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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斯拉皮格:免费的头等舱人生

2016-02-17本·沃福德/文张文智/译

海外文摘 2016年2期
关键词:皮格常客斯拉

本·沃福德/文+张文智/译

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登机程序刚刚开始,本·斯拉皮格就已经坐进了飞往香港的国泰航空公司807号航班的头等舱里,并向一小群咯咯笑的空乘人员分发价值数百美元的特制巧克力。头等舱里有6个皮革包边的人造红木座椅,旁边摆放着新鲜花束。这是少有人体验过的商务航班的豪华客舱,大部分座位都空着,只有两个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站起来向斯拉皮格打招呼,看上去比那些空乘人员还要激动。“太酷了!”其中一个惊呼道。接着,斯拉皮格为每个人点了香槟。

无论斯拉皮格去哪里,上述一幕几乎都会上演。在本次旅途中,他的粉丝将见证他完成最新任务:在69个小时内,完成一次飞越香港、雅加达和东京等东亚城市然后返回纽约的周末之旅。在这趟旅程中,他基本上不会离开机场,即便出了机场也只在豪华酒店休息。斯拉皮格长着一对招风耳,戴着一副巴迪·霍利(1936—1959,美国摇滚乐先驱)样式的眼镜,一头金发。1983年上映的电影《圣诞故事》中的主人公拉尔夫,如果长大后成为服装品牌J.Crew的模特,一定和斯拉皮格很像。商务舱里,对于布帘后面传来的欢笑声和倒香槟酒的声音,十多副有着双下巴的面孔以冷漠回应。在这些人看来,这应该又是一个被宠坏的富二代,靠着啃老花天酒地。但斯拉皮格可不是,他有自己的工作,坐飞机就是他的工作。

2015年7月,斯拉皮格在洛杉矶国际机场。

25岁的斯拉皮格是爱好飞行的精英群体中的一员。该群体的使命是智取航空公司,其成员是一些自称为竞赛选手的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在避免被抓到的前提下,尽可能不花钱坐飞机。在过去20年间,互联网把这群行家聚在一起,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如“码农”般对数据敏感,如律师般喜欢抠契约细则,而且酷爱钻航空公司管理系统的漏洞。

斯拉皮格将他的名气部分归因于其博客“一次一英里”(One Mile at a Time),这是记述一个年轻人过着世上最难以置信的飞行生活的日志。他每天发布6篇博文,向读者详细讲授“旅行黑客”(travel hacking)的艺术——在斯拉皮格这一行里,这种艺术被称作“业余爱好”。粉丝们艳羡他永不止步的奢侈生活带来的刺激感,不过他们并不只是斯拉皮格日志的读者,他们还是游戏玩家,即“业余爱好者”。斯拉皮格在教他们如何去赢。

过去一年里,斯拉皮格已经飞行了超过40万英里,足够绕地球16圈,平均每天在空中度过6小时。“飞机就是我的卧室,”他说,“是我的办公室,我的游戏室。”躺在这个4人套间里需花费1.5万美元,斯拉皮格在周末感到无聊时选择了这趟旅行。他为此支付了飞行常客的里程积分——他拥有高额的里程积分,而且每天还在不断累积。

“我们在航空公司自己制定规则的游戏中击败了他们,”斯拉皮格去年在“业余爱好”的精英聚会上说道,“开发这个游戏的人是些傻瓜。”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们总会快他们一步。”

尽管在稳定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斯拉皮格却不怎么喜欢稳定的生活。他在纽约出生,从小就对飞机十分痴迷,经常在父母汽车的后座上背诵飞机型号、“发布”航班公告。

13岁时,他发现了“飞行者说”(FlyerTalk)网站,这是一个关于航空公司的大型开放式论坛,用户们在上面测试航空公司管理系统的漏洞,分享“战利品”。斯拉皮格发现,这个全球性的社区在玩一个由3部分组成的复杂游戏。

一名“业余爱好者”需要做的基本步骤是,选择一家航空公司以获取顶级忠实顾客地位。斯拉皮格选择了总部位于芝加哥的联合航空。刚开始没有什么是免费的,斯拉皮格花了约一年时间,熟练掌握了数十种复杂技术,利用售票演算法的错误,学习飞行常客奖励计划的方方面面。

游戏的第二部分是信用卡,要尽可能多地开卡和销卡,运用各种手法获取银行和航空公司联合赠送的奖励积分。第三部分是一种被严密监视的做法,又称“生产消费”。在这一部分,“业余爱好者”们利用手中的多张信用卡来达到目的。乘客每消费一美元,银行和航空公司的联名信用卡就会奖励其积分,过去几十年里,“业余爱好者”们利用这一规则,通过在信用卡上植入购买记录,把航空公司的管理系统玩得团团转,而且一分钱也不用花。

去德国探亲时,斯拉皮格还向父母亲自展示如何花比坐经济舱更少的钱乘坐头等舱。15岁时,父母就会放心地在周六送他去机场,然后在周日晚上到行李提领处接他回家。

“这个爱好很有趣。”他的父亲阿诺说道。在其位于佛罗里达州圣彼德斯堡的公寓外,蝉鸣之声不绝于耳,这套公寓是斯拉皮格在他的博客一炮走红之后为父母买的。“我说,‘嘿,好好干,这可比抽大麻强多了。”阿诺说。每到周末,斯拉皮格一般会飞到西海岸再飞回来,途经坦帕、芝加哥、旧金山和洛杉矶,从不出机场。“有些朋友知道他的事,不过我猜老师们不清楚这些。”

虽然智商很高,但斯拉皮格曾是一名对外界不怎么关心的学生。他在一所全是男生的天主教学校上学,为了融入其中,他一度表现得很挣扎。“完成作业后,他就回到房间里上‘飞行者说论坛,”阿诺回忆说,“然后一篇接一篇地发帖。”

2006年7月,16岁的斯拉皮格从芝加哥飞往大阪,又从大阪飞回旧金山,接着从旧金山飞往首尔,再飞回来。这是已知的第一位这么做的人。17岁生日时,他已经积累了50万英里的飞行里程。那一年,他被选举为“飞行者说”论坛的版主之一;2009年又晋升为论坛副主管。

25岁的本·斯拉皮格免费坐飞机的故事登上了《纽约时报》。

“起初我很担心,”他的母亲芭芭拉说,“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母亲会让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全国各地到处飞呢?”美国空警也在为此纳闷,以至于他们瞥见斯拉皮格那令人费解的行程后,还把他拉下飞机,要求见他的家长。

斯拉皮格3岁那年,他的大哥马克刚过完14岁生日没几天,就在一场可怕的事故中丧命。马克在驾驶一辆父母租用的水上摩托车时,被一名醉酒的驾驶员开船撞死了。全家人悲痛欲绝,对于年幼的斯拉皮格来说,打击尤为严重。因为当时兄弟二人在银行上班的父亲仅在周末回家,所以,“马克对本来说就像父亲一样。”芭芭拉说,“他就是本的一切。”

后来,全家人搬到了佛罗里达州坦帕市。在那里,斯拉皮格发现了自己对于飞行的热爱。读高中时,他加速积累飞行里程,16岁就赢得精英地位,不论飞往哪里都会亮出贵宾卡,同“业余爱好者”们的关系远比和同学的关系密切,他还开始在全美组织见面会,在“飞行者说”论坛上做广告宣传。

在本·斯拉皮格的Instagram上,处处可见他在世界各地留下的足迹。

2007年秋天,斯拉皮格入读佛罗里达大学,这是他唯一申请过的大学。次年2月,他开始写“一次一英里”博客,并开始在航空公司赞助的活动中发表讲话。2009年,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一次聚会中,19岁的斯拉皮格结识了同龄人亚历克斯·普拉扎里,二人很快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一起策划更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行路线。

“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居住在西雅图的普拉扎里说道。事实上,他们还是一对同性恋情侣。

二人一起在空中度过数百个小时,很少离开机场。这种做法被称作“英里赛跑”,即以非常大的折扣购买机票,不间断地飞行以积累飞行常客里程,它是“业余爱好者”的基础。2010年情人节,斯拉皮格和普拉扎里开始第一次“英里赛跑”,他们“造访”了途经坦帕到夏威夷的7个机场,连夏威夷当地的空气都没有呼吸,就直接打道回府。

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他们继续完善技术,其中一种名叫“航班爆舱”的手法备受他们喜爱。当时,航空公司经常出售超过实际座位数量的机票,那些自愿放弃座位的乘客,将免费获得下次飞行的机票,外加一张400美元的代金券。通过使用“业余爱好者”普及的软件,斯拉皮格和普拉扎里对那些艰涩的联邦航空管理资料进行了梳理,从而成为预测航班何时爆舱的专家。

很快,斯拉皮格开始研究所谓致歉代金券的规则。作为一种“安抚”手段,联合航空规定,凡是在飞机上发现有物品破损的乘客,可获得价值200美元到400美元不等的代金券。斯拉皮格每次登机时,都会寻找一些损坏的东西——一副耳机或一个顶灯,以此来积累代金券。他说:“当一个系统可以轻而易举地被利用时,单纯出于游戏的目的,玩家会把它利用到极致。”

然而在读大四时,斯拉皮格有一次不小心向《纽约时报》的旅游记者说漏了嘴,称已经积攒了一万多美元的爆舱代金券。结果几个星期之后,他就收到了来自联合航空的信函。信中说,由于恶意利用系统,其飞行常客账户将被永久停用。

收到这封信函几周后,斯拉皮格从大学毕业并被授予市场营销学位。接下来,他经历了几次求职面试,最终决定把自己的业余爱好变为专职工作。那年夏天,他和普拉扎里一起成立了PointsPros公司,为飞行常客最大限度地利用积分出谋划策。

“我们只是坐飞机达人,就是这么简单,”普拉扎里说,“有一个笑话:我不是异性恋,我不是同性恋,我是飞机恋(注:异性恋、同性恋、飞机恋3个词的英语写法很相似)。”

公司成立一年之后,斯拉皮格决定和普拉扎里在西雅图郊区的贝尔维尤同居。然而很快两人分手,斯拉皮格发现,地面上已经没有令他牵挂的东西了。于是在2014年4月房租到期后,他走进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从此再没有在地面上常住。

1979年,放宽管制使航空业从被监控的状态转变为新的“蛮荒西部”,一位名叫比尔·伯恩巴克的广告主管,策划了一个彻底改变航空旅行的营销计划。该计划激励偶尔坐飞机的人成为回头客。伯恩巴克向其客户——美国航空公司提议,赠送免费机票给顾客作为奖励。两年后,第一个飞行常客计划出炉。

“业余爱好者”们紧随其后,先锋者是依阿华州苏城的男装经理兼飞行控兰迪·彼得森。1986年,此君在毫无出版经验的情况下,掏800美元创立了一本名叫《飞行行家》(Inside Flyer)的航空杂志。这本杂志在问世之初,向读者介绍了如何通过订阅《绅士》(Esquire)等杂志来获取1000英里免费里程的方法。到1993年,《飞行行家》已经拥有了9万名读者。两年后,彼得森把读者群带到了线上,他成立了“飞行者说”论坛,该论坛很快成为航空爱好者们的活动中心,据称如今有50万会员。不过,外人很难弄懂论坛上的内容,因为帖子中充斥着诸如“3xx”(空中客车)、“开口”(open jaw,指旅行者并非从抵达城市返回启程机场)以及“FEBO”(航空食品快递)等专业术语。接下来,彼得森又推出了公共消费平台“登机区”(Boarding-Area),“飞行者说”论坛中最大的“腕儿”可在上面发布自己的博客。

在“登机区”,斯拉皮格开了“一次一英里”博客,并马上成为“业余爱好”最耀眼的明星之一。用朋友的话来说就是,他也成了百万富翁。他的收入有3大来源:博客上的广告、PointsPros咨询机构和“联盟营销”(affiliate marketing),即每当有人从他的博客上注册信用卡,他都能得到一笔提成。通常,一名“业余爱好者”少则拥有十多张信用卡,很多人有40多张。

一个基本的却被忽视的事实是,飞行常客里程本质上是一种货币。2012年,欧洲央行的一份文件把航空里程与比特币归为一类。这份文件引述英国《经济学家》杂志2005年的统计资料称,全球飞行常客里程的价值已超过7000亿美元。不过,如果里程是货币,那么航空公司就像是央行行长,有权随时改变规则,使积分贬值或随意关闭帐户。2009年,一位飞行常客便起诉美西北航空关闭了他的账户,并坚称自己从没有破坏规则。案件最终诉至美国最高法院,最高法裁定美西北航空胜诉,理由是1970年代放宽管制时,将此类营销计划的解释权全部交给了航空公司。所以本质上是航空公司,而非乘客,拥有飞行常客里程。

在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斯拉皮格正在享受维珍航空俱乐部提供的水疗服务。他已经在这里写了整整一晚上的帖子,喝了8杯咖啡。他一边聊天,一边享受着免费按摩,偶尔抿一口桑葚酒。按摩师问他过得怎么样——他几乎知道这里所有员工的名字。每隔几周,他就会过来放松。

尽管斯拉皮格取得了成功,但很多“业余爱好者”却认为这种好日子快要结束了。2015年年初,达美航空和联合航空改变了游戏的玩法:根据消费总额来奖励飞行常客里程,这一改变有效地终结了“英里赛跑”的做法。不过斯拉皮格看上去无动于衷。“每年我都会听说‘这一切要结束了,可是每年我们都会发现新的机会。我们总是比他们(指航空公司)抢先一步。”

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个游戏已经从原本闹着玩儿的消遣,演变为对于打败航空公司的执着。较量中,“业余爱好者”们运用的策略,通常都有违航空公司的合同条款——斯拉皮格也承认他挑战了规则,但坚称他很注意不去触犯法律。以“泄油”(fuel dumping)为例,这是一种乘客有意增加他们本不打算乘坐的航线,从而使订票系统忽略收取燃油附加费的订票策略。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有掮客在黑市上买卖里程,“业余爱好者”们则雇人以他们的名义坐飞机。他们还会编写自定代码,在网络上寻找航空公司和酒店偶尔推出的“错误票价”。“我的朋友能在两小时内写出这种脚本。”一名“业余爱好者”说。前不久,他用自定代码订了威斯汀酒店的总统套房,只花了10美元。

然而到了2014年冬天,航空公司似乎改变了应对策略,它们效仿音乐行业,以法律为武器向“业余爱好者”们开战。这年11月,联合航空同Orbitz航空一道,对22岁的计算机科学专业学生阿克塔尔·查曼提起诉讼。查曼创办的Skiplagged网站,是一个“业余爱好者”版本的智游网(Expedia,美国在线旅游公司),它有办法让消费者以低价购买高价机票。

“我在推动整个市场更加有效率,这有益于整个社会。”查曼念着斯拉皮格日志中的语句。2015年1月,他与斯拉皮格一起出现在《赫芬顿邮报》的在线视频节目中,并对自己的行为做了辩护。

已是午夜时分,刚经历了16小时飞行的斯拉皮格看上去很憔悴。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到了君悦酒店。第二天,他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香港国际机场,去乘坐飞往雅加达的航班。

“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联想到家,”他叹了口气,说道,“但这里是最接近于家的地方了。”

[译自英国《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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