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棋王》叙事艺术的审美价值
2016-02-15吴涛
吴 涛
(郑州轻工业学院轻工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8)
论《棋王》叙事艺术的审美价值
吴 涛
(郑州轻工业学院轻工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8)
《棋王》是“寻根文学”的扛鼎之作,作者阿城以其独特的写作风格带给读者深刻的审美体验。阿城无意去描绘一种悲剧性的历史遭遇和个人经验,而是通过有限知觉的叙事角度来掌控审美的距离,突出人物的性格特质;通过留白以及细节的设置,加强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互动;在平静地叙说中,触动着读者的审美感官,给人以美的体验。
王一生;叙事;有限知觉;审美
《棋王》是作家阿城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作品一经发表震惊文坛。小说以文革年代为背景,通过王一生的“吃”和“棋”两条线索,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倾心于吃、痴心于棋、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一方面小说的艺术感染力来自于对一个普通人生存状况和兴趣嗜好的朴实自然的摹写,继而引领读者洞察那个只讲革命、泯灭人性、摧残人的精神意志的文革时代,我们这个民族群体所保有的不随波逐流、洁身自好的淡定和从容。在反复的咂摸回味中彰显民族的坚韧,保有希望的种子。另一方面,作者采用别具匠心的叙事方式,调动读者的想象和思考,使小说具有了一种别样的美。
一、有限知觉的审美距离
中国古典作品中的叙述视角一般为全知式的。叙述者就是万能的上帝,对文本的所有无所不知,作者了解作品中每一个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洞察作品中任何一个人的行动和心理,“叙述者虽然以叙述行为人的身份出现,甚至本身就是时间的参与者,有‘戏剧化’色彩,但他更像是一位冷眼旁观者,他只向读者提供现象本身,不知道也不可能向读者叙述人物与人物、人物与事件之间的关系以及现象之下的潜在内容”[1]。通过这种有限知觉叙述为审美提供了一定的距离,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读者的审美体验。在《棋王》的创作中,作者阿城采用有限知觉叙述,以一个非主角的人物“我”的感官去听、去看,凭借“我”从外部接受的信息去猜测作品中其他人物可能产生的心理活动,读者无法越过叙述者来直接了解作品中的其他人物。
(一)有限知觉营造的审美距离
有限知觉叙述是一个有严格的视野限制的叙述类型,叙述内容必须固定在叙述者的视野范围之内,被叙述者一旦离开了叙述者的视野,被叙述者的意图和心理就只能靠叙述者的揣测了。有限知觉将作者的描写范围缩小,但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这种空间上的距离为读者的审美想象提供了更大的可能。在《棋王》中,“我”就是叙述者,王一生、倪斌等人就是被叙述者。在小说开头,“我”看到那个“精瘦的学生”时并不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棋呆子”王一生,而是通过别的同学知道他是王一生,而“我”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别的同学对他的描述,除此之外,就不清楚王一生的任何事情了。在两人分别各自奔赴自己的农场、为自己的农场劳动时,“我”就在猜想王一生在何处在做什么:山上活儿紧时,常常累翻,就想呆子不知怎么干?那么精瘦的一个人。晚上大家闲聊,多是精神会餐。“我”又想,呆子的吃相可能更恶了。
对于除了“我”自己之外的别的人和事物的叙述都波澜不惊,静如止水,叙述者不会清楚地知道王一生的沉默是为了何事,感叹的又是为了何景,“我”只是知道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里王一生什么都没有说。在小说的结尾,王一生战胜各路高手,终于成为了“棋王”,“我”就像是摄像机只是记录了王一生成为“棋王”的前前后后,很具有现场感,并没有王一生及其他人的所思所想:
“王一生的姿势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近处……”[2]( 70)
“他把碗递过来,眼睛望望我,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游动……”[2](72)
在这一宏大的场面里,“我”只是作为小说中王一生的好朋友,只是观察着王一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照顾着疲惫的王一生,对于王一生内心活动只是通过他的言行以及表情进行猜测和臆想。对于读者需要知道的“我”的视野之外的内容,也只能由读者结合自己的阅历和见识进行文本的再创作了。
(二)有限知觉提升的审美高度
阿城因为文革的缘故中断学业到山西、内蒙插队,对于插队时的生活状况以及人物他是非常熟悉的,阿城的这种人生经验驱使他在《棋王》这部作品中,将插队生活描述得很细致,每时每刻都抓住人物来描绘。阿城不会下棋。对于不会下棋的人,让他仅仅凭借想象来刻画出精到的下棋路数,这种可能是几乎不存在的;所以,阿城就避开这种精到的棋路,专注于描写下棋时人物的神态、语言、动作等这些能观察到、能想象出的内容。在小说最后一章的“象棋车轮战”中,作者的笔触就在王一生的神态和动作中游走:
“王一生坐在场当中一个靠背椅上,把手放在两条腿上,眼睛虚望着, 一头一脸都是土……”[2](68)
“他一个人在空空的场中央,谁也不看,静静的像一块铁。”[2](68)
“他把碗递过来,眼睛望着我,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游动,嘴角儿缓缓流下一滴水,把下巴和脖子上的土冲开一道沟儿。”[2](72)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2](74)
有限知觉叙述在创作过程中能够扬长避短,作者可以对自己不熟悉的场景和活动保持沉默,自由地叙述自己擅长的领域,以此提升文本的审美高度。
(三)有限知觉呈现出的平静美
“无论是写知青们离别亲人时的伤感,到农场后清汤寡水的饮食、精神享受的贫乏,还是王一生令人叹息的遭际、场面盛大的象棋大赛,不管是‘我’还是阿城( 阿城其实是以‘我’的存在为观照的起点) ,都没有些微的激动与愤慨、愉悦与欣喜,而是平平淡淡地道来,像清源惟信禅师参禅的第三种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3]。这种平淡的表达就连对话也是用叙述来描写的,没有掺杂任何的感情色彩。在小说开头阿城描述到:“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几元的工资,我便很向往,争了要去……只是没人来送,就有些不耐烦,于是先钻进车厢,想找个地方坐下,任凭站台上千万人话别。”[2](3),阿城这样平静的叙述,看似平静的表面,掩盖之下的却是波澜壮阔。千万人话别的站台上,却没有一个人为我而来,“我”只能寂寥地躲进车厢,避开这种嘈杂以掩饰内心的波澜。“我”只是知道要去的地方每个月有工资,便很向往,这种简单平淡的追求就是掩饰悲哀的最好借口。在小说第一章,“我”在与王一生分别的时候,就是这样淡淡的,没有悲伤,没有沮丧:在农场,各分场的人上来领“我们”。“我”找到王一生也只是淡淡地和王一生告别。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平淡化解了隐藏在作者内心深处的悲伤,这种悲伤包括家国之情,也包括儿女情长。在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面前,阿城选择平静地面对,他用平静的语言,揭开自己的伤疤,以此让读者对历史释然,对错误释怀。
在与棋手对弈的宏大场面里,阿城描绘的也极为平静,特别是王一生的平静,由于这种平淡的描写,才能凸显出王一生内心的躁动与紧张,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在整个对弈的过程中,王一生都是不动声色地坐着,他紧张,他不安,可是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这种平静似乎就是一种对比,比起那种描写躁动的言辞,这种平静更能凸显出王一生此时此刻的心情。
二、审美主客体的互动
中国古代文论中,文学接受的发展是指文学作品的具体阅读阶段。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以自己的期待视野为基础,对作品中的文本符号进行着富于个性色彩的解读与填空、交流与对话。这是第一文本与第二文本由现实的读者实现文学接受的过程。这一过程的实现有赖于作者的留白和细节等技巧的运用,也有赖于读者本人的阅历和思维。实现第二文本的再创作是一个千姿百态、审美主客体互动的过程。在《棋王》这部小说中,作者阿城通过留白为读者创造了极大的再创作空间,同时也运用细节描写刻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让读者有更深刻的审美体验。
(一)留白
阿城在这部小说中很注重留白的作用,以此在读者的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有第二文本的形成。第二文本的形成和“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读者就会有对文本的一千种解读,这种解读里包含了读者自身的生活经验和阅历,以及自身的思维方式。在小说开头的送别场景里,阿城只是简单地交代了“我”的现状,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叙述依依惜别的离别场面,而正是阿城的这种粗线条的描绘,让读者不禁猜想是阿城不愿意面对这种离别场面,或者他是在逃避这种苦痛。小说中还多次出现这样一句话:“许久王一生长叹一声,却不说什么。”[2](60)王一生的这一声长叹里包含了几多酸楚和无奈。谈到棋谱被当着王一生的面给毁了的时候,王一生也是感叹了许久,作者阿城只是写到了王一生的感叹,并没有明白地写出王一生感叹的是什么。小说中这种意犹未尽的地方很多:
“王一生很快地摇头,刚要说什么,但只是喘了一口气。”[2](62)
“脚卵说:‘起码还有半年。’王一生不再说话。”[2](64)
正是这种戛然而止的谈话,让人物多了一点神秘色彩,也让读者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间。作者阿城这种留白的设计,仅仅是用几个很快的笔触,便能描绘出一种宏大的场面,与那种冗长的描写相比,更能激发读者的求知欲和想象力。
(二)细节
除了大线条的勾勒之外,小说中也有很多细化入微的描写。王一生对吃的虔诚和精细是这部小说中的重点。对“吃”这方面的描写可谓细致入微,除了王一生的吃,还有大家的吃。小说第二章谈到王一生来到“我”所在的分场,和大家一起吃蛇肉的场面,这一部分不仅写出了蛇肉精细的制作过程,还写出了大家吃蛇肉的精细:
“我把蛇挂起来,将皮剥下,不洗,放在案板上,用竹刀把肉划开,并不切断……”[2](40)
“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幅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块儿端上来,放少许蒜和盐拌了……大家这时饭已吃净,纷纷舀了汤在碗里,热热的小口呷……”[2](43)
这种极为精细的吃法和满足的神情刻画出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人们还可以拥有那样的精细和满足,实质上这种精细和满足是人们在苦中作乐。这种极为讲究的吃法不仅是吃法的讲究更是作者描写的精细。吃和棋是这部小说的两大主题,吃的极为精细,那么下棋也该极为细致。每一次下棋的场面,阿城都能抓住人物的特征来烘托出场面的惊心动魄:“初时大家看他其貌不扬,不与他下。他执意要杀,于是就杀。几步下来,对方出了小汗,嘴却不软。呆子也不说话,只是出手极快,像是连想都不想。待到对方都闭了嘴,连一圈儿观棋的人也要慢慢思索棋路而不支招儿的时候……”[2](9)仅仅描写人物的表现便淋漓尽致地描绘出王一生棋艺高超精湛的形象。这种精细的细节描写让王一生的形象更加真实可感,也增添了文本的吸引力。
(三)兴味
“阿城小说,不轻视一词一句,不放过每一细部,尽量在找寻语言文字上的古典美、简洁性。在语言效应上追求读者领悟的二重效果。这和古典诗文中的意境、意象、神韵的追求是一致的,于平淡、质朴、自然中追求淡远,幽雅、灵性。阿城用文字构成精确的意念和情绪,使文章的每一角落都荡漾这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味,这种意味只凭直觉感性是掌握不住的。它需要接受主体的能动的参与”[4]。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曾经指出艺术存在于读者与文本的“对话”之中,并且,伽达默尔还强调艺术作品是开放的,流动的,随着不同读者的参与与对话,同一文本必会生出无数不同的第二文本,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通过借助自己的人生体会和想象感悟,能够在有
限的文本中升华出无限的意蕴和趣味。在《棋王》这部小说中,作者通过对某些细节的详写和大笔勾勒,很自然地为读者留出了巨大的再创作空间。在略写的王一生与九人对弈的场景里,读者可以由此加入自己参加盛大比赛时的那种紧张感、激动感。善于下棋的读者,可以通过王一生及周围人的表现,想象出九人对弈时的心情或者棋路,等等。这些内容的出现能够激起读者对审美的深刻体验,增加了文本对读者的吸引力。每部小说的创作都旨在引发读者的共鸣,或者说是一种感同身受的认可感。王一生的“吃”是这部小说中详写的内容,通过王一生的“吃”,能够唤起读者对“饥饿”的体验,即使是没有过饥饿体验的读者,也能通过对比得到其他的情感,如幸福感,满足感等。
三、结语
《棋王》这部作品,留白和细节的描写,让读者能够真实体会到人物、揣摩人物,能够在不同的时期读出不一样的情感,在人物与读者对话中,感受作品的美;所以,这部作品的美一半在文本之中,一半在读者心中。阿城通过审美距离把握,在一定程度上吸引着读者,诱使读者展开想象的翅膀,去得到独到的审美体验。这种叙事艺术对当今的文学阅读和创作有着相当大的意义。
[1]邱景华.阿城《棋王》的叙述学分析[J].宁德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7(4):44-47.
[2]阿城.棋王·树王·孩子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3.
[3]郭利利.《棋王》的叙事艺术[J].科教文汇(上旬刊),2007(8):172-173.
[4]梁维林,丁念保.《棋王》艺术手法管窥[J].天水师专学报, 1999,19(3):30-33.
[责任编辑:方 艳]
The Aesthetic Value of Narrative Art inTheKingofChess
WU Tao
(Zhengzhou University of Light Industry, Zhengzhou 450008, China)
Ah Cheng, the author of The King of Chess, which is the greatest work of root-seeking literature, brings readers a profound aesthetic experience with his unique writing style. Ah Cheng has no intention to depict a tragic history and personal experience in his work; but focuses on the personality traits of figures through the limited-perceptive narration. The blank and setting of the details strengthe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aesthetic subject and aesthetic object. And in the calm narration, reader's aesthetic sense is touched.
Wang Yisheng; narration; limited perception; aesthetic
2016 - 06 - 28
吴涛(1965—),女,河南范县人,郑州轻工业学院轻工职业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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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811(2016)03-007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