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动画形象的现代性嬗变
2016-02-18文/王方
文/王 方
迪士尼动画形象的现代性嬗变
文/王 方
迪士尼公司创作的动画长片塑造了无数经典的动画形象,这些形象与它们诞生的时代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而纵观迪士尼动画的形象演变,无论是动物角色的人格化丰满、经典童话故事的现代性转写,还是世界各地民间故事的重构,以及对人类创造的新形象的表现,其间所蕴含的现代性及其意义,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迪士尼动画角色嬗变的历史。
从一只老鼠起家
迪士尼的创始人华特·迪士尼说:“迪士尼的第一个动画形象是一只老鼠。”当时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只老鼠以后会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动画形象。1937年底,迪士尼第一部动画长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推出大获成功,此后,迪士尼用拟人化的动物形象、经典的童话和各国的文学作品不断推出经典的动画长片,打造了一个风靡世界的迪士尼动画帝国。1966年,迪士尼创始人华特·迪士尼因病去世,媒体称赞他:“为全世界的人带来了欢笑。但若我们仅仅从这一方面去判断他所作出的贡献,仍是不够的。迪士尼在医治、安慰人类心灵方面所作的贡献,也许比世界上任何一位心理医生都要大。”当我们回顾迪士尼创造的一个个经典的动画角色时,我们可以看到迪士尼不断创造的角色,随着时代的变化也一次次完成了角色形象的现代性嬗变。
迪士尼公司的大发展从20世纪30年代末开始,这时的美国已经摆脱1929-1933年经济大萧条的困难阶段,随着二战的爆发和战后世界格局的重新确立,人类社会进入了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也由此带来了所谓“现代性”。按照哈贝马斯的说法,现代性是指“人的现代观随着信念的不同而发生了变化。此信念由科学促成,它相信知识无限进步、社会和改良无限发展”。
现代性标志着资本主义新的世界体系趋于形成,世俗化的社会开始建构,世界性的市场、商品和劳动力在世界范围的流动,民族国家的建立,与之相应的现代行政组织和法律体系;以启蒙主义理性原则建立起来的对社会历史和人自身的反思性认知体系开始建立,各种学科和思想流派持续产生,这些思想文化不断推动社会向着既定的理想目标发展。迪士尼动画形象正是随着整个现代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生改变,它同样是现代社会思想和潮流的反映和折射,我们可以在迪士尼动画形象的嬗变中看到这些变化的痕迹。
动物角色不断丰富的人格化、社会化的嬗变过程
动画作品和真人表演的电影在形象的塑造上有些不同,动画创作出来的形象带有更强的“符号”属性,“角色形象的作用就如同演员一样,但又比真人电影的演员背负了更多的责任,除了表演风格之外,外在的形象本身就是一种‘符号’,加强或是反衬出角色的性格及心理活动。”因此,动画形象相比真人实拍的电影,往往更符号化。迪士尼的传统动画形象一类是动物形象的变形和拟人化:比如迪士尼经典的米老鼠、唐老鸭、狮子王、小鹿斑比、小熊维尼等,这一类形象的演变,是一个动物人格化的过程,是一个从人格建立,到人格不断复杂、丰富的嬗变过程。
最早的米老鼠和唐老鸭所塑造的是一种杂耍表演者的喜剧形象,动作的夸张变形,搞笑的情节都带有无声电影时代的美学征特,与卓别林的电影有着相似的表现方式。《米老鼠和唐老鸭》《猫和老鼠》是那一时期动画形象的经典。而随着有声电影的出现,电影有了更加丰富的表现方式,动物成为了真正的“人物”,它们除了动物的形象之外,已经具有了所有人物所具备的各种人格,小鹿斑比、小熊维尼等都代表着具有善良、勇敢、机智等人类优秀品质特征的角色,他们所表现的“邪恶与正义的对决”也成为商业动画片永恒的主题,这些角色通常个性鲜明,好“人”与坏“人”势不两立等构成了迪士尼动画的经典套路。
《狮子王》是迪士尼动物角色的一个转折点,这部影片第一次将狮子辛巴的角色赋予了丰富、立体的性格特征,展现了性格发展、变化、成长的过程,其内心世界的丰富已经不输于真人角色的电影。这是迪士尼动物角色更加贴近现代人内心的一个过程,动物角色所出现的故事情境也逐渐脱离自然世界,而进入模仿人类世界的叙事情境。
《疯狂动物城》构建了一个仿人类社会的乌托邦动物城,这是一个完全按照现代社会城市文明构建的世界,片中的狐狸尼克、兔朱迪不仅是当代人物的形象,而且具有现代社会的“身份”,朱迪的身份是动物城的警官、尼克是一个偷税漏税的小贩,树懒是车管所的公务员,每个动物角色都有相对应的社会身份,角色所涉及的问题,也从早期的“善”与“恶”的对决,莎士比亚“生存还是毁灭”的追问,到今天种族偏见、阶层隔阂、全球化进程中的难民问题、种族冲突等社会当下现代性的命题。可见迪士尼动画中动物角色的变化,既是一个不断人格化、社会化的嬗变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写入现代性的嬗变过程。
经典童话角色从“童话”到“寓言”的现代性转写
迪士尼创造的动画形象中的第二类则来自经典童话故事:比如《美人鱼》《白雪公主》《仙履奇缘》中的灰姑娘、睡美人等,是迪士尼动画长片的主要题材,其中许多作品来自于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
“童话”一词在德语中是“fairy tale”而非“the folk tale” (民间故事),是19世纪才产生的一种现代民间文学体裁,德国的格林兄弟受到赫尔德浪漫主义和更激进的浪漫主义的影响,从1812年开始收集和转写口头流传的民间故事,并对这些口头流传的民间故事进行改编,格林童话一方面试图保留民间文学的鲜活和原始特性,一方面又对其进行了符合当时已经进入资本主义时代的中产阶级审美趣味的改写,“民间故事被改写而成为教育儿童的童话,以免孩子们受到最初故事中的暴力、粗俗和太夸张的性幻想的伤害”。
在这个转写的过程中,格林兄弟不仅描写了士兵、工匠等新的时代人物形象,还在《灰姑娘》《白雪公主》等作品中表现了符合资产阶级世界观的“自我完善”与“独立的自由意志”等精神价值,这与农耕时期民间故事中所表现的对“最大权利和更多财富的追求”的主题完全不同。所以民俗学家认为,格林童话对民间故事的转写而完成的“童话”,在其创作过程中注入了“现代性”。
迪士尼在20世纪30年代选择题材时,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的题材既符合“儿童教育”的要求,又符合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和审美趣味,因此便成了迪士尼动画的主要题材类型。迪士尼敏感地意识到这些“童话”故事里的现代性的因素,保持在情节设置、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同样也进行了一些“现代性”改编和转写,以期更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趣味,在《白雪公主》、《小美人鱼》、《仙履奇缘》中,女性的主人公都展现出了对个人价值的追求,以及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这些属于资产阶级社会的价值观是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中并不非常明确的,但在迪士尼的动画中却演变成为重要的母题,而这些价值观的体现也成为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身上鲜明的现代性特征。
世界经典民间文学形象的“转基因”式的重构
第三类形象则来自各国文学作品和民间故事:花木兰、真假公主、阿拉丁、风中奇缘、钟楼怪人等,在这些作品中展现的是一种异域文化的新鲜感和独特性。但不论是《花木兰》中中国的山水、宗祠、长城、武术所体现的东方文化,还是《阿拉丁》中的阿拉伯风情,《风中奇缘》中的印第安文化,以及《真假公主》中的俄罗斯元素,这些丰富多彩的异域文化只是构成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和情境,而角色都已经被迪士尼“转基因”地注入了现代性的人物特征,比如在我们熟悉的《花木兰》中,花木兰的形象已经与中国古典文学《木兰辞》中的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形象大不相同,《木兰辞》中的花木兰“替父从军”来自中国的“孝”文化,但迪士尼的“花木兰”则变成了由“替父从军”中获得“独立的自由意志”、找到“自我存在价值”的新女性,这恰恰是《木兰辞》中的花木兰身上所没有的“现代性”的因子。迪士尼就是通过这种文化“转基因”的方式,重构了那些世界经典民间文学中的形象,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使之成为现代观众可接受,具有文化多样性、新奇性,同时具有现代性的角色形象。
人类创造的角色正在成为现代世界的新寓言
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写道,电子传播消解了人类的童年期,现代社会的孩子不再听那些公主与王子、城堡中的爱情这样的童话故事,他们伴随着电子游戏、各种塑料玩具,以及电视节目长大,《玩具总动员》的出现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玩具总动员》让“巴斯光年”这样一个人造的“玩具”、一个未来的科技形象成为了动画片的主角,此后在《超能陆战队》中备受欢迎的“暖男”大白则是今天“人工智能”时代的代表形象,它是由人类创造的“人类的朋友”,这些完全摆脱了人类传统文化语境的人类创造的角色,正在成为现代动画世界的新寓言。
随着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潜在影响,《怪物公司》《怪物史莱克》中的审丑文化、对传统经典的戏谑和戏仿,《头脑特工队》中对虚拟的心理情绪的形象化展现,《无敌破坏王》中对电子游戏人物的表现,都意味着迪士尼在塑造角色形象时伴随着时代发展的“不息变动”。
公主的城堡消失了,但迪士尼建起了一座更恢弘的现代动物城,英俊的王子远去了,但“巴斯光年”和“大白”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时代在变化,迪士尼跟随着时代的脚步,不断创造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动画形象,这才是迪士尼真正非凡的地方。
作者系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院长、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