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视域下明代汉语文传播规划的动机与维度
2016-02-16孙春颖
孙春颖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现代视域下明代汉语文传播规划的动机与维度
孙春颖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摘要:历史上的中国政府不乏向外推介汉语文的活动。以现代视角看,这些活动实质上就是对汉语文传播的规划。从对明代汉语文传播的目的、动机、维度和类型的分析可见,汉语国际传播应更加明确地以增强汉语交际功能、促进经济文化等领域交流为目的,在制定传播政策时,要在保证国家安全的前提下,树立语言平等互利发展观,重视传播规范和规范认同,注重汉语传播者自身的母语水平及文化素质提升。同时,还应从语言规划的多维度和显隐性特点出发,坚持以促进汉语国际交流为核心,注重运用显隐性相结合的传播策略。
关键词:汉语文传播;语言规划动机;语言规划维度;明代
一种语言的传播离不开国家层面的规划和政策,明代政府的汉语文传播规划活动就对汉语的扩散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我们以现代理论来考察明代汉语文传播规划的目的、动机和维度,发现有些方面在当代的汉语国际推广中仍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本文将重点考察明代汉语文传播规划中的动机和维度,同时提出相应的参考建议。
一、汉语国际传播规划的明确目的
威利( Wiley T G)指出:“从表面上看,语言政策和规划的目的是解决和语言有关的问题,但是最终是为了实现政治、经济上的利益。甚至有些语言政策的制定和意识形态以及全球的战略利益也是紧密相连的。”[1-2]
明朝统治阶级在汉语扩散活动中表现出来的汉语传播政策,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以汉语为介质进行汉文化传播,其动机非常明确:扩大汉文化影响以加强思想控制。明朝统治者采取“以夷制夷”政策,还以学习外国语言、翻译外国文献等措施接纳外国语言,但究其根本还是要通过加深对这些国家的了解,加强思想控制。这实际上是建立在不平等基础上的文化同化行为,是由明朝统治阶级的政治需求决定的。
而我们今天的汉语国际传播,主要目的是让汉语得到世界的认可,更好地发挥汉语作为交际工具的作用,以谋求国家的进一步发展。所以,增强汉语交际功能同扩大汉文化影响,何者为主?这是汉语国际传播规划者首先要明确的。就当前的国际交往形势来看,应当制定汉语国际传播政策,以汉语传播为介质,加强与其他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交往,实现经济的共同发展、维护世界安全与和平。
二、汉语国际传播规划的多样动机
语言规划的动机不是单一的,而是复杂的。丹尼斯·阿格( Dennis Ager)将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活动的动机分为7类:“identity(身份或认同),ideology(意识形态),image(形象),insecurity(不安),inequality(不平等),integration(融合)和instrumental(工具)。许多东方国家的语言规划实践证明,提高语言交际效率也是一种动机。此外还有两个因素:决策者或政策制定者对于某种语言的态度( attitudes)以及他们想通过这些活动所达到的具体目标( goals)。”[2]明代的汉语文传播规划和今天的汉语国际推广都不例外。
(一)校正不平等与语言互利发展
明代最初开展语言规划活动,首要目的就是校正元代蒙古人统治时期汉语和汉人所遭受的不平等和不公正。
由于汉族人的社会地位及在国家事务中的地位整体下降,元代汉语的声望和地位也有所下降,汉语不但失去了官方语言的地位,而且在众语言中受压制、被歧视。虽然元代仍然有很多汉语文学作品产生,但是官方语言却是蒙古语,与国家事务有关的文献如史书、诏书等则都使用蒙古畏兀字及八思巴蒙古字,汉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平等”待遇。明王朝建立后,曾经的受害者大权在握,首要的就是要校正以往的不平等,因此,明政府不可避免地要大规模推广汉文教育,以恢复汉语文的官方语言地位。明太祖之所以在官修韵书上下尽功夫,要以中原雅音为定,还要不断修正,以至有《正韵》的七十六韵本和八十韵本,乃至后来的《韵会定正》,就是要将元代受少数民族语言影响形成的“汉儿语言”转变回受士人推崇的“中原雅音”,实质上就是要恢复汉语的官方语言地位,从而昭示汉族权威的恢复。这也是明初语言文字规范和改革能够取得较为显著成果的主要原因。
明政府在改变汉语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的同时,多少也注意到要尽量减少对其他语言的不公正待遇。汉外翻译是明代四夷馆的一项主要工作。四夷馆最初是针对外国和境内比较强大的少数民族设立的,在国内选拔优秀人才学习外语,将外国的文书、历法等文献资料翻译成汉语,或是将汉语典籍译成别国语言,其目的就是保证与这些国家或民族的正常交往。明政府官方翻译机构的建立、对翻译人才的培养和重用、积极开展汉语和其他语言的对译等活动,都表现出了对其他语言的接纳和吸收。[3]
但是,明代的统治者们毕竟抛不掉中国要作为中原核心大国的思想观念。在恢复汉语国内声望的基础上,明政府也开始在国际上重塑汉语的威望。为了彰显大国的威摄力,明政府在与番邦属国的交往中非常强调汉语文的使用,向各国发出的改元诏谕、朝日等国所呈表笺公文等都要使用汉语文,并且对表笺贡文的言词表达和形式相当苛刻,对来华使臣的汉语水平也要求甚高。洪武三十年三月辛酉日,朝鲜使节回国时带回明太祖的话:“你那里使臣再来时,汉儿话省的著他来,一发不省的不要来。我这里孙儿朝鲜国王孙儿做亲,肯的时节著他汉儿话省得宰相来。”[4]
明朝使臣所到国家,也要有人通汉语。据李文凤《越峤书》(卷十一《书疏移文》)记载,天顺六年九月,翰林院侍读学士钱溥出使安南,与安南国王的往来信件中就涉及“汉音”问题。钱溥致书安南国王说明迎接使臣和诏书的诸多事项中提到:“宣诏官二人一用汉音、一用国音展读。”(《第二书并仪注回攝安南国王》)尽管安南国王回书反对:“开读所以宣圣天子德音也。若教汉音宣读,一国岂无通话者?然声音节奏不无生硬,其失为大。况陪廷臣子未尽卒晓,而朝廷德音未遽谕也。”(《安南国回书》)但钱溥再次致书:“若夫汉语国音并用,两不相疑,何失之有?”[5]
这些要求使汉语文得以受到番邦属国重视,实际上就是提升汉语文国际地位的语言传播政策,也是汉语文得以扩散的一个重要条件。同时,明朝统治者为了扩大汉族政权影响、加强思想控制,在边疆地区和交趾等地还大力开办汉文教育学校,将汉语文强加于外国人和外民族人民,从而引发了交趾地区人民的反抗斗争,这都是继承了前代汉族政权强势民族观念的结果,于是又出现了新的不平等。
明朝重建汉语文声望的活动既改变了原有的不公平,重树了汉语亚洲通用语言的形象,又建立了新的不平等,使少数民族地区和藩属国人民不得不重视汉语学习。而与此同时,明政府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对译等语言传播活动又促成了汉语和其他语言的互利发展。
汉语的传播必将与民族关系、国家关系问题纠葛在一起,对汉语传播进行规划时,就应该首先树立语言平等观,语言之间应互利发展,否则将会招致语言接受者的排斥。
(二)树立传播规范与规范认同
“任何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要想国家稳定、民族团结、经济发展、科技进步,要想在国际舞台上争取得到更多话语权,都应该有一种标准语,在国内甚至国际交流中广泛应用。”[6]现代国家如此,古亦如此。
明代要推广汉语,就要先确立一种标准语,形成一种能够使语言在较广范围内发挥交际功能的语言规范。因此,《洪武正韵》虽夹杂南北之音,但其初衷是建立一种通用的语音标准,旨在“五方之人皆能通释”,[7]实际上是一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规范文件,更有获得汉族文士认同、实现“同文之治”的载道功能。明代还形成了以《洪武正韵》音为标准音、《正韵》字为规范书写、以中原地区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国家条文规定的表笺范式为书面语创作规范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规范,在国内首先得到广泛应用,随后逐渐在周边国家扩散开来,是外国(族)人学习和使用汉语的依据,是对留学生进行汉语教育时要依据的教学规范。汉语学习有了确定的内容,学习者负担得以减轻,可根据个人需要学习相应内容。
今天在进行对外汉语教学和汉语国际推广时,将普通话和简化汉字定为国家通用的语言文字,并作为传播的规范,也是为了能够使汉语教学有统一的规范。因而,对这一规范的认同和强调是汉语国际传播规划的必要环节。目前,随着网络的普及,很多网络语言也成为日常语言,而且具有变化快、粗俗化的特点,使教材和课堂教授的语言与实际生活语言不一致,华语世界的语言也差异较大,导致学习、运用和交流产生障碍,不便于汉语的传播。因此,强调规范就显得格外重要。
(三)彰显身份与国家形象塑造
“语言也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从一种语言的流行普及程度,我们可以马上就推导出它身后国家的实力,也就是说强大的国家力量必然使该国语言成为世人都想学习的语言。”[2]
唐朝时期,曾经在亚洲诸国有过一次汉语学习的高潮。唐、明之间,要么就是汉族政权统治相对较弱,要么就是处于少数民族政权统治之下;特别是元代,汉语国际传播出现了明显的断层。至明,汉族政权又恢复统治并日渐强大,加上采取了种种加强汉文教育的措施,在当时掀起了汉语学习的又一次热潮,而且学习者队伍扩大到琉球人和西洋人。
这与明代的重视是分不开的。作为当时的中央政权,明朝政府当然希望自己大国强国的身份得到世界的认同。正是由于语言是“身份”的重要象征,有时甚至就是身份,所以语言是塑造“形象”的重要因素,恰当的语言政策能够为国家级的“形象工程”添砖加瓦。明代统治者虽然没能把这种密切关系抽象概括出来,但已经充分意识到涉外人员的汉语水平和深厚的汉语研究功底有助于维护国家的形象。早在太祖年间,就已十分强调汉语教员和出国使臣的汉语水平。母语为汉语者水平反而不敌以汉语为第二语言之人,这的确有损汉语的国际声望,也因此会破坏“天朝”在这些国家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在接收外国生和少数民族生入国学读书时,明太祖就要求国子监官要认真对待对这些学生的教育,还指派高素质的士人教习汉语,以“服远人之心”,不辜负远人向慕之心。
后来的统治者也逐渐在国家交往中感到应重视出访使臣的素养。当时朝鲜国内有些士人的汉语水平已经相当高,“天朝使其国,以一翰林、一给事往”,结果“彼国濡毫以待唱和,我之衔命者才或反逊之”,这样的表现大为皇华之辱。”[8]正德四年,辽东御史侯英在派遣使臣问题上提出建议:“朝鲜虽称外国,其人多读书知礼,使匪其人,必为所轻。乞追寝成命,选廷臣有学行者王。”所以皇帝下令:“今后往赍赏遣内臣其册封等礼,仍选廷臣有学行者充正副使往。”以展示汉语汉文化的最高境界,为远来之人传道解惑,也“不失中国大体”。[9]出使者的身份也被明文规定下来:“凡朝鲜、安南国颁诏及册封,学士等官充正使,从礼部奏请点差。”[10]
此外,明朝无论是四夷馆还是外国人,将外文书籍翻译成中文后,都要经过翰林院或汉语能力较高的学士润色加工方能刊印。这些都是利用汉语来维护中国威严和形象的举措,足以证明母语者的水平能够达到提高一种语言声望的效果。
因此,要使本国语言向更深更广的范围传播,必须注重提高该语言作为母语的整体水平。汉语教师以及参与外交事务者的汉语水平至关重要。参与外交事务者是代表国家出现在外交场合,其他国家都会把他们的各方面表现同整个国家形象联系起来。连自己的母语都说不好,或是汉语水平根本无法体现出汉语的文化底蕴,这样的外交人员即使能够很流利地运用别国语言,也无法得到足够的尊敬。国际汉语教师则是活生生的教材,如果其汉语水平只停留在日常交际范围,并且不了解汉语本体规律和汉语的文化内涵,无法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价值展现出来,那么只能让学习汉语的人认为汉语不过是一堆难于掌握而又没有学习价值的符号。可以说,外交人员和汉语教师都是国家形象的代言人。这也正是近年来汉语国际教育专业人才培养备受关注的重要原因。
此外,来中国学习的外国人常常接触的普通百姓,发达的现代广播、电视、网络等媒介,也是汉语能否获得广泛传播的关键。不少外国学习者就是通过跟普通百姓或是生意伙伴的交流以及流行影视剧等习得汉语的。因此,应提升汉语作为母语的整体水平,否则汉语的交际功能和传播价值就难以得到更多的认同,其国际地位和声望就要受到质疑。“中国是汉语国际传播的大后方,重视汉语国际传播,更须加强国内汉语教育与研究,树立母语的自信心和自豪感。”[11]这是维护汉语乃至国家形象的重要因素。
(四)保证国家安全与国家实力驱动
语言政策和规划的进行不能脱离国情,应在客观分析国情的基础上制定,要与国家现实情况和未来发展需要制定的各项政策相适应。
同任何时代一样,明代虽然一统中原,但战争并未停止,战争与和平始终并存并行。在明朝疆域范围内,社会生活趋于稳定,同朝鲜、琉球等国的关系也随着互派使节而越来越密切;但灭亡的元代后裔并不善罢甘休,西域诸国时有犯边的行为;越南国内战争波及明朝,使明朝冒然攻占交趾并推行汉化政策,导致该国人民发起了反抗;倭寇不断滋扰东南沿海,日本幕府也野心勃勃地想要并吞朝鲜和琉球,还不时向明政府挑衅;辽东地区的女真部落逐渐发展壮大,建立满清政权,觊觎着中原的沃土;传教士之所以能进入中国传教并学习汉语,是借助葡萄牙人对澳门的占领……明代汉语的扩散就是在这些民族关系和国家关系问题的处理中起伏不定。明初,为了招抚四夷,明政府接收外国留学生入国子监、赐赠书籍、实行贸易优惠政策,这些活动都促进了汉语的向外扩散;但是,边关和沿海地区的安全不断受到破坏,使明代中期的统治者只好以闭关锁国的方式来躲避滋扰,即使是交往深厚、“向化至诚”的国家也被拒之门外,汉语也因此而被锁闭在国门之内。[12]所以说,明代汉语的扩散是与民族关系、国家关系问题纠葛在一起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明代官方的汉语对外传播活动渗透着强烈的国家安全意识,国家安全是汉语能否得到外传的首要前提。
同封建社会其他国家事务一样,明代汉语对外传播规划活动中,统治者即明朝历代皇帝的权利意志明显凌驾于国家力量之上。汉语的对外传播与否、如何传播都由统治者决定,而非依靠国家力量的强弱。因此,在明朝国家力量还比较强大的时期,却出现了汉语对外传播的停滞状态,与当时国家力量不相适应;而且,即使是在汉语对外传播较为活跃的时期,也曾由于统治者意志的强制性而引起对汉语传播的抵触情绪。交趾地区的反抗斗争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这就证明了“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的效果强弱与国家能力成正比,但与行政权力大小不一定成正比。国家权力大,不等于国家能力强。在语言规划领域,越是扩大行政权力,其效果可能越小。语言生活的问题、人们的语言行为问题以及各语言集团之间的关系处理不能光用行政权力来解决,不宜有过多的行政干预”。[13]
经济、科学技术的发达是语言得以传播的基础,国家实力才是汉语言文字传播的最大动力。要使汉语言的国际地位逐渐走强,就必须提升国家综合实力,增强国家影响力,减少行政干预,增加自发传播的成分。当下,越来越多的学习者加入汉语学习行列,主要动力就是来自中国的经济发展,因此加强更多领域的交流与合作是汉语国际传播更广阔的途径,由此也可以思考,如何使国际汉语教师不只是“汉语者”,也是“专业领域的汉语者”,成为多领域、多行业潜在的汉语教师。
(五)推动汉语传播接受者的教育规划
“融合和工具”是语言接受者对外来语言进行规划的动机。明代汉语扩散地也进行着汉语文的规划,这种规划主要出于“融合”和“工具”2个动机。
由于明政府对各种呈笺表文以及来华使节的高标准、严要求,不少国家在各方面又都要依赖并受制于明政府,迫于压力,这些国家政府格外重视培养和任用汉语人才,大力发展汉文教育,以期获得明政府的重视和优待。因而,很多国家形成了从统治者到普通文人都极力学好汉语、崇儒尚文的气氛。明代朝鲜不但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文体——“汉吏文”,还在将“六学”增为“十学”时增设了关于吏文的学问——“吏学”作为学习科目。承文院作为专门掌管汉语外交文书的机构,也承担着教授汉吏学、培养吏科人员的任务。朝鲜还专门设有“汉文都监”这一官职,要求学官等人学习汉语。安南被占领之前以及获得解放后的统治者也都热衷于推广汉语文。日本虽然已经有自己的文字——假名,但是仍然不得不在外交文书中使用汉语文。“外史氏曰:日本之习汉学,萌于魏,盛于唐中,衰于宋元,复起于明季。……自唐以来唯习诗文,自明以来兼及语錄。……今朝野上下通行之文何一非汉字?其平假名片假名何一不自汉文来?传之千余年,行之通国,既如布帛菽粟之不可一日离即,使深恶痛绝,固万万无废理。”[14]足见汉语在明代亚洲使用的广泛性。汉语文不但是很多亚洲国家同中国交往的工具,还是这些国家之间的交际工具。
明朝后期,西方传教士们则在传教中认识到,只有学会汉语才能与官员结交并获得认同,也只有这样才能为明政府所用。这就进一步坚定了传教士们学习汉语的决心,最早倡导研习中国语言文字的意大利传教士范礼安就曾用中文撰写了一本《天主实录》,用以宣讲天主教。而明代政府统治阶级对先进科学技术的渴求而产生翻译的需要,加之中文书籍传播的广泛性,激发了利玛窦等人深入学习汉语书面语的热情,经过不断地学习和运用,他们都具有了较高的汉语书面语创作水平,后来的不少传教士都继承了这种书面语学习理念,留有不少中文著作。汤若望不仅能够将历法翻译成中文,还能够运用汉语撰写历书,译写了《交食历指》四卷、三卷等。这也是出于将汉语文作为一种交际工具、使自身融入中国士人社会的动机。后来,朝鲜人、日本人和西方传教士对汉语要素的研究和使用,推进了汉语各要素的扩散。
今天的汉语国际传播绝不能以强势手段形成压力来进行。首先要加强国家软实力来提升汉语汉字的工具作用,使汉语传播接受者认识到汉语汉字的重要作用而自发地学习、使用和传播,推动语言学习的规划。同时,宗教文化是促使接受汉语传播者进行汉语教育规划不可忽视的因素,汉语可以作为文化交流、社会融合的工具。大量外来伊斯兰教信仰者在义乌及周边地区学习汉语就是最好的例证。
三、汉语国际传播规划的多维度和显隐性
动机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决定了语言规划的多维度特点。海因茨·克洛斯( Heinz Kloss)率先将语言规划区分为地位规划和本体规划,[15]此后Cooper( 1989)提出了习得规划,Kaplan/Baldauf ( 2003)提出了语言教育规划和声望规划(其中的语言教育规划相当于Cooper所提的习得规划)。Kaplan/Baldauf的划分基本可以概括出于前述那些不同目的而进行的语言规划活动。[2]
(一)多维度规划
明代汉语文规划因动机的多样性也呈现出多维度特点,主要有:
1.汉语文地位规划
语言地位规划针对的是语言和社会的关系。[2]明朝历代统治者不管《正韵》如何受到音韵学家的质疑,还是依循、推广《正韵》的韵和字,就是对汉语文的地位进行的规划。以官方文件的形式规定科考由《正韵》取字为韵,以《正韵》字为印信标准,表笺贡文的格式,官场中推行官话,等等,都是为了提高汉语文规范的地位。
2.汉语文本体规划
本体规划是面向语言本体的行为。[2]从《洪武正韵》到《韵会定正》,语音标准不断明确,如《正韵》七十六韵本中是将庄组归并入精组的,而到了八十韵本则将庄组从精组划出归并到了知章组。这是对语音进行的本体规划。明代对汉字书写的精确要求和对公文修辞及体式的严格要求,也是对汉语文本体进行的规划。
3.语言教育规划
语言教育规划是关于语言学习的。[2]明代的语言教育规划不仅仅是汉语文的教育。统治者对外族群(主要是对周边民族和国家)使者汉语水平、表笺贡文的规范要求,边卫设学加强土司子弟的汉语文教育,接受外族群学生入中央官学,这都是对将本民族语言作为第二语言推广的教育规划;而选拔习译生、培养译官则是学习外民族语言、对本民族进行第二语言教育的规划。
4.汉语文声望规划
声望规划的实质就是语言的形象工程。[2]前述明代非常重视出访使臣及外族群学生汉语教师的语文素养,对四夷馆所译书籍加以润色等活动,就属于语言声望规划。
(二)显隐结合,进退适度
哈拉尔·哈尔曼( Harald Haarmann)指出,语言政策“既可由官方正式颁布,也可用较隐蔽的方法巧立名目,加以宣传。”[16]威利明确区分了显性语言政策和隐性语言政策:“显性政策往往是国家宪法或法律规定的官方政策,这种政策以可见的法令法规形式存在。而隐性政策则是渗透在语言生活中的,它通过一些基层的或非官方的公共机构的惯例、措施或是民众的主流意识发挥作用,如通过规定或实际采用某种语言作为政府工作语言、法律语言、宗教语言和媒体语言,以及在入学、就业等方面对语言作一些明确要求。实践经验表明,隐性政策起到的作用比显性政策更大,影响更深远。”[1]
明代政府所进行的汉语文规范化活动就是显隐结合的。虽然明代的法令条文中有关于使用《正韵》、表笺格式的规定,而且对外国人是显性的,但《洪武正韵》本身并不是官方法律,官话也没有在官方文件中注明为必须使用,直解、白话及后来的八股文风都是由统治者倡导的,包括在占领了安南的时期里高调推行汉文教育,以及要求周边国家表笺公文严格按照明朝政府的公文体式并严于措辞,但这些都非正式法令,这些都是在统治阶层的带动或强制下实际采用的,是隐性政策。明代的通用语言文字规范虽然实际上确立了,却没有像今天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一样以法律形式固定下来,但从明代汉语扩散的实际来看,这一系列的规范实际上已经实现了使汉语文及其规范得到扩散的目的,而且效果比较显著,汉语文的国内和国际地位都得到提升,也获得了更大的扩散空间。而明朝统治者对四夷馆的重视、接受留学生来华学习、赠予书籍,以及通过丰厚的贸易投入、先进技术的传播等方式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往来和交流等,足以引起周边国家对中国的浓厚兴趣和向往,提高了汉文化的国际地位,也同时扩大了汉语汉字的使用范围。明政府表面上在汉语学习的问题上,并没有采取强制推行的方式,是隐性的。
明朝的汉语文规划,从《洪武正韵》起就一直是统治者即明朝历代皇帝的权力意志明显凌驾于国家力量之上,“语言规划的方式不是通过法令法规,而是按照统治者的意志,是一种权力干预型的语言规划”。[13]
综上所述,明代的语言规划是一种以隐性形式为主、显隐结合的、以汉语地位声望为核心的权利干预型语言规划。
很多成功地传播了本国语言的国家采取的都是显、隐性语言传播政策结合的方式。哈尔曼指出,在法国边境的少数民族地区传播法语并非官方宣布的政策,但“法语广为传播”却使那里的地方语退变为文化交流的工具。前苏联由于意识形态方面的原因没有公开传播俄语的政策,而是采取一些提高俄语在前苏联境内外重要地位的措施,俄语成为该区域内最为重要的交际工具。实例说明,语言传播规划除了制定人人可见的显性政策以外,还应该考虑如何让语言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16]
明代汉语扩散能够取得显著的效果,与明政府采取显隐结合的汉语传播政策有密切关系。实际上,明政府的许多无意识活动以及隐性的汉语传播政策直接促成了汉语的广泛传播。明代来华学习者多数是为了学习当时中国的先进技术或深厚的思想文化,这就需要借助汉语;他们将这些技术技艺或思想文化传回本国,不但加强了国家间的文化技术交流与合作,还为汉语扩散起到了添砖加瓦的作用。明代汉语传播的实践再一次证明,在对语言的国际传播进行规划时,隐性政策往往能比显性政策发挥更大、更有效的作用。
因此,在当代的汉语国际传播活动中,应当采用显隐结合的政策,重在使汉语在更多的领域中发挥更强的交际功能,通过加大对汉语学习的鼓励和支持、提升各领域的实力和吸引力、加大对外国人这些领域学习的支持。正如李宇明所言:“语言传播是系统工程,需统筹考虑诸多关系……语言传播非一厢情愿之事,要研究世界不同区域、不同国家的外语政策及其风俗习惯,研究各国各地接受汉语的历史、现状及潜在需求,用语言接纳者乐意接受的方式,来满足各国各地对汉语的不同需求。重视同语言接纳国的政府、专家的交流,共同规划汉语教育与使用的各种问题,制定互惠互利的规范标准,使汉语传播如‘润物细无声’之春雨般平和,如‘奔流到海不复回’之江河般长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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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傅新忠)
Motivations and Dimensions of Chinese Language Transmission Planning in the Mi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ity
SUN Chunying
(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Abstract:In the history of China,there were many activities to spread the Chinese language by the government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ity,these activities are essentially the planning of Chinese language transmission.Based on analysis of the purpose,the motivations and the dimensions of Chinese language transmission planning in the Ming dynasty,the author suggested that to enhance the communication function of Chinese,the purpose should be more specific; when the policy is being made,the idea of language equality and mutual benefit should be adopted without jeopardizing national security; the rules and standards should be honored in the process of transmission; communicators themselves should be adept at their mother tongue.In the meantime,the policy making,based on the multi-dimentions of language planning and its explict and implict features,should take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plannning as the core and focus on the communication strategies,combining explicit and implicit ones.
Key words:Chinese language transmission; the motivations of language planning; the dimensions of language planning; the Ming Dynasty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明代汉语扩散研究”( 09YJC740067)
作者简介:孙春颖( 1976-),女,吉林省吉林市人,浙江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收稿日期:2015-10-21
中图分类号:H1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35( 2016) 01-001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