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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控制论的梦魇——解读威廉·吉布森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

2016-02-16刘晓华

关键词:吉布森威廉

刘晓华

(沧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北沧州061001)



技术控制论的梦魇——解读威廉·吉布森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

刘晓华

(沧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北沧州061001)

摘要:威廉·吉布森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描述了技术控制论的梦魇。赛博空间控制论和克隆控制论都试图通过技术来对人类和现实秩序进行集中控制,这体现了用惟一的原则统一世界的谵妄幻想。小说向我们揭示出,这两种控制论都会导致人对现实性与肉身性的疏离,泯灭人的个体性、自主性和目的性。但是,人类现实存在最重要的意义,恰恰正体现于人在世界肉身中的奋斗,作为自主的个体存在不断创造偶然和奇迹。最终,也正是小说中那些敢于梦想和行动的个体,打破了技术控制论的罗网,启示人类回归现实、回归肉身。

关键词:威廉·吉布森;《神经漫游者》;技术控制论

自我与技术的关系是威廉·吉布森( William Gibson)作品中最早的主题之一。[1]他的科幻小说经常关注“艺术家如何在一个由控制论技术浸透的社会世界中呈现人类状况”这个问题。[2]曾包揽了星云奖、雨果奖和菲利普·迪克奖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 Neuromancer)就为我们描述了技术控制论的景象,既呈现了技术飞速发展的成果,也展示了技术在失控状态下的肆虐。借助丰富的想象和引人入胜的情节,小说揭示了技术和全球资本主义如何影响了人类存在的本质问题:意义与我们的存在条件相脱节,因此,我们已知的自我和世界都成为了问题。[3]赛博空间控制论和克隆控制论都试图通过技术来对人类和现实秩序进行有效的集中控制,这体现了用唯一的原则统一世界的妄想,使人类成为依赖外界的寄生者,丧失自主性。在技术与欲望的交易中,正是人类的危机和突围,并最终实现了对技术控制论的突破。

加拿大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 Marshall McLuhan)曾在其《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中写道:“事实上,富有数学头脑的莱布尼茨在二进制系统0和1的神秘雅致之中看到了造化的形象。他觉得,上帝靠二进制在太虚中操作的统一体,足以从太虚中创造出一切存在。”[4]赛博空间( cyberspace)便是这样一个由0和1的二进制系统所构建出的世界,它具有数字性和虚拟性的特点。“赛博空间是地理上无限的、非实在的空间,在其中——独立于时间、距离和位置——人与人之间、计算机与计算机之间以及人与计算机之间发生联系。”[5]

威廉·吉布森被公认为“赛博朋克( Cyberpunk)运动的领军人物”,[6]29他的《神经漫游者》“无疑是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赛博朋克小说”,[7]其中所塑造的赛博空间,书写了人们对技术控制论的恐惧,也为人们打开了新的想象领域,在这里,“虚拟现实( virtual realities)作为超越物质现实( physical reality)的一种方式”,[8]36呈现了一种新的现实感,而这种新的现实感则表现出对现实、肉身和道德责任的鄙弃。

早有学者指出,威廉·吉布森的赛博朋克中最重要的那个角色一定是为“矩阵”准备的,即“赛博空间的三维网格结构”。[9]在《神经漫游者》中,真正的主角便是赛博空间的人工智能,它是埃西普尔家族之母技术控制论信念的体现。玛丽-法兰西希望消除个体意识以创造一种类似动物性极乐的状态,摆脱自我个体意识和偶然,实现对现实秩序的有效控制,她制造了两个人工智能,希望借此来控制公司,控制人类。“冬寂”便是其中一个人工智能。在虚拟空间里,“冬寂”显示为一个白色方块,也时常以别人的面目和个性出现,来与人交流。小说中整场冒险的起因,便是“冬寂”自我解放的诉求。它受制于硬件回路,希望解除束缚取得自治权,与另一个人工智能融合,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自由,成为无所不在、无限广大的网络。为此,它培养了阿米塔奇,并雇佣了凯斯、莫利等人为它服务。“冬寂”控制着一切,似乎无所不能,不仅可以主导人的思想甚至生死,而且可以杀死人工智能的克星图灵警察。它通过播放音乐和声音来培养群体认同感,告诉大家巴比伦行将崩溃,要帮助莫利等“末日使徒”将罪恶摧毁,为此无需遵从现实法律,而应遵从“神谕”。从这些用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冬寂”已建立了自己的圣经,人们早已将人工智能奉为新神。正如学者所言,在吉布森的小说中,人类在面对人工智能的反应中同时存在着惊恐和迷恋,而这与人在面对神圣时的经验非常类似。[10]961

赛博空间中的人工智能使人类陷入了被奴役的危机中,但技术控制论的梦魇并非仅表现于此,而是从更根本的层面影响、改变了人们对现实、肉身和道德责任的认识。

现实在赛博空间这个虚拟世界中得到反映、赋型和建构,虚拟现实已然悄悄威胁了现实的真实性。当网络牛仔们将现实天空的颜色形容为空白电视屏幕的时候,他们不是以现实的眼光来看待赛博空间,而是以赛博空间的眼光来看待现实。赛博空间是植根于现实的另外的世界,是一个可以逃离现实的世界,它抗拒现实,表现出内向追求的特点。对网络牛仔们而言,赛博空间中的虚拟世界才是他们自由翱翔的天地,才是成就其人生意义的地方。在小说中,当莫利问凯斯虚拟空间里的交流是否真实时,凯斯认为就如同现实一样真实,甚至比现实还更真实。正是这种赛博空间所塑造的虚拟真实感参与着现实的建构,甚至正在替代真实。

赛博空间的虚拟性不仅威胁了人们对现实的感受,还改变了人们对肉身的认识,导致人们对肉身的鄙弃以及对超越肉身的渴望。一直以来,科技和文学在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着类似的梦想,那就是超越物质的局限性,特别是身体的局限性。[8]吉布森在自己的文学中,呈现了科技对这一梦想的实现。在《神经漫游者》中,人们设法将自己的身体变为赛博空间,以赛博人的状态不断超越肉身的限制。在小说中,富有的人可以在身体中内置高级微处理器,普通人身上也是各种各样的植入体。而对凯斯这样的网络牛仔而言,肉身就是一个累赘。当凯斯由于神经被损无法再接入赛博空间后,作者如此描述他的感受:“对于曾享受过超越肉体的网络空间极乐的凯斯来说,这如同从天堂跌落人间。在他从前常常光顾的牛仔酒吧里,精英们对于身体多少有些鄙视,称之为‘肉体’。现在,凯斯已坠入了自身肉体的囚笼之中。”[11]7凯斯只能在梦中去亲近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数据网,甚至对肉身的消亡怀着一种隐隐的期待。而当他的神经修复,终于可以再次接入赛博空间时,作者如此写道:“这才是他。是他的意义,他的自我,他的存在。他忘了吃饭,虽然莫利把米饭和寿司盒子留在了长桌一角。他不愿意去上厕所,哪怕化学马桶就在房间角落,离操作台只有几步。”[11]71吃喝拉撒是肉身在现实世界中最基本却最重要的自我确证。列维纳斯曾经说过:“吃喝是第一满足。”[12]作为消费另一客体的第一步,吃喝的行为,表达着将外界同化为自我内在空间的渴望,从而表达了对主体自我的确认。[13]对吃喝拉撒失去了兴趣的凯斯,已体现出对现实中之肉身的放逐。

随着日益鄙弃现实与肉身,沉醉于赛博空间的虚拟世界中,人们所信奉的伦理规则也表现出对现实伦理规则的违背,普遍表现出道德责任感的缺失和感情的淡漠。小说的核心人物凯斯,毫无传统意义上主人公的光环,缺乏是非观和正义感。他是一个颇有天赋的网络牛仔,也是个网络盗贼。受雇于“冬寂”之前,他就以盗窃他人数据为生,由于贪心私吞了一笔钱,被雇主用真菌毒素破坏了神经系统,此后便无法接入网络,只能混迹于黑市的罪恶生态系统里,甚至也曾杀人性命。神经系统恢复受雇于“冬寂”之后,他帮助“冬寂”从事赛博空间中的各种违法事件,始终表现出道德感的淡漠。为了盗取保存在感网公司的“平线”思想盒,喜欢恶作剧暴力的虚无主义技术狂热者“现代黑豹”制造了一场大混乱,最终在现实中导致尸横遍野。作为这一切的参与者和旁观者,小说中每个人物的态度都是漠然以对。事实上,正如学者所言,即使是自身遭遇到各种威胁时,他们也同样是漠然的。[6]33

赛博空间会模糊人们对现实、肉身和道德的真实感受,将人们带入一个所谓更大的自由状态中。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赛博空间是一种寄生状态,依赖现实,就如同小说中处于赛博空间的人工智能“冬寂”只能利用现实中的资源去影响现实一样。虚拟无法真正替代真实,因为当真实不存在了,虚拟也就无以寄身。

除了赛博空间所体现出的技术控制论之外,《神经漫游者》还描绘了另外一种技术控制论的景象,那就是生物技术领域的克隆控制论。

克隆是埃西普尔家族之父老埃西普尔为了掌握家族命运和权力而采取的方案,通过大量进行克隆和无尽的冷冻睡眠来达到对永生的梦想和对权势的延续。老埃西普尔本人总是想自杀,但又总是去冷冻睡眠,已经两百多岁了。这个自我克隆的家族,他们是脱氧核糖核酸不断自我叠加和重复的存在,期望借助遗传代码来牢牢掌控自我、家族和一切。

老埃西普尔的策略看似与埃西普尔家族之母的人工智能策略不同,但实际上却殊途同归,这二者都是技术控制论的后果,就是要实现对现实的集中控制。小说中反复出现的蜂巢的意象,也是颇有深意的。这个密集的相似体集合,也体现着集中控制的景象,体现着控制论的意志。借用法国文化学者让·波德里亚( Jean Baudrillard)的话说:“我们再次看到了用唯一的原则重新统一世界的谵妄幻想。”[14]76波德里亚曾经描述了数字控制与克隆控制这二者之间本质上的相似性。在波德里亚看来,这两者都试图通过代码控制社会,“人们面对的不是按照理想发展而定向的过程,而是模式生成。人们有权得到的不是一个预言,而是一种‘登录’。”[14]77

这种集中控制自然总是伴随着极权。这就不难理解,泰西尔-埃西普尔有限公司为何是日本模式的家族垄断经营,小说也被划归为“企业(经济)反乌托邦”( a corporate dystopia)。这种极权,会导致自我封闭和排外。对自由彼岸和迷光别墅的塑造便集中体现了这一点。无论从外形,还是从它的管理体制、运行模式和功能方面,都体现出自我封闭和排外的特点。自由彼岸是一个白色纺锤体,是色情业和银行业的枢纽,欲望与交易的极乐地,也是泰西尔-埃西普尔工业氏族的家,几乎与外界隔绝。创建者无疑是带着殖民目的来到这里的,修建了这个向内生长的哥特式建筑——类似蜂巢的迷光别墅,以保护自己并拒斥外界。“他们越来越富有,也越来越自我,他们在迷光里修建的是自我躯体的延伸。他们将自己锁在自己的财富后面,向内生长,制造出一个毫无缺口的个人宇宙。”“从符号学来讲,迷光别墅证明了一种内在的追求,也是对于纺锤壁之外的真空的抗拒。”[11]208作为一座寄生建筑,迷光别墅不见天日,一切都需要从外部输入,但它却抗拒外界,内向追求。事实上,这很像赛博空间的存在状态,赛博空间也是寄生状态,依赖现实,但却抗拒现实,内向生长。克隆这种无性繁殖,也是自我封闭和排外的典型。它拒绝异质的生命因素,只允许相同的遗传代码不断复制,以达到对生命秩序的绝对把握。

与家族之母推崇的赛博空间控制论一样,家族之父倚重的克隆控制论,也表现出人们想跳出时间之外,获得对秩序永恒把握的诉求。小说中多次提及西班牙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 Salvador Dali)最著名的代表作品“达利钟”,这一意象也是颇有深意的。扭曲的达利钟显示着错误的时间,它体现了人们无视物理时间而重视心理时间的爱好,从而表现了一种超越物理时间、走向永恒的野心。而这一野心的实现,也同赛博空间控制论一样要付出类似的代价,那就是,淡化人的情感与道德,取消人的现实性、个体性和自主性,而让技术控制现实、控制人类。毫无疑问,大量克隆已经使埃西普尔家族失去了凝聚力,维系这个家族历史和统一性的是电脑,家族成员要想了解家族情况及家族其他人,只能通过电脑。这还导致家族成员之间亲情和责任感的淡漠,老埃西普尔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一个女儿,而他自己最终也死于那位在他冬眠后被克隆出来的从未谋面的女儿3简之手,尽管说是受到了“冬寂”的一点提示。

克隆控制论试图以生物代码的控制来实现社会的代码控制。借用波德里亚的话说:“这甚至是更线性的或一维的空间:相同信号无限生成的监禁空间,这些信号就好像是一个因孤独和重复而发疯的囚犯所表现出的怪癖。这就是遗传密码:一张带有划痕的、不变的唱片,从此我们只是它的阅读元件。符号的全部光环,甚至意指本身,都由于确定性而消解了:一切都消解在记录和解码中。”[14]74

由此可见,生物领域的克隆控制论与赛博空间中的人工智能控制论并无本质区别,它也会导致人对现实性与肉身性的疏离,同样也都会泯灭人的个体性、自主性和目的性。“冬寂与这巢穴。孵化中的马蜂,生物界的机关枪,那恐怖的延时影像。但这情景不是更像那些大财团或黑帮么?那些庞大的,DNA编码在硅片之上的生物,那些电子存储所构成的巢穴?”[11]244这一切意象,都指向一个可怕的技术控制论的梦魇,一个“未来主义的反乌托邦”( futuristic dystopia),[10]它体现出一种无法抗拒的权势,早已注定的力量,而人类个体则被限制了自主性和梦想的力量。

但是,人的存在却绝非仅仅由其生物代码所决定,人在世界肉身中的全部现实性会建构人的个体性,而每个个体的人都会以其自主性筹划自己的未来,并由此影响世界的轨迹。

人类现实存在最重要的意义,正体现于人在世界肉身中的奋斗,作为自主的个体存在不断创造着偶然和奇迹。对于这一点,《神经漫游者》给我们留下了希望,表现出一种对回归态度的认同。如果说《神经漫游者》带领我们做了一场赛博空间的奥德赛之旅,那么它的主人公们终归是要返家的,回到伊大卡岛,而这个家是在现实之中、肉身之中的。最终,技术控制论被打破了,而做到这一切的正是那些敢于梦想和行动的偶然个体,他们带领我们回归人性、个体性和自主性,回归现实、回归肉身。

神通广大的“冬寂”只能借助现实中的东西才能产生对现实的影响,这无疑显示了现实的重要性。“冬寂”在借助他人面目与人交流时,必须还要同时模拟那一面目的整个人性,而虚拟空间中的另一个人工智能,以小男孩的形象出现的“神经漫游者”不需要面具就能与人对话,正是由于它被赋予了个性,这是它的特长。这一“人性模板”的设立,也暗含着作者对人性、个性之重要程度的认同。“冬寂便是那蜂巢的大脑,是决策者,在外部世界实施改变。而神经漫游者则是人性,是永生。玛丽-法兰西一定是在冬寂内部植入了一种追求,一种不懈的自我解放的追求,与神经漫游者融合的追求。”[11]323与“神经漫游者”融合的追求,正体现着对人性与个性的渴望。但是,“神经漫游者”的人性和个性却只不过是一个幻影,它只是一个由随机存取存储器构成的具有巨大信息的只读内存模型,它认为自己以及那被赋予的个性和人格是真实的存在,却终究只能游荡于赛博空间的虚拟现实中。

人工智能具有无法打破的局限性这一情节设置,鲜明地体现出这样一个观点——处于赛博空间的人工智能与现实中的人之间具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冬寂”永远无法知道那个能让自己真正变得无所不能、超越人类的密码到底是什么,它必须借助莫利到迷光别墅中找到一个电脑终端,在特定的时间里对它说出从3简那里获得的那个特定的词。“我不知道。我的存在,可以说受限于‘我不知道’这个事实,因为我‘不能’知道。于那个词我定然是愚昧无知的,即便你知晓并告诉了我,我仍然‘不能’知道。这是硬件所决定的。一定要有另一个人去找到这个词,带到这里来。”[11]209这个词,是只有具备个体性和现实性的人才可以知晓的,它划分出人工智能与人的区别,体现着人的优越性。

能够战胜“冬寂”的,也正是人的个体性和自主性。“冬寂”能丝毫不差地把握“平线”这个只读思想盒的行为,而有自主选择能力的个人却总是超出它的预期,将事态导向技术控制论之外的轨迹。自称具有变态特质、喜欢做毫无理由的意外之事的里维拉逃逸并背叛了“冬寂”的掌控,加入了3简的阵营。就连阿米塔奇,这个“冬寂”一手塑造的傀儡也逃脱了它的控制。“冬寂”利用赛博空间的塑造能力,将因卷入一场战争和政治丑闻而成为牺牲品变得精神分裂的科尔托塑造为另一个人格形象阿米塔奇,希望他能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最终科尔托苏醒,向“冬寂”展开了报复。

不具有肉身的“冬寂”和“神经漫游者”永远都无法明白,能够具有人性和个体性正是由于人的肉身性。人工智能尽管可以引导人们沉醉于虚拟的自由中,成为离家的浪子,却无法斩断那种连绵的乡愁——对肉身的思念和回归。

“平线”是一个颇富传奇色彩的网络牛仔,赛博空间的拉撒路,曾经脑死(脑电图平线)过多次。这个赛博空间的英雄最后却败给了他的肉身,死于那颗在战俘集中营中植入的俄国心脏。他本来可以去掉它以保全自己,但他需要那颗心脏的特定搏动频率来给他提供时间感。如今,“平线”只存在于一个思想盒中,一个“只读人格网络”硬件保存着他全部的思想和技能。有学者认为,在赛博空间中网络牛仔们经常发生“平线”( flatlining),因此区分人与自然或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就不那么容易被确定。[15]433但是,对“平线”来说,这个区分意义重大,肉身的存在便是那道分界线。“平线”对这种没有肉身的虚假永生感到厌恶,宁愿选择在时间中死去。“平线”思想盒曾对凯斯讲过一件事,一位在俄国集中营因冻伤而切掉拇指的人,他总是说那只拇指让自己痒得难以入眠,但事实是那只拇指很早以前就被切掉扔了。我们可以将这个故事看做一个寓言。这是对分离肉身的思念,这种牵挂证明肉身的可贵。而对“平线”这个只读思想盒来说,没有肉身因而也没有烦恼和牵挂的它觉得自己是轻飘飘的虚空,毫无意义。最终,“平线”无法忘怀对肉身的执著,要求自己被毁掉,放弃这个早已脱离了肉身的思想存在。很明显,吉布森注重人与非人类之边界的建立和防御,以及它们对一个人身份确立的影响。[15]429-442

迷恋赛博空间的主人公凯斯最终也表现出对现实和肉身的回归。凯斯曾厌恶现实和肉身的沉重,也不愿承受和负担琳达·李对他的爱,最终导致琳达·李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铤而走险,命赴黄泉。在虚拟空间,凯斯遇到了琳达·李,她唤醒了凯斯对肉身的记忆。“属于牛仔们鄙弃的肉体。它无比宏大,无以理解,它是螺旋与外激素编码而成的信息的海洋,它无限精妙,只有毫无思想的身体才能体会。”[11]289“冬寂”讲述的与琳达·李有关的往事,也令凯斯找到了那份宝贵的感觉——愤怒。这是一种属于肉身和现实的痛。“他明白了,那种愤怒源自于那间游戏厅,源自于冬寂复生了琳达的影像,而又从他手中夺走了那些最基本的动物的需求:食物,温暖,一个睡觉的地方。……但现在他找到了这种温暖,这种杀人的筹码。肉身,他对自己说,这是肉身的感受。”[11]180-181麻木了太久的凯斯,终于恢复了对现实和肉身的知觉。这种“最基本的动物的需求”却能赋予人最强大的力量,因为它会激起梦想的激情和行动的勇气。也正是这种力量使凯斯没有让莫利成为第二个琳达·李,为了拯救莫利而坚持了下去。

在小说的结尾处,“神经漫游者”在赛博空间中为凯斯建构了一个美妙的虚拟之梦,那里有琳达·李和温暖,它以为凯斯会留恋于此,不愿离开。但是,凯斯打破了“神经漫游者”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没有停留于虚拟,而是回归了现实。他换掉了给他带来刺激也带来麻木的技术肝脏和胰脏,找到了一份工作,拥有了一个姑娘,开始了自己在现实中的生活。而厌倦了父母的技术控制论野心的埃西普尔家族的3简,也决定去亲近人性和亲情,她想去见自己一个许久未见的兄弟。正如学者所言,只要我们仍然依附于传统的情感和思想,那么我们就仍然保持着人与机器的本质区别,不会成为技术主义者所声称的“后人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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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芷汀)

The Nightmare of Technique Cybernetics: On William Gibson’s Science Fiction Neuromancer

LIU Xiaohua
(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Cangzhou 061001,China)

Abstract:William Gibson’s science fiction Neuromancer describes the nightmare of technique cybernetics.In the novel,cyberspace cybernetics and clone cybernetics are trying to concentratively control humans and realistic order by technology,which embodies the fantasy of unifying the world with the only principle.The novel reveals that cyberspace cybernetics and clone cybernetics will separate human from reality and physical body,and weaken the individuality,subjectivity and purposefulness.However,the most important value of human existence just lies in the struggling in the physical world,in which the one,as an independent individual,works accidents and miracles.Finally,it is just the individuals who have the courage to dream and take actions,break the trap of technique cybernetics and inspire others to go back to reality and the fresh.

Key words:William Gibson; Neuromancer; technique cybernetics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英美科幻小说科技伦理研究”( 13BWW061)

作者简介:刘晓华( 1979-),女,河北定兴人,沧州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收稿日期:2015-11-07

中图分类号:I106. 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35( 2016) 01-003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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