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结构主义解读汉字结构与汉字书法
2016-02-18阎平
阎 平
(西安石油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试用结构主义解读汉字结构与汉字书法
阎平
(西安石油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摘要:在结构主义关于语言结构分析的基础上,提出重新认识汉字书写演变中自身结构要求的重要性;在结构主义关于语言和它的对象之间关系观点的基础上,提出汉字结构的形成以及汉字书法创作过程,同时是构造一个新世界的过程;结构主义提出每个时代具有决定其语言、观念,进而决定时代其它方面特征的基本深层形态,在此基础上提出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是不同时期“知识型”影响的产物。这些分析为理解汉字结构和书法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关键词:结构主义; 汉字结构; 汉字书法
0引言
本文试用结构主义理论分析汉字结构与汉字书法。结构主义是一个影响广泛的现代西方哲学流派。20世纪初,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对语言学的对象、方法,语言本身的结构、变化做出了划时代的重要分析。他的这些思想,在其它诸多因素共同影响下,后来发展成为一种解释世界的全新方法,即结构主义。结构主义本身的演化发展复杂多变,其对许多学科的影响广泛深入。尽管对它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有一点是得到大家共同认可的:结构主义所用的全新概念和方法,对其它许多领域的理论研究具有很大的启发性。如果大胆地试着用结构主义的概念和方法分析汉字结构和汉字书法,会得到什么结果呢?这种分析可以从许多方面展开,本文试着从以下三个方面做一些尝试。
1重新认识汉字书写演变中自身结构要求的重要性
探讨汉字书写如何产生和演化,是一个重要问题。下面试着对汉字演化过程中,符号本身结构的重要性提出一种新的观点。该观点可能是错的,但可以给大家一些启发。关于汉字演化这一问题,我们过去有可能被一种笼统的、感性的认识所迷惑。中国自古就有书画同源的说法,认为汉字是从原始图画变成的一种“表意符号”,形体上逐渐由图形变为笔画,象形变为象征。现代汉语中还有不少象形痕迹非常明显的汉字,如“日”、“月”、“水”、“火”等。看到这些字,我们很容易接受上面关于汉字书写演变中书画同源的观点。真的是这样吗?这种说法很可能仅仅部分地适用于汉字萌芽的最初阶段,不能系统说明大批汉字的发展演化过程。“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最古的成批的汉字资料,是距今三千多年前商代后期的甲骨卜辞和器物铭文中的文字,数目达到三千五百个左右。从文字结构来考察,除了象形以外,会意、形声、假借等方法都已经应用,可算是基本成熟的文字。……在汉字形成的历史过程中,从原始文字演变为商代的相当发达的文字,具体途径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1]151这是影响很大的胡裕树先生《现代汉语》中的一段话。不知道大家以前有没有注意到这段话中,关于汉字早期演变具体途径还有待进一步研究的提法。有没有可能,从汉字一开始的演化中,在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假借等方法的应用中,作为汉字基本组成的符号结构本身的形成规律,包括符号本身的形状、位置及其之间的对比等因素,起着比我们想象中更为重要的作用。符号本身的形成规律可能与象形同时在起作用,而不是先有象形,其他因素在后期才发挥作用。这种区别看似简单,但对理解汉字有重要的影响。这种追根溯源的研究,不仅对我们了解汉字演变的历史有帮助,而且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书写现代汉字,把握汉字的未来发展。
这种观点的提出,主要借助于结构主义关于语言结构的分析,以及运用这些语言的分析成果对社会现象的分析方法。
先看一看索绪尔等人对语言形成中结构作用的分析。索绪尔认为,确定一个词的意义的决定因素不是这个词与其对应的外在对象的某种本质规定,而是这个词在一个语言系统中,与其它词的对应关系。索绪尔提出:在词的历史演化中,“甚至没有改变系统的趋向。语言的使用者甚至不希望从一种关系系统过渡到另外一种。即使有变化,也不能改变已有的关系,而只是变化关系中的要素。”[2]84还可以这样来理解索绪尔的意思:这种关系的意义可以说在于它的否定性,而不是它积极的肯定性。换句话说,这种关系决定了符号系统中的各要素在一定的符号系统中不是什么,而不是强调它与外在对象的一致性,或是指称了什么。索绪尔指出:“有些人认为,通过分析语言的基本要素,可以把语言归结为一个命名过程。在一系列的词中,每一个词对应一个被它命名的事物。……这种观点错误地假定现存的观念存在于对应的词之前。”[2]65
不管是否全部同意索绪尔的看法,至少这种观点给出了一个重要启示:词的出现,从一开始就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个简单命名过程。我们非要给每一个词都找一个对应的外部对象,是一种轻率的看法。只要仔细想一想应该同意,人们在交往中最初需要语言的时候,肯定不仅仅需要它的指示功能。换句话说,与语言相联系的活动不仅仅是指示,还应该包括比较、计算等其它的复杂活动,这些活动的基础,或目的不一定都是指示。过去简单地认为词的产生过程是:有一个外物,有一个不变的存在,造一个词来表现它。如果举出汉字例子就是,有一个外物、一个对象,画出它的形状,时间长了,那些表现外物对象的画就变成了笔画。根据索绪尔的看法,我们可以想到,如果指称功能没有我们以前认为的那么重要,前面提到的书画同源的说法就值得推敲,象形的功能在汉字书写方式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应该重新理解。汉字从大篆、小篆到隶书,再到楷书、草书的演化,不应被简单地看成是在为指称服务的基础上象形图像的不断变形;而应同时看到书写规则变化中所蕴含的对符号结构及其差异、对比等复杂现象的反映。熟悉索绪尔语言学思想的人知道,他探讨的重点在语音结构,但这不妨碍我们从中得出关于书写现象的新思考。
有人会说,比较、计算等其它活动,都以指示某物为基础,不然的话,你比较什么、计算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就牵扯到我们要说的另外一个方面:正确理解语言和它的对象之间关系的复杂性。
2汉字结构的形成和汉字书法创作过程同时是构造一个新世界的过程
结构主义认为文字之前没有现成的观念,外物对象的形成依赖于文字的帮助,甚至认为我们的世界就是语言组成的世界。这种崭新的关于语言与其对象关系的观点,可以帮助我们对汉字发展演化过程有一个新的理解。
我们从以下三个方面理解结构主义关于语言与对象关系的观点。首先,把大家熟悉的康德(Immanuel Kant)对认识过程的分析与结构主义的观点做一个比较,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结构主义的观点。朴素的直观告诉我们,人的认识过程类似于一种照镜子的活动:我们的心灵犹如一张白纸,认识过程就是把对象,或者叫外物,尽可能客观地描写在这张白纸上面。人在认识中应该像一个乖乖女听妈妈的话一样,如实地反映对象。康德坚决反对这种看法,提出把认识过程看成是对外物照镜子似的反映是错误的,我们的认识活动,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客观过程。甚至可以反过来说,客观对象本身就是我们主观构造的产物。康德有一段非常有名的话:“一直到现在,人们都假定所有的认识必须与对象符合一致。……让我们试一试,如果假定认识对象必须与我们的认识符合一致,形而上学的任务是否会得到更好的进展。”[3]110
康德骄傲地把这种对认识过程的重新解释叫做哥白尼革命。康德之后的哲学家很少有不受其影响的。产生于欧洲大陆的结构主义的不少观点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康德观点的发展。从语言学的角度出发,结构主义认为,语言作为人类的知识成果对世界具有巨大的反作用。这种强调不是认为语言是对世界的反映,这种反映反过来又作用于世界;而是认为,语言产生和使用的过程也是世界产生的过程,语言诞生的同时,也诞生了一个新的世界。结构主义者拉康(Jacques Lacan)提出,人类生活在语言之网,也创造语言之网,语言受人类各种主观因素的影响。人们在认识并说出主观欲望的时候,“也给世界创造并带来了一种新的存在。”[4]229
其次,我们看一看索绪尔关于语言及其对象的观点:“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它的名称,而是观念和音响形象。”[2]66索绪尔把观念叫做所指(signified),把音响形象叫做能指(signifier)。具体分析一个语言过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索绪尔的观点。当我们说话的时候,同时做了两件事:制造一串音响;与音响过程相对应,产生相关的观念。在语言分析中,如果把这一串音响分割成不同的音响形象段和相对应的独立观念,就形成了不同的能指和所指。索绪尔对语言符号的这种重新分析看似平淡,但却对语言学产生了巨大影响。其中重要的一点是对传统的语言与其对象看法的否定:他竟然认为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在索绪尔看来,是语言系统内部的关系决定能指和所指。这为后来结构主义者提出更极端的否定外在对象的观点开了先河。
第三,后结构主义的一些代表人物否定外在对象的统一性,或不变的本质规定性,这也同时否定了传统的语言与其对象关系的观点。传统观点把语言仅仅归结为简单的命名过程,其前提是我们可以把世界简单地归类,世界存在共同的、静止的本质。这一点正是后结构主义者所坚决反对的。在语言对象的问题上,对静止的永恒的本原的追求,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对永恒理念的推崇。近代思想家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著名口号里,把一个既定的自我作为思想基础、甚至整个世界基础的观点中,我们也可以找到另一种形式的对静止、永恒本原的追求痕迹。从古至今,相类似的观点还可以举出很多。这些观点都认为思想或语言是对一种绝对的、现存的、不变的本原的反映。与这种传统观点相反,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指出:“文本之外别无他物。”[5]136在他看来,与人们接触的是,而且仅仅是语言符号本身,而不是外在的事物。
虽然很难完全同意上面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观点,但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下面的启示:语言的作用绝不是像过去想象的那样简单,它在作为认识世界的工具的同时,也在构造世界。不同的语言会产生不同的世界。这是从总体上来评价语言。具体从对汉字结构和汉字书法方面的分析中,我们应该看到作为语言重要组成部分的书写,也应该被赋予比以前更多的意义。如果汉字不是简单地对外物形和意的描绘和反映,那么它本身的结构,包括语音和字形,在其对意义形成中起作用的同时,应该对我们把握这个世界,甚至可以说是创造这个世界起着比我们以前所认为的更重要的作用。
3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是不同时期“知识型”影响的产物
结构主义提出每个时代具有决定其语言、观念,进而决定时代其它方面特征的基本深层形态:知识型(episteme)。结构主义所用的知识型这个词来自希腊语,最初说的是与技术相对的知识,从它与认识论(epistemology)这个词对应的英文词可以看出它们具有相同的词源。结构主义使用这个词,是指决定知识的深层形态。福柯(Michel Foucault)提出:“在已有的文化和时代中,都存在这种知识型。这些知识型决定了所有认识的可能的条件。”[6]168
福柯的知识型如果与其同时代的另一位哲学家库恩(Thomas Samuel Kuhn)的范式理论相比较可能更好被理解。库恩认为,范式(paradigm)是一个时代科学家所共同认可的基本概念、基本方法和基本理论。范式“提供了一种科学研究传统的基本类型。”[7]10当一门学科还没有形成公认的范式的时候,科学家们对基本的问题争论不休,这门学科还处在前科学时期。范式形成以后,大家对基本的问题有了共识,学科进入常规发展时期。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常不断出现,对已有的范式产生了怀疑和争论,出现危机,进而走到科学革命时期。当新的范式得到广泛认可,科学进入新一轮的常规发展时期。与库恩的范式理论相比,福柯的知识型有以下几点不同:第一,福柯的知识型不仅仅应用于科学领域,而是用来解释更广泛的社会现象。第二,库恩的范式转换是科学家有意识的行为,是在明确的问题、确定的方法和理论推动下完成的;而福柯的知识型转换有些像无意识的过程,新的知识型的确立并起作用,基于人们难以觉察的深度基本假设。结构主义认为社会的结构取决于作为文化本质的集体下意识,或者叫“匿名的规则”。人们共同使用一种语言,同时也就是无意识地接受了一种知识型。第三,库恩的范式共同体的形成往往需要具体理论的示范;而知识型本身就像一种文化编码,把一定的原则强加给包括生活、生产、交流在内的各种社会活动。
福柯对不同时期的知识型的概括非常有意思。在《词与物》一书中,他共区分了四种知识型:第一种是文艺复兴时期以相似性为特征的知识型。在这个时期,人类与非人类的对立尚不突出,人们相信上帝,服从权威。第二种是以心与物对立为特征的知识型。自然科学是这一时期的主要知识形式,自然是主要的表象对象,但表象的主体不能表象自身。第三个知识型的特征是把客体视为主体的产物。人类用抽象的方法,对非实体对象进行分析。康德对人的主体性在认识过程的决定作用的论述,反映了这一时期对人的地位的强调。这一时期,人从后台走到前台,成为中心。第四个阶段是以结构主义对世界分析结果为特征的知识型。结构主义认为,在上一个阶段所表现的人的主体性、优越性被先于个人的社会结构消解掉了。
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知识型的区别和联系应该是非常复杂的,不会表现成单一的模式。但是,福柯的这种分析非常具有启发性:人们的意识和行为深受占主导地位的集体下意识和社会结构所影响。过去我们常常提到,不同时期有自己不同的文化传统,不同的经济、社会发展状况,这些会深深影响艺术作品的风格。但这种说法与结构主义对知识型影响作用的强调相比,程度上有很大不同。结构主义认为,我们一生下来就生活在一定的语言、以及由此决定的观念系统中,这种影响是决定性的,也是全面、系统的。福柯以西方文明发展为基本线索所概括的不同时期知识型,对我国不同时期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结构和集体意识的分析很有帮助。我们还可以在此基础上,提出不同时期的社会结构和意识对汉字结构形成和汉字书法的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提出汉字书法创作中对古代作品的临摹、欣赏是如何注意不同知识型的影响。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是不同时期“知识型”影响的产物,具有不同知识型的不同时期的人们不可能完全理解、欣赏和临摹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或者说不同时期的人们对同一个作品,只能有各自的理解、欣赏和再创作。
[参考文献]
[1]胡裕树.现代汉语[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2]Ferdinand de Saussure.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 [M].Tran.Wade Baski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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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Lacan Jacques.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Book II [M].Tran.Sylvana Tomaselli,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1991.
[5]Derrida Jacques.Limited Inc [M].Tran.Samuel Weber,Illinois: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88.
[6]Foucault Michel.The order of things [M].New York:Random House,1994.
[7]Kuhn Thomas.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6.
(责任编辑张亘稼)
Interpreta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 Structure and Calligraphy Based on the Structural Theory
YANPing
(SchoolofHumanities,Xi'anShiyouUniversity,Xi'an,Shaanxi,710065,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mainly analyzes Chinese character structure and calligraphy by means of structural theory.Based on the structuralanalysis of language structure,it is suggested to re-recognize the importance of self-structure demands in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 calligraphy.According to the views of structuralism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 and its objects,it is presented that the forma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 structure and the creative process of Chinese calligraphy are also the process to construct a new world.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tructuralism,every time possesses the basic deep form which can decide its language,its conception,and then decide its features on other aspects.Consequently,it is concluded that calligraphy works of different ages are the products resulted from the "knowledge type"influence of different ages.The above analysis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Chinese character structure and calligraphy.
Key words:structuralism;Chinese character structure;Chinese calligraphy
收稿日期:2015-09-01
作者简介:阎平,男,山西河津人,西安石油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西方哲学。
中图分类号:B304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5645(2016)01-006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