俗亦往往与中国古代相类,如匈奴、鲜卑等是也”[17],吕思勉此处的“中国”当指汉族建立的统一政权。
如匈奴之历史,吕思勉说“此族在古代,盖与汉族杂居大河流域,其名称或曰猃狁,或曰獯鬻,或曰匈奴,皆一音之异译”[18],又说匈奴之名“见于《春秋》者,或称戎,或称狄,盖就其始所居之方位名之,无关于种族也”[19]。事实上,匈奴一族的政教风俗渐与中土相类者极多,故吕思勉指出,“其大部落实自皇古以来,即与汉族杂居黄河流域也。则其渐染汉族文化之深,固无足怪矣”[20]。如敬拜日月、信巫和丧期无数及殉葬习俗等,都与汉族颇有相似之处。但从文明发展程度看,匈奴“终不逮汉族者,则汉族久进於耕农,而匈奴迄滞於游牧之故也”,“匈奴为汉族所迫逐,正支西徙至今立国欧洲”,其居留中原地域者几乎都为他族所同化。因此,吕思勉说“中华民族中,匈奴之成分,必不少矣”[21],可见吕思勉认为匈奴与中原民族的关系最为复杂和深厚。春秋时期“四裔”族落都墨守的“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的习俗,匈奴之族表现得更为鲜明,故吕思勉认为“犹足想见古者刑措不用,及未施信于民而民信,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风焉”,并进一步指出“要之匈奴之俗,与周以后不相类,若返诸夏,殷以前,则我国之俗,且可资彼以为借镜也”[22]。
再如鲜卑族的历史,文献记载“戎狄之族继匈奴而起者,时曰鲜卑,古时称为东胡”。考之文献,《史记·索引》有“东胡,乌桓之先,后为鲜卑,在匈奴东,故曰东胡”,而《后汉书》则说“乌桓、鲜卑实为古代北方之二山”。吕思勉认为东胡“汉时盖分为众小部落”,“然部落既盛,复日与汉人相接,渐染其文化;程度渐高,终必有能用其众者,此慕容、拓跋诸氏之所由兴也”,“东胡之种裔多云汉姓,并乘汉族政权之衰乱奔争而入主中原,虽其业或成或不成,然其进入中原则一也”[23]。观诸中国两晋之后的中原历史进程,吕思勉这一观点是令人信服的,鲜卑诸族对中国中古时期历史的影响可谓深远。
对于北狄群族的历史,吕思勉亦有一些独到论述,认为“从来北族之强盛,虽由其种人之悍鸷,亦必接近汉族,渐染其文化,乃能致之。若其所居近塞,乘中原丧乱之际,能多招致汉人,则其兴起尤速”[24]。又说“大凡北族的灭亡,总是由于内溃。而其内溃,则总是由于宗室之中,相争不决的”[25],并进一步指出“羌人与汉人发生矛盾,不在塞外而在塞内。以彼此融化,非旦夕可期,而汉人又颇陵侮之故也”[26]。在吕思勉看来,这实际上是中原民族与“四裔”民族关系最主要的表现形式,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一种重要脉络。但于回族来说,“汉族的同化力虽大,而回民所信的宗教是深闭固拒的。汉回的隔阂,民族上的关系小,宗教上的关系大。因宗教不同,感情不甚浃洽,往往至于斗争。以民风论,则回强而汉弱”[27]。于今日藏族与汉族的历史关系论依然如此。
针对“四裔”民族与汉族政权的关系及其变化问题,吕思勉认为“从来夷狄之顺从,恒以中原王朝之盛强,适直彼之衰乱;而夷狄之强横,亦以中原王朝之衰乱,促成彼之强盛,此数见不鲜之事也。惟突厥亦然。直炀帝时,中原乱,始有轻隋室心。时中国大乱,华人归之者甚众。群雄之崛起者,悉臣事之”[28]。因此,吕思勉认为从这个层面来理解中国历史,便可窥见“从汉到唐与从宋到清,期间有一个不大相同之点”,即“从汉到唐,中国是征服异族的;从宋到清,中国是给异族征服的”[29],这种“大不相同”实系唐宋社会的一种深刻变革。
此外,关于“五胡乱华”及其历史影响,吕思勉认为“五胡虽然是异族,然而入居内地久了,其实只算得中国的编氓。他们除据有中国的土地外,都是别无根据地的,所以和中国割据的群雄无异”,因为这一时期的汉族虽造就了南朝政权却终为以五胡为主的夷狄政权所并掉,然而这种历史格局和政权走向至赵宋时代又再次形成。因此,吕思勉说“前此扰乱中国的,不过是‘从塞外入居中国的蛮族’乘着中国政治的腐败,起来扰乱。这时候,却是以一个国家入侵的”,并进一步指出“中国前此,不曾以一个国家的形式,和别一个国家相接触而失败,这时代却不然了”[30]。
受吕思勉上述观点启发和影响,笔者认为赵宋以后的历史,除明朝外再无“以一个国家的形式,和别一个国家相接触”的汉族政权之时代,而是以“四裔”后裔之民族完全统治的元朝和清朝。因此就民族史来看,在13世纪以后早期的“汉族”和“四裔”民族遂疾速地演化为新的汉族,这一历史过程至民国时期基本完成。中国之民族的历史大致可以说是“四裔”之诸小民族同合于汉族而逐渐消亡或吸收中原文化后造就成新民族的历史。而“入主中原”一直是许多“四裔”族落努力尝试的,真正成功的却只有蒙古人和满人。然而和清朝政权相比,蒙元时代又是很短暂的,吕思勉对此解释说“蒙古人是始终并没懂得中国政治的”,又说“他看了中国,只是他的殖民地。只想剥削中国人以自利。始终并没脱离‘部族思想’”[31]。笔者认为这层解释并不完全符合元朝历史的真义,因为元朝的许多政治制度是沿袭唐宋“正统”的,而其变革或新创的制度也有许多为明清所继承,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为近世中国的样子奠定了基础。
四、吕思勉对“四裔”诸族影响的论述
我国历史时期的“四裔”民族,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大致有三种命运:一部分向内迁徙终而融合为“汉族”或散居于汉地,但基本以汉文化为主;一部分则流徙于部族故地以华夏种族中的一分子而独立生存,即后世所谓的少数民族;一部分则四向迁徙或为他族所灭或与他族融合为新的民族。然而,后两者与中原民族的关系则几乎都未曾有丝毫断绝过。
对于我国古代“四裔”民族的最终走向和民族影响,吕思勉曾说“居地可以屡迁,俗尚亦易融合,惟形貌之异,卒不可泯,故匈奴、乌丸、鲜卑等,入中国后,胡名遂隐,惟西域人则始终蒙事称焉。然则胡为匈奴本名,后转移于西域者,正以匈奴形貌与中国同,西域则殊异故。匈奴之入中国者,故可因婚姻相通,变其形貌,其西迁者,则与中国人婚媾甚鲜,断不能变其形貌也”,并进一步指出“胡名主与形貌,与方位无关矣”[32]。
从文化史的角度看,我国古代“四裔”诸民族的三种历史走向在很大程度上都与以汉族为主脉的中原民族所创造的灿烂文化息息相关,因此吕思勉以“文明程度”作为论释“四裔”诸民族与中原民族关系的基础。吕思勉在《论文明民族与野蛮民族之消长》一文中说,“抑文明民族见凌驾于野蛮民族,非独中国也,印度之于西亚,希腊之于马其顿,罗马之于日耳曼,数者如出一辙。然则武力之不兢,乃文明民族之通病,非中国独然也”[33]。“然则文明民族之不敌野蛮民族,并不是由其人民性质之柔弱者,中国不敌夷狄,其原因是在‘地利不如人和也’。”[34]
吕思勉在对文明民族不敌野蛮民族的原因作分析后指出,“故文明之人,非生而怯也,其社会固束缚之,驰骤之,使之不得不怯,甚至迫害之,使不得不从敌。故文明人之见陵于野蛮人,非不幸也,优胜劣败,理有固然”,并认为“历代野蛮人所以受制于文明人者以此,然其文明渐进,而足与文明人为敌,则文明人之厄运遂至”,进而得出“故民族强弱,究极言之,实与治化隆汙息息相关,而治化之隆汙,其本原实在社会组织,徒求于政事之理乱,抑其末焉者也”[35]的结论。这种认识可以说是吕思勉对中国历史上极为复杂的民族关系的一种通解和最为深刻地阐释,即“文明之范围,恒渐扩而大,而社会之病状,亦渐渍益深”[36]。但其“文明人虽文明,其社会组织固恶,野蛮人虽野蛮,其社会组织固善也”的说法却未必完全符合中国历史实情,如撇开政治的内涵而单纯从文化角度来说或可言之。
吕思勉在《胡考》一文中分析,“盖北族虽劲悍,然文明程度不高,故非有旷世之才,如冒顿、阿保机、铁木真者以用之,即不能以自振,西胡则不然。安史之乱,实可谓西胡驱北族以成之者。然则西胡虽不能以独力扰乱中原,固亦不能谓其不足为患矣。文明人入野蛮部族中,往往为所尊奉”[37]。这实际上是多民族文化的内涵在发挥作用,那些“旷世之才”如冒顿、阿保机、铁木真者对中原文化或有所接触为其所染甚或是谙熟而善用之,以至于振兴其族后而纷争于中原。
对于那些迁徙他处而建立新国家的民族与我国历史上的“四裔”民族的关系,常常不为研究民族史的学人重视,因而不能完全考究其民族的历史渊源,如历史时期的朝鲜、日本等国,吕思勉恰在这一层面上尤为重视和用心。因近世中国复杂而苦痛的历史遭遇,诸多学人都极力从文化的层面来探析中国衰落的深刻原因,并以此来谴责日本侵略邻族的错误行为。吕思勉说“貉族在东北,实为文化之先驱”,而“日本三岛,以地理形势论,亦当属此区”,并指出“此区中之文化,貉族实为之师长。盖东北诸族,其开化无非貉族所牗启者。诸族为我再传弟子,貉族则我之高第弟子也”[38]。事实上,正如吕思勉所论及的,历史时期的中日关系“自汉至唐,以国家之往还为主;宋以后,则以人民之往还为主矣。而国家之往还,亦前后不同。南北朝以前,日本甘心诚服中国,隋以后始欲与以敌国自居,然中国迄未尝以敌国之礼待之”,“苏因高之来,挟日出处天子至书日没处天子之书,是为彼欲与我抗礼之始”[39]。
就“四裔”民族所影响地域的历史看,历史时期的朝鲜与中国的关系则是最为密切,实如吕思勉所言“东洋诸国,渐渍中国文教最深者,莫如朝鲜”,而日本染授中国文明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得学于朝鲜。所以当明清易代之后,朝鲜“仇视清人亦最甚。虽奉大清年号,而仍以崇祯纪年”,以至“终不用清年号”[40]。对此,吕思勉颇有感慨地说:“夫以文明事野蛮,犹之以大事小,尺蠖之屈,是非得以。终朝鲜之世,未尝奉清年号,至其亡犹然,此金于霖先生亲为余言之者。”“专制之世,举国唯一人之命是听,义师转时或有之,明神宗之援助朝鲜是矣,故朝鲜人甚德之。明亡后乃为大报坛以祀之,然朝鲜之倾心中国,亦不徒以神宗之救援朝鲜。”又说“今世论民族者,以同化为最高义。若朝鲜者虽因言语不同,未能尽与华化。然其文教,则可谓与中国无殊矣。草尚志凤必偃,士君子者,细民之率将,朝鲜今虽暂屈于强暴,然民心不死,国必不亡”[41]。从这些论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吕思勉史学的时代内涵和为国为族的学人精神,吕思勉说历史时期的朝鲜“民心不死,国必不亡”未必不是在说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其用心可谓深矣。
毫无疑问,吕思勉是中国近百年来颇具影响力的传统史学大家,虞云国曾指出,“与同时代的史学大师相比,吕思勉不仅没有胡适、陈寅恪负岌海外的幸运经历,甚至连顾颉刚、傅斯年那样接受现代高等教育的机遇都没有过。在他23岁立志治史时业已完成的教育,从内容到方法都是传统旧式的”[42]。在论及吕思勉的“宋史观”时,虞云国更是充满赞誉地说:“吕思勉把民族斗争作为宋朝面临的重要问题,是很有眼光且抓住要害的。”[43]显然,上述那种“传统旧式”的学识教育经历,使得吕思勉与其同时代的学者完全不同。或许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教育经历的“发酵”,吕思勉能够潜心致力于史学研究,进而以清代乾嘉学人的考据精神对中国传说时代的古史问题和民族史事进行翔实考证,尤其是对与汉族关系密切的“四裔”诸族之历史更为用心。客观地看,“四裔”观是吕思勉史学的重要内容,因此吕思勉相关史学著述中处处都浸染着他对其时国政民生和民族危亡的关怀和深远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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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卫光责任校对肇英杰)
On “Siyi” Idea of Lv Simian——Based onTheEthnicHistoryofChina
Xiao Hongbing1,Li Xiaobai2
(1.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nyang,Henan,464000;2.Department of History,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241)
[Abstract]“Siyi”is a special term used in the writing of history of ethnic minoritie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history,and it is also a key content of Lyu Simian's ideas. This very idea is fully reflected in the works by Lyu,especially in The Ethnic History of China. With pure spirit of historic study,Lyu Simian had conducted detailed and systematic textual research concerning the origins,evolution and interrelationship of the ethnic groups of “Siyi”,subjectively revealed the fundamental historic situation of nationalities in ancient China,and laid a foundation for the development of ethnic history of China.
[Key words]Siyi;nationality;Lv Simian;The Ethnic History of China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2-0071-06
[作者简介]肖红兵(1982—),男,河南潢川人,讲师,博士,河南大学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古代社会文化史和宋史研究;李小白(1986—),男,河南息县人,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元明社会文化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清代绥远城将军与北部边疆治理研究”(项目编号:14CZS027);信阳师范学院2014年度博士科研启动项目及2015年度青年骨干教师资助计划项目(项目编号:2015GGJS—08)
[收稿日期]2016-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