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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崎润一郎的唯美情结探究

2016-02-15李超

枣庄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官能欲望

李超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谷崎润一郎的唯美情结探究

李超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450001)

[摘要]置身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唯美主义运动盛行的年代,作为东方传统保存尚完整的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汲取西方后期浪漫主义的基本美学精神,把其融合进具有悠久深厚审美传统的日本文化,同时结合明治维新以来社会观念风俗情趣的变更,形成了20世纪第二个十年里最具影响力的文学理念和思潮。

[关键词]唯美主义;古典回归;官能;欲望;女体;永恒

欧洲自然主义是对唯美主义颓废之气的矫枉,而传进日本后,本土化的自然主义却遭到唯美主义的反扑。欧洲的唯美主义,较之自然主义更加契合日本作家的气质和思维特性。这是一种“为艺术而艺术”的审美理念,渴望感官享受,把艺术作为与日常生活脱离的工艺品去细心呵护,无拘无束的创造需要的是纯粹的美,即使主动去做罪孽的殉葬者也是一种殉道。

以谷崎润一郎为代表的日本唯美主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反自然主义的产物,在日本主流文学中逐渐成长发展起来的。作为有“恶魔主义者”之称的日本唯美学派大师,谷崎润一郎深受王尔德、爱伦坡等西方唯美大师的影响,崇尚艺术至上,早期的作品追求受虐的变态美,中后期的作品却发生转向,回归日本古典美与东方传统美。

一、化丑为美:唯美独尊的创作理念

《春琴抄》中妙龄盲女春琴琴艺高超,男弟子佐助一生崇拜并服侍她,即使遭受羞辱,毒打,冷漠亦未改初心。在春琴被毁容后,佐助自刺双眼,以保持对师傅的永恒完美的回忆。小说中并没有完整的爱情,即使在两人发生关系后,佐助对春琴更多体现的仍是崇敬和拜服,两人的关系在名义上也始终止步于师徒。我们惊讶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或者情感让读者对故事中人物的命运产生了超越爱情所带来的深刻同情和共鸣。

古代物语体的行文手法,日本古典审美趣味的彰显,工业文明下传统社会风俗的温情脉脉,超越世俗的形而上的情感追求,将这些集中在一点,便是一种唯美独尊的创作理念。

这种理念转化为一种化丑为美的力量,使得本不波澜起伏的情节成为一个美的历险,具体体现在男主人公为了保持对师父女体美的绝对崇拜而不惜自虐自残。它使世俗的我们能够撇下伦理偏见,不再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审视这种悖乎常理的行为;而在通读全篇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回味,浓烈的感伤,春琴娇柔雍容的身姿,佐助圣徒般虔诚的目光。读者仿佛在主人公身上找到了自己模糊的心理映射,既有佐助为纯粹理想主义献身而不惜放弃普遍世俗价值的自虐倾向,又有春琴那样对不确定的恐惧心理,由于种种原因造成的天生缺陷的敏感和绝对控制心爱之物的施虐心态。一种隐秘的思想被放大,戏剧和美化,我们似乎在阅读之中找到了返回本体的心理途径——不断挖掘被现代文明制度规范所压抑的原始未经驯化的狂野激情。这种创作理念即受到欧洲唯美主义和日本古典美学的双重影响,也和作家生存的具体环境所造就的内倾性人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点在其名篇《阴翳礼赞》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这篇独特的散文中,谷崎润一郎从日本与西方对比的角度,以具体的器物状貌与沿革描写系统地阐发了他的审美理念,微秘而妙趣横生。日本国内学者认为谷崎润一郎比川端康成更加彰显了日本民族的心理与审美情趣,足以见得谷崎对自己文化的精确把握。

以厕所为例,“我每次到京都、奈良的寺院,看到那些扫除洁净的古老而幽暗的厕所,便深切感到日本建筑的难能可贵”[1](P4),“漱石先生把每天早晨上厕所当成一大乐事,说是一次生理的快感”[1](P4)。在常人看来肮脏和仅供使用的厕所在谷氏的笔下俨然成为了精致与幽静的象征:“沿着廊子走去,蹲伏于薄暗的光线里,承受着微茫的障子门窗的反射,沉浸在冥想之中。或者一心望着外面庭院里的景色,那心情真是无可言表呢。”[1](P4)谷氏认为自己的祖先将“一切诗化”,将宅中虽不干净的地方变为精致的场所,而“西洋人在公众面前绝口不提,比起他们,我们要聪明的多,的确获得了风雅的精髓”[1](P5)。这种审美理念和文化自信洋溢在整篇《阴翳礼赞》之中,继而有煤油灯,风扇、照明、取暖、建筑、文字、纸张、餐具、床榻、瓷器、衣饰、肤色、歌舞、相貌、技术等,仿佛一张古代日本上流社会生活图景悄然展开,玲琅满目。在唯美主义的背景下,谷崎将自我和民族的“物哀”的审美情趣发散和外溢到日常生活的点滴,贯穿始终的是谷崎的文化自信和对西方文化的排斥。“假设我们有独立的物理学、化学,我们也就能独立完成以此为基础的另一种发展,日常使用的各种机器、药品、工艺品等,就会更加适应我们的国民性。”[1](P8)“不难想象,东方就是东方,我们完全能够独立开辟自己的乾坤”。谷崎润一郎的论点在移风易俗、全面西化的明治时代可谓特立独行。

而所谓的阴翳之美,即在于“礼赞阴翳,强调所谓美,不是存在于物体之中,而是存在于物体与物体所造成的阴翳之中,犹如夜明珠只有放在昏暗中才会大放光彩一样,如果离开阴翳的作用,就不会产生美。”[2](P306)

这篇看似立论中庸的优美散文其实饱含着深刻的美学意义和写作意图。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谷崎追寻艺术的方向从西方悄然转移到日本传统文化。目睹京都、横滨在自然灾难面前被夷为废墟,古代建筑、艺术毁于一旦,谷氏由痛惜转而越发珍爱日本文化。虽然念兹在兹的已经不再是西方文明,但“唯美主义”的这副“有色眼镜”却难再取下。从强调日本,乃至东方文明的独特性开始,谷崎润一郎汇聚起对传统审美情趣的系统认知,终于在《阴翳礼赞》中完美展现:“可是为什么只是东方人具有暗中求美的强烈倾向呢?”[1](P36)假如这样刻意强调东西方文化的对立是一种策略,那么图穷匕首见,在文章的最后谷氏就不再隐藏什么“将深山老林里的暗影也要剥夺,简直是昧着良心造孽。这样下去,京都、奈良、大阪郊外的名胜古迹,在大众化的幌子下,就会变成光秃秃的一片了……我想,我们已经失去的阴翳的世界,至少要在文学的领域唤回来。”[1](P48)

可见文学在谷崎润一郎那里俨然成为审美斗争的前沿阵地,他必须努力彰显甚至夸大阴翳之美,古典之美,传统之美,才能在欧风美雨之中呵护传统文化的废墟。在三十年代后期,谷崎着手用现代语翻译《源氏物语》,谷氏的精神追寻在饶了一个大圈后终于回到出发地并且开花结果。

二、放荡不羁的本性:对“恶魔主义”和变态美的追求

王尔德坦言:“艺术家没有伦理上的好恶。艺术家如在伦理上有所臧否,那是不可原谅的矫揉造作。”[3](P3)这在谷崎润一郎的早期作品《刺青》、《痴人之爱》里面,以及晚期的《疯癫老人日记》中表现的尤为突出,这是畸形的爱,是施虐的满足,是受虐后的快感,是米歇尔·福柯所说的“越界体验”,不再有伦理道德的限制,“艺术除了表现它自身之外,不表现任何别的东西。”[4](P142)

谷崎在文学创作中所追求的“恶魔主义”和变态美和他自身的成长经历所造就的对人生世事的深刻反省,对人情世故和人性中阴暗面的洞察,以及放荡不羁的个人婚恋生活有着深刻的联系。谷崎通过艺术笔法,用美将这种对于世俗的反叛和现实的绝望刻画的细致入微,别具风情。

谷崎润一郎1886年出身于一个没落的资产阶级家庭,早年接受了比较好的教育,中学时便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随着家族的没落,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家道中落,经济窘迫一方面带来的是辍学的危机,另一方面也让谷崎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于是,‘谁人破产了’的议论不胫而走,朋友们的态度因之而改变,昨日的朋友对于今日的破产者是白眼相视。在这个世界上的品评就是这么鲜明,破产者是无言可答的。”[5](P43~48)面对这样的人情世态,谷崎彻底看清了所谓道德的虚伪和现实社会的残酷。这种遭遇造就了他强烈的反社会意识,也促就了他在婚恋生活中放浪不羁,无视传统尊严的行为。在关于谷崎的经历记述中,有一段很有趣:20 多岁时,他有一种奇异的爱好,要找一个娼妇型的女子做妻子。这种背离风俗伦理的思想影响了作家的早期创作活动。谷崎迷恋艺妓,苦于艺妓被人保养而娶了艺妓的妹妹——千代,但作家很快发现他并不爱这个贤妻良母。于是支开千代,和其十五岁的妹妹同居,并在同居期间根据调教少女的经历,写出了《痴人之爱》。

在处理和前妻千代,朋友佐藤之间的关系上,谷崎比起自己小说中的人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撮合佐藤和千代,又旧情复萌;他和朋友绝交,却再也不能挽回千代的心;他与佐藤重归于好,终于放手千代。随后谷崎润一郎又和多位女性,甚至有夫之妇有染,最后在年近知天命之际和32岁的离异少妇松子结为夫妇,终于找到了终生伴侣。这样的坎坷遭遇和放荡不羁的感情生活,自然是谷崎创作的一笔资本,也造就了一篇篇带有病态色彩的曲折反抗社会和传统的作品。这种反抗美学和欧洲的唯美主义思潮应该说是一脉相承的。

三、激情的归途:回归日本古典美学

一种思潮和运动如果没有伟大的思想,现实的生活根基,传统的文化作为滋养,便会随着时间消逝。极端颓废的体验使美愈加炫目,但不惜一切代价的感官探索变成了自作自受的苦修,消耗了艺术家的最后生命能量,这是唯美主义运动在华丽后转身即成黯淡的真正原因。

谷崎是幸运的,在关东地震后,他来到了关西。京阪一带秀美的自然景色、纯朴的风土人情、浓郁的古文化氛围再次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当时东京受西方影响很大,非常前卫,而关西还保留着日本传统的价值观。谷崎爱上了关西的一切:饮食、服饰、语言、建筑……1935年在和松子结婚后,谷崎开始了长达三年古典名著《源氏物语》的翻译工作,在对古代文学进行现代语言再“创作”的过程中,谷崎逐渐倾向于回归日本古典的美学传统。这种传统以写实的真实,浪漫的物哀,象征的空寂为特征。在谷崎润一郎的后期创作里,变态的肉欲渐少,经历众多变故的谷崎审美取向也有了偏转,早年那种对娼妓型女性的执着消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女神型女性的膜拜。这一点在《春琴抄》中有所流露,谷崎没有安排肉欲描写,很多性活动也是通过暗示的手法完成。《春琴抄》中着意刻画的是作为美神的春琴,是美的绽放,发光与凋零的描绘。在写作技法方面,各个章节之间也没有非常紧密的联系,我们甚至可以将其分割,拼凑成一幅幅独立的画面进行欣赏,这种内在的关联性是靠着古典叙事技巧,是日本评论家吉田精一所谓的“对西方叙事技巧的反抗”。

作为谷崎古典审美意趣的论文集,《阴翳礼赞》的成就达到登峰造极之势,这是一部散文,器皿的污痕,碗底的阴暗,和服的遮蔽,事事皆可入美,用审美的眼光观察万物。而作家在礼赞的同时,委婉的表达了对现代文明的抵触情绪,例如作家是不喜欢在传统的家居中安装电风扇,即使这样不太方便。1948年的《细雪》是作家美学思想的集中彰显。同样,探寻为世俗不容的情感毕竟不是谷崎此时的志趣所在。在回归古典中,女性这个主题重新摆上台面,就将会得到重新阐释。谷崎曾说,在我们历史中,只有个体的男性,却没有个体的女性。男人舍弃了女性的个性、品质,而仅仅关心他们的禀赋和美貌。在这篇小说里,用唯美与幽玄来凸显女性特有的美和纤细的情感,将人物的刻画和传统风物人情相结合,流露出作家的江户情结,这是谷崎唯美主义理念与传统审美完美内化的结晶。至此,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谷崎都完成了扎根古典审美传统的培植工作,完成了对唯美主义的再创造。

谷崎润一郎以一个纯粹的唯美主义作家著称于世。他超越了近代市民社会的道德、伦理、世俗界限,构建出一个虚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实现了对官能性欲望最高境界的追求。尽管,在他复杂多变的创作历程中,一直存在着诸如反社会、变态美之类的争议,但这无法改变谷崎作品在艺术成就上所达到的世界高度。谷崎从唯美主义出发,却始终未曾背离日本传统,很好地发扬了日本的古典文化传统,成为其不同于西方唯美主义大师的独特之处。在吸收海外新的创作手法和文艺思潮的同时,如何保留民族性的可贵底色。谷崎的创作经历对当代的文学活动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日]谷崎润一郎著,陈德文译.阴翳礼赞[ 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2]叶渭渠.日本小说史[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英]王尔德著,荣如德译.道连·葛雷的画像[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英]王尔德著,荣如德译.谎言的衰朽[ A].选自赵澧,徐京安主编.唯美主义[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5]彭德全.试论谷崎润一郎的美学观[J].日语学习与研究,1992,(2).

[责任编辑:吕艳]

Tanizaki'Aestheticism Inquiry

LI Chao

(College of Literature,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01,China)

Abstract:From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 to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 when the movement of aestheticism was prevailing, Tanizaki, as a traditional Japanese writer, had drawn the basic aesthetics spirit in western countries in the late romantic, to its integration into has a long and profound aesthetic tradition of Japanese culture, and at the same time combining with the change of social ideas and customs interest since the Meiji Restoration, he had formed in the second decade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the most influential literary concepts and thoughts.

Key words:aestheticism; classical regression; functional; desire; female body; eternal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7077(2016)03-0041-04

[作者简介]李超(1989-),男,河南禹州人,郑州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14级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收稿日期]①2016-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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