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桐城歌中女性话语及情感美学特征
2016-02-13陶运宗
陶运宗
(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桐城派学术研究中心, 安徽 桐城 231400)
【文学】
论桐城歌中女性话语及情感美学特征
陶运宗
(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桐城派学术研究中心,安徽桐城231400)
[摘要]桐城歌是民歌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巨量的桐城歌文献以及其活态传承形式,使之成为研究桐城地域文化生态的重要资源。桐城歌保存了大量以情本主义为核心的女性歌谣文本,展现了被历史遮蔽的女性情感世界,交织着性灵自由与义理规训的多重美学特征。桐城歌研究有利于开拓由桐城派诗文建构的单一地域文化体系,还原桐城地域文化生态多元性本质,有利于推进地域文化史的研究。
[关键词]桐城歌;文献整理;女性意识;文化生态
明清两代是桐城文化的兴盛时期,古文、理学成为桐城文化的核心,具有重要的文学史、地方史价值。按照姚鼐、方宗诚等桐城派学者建构的桐城文化史发展谱系,自明中叶,何唐居乡讲学开始,方学渐著《心学宗》,桐城理学兴盛,到明末清初,方以智集其大成,桐城成为全国重要的理学之乡。到清代学风转变,方苞、刘大櫆、姚鼐等以古文相号召,形成了浩大的桐城古文派,但桐城派学术根本在于“学行程朱”、“文在韩欧”理学传统。姚鼐认为自明代以来,桐城文化经历了“释氏衰歇”而“儒士兴”的过程,方东树、方宗诚等学者延续这种历史叙事模式。这成为主流的桐城地方史叙事模式,张扬了桐城士大夫文化传统,但也造成对桐城地域上一直活跃着的桐城歌等民间文学的遮蔽,虽有少数文人参与了民间文学的创作,如方文《竹枝词》、姚兴泉《龙眠杂忆》,但雅、俗两种文化区隔明显。从文化生态学来看,文化发展是由于文化生态系统中复杂变量发展变化导致的,在与地域环境相适应中形成特殊文化及其类型、模式。桐城作为我国明清时期的重要文化区,形成了独特的文化生产与传播模式。桐城歌文献的发掘与整理,为我们展现了桐城文化的多元性内涵。本文从文化生态视野出发,选择桐城女性歌谣文本为切入点,考察桐城歌中的女性形象与情感美学特征,揭示其自由活泼的情本文化本质,还原被正统文化压抑之下的女性话语及其现代性意义。
一、桐城歌文献与情本文化
桐城地处长江中下游,历史上属吴、楚必争之地,受吴、楚文化影响最大。从汉代至南北朝时期,沿长江中下游流域形成了一条民歌文化带,其中长江中游的西曲、长江下游的吴歌最具代表性,以乐府民歌最为著名。汉代著名乐府歌谣《孔雀东南飞》等经典民歌产生于桐城周边(《孔雀东南飞》文化遗产地属于怀宁、潜山二县,皆与桐城交界,属于桐城文化圈)。而湖北、江西、安徽的采茶调、山歌、徽调等最终孕育出黄梅戏、徽剧等戏曲。桐城歌与黄梅戏发展有着重要联系,桐城歌《苦媳妇自叹》整体移入黄梅戏,成为其经典剧目。[1]87在艺术影响上,黄梅戏艺术大师严凤英出生于桐城,由学唱桐城歌而进入黄梅戏艺术表演领域,桐城歌是其艺术创造的重要底色。
桐城歌又称桐城时兴歌,是明代中晚期兴起于桐城地方的一种曲调,后流传于吴语地区。明代《万历野获编·时尚小令》里的一段话提到“桐城歌”:“嘉、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纽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轶,举世传诵,沁人心脾。”[2]556相应的历史记录,还有明代顾起元在《客座赘语·卷九·俚语》里也说:“里弄童孺妇媪之所喜闻者,旧惟有《傍妆台》、《驻云飞》、《耍孩儿》,……后又有《桐城歌》、《挂枝儿》、《乾荷叶》、《打枣竿》等。”[3]465可见桐城歌在明代已传唱于世,风靡一时。目前桐城歌因其巨量的文献存在(目前保存近万首歌谣文本),独特的艺术形式以及活态传承面貌(根据桐城歌调查,我们发现不少桐城歌歌唱者仍然进行着口头创作,桐城歌传承人和传承区域已得到政府认定和保护),成为为数不多的国家级民歌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是研究地方文化的珍贵文献。
七言五句式歌体形式是桐城歌最突出的艺术特征。这种句式近于元人的小令,读来琅琅上口,桐城歌在创作、流播、刊布的过程中体式几经衍变,至明万历时基本定型,如《私情佳味·其一》[1]4:
自古山歌四句成,
如今五句正时兴。
看来好似红纳祅,
一番拆洗一番新,
兴,
多少心思在尾声。
这种五句式民歌成为桐城歌的主要形式。《桐家处处有歌仙》记载:“五句山歌五句连,五句歌儿连成片,湘鄂浙赣歌千首,没我五句歌儿妍,桐家处处有歌仙。”[1]31由此我们可知,一方面五句式成为桐城歌的显性特色;另一方面还可以判断桐城歌演唱腔调是广泛吸收鄂、赣等长江流域民歌曲调,结合桐城方言而形成了自身艺术特色。
桐城歌的发展与传播离不开文人雅士的文献整理和参与创作。明代中叶以后,心学思潮流行,文化重心向下,文人积极参与民间创作,俗文化随之兴起,民歌尤为兴盛。明代社会政治转向也推动了民歌的兴起,“京师自宣德顾佐疏后,严禁官妓,缙绅无以为娱,于是小唱盛行”[2]659,士大夫追捧民歌小调,民歌成为继宋词、元曲后的“我明一绝”。文人对桐城歌的贡献主要在于:一是文人对桐城歌文献的整理,《明代杂曲集》收录桐城歌25首,《风月词珍》收录“时兴桐城山歌”54首,著名学者冯梦龙辑录的《山歌》中收录“桐城时兴歌”24首。二是文人参与民歌创作,其中清代文人姚兴泉创作大量桐城歌,结集为《龙眠杂忆》。文人的桐城歌创作和整理提升了桐城歌的文化品位,也推动了桐城歌的广泛传播。
桐城歌中情歌数量最多,以男女爱情为内容的民歌在桐城民间广为流行。桐城歌的类型主要有劳动歌、生活歌、仪式歌、时政歌、情歌、儿歌等。在茶歌、渔歌、樵歌等带有地方劳动特色的民歌和仪式歌之外,情歌是桐城歌中最具生机和活力的部分。明代冯梦龙《山歌》收录的24首桐城歌俱为情歌题材。清代姚兴泉在《龙眠杂忆》中记述桐城歌:“余儿时曾耳熟之,大率皆男女托兴之词,然语意含蓄,乐而不淫,颇近风人之旨。”
桐城歌记录了爱情生活的全过程。桐城歌里完整记录了充满赞美的求爱歌,如《几样的大姐几样的花》[1]45:
河里撑船河里划,嗷声大姐来喝茶。
端条板凳拦门坐,几样的大姐几样的花。
正月梅花朵朵开,二月杏花开出来。
三月桃花红似火,四月蔷薇靠墙开。
五月枝子见里黄,六月荷花满之塘。
七月菱角飘水面,八月桂花满院香。
九月菊花家家有,十月芙蓉赛牡丹。
十一腊月无花开,大雪霏霏飘下来。
考察求爱对象的盘歌,以歌为媒,充满谐趣。如《先要考你人》[1]158:
我却先要考你人,
我把八字报你听,
你说出头尾合合婚,
我是铁树开花那年的,
桃树开花那月的人,
月亮团圆那个日,
白果开花那时生。
小郎一听喜冲冲,
你的八字正合我的婚,
铁树开花甲子年,
桃树开花三月人,
月两团圆十五日,
白果开花子时生。
还有两情相悦、海誓山盟的热恋歌。如《送郎》二首[1]12:
送郎送到五里墩,
再送五里当一程。
本待送郎三十里,
鞋弓袜小窘难行,
断肠人送断肠人。
郎上孤舟妾倚楼,
东风吹水送行舟。
老天若有留郎意,
一夜西风水倒流,
五拜拈香三叩头。
写别后的相思歌。用双关语含蓄表达无尽的相思情意,如《素帕》[1]10: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接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这般心思有谁知?
更有写男耕女织生活的甜情蜜意。如《送饭》对歌[1]74:
太阳当顶顶当着中,
小大姐送饭上山岭,
上山打破莲花碗,
下山刮破紫罗裙,
紫罗裙,
小哥哥这碗午饭吃不成。
心肝上姐姐是郎的人,
说什么午饭吃不成,
花碗打破之郎来买,
罗裙刮破郎换新,
郎换新,
下回送饭千万要小心。
桐城歌中保留了丰富的情本文化内涵,这对我们全面认识明清时期的桐城地域文化结构提供了重要参考。明清时期,桐城处于江南文化圈边缘,是典型的乡土文化形态。在乡土社会,人们认为爱情具有破坏力和不稳定的特点,在主流的意识形态中也是歌颂妇德而隔绝私人感情的,很多族规家训对男女爱情是严厉压制的。正如费孝通指出的,就乡村家庭结构比较而言,西方家庭是以夫妇为主轴的家庭关系模式,中国传统家庭中父子是主轴,是属于事业型家庭,夫妇间的爱情是回避的,夫妇结合是为了完成家族事业。[4]46而桐城歌的大量发掘,展示了真实而丰富的民间女性情感活力,这种矛盾性是研究桐城派和地方史者应注意的。
二、桐城歌里的女性欲望与表达
桐城是明清理学重镇,自方学渐开创方氏理学,代代相传,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气节崇拜传统,涌现出大量的理学修养深厚的人物,如不畏强权的左光斗、忠孝两全的方以智、肃穆雍和的张英,构成了理学传家的地域文化传统。同样,在桐城派文学传统中,古文家发挥文以载道之旨,私人的正常情感、人性常常被漠视、有意隐蔽或抹杀,不合道义者不入文,女性情感被男权文化规训和书写,常常是扭曲的。在以理学为根底的桐城派文学中,虽然也有着对众多贞女、烈女、节女的书写,但女性是沉默的,女性的感情世界是无从得知的,有的只是德性高尚无私情的贤女子形象。
相反,桐城歌记录了在正史中节妇、贞女之外的真实声音,保留了被正统文学有意回避却隐性存在的女性情感世界和人性诉求,揭示了民间多元文化形态。
桐城歌文本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其保留了女性追求情感自由和人性解放的精神与理想。
其一,对女性守节文化的叛逆。爱情与自由联系在一起,残酷的伦理和制度安排,常常牺牲了人的本真情感,守节是对女性进行道德剪裁和残酷压制。按照传统伦理,丈夫去世,妻子要守寡三年,才能获得政府鼓励,树立牌坊以表彰贞洁。对此,正史或古文中很少见到女性的反抗之声。在桐城歌中,女性对于守节态度鲜明反抗强烈。在《我不要这空名头》中:“公怪婆婆老糊涂,无儿媳妇定要留,待等三年大孝满,三岔路口竖牌楼,竖牌楼,万古标名在后头。”而媳妇的反抗是:“媳妇闻言双泪流,狠心公公太固执,你为儿子争荣誉,我的光阴付东流,付东流,我不要这空名头。”[1]61
其二,对非正常婚姻的反抗。明清时期童养媳是常见的婚姻制度,桐城俗称“压子转”,旧俗中夫妻未有男孩就抱回一个女孩回家压子,如果生了男孩,便把养女配给男孩为妻,这种夫妻年龄相差很大,对女性而言是非人道的婚姻。这种现象并非为桐城独有,但桐城歌中记录了大量童养媳反抗的民歌。《十八岁大姐周岁郎》:“石榴花开长又长,十八岁大姐周岁郎,日日把屎把尿服侍好,还要天天晚上抱上床,睡到半夜要奶喝,不痛不痒给一掌,我是你压子转的妻子,不是生你养你的老娘,若不是碍在公婆面,一脚把你踢下床。”[1]79以石榴花比喻少女的青春正艳,而妻子处在抚养丈夫的尴尬境地,看似诙谐的语调,实际是悲凉的人生。对这种非正常婚姻的反抗之音举不胜举,如《心中好似扎把刀》:“抬头望天天不高,低头看草草又焦,回头望郎郎不长。”[1]79爱情如野草般枯焦,人性被无情摧残。在《日出东山月落西》中发出了诅咒般的声音:“窗外明月照床前,双脚勾郎郎自眠,可恨爹娘配婚小,活人睡在死人边。”[1]79还有《只求丈夫早死早嫁人》:“小奴今年十八岁,丈夫只有几月零,何时丈夫长成人?”[1]82被掩盖之下的历史中,女性的情感与生命是无关紧要的,正统文学讲究妇德,对女性真实的情感需求视而不见,但这些民歌保留了她们的反抗之音。
其三,女性歌者对生命自主的真挚追求。桐城歌展现了一个不同于古文书写的女性世界,男女之间的感情是自由奔放的,没有道德的过度压制,只有人性的自然表现。《撩个心中如意人》:“十七十八花一枝,再不撩郎到几时,郎不撩姐是痴汉,姐不撩郎枉为人,枉为人,撩个心中如意人。”[1]135女性大胆地发出追求情感自由的声音。又如:
我和小郎情意投,
哪怕爷娘不甘休,
打也受来骂也受,
宁死不把小郎丢,
拉到公堂有妹讲,
扯到官府有妹求,
任你官家再发怒,
出门还要手拉手![1]134
更有对爱情的美好想象和憧憬,如:
荷花爱藕藕爱莲,
花儿香来藕儿甜。
荷花爱藕丝缕缕,
藕爱荷花朵朵鲜,
朵朵鲜,
人意相投共枕眠。[1]133
桐城歌中保留了女性歌谣文本,是研究女性文化的活化石。女性痴情泼辣、不事造作、热情奔放,完全没有传统礼教规训下的隐忍与沉默,代之以女性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与大胆追求。
三、桐城歌女性话语的性灵与义理矛盾
桐城歌展现了民间文化的勃勃生机,女性的声音在民歌文本中得以保存,但爱情的性灵自由始终与社会规训交织在一起,情爱话语最终指向的是对义理之道的服从,或是借用义理之道以获得爱情的合法性。
其一,桐城歌展示了女性真实的情感,展现了女性本真性生命美学,以歌撩情,备受文化压抑的女性在民歌中得以直率、自然地表达情感。桐城歌展现了爱情的自由美,爱情的自由形式在正统诗文中被消解,但却在桐城歌中得以保存和流传。如:
昨日无事姐家行,
顶头撞见姐父亲。
低着头儿唱个诺,
姐在旁边笑嘤嘤,
哥呀,
笑你不敢叫丈人。
小小桃子此处生,
里红外白爱煞人。
桃子就是姐的肉,
核子就是姐的心,
姐啊,
你心里还有一个仁。[1]17
在男女对唱的情歌中,男女之间的调笑与诙谐,洋溢着自由的爱情美意,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男尊女卑等观念在歌谣中根本不存在,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新文化运动推翻了古文道德传统之后,这种民间的情感模式至今也没有改变,读来依然亲切动人。
桐城歌充分展现了爱情的坚贞美,对爱情理想的向往与祈盼。此类题材是女性民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充分表现了对爱情永恒与忠诚的祈望。如《天平》[1]11:
郎做天平姐做针,
一头砝码一头银。
情哥你也不必间敲打,
我也知得重与轻,
只要针心对针心。
运用比喻和象征以传情的《塔》[1]11:
一座宝塔七层尖,
年深月久造得全。
我两个相交如造塔,
一砖不砌枉徒然,
人要工夫又要专。
对玩弄爱情、背叛爱情的痛斥,如《笔》[1]10:
卷心笔儿是兔毫,
翰墨场上走一遭。
早知你心容易黑,
不如当初淡相交,
世间好物不坚牢。
桐城歌展现了女性生命之音,女性的生命呐喊与活力得以显现,突破了文化权力的束缚,突破了男性话语专制,蕴藏着丰富的女性话语与智慧。
其二,爱情不会绝对自由,性灵美学与义理规范之间的矛盾性成为桐城歌中另一种话语结构,这体现在大量爱情劝教的歌谣之中。在前现代文化语境里,男女的爱情自由没有受到社会认可,爱情话语空间是很狭窄的。女性对爱情的担忧是自由爱情的另外一面,恋爱私语并未成为社会的主流,而爱情从自由向伦理的靠拢,成为女性歌谣的最终精神归宿。以长篇桐城歌经典情歌《菖蒲与艾的传说》、《十里亭》为例,其中隐藏着深刻的性灵美学与义理规范的冲突问题。
《菖蒲与艾的传说》说的是因一场爱情戏谑而造成的爱情悲剧。罗家小姐资助藕郎去参加科举,多年以后,藕郎做了官回乡探望罗家小姐,在路上偶遇多年未见而正在采桑的罗小姐,为试探罗家小姐是否还对自己忠贞不渝,就对罗家小姐进行了一番戏谑与调戏,“你在路上怎说那言桩,我试妻子可有心待我郎”,接着允诺用黄金、白银娶罗家小姐回家做继房,而第二天当藕郎换上官服去罗家准备相认时,罗家小姐已自尽身亡,藕郎悔恨投水而死,二人死后“郎变菖蒲姐变艾,年年端阳都成双”[1]48。菖蒲与艾草的爱情传说在桐城地区家喻户晓,从表面看,这部大型桐城歌表明情感是神圣的,容不得亵渎,但我们更应该看到歌谣所传达的爱情必须合乎礼义的义理之训。
《十里亭》是另一首广为传唱的经典桐城歌,从其广泛的影响力可以窥见桐城歌的情感模式与桐城民间深层文化心理。《十里亭》写到男女自由恋爱后,女子十里送别男子离去,然后女性规劝男性勿“败坏家风”,要孝敬父母,“银钱少花费”,“闲事少去管”,“莫要贪玩耍”,“少单身走夜路”,“勿在花街走”,“交友心换心”,“把住自己要本分”,最后是“小郎不做儿戏人”。[1]173民歌反映了从自由爱情到守卫爱情的转变,在没有自由爱情的社会文化环境里,如何保有自由爱情的果实,只能是走向义理规劝,从中可以看出女性的重重忧虑,她选择了用义理之道来限制爱情。在这里,爱情美学与义理道德结合起来了。
在《孟姜女送寒衣》、《小郎是我意中人》、《十二月想郎》、《送郎》等众多女性歌谣中,我们能看到难能可贵的女性反叛精神,而更多的是女性对自身软弱力量的吟唱,在吟唱中祈盼男性能对爱情忠贞和坚持。
四、桐城歌的文化意义
明清时期,理学作为主流意识形态,情欲价值被贬低,克己复礼、修身明道是对士大夫精神生活的规范,但过度的理学要求也导致社会文化的虚伪化,一面是崇高的理学要求,一面则是社会物欲横流,陷入到深刻的文化矛盾之中。五四时期对礼教吃人、对情感压抑的批判思潮使民间文学的文化启蒙价值凸显出来。胡适《白话文学史》中引进西方文学理论,将国风、乐府民歌、白话小说作为文学正宗,极大地解放了中国人的文学观念。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写到了明代民歌。五四时期的“整理民歌运动”被当作启蒙运动的最有力手段,重新发现民间,民间文化被认为是获取民族新生命力的源泉,是恢复人性本质的必由之路,一直到20世纪40年代的“文艺大众化”运动,乃至建国后的一系列民歌整理运动,文化改造思路前后一脉相承,创造了新型的文化,这是我们观察桐城歌历史价值的文化视野。其中,除了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论述到了桐城歌的内容与艺术价值外,对桐城歌的文化启蒙意义的阐述还远远不够。
我们认为在民歌艺术上,桐城歌有着独特的民间审美价值和启蒙意义。桐城歌女性歌谣记录了民间女子的本真状态,在桐城歌的女性歌谣中,情与理、身体与灵魂、欲望与伦理之间保持着张力,散发着人性的光辉。更深一层看,桐城歌展现了民间异常丰富的爱情美学,对情感的珍视和歌咏,在理学压抑情感的边缘空间,呈现了一片生意盎然、闪耀着人性光辉和生命灵动的民间审美天地。桐城歌文献中的女性声音最为强烈而多彩,我们甚至可以相信,桐城派诗文提供给后人的只是一种儒学意识形态幻象,是不全面的,桐城歌所展现的情感美学对正统文化历史观念能起到消融和纠偏的作用。透过桐城歌我们感受到在理学化的桐城派诗文背后,还存在一片充满勃勃生机和无限活力的情文化空间,桐城歌将开启人们全新的民间文化想象空间。
最后,从文化生态上来讲,我们认为桐城歌是建构桐城地域文化的新维度。桐城文化与徽州文化被称为是明清时期安徽地域文化双峰,桐城科举人数之多不逊于江南城市(仅次于安徽歙县),桐城士大夫文化深深塑造着桐城地域文化精神,其中以桐城理学、桐城派古文为典范,在桐城派作家的诗文中,呈现的是一片修身养性之后的肃穆之气和雅洁品格,感情的灵动与张扬是不允许的,道德美学压制了情感美学。即使在桐城派中涌现出的一些女性作家,也是使用男性的话语模式进行写作,被包容在男性的话语之中而面目不清。在新文化运动后,桐城派遭到无情批判,桐城歌则逐渐被发掘和重视。二者在桐城地域上共生,但在现代文化发展中呈现出此消彼长的不同命运,由此可以观察中国文化从古典到现代的文化变迁轨迹,这在其他地域文化发展过程中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我们认为,桐城歌的被发掘,对桐城派研究以及桐城地域文化研究都有重要意义,将成为我们认识桐城地域文化的新维度。正如文化生态研究者指出的,桐城文化生态是明清典型的文化生态研究对象,从文化生态角度思考桐城文化有重要学术意义。[5]桐城文化生态应是活态的,桐城派代表着以明清理学、古文学为代表的雅文化传统,桐城歌则代表着以情本主义为中心的具有民间活态特征的俗文化传统。如何看待同一片地域、同一历史时期存在着雅俗两种不同文化系统,需要开阔的视野和多样的研究方法。今天,桐城歌的文献得以整理,桐城歌得以继续传唱,我们要站在开放的文化视角,破除地方史叙事对桐城歌的遮蔽,破除对桐城文化的单面性认知,从而全面认识桐城文化多元文化生态价值,这将是桐城文化研究的新视点。
[参考文献]
[1]叶濒.桐城歌[G].合肥:黄山书社,2012.
[2]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G].北京:中华书局,1959.
[3]顾起元.客座赘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4]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施旭升.桐城派文化生态建构刍议[J].中国文学研究,2015(3).
【责任编辑张琴】
An Analysis of Female Discourse and Emotional Aesthetics in the Tongcheng Folk Song
TAO Yun-zong
(ResearchCenterofTongchengSchool,TongchengTeachersCollege,Tongcheng231400,China)
Abstract:Tongcheng folk song is a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 huge amount of folk song literature as living legacy becomes an important resource research of Tongcheng regional culture. In those folk songs are a lot of women’s songs focusing on their emotions, which shows their emotional world and aesthetic features. Research on Tongcheng women’s songs is helpful to develop the single regional culture constructed on the basis of Tongcheng literature, thus promoting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cultural ecology.
Key words:Tongcheng folk song; literature sorting; female consciousness; cultural ecology
[收稿日期]2015-12-28
[作者简介]陶运宗(1983-),男,安徽枞阳人,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桐城派学术研究中心讲师,硕士。
[基金项目]安徽省人文社科重大项目《全媒体环境下桐城歌文献整理与利用研究》(SK2015ZD30);安徽省人文社科项目《桐城派文化课程资源开发和利用研究》(SK2013B523);桐城师专校级课题《桐城派旅游文化研究》
[文章编号]1672-2035(2016)03-0064-06[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