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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行者,文以载道
——张系国科幻小说创作谈

2016-02-12刘健天津艺术职业学院文化管理系天津300180

天津中德应用技术大学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三部曲

刘健(天津艺术职业学院文化管理系,天津300180)



孤独行者,文以载道
——张系国科幻小说创作谈

刘健
(天津艺术职业学院文化管理系,天津300180)

摘要:张系国是台湾科幻文坛乃至整个华语科幻领域的一位宗师级人物。他生于大陆,长于台湾,后赴美留学,并在当地定居。在中华传统文化和现代科技文明的共同影响下,张系国扛起了“文以载道”的大旗,游走于纯文学和科幻文学之间,开辟了华语科幻的全新样式,对整个华语世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他的早期科幻创作聚焦于急速推进的工业化社会中蕴含的种种现代性危机,中后期又转向对历史决定论的探究。而在搁笔多年后,张系国近年来又开始了新的创作尝试,并力求获得突破。

关键词:张系国;《超人列传》;文以载道;《城》三部曲

此文为中国科普研究所“百年科幻小说精品赏析”(2012KPS10)项目的研究成果。

一、理科生的“文青”岁月:张系国科幻创作综述

张系国,原籍江西南昌,1944年出生在抗战烽火中的“陪都”重庆。1949年,年仅5岁的张系国随父母迁居台湾。少年时代的张系国沉默寡言,不好运动,时常被同伴捉弄,这使他的性格更趋孤僻,转而沉浸于《东周列国志》《水浒传》《隋唐演义》《七侠五义》《小五义》《薛仁贵征东》《五虎平西》等章回小说的世界中,借由阅读文学作品幻想自己变成了那些无往不胜的英雄侠客,以此消解心中的烦闷。1958年,张系国考入享誉全台的“明星中学”——新竹高级中学(竹中)。因在校期间成绩优异,高三时,他被直接保送至台湾大学电机工程系。没有了大学联考(高考)的压力,张系国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他热爱的文艺创作之中。在那个短暂的时期,身为学艺股长(文艺委员)的他不仅一手包办了学校的板报,还经常在晚报上发表短文。进入台大后,张系国仍旧不改“不务正业”的本色,虽然身为电机系的学生,却时常去文学院旁听各种稀奇古怪的课程,并对当时流行的存在主义思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63年,19岁的张系国出版了他的首部译作《萨特的哲学思想》,阐述法国存在主义大师让-保尔?萨特的思想。同年,他创作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皮牧师正传》。1965年5月,张系国考上台湾清华大学原子科学所核工组的研究生,但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赴美留学。1966年,张系国入读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电机系,仅用了短短两年三个月半时间就取得了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这期间,张系国一直笔耕不辍,除了继续纯文学创作之外,也开始关注西方科幻小说。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正值全球范围内的产业结构升级和教育的发展,科技人口数量迅速增加。而美苏冷战背景下的“太空竞赛”经过传媒的不断渲染,公众心目中现实与“未来”的距离感陡然缩短。与此同时,欧美科幻携“黄金时代”的余威,开始向世界各地拓展受众版图,影响所及,进一步带动了当地的科幻创作。这一时期,台湾的经济发展驶入快车道,从而加速了整个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欧美文化随着新兴的电视传媒越来越多地渗入普通台湾人的生活之中。尤其是“阿波罗11号”登月的电视直播,给台湾人特别是知识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官和心灵冲击,促使众多的台湾知识分子开始严肃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科技中心时代?这为科幻小说在台湾的破题奠定了基础。

1968年,台湾作家张晓风的小说《潘渡娜》发表,宣告了台湾本土科幻的破土而出。同年10月,张系国的科幻处女作《超人列传》在台湾《纯文学》杂志上发表[1],为这株幼苗浇上了第一瓢甘霖。翌年,张系国在文学评论《奔月之后》中将Science Fiction译为“科学幻想小说”,成为第一位使用该名词的台湾作家[1]。从此,张系国的科幻创作一发而不可收,成为台湾科幻小说的重要奠基人之一。

继《超人列传》之后,1972年,张系国以“醒石”为笔名,在台湾《联合报》副刊开辟“科幻小说精选”专栏,译介世界各国优秀科幻作品。1978年,张系国开始在《联合报》副刊上以“星云组曲”为总题发表原创科幻作品,并在1980年结集出版。稍后,他又推出《夜曲》(1985)、《金缕衣》(1994)、《玻璃世界》(1999)等三部短篇科幻小说集。而真正奠定张系国在台湾科幻界领军地位的,则是从1981年夏天开始创作的长篇科幻小说《城》三部曲(后文将详加介绍)。

除了创作科幻小说,张系国还热衷于在台湾推广科幻文化。1982年,张系国创办“知识系统出版有限公司”,开始出版当代台湾作家的原创科幻小说及科幻获奖作品,这是台湾第一家专业科幻出版社。此外,他还与台湾《中国时报》合作创办年度科幻小说奖征文,前后共举办六届。1989年,他又独立创办了专业科幻季刊《幻象》,三年间共发行8期。这些举措都为科幻文化在台湾、乃至整个华人世界的传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二、机械帝国中的人性陷阱

张系国在涉足科幻小说领域前,已经是一位有相当影响力的纯文学作家。因而,他的科幻创作从一开始就有着浓厚的纯文学色彩,这在他的科幻处女作《超人列传》中就已表露无遗。

小说中的主角科学家裴文杰生长在一个把科学理性作为绝对信仰的时代。为了能够克服人类生理的局限,裴文杰不顾妻子的反对,决定把自己改造成机械超人。然而,当裴文杰成为超人后,却发觉那些被描绘成为了人类进步而勤奋工作的超人们,其实都在怀念自己的人类身体,甚至是口腹之欲。这让裴文杰深感失望。然而,不久后,超人们召开了一次会议,决定要用人工脑人“替代”普通人类。裴文杰坚决反对,但终究无济于事。于是,他想方设法找到了自己的曾曾孙女,把她跟邻家的小男孩儿一起送到了遥远星球上的“新伊甸园”里。裴文杰自己则在附近的一颗行星上守着妻子的衣冠冢,守护着人类最后的血脉,直至终老。

作为一名计算机工程领域的专家,张系国在《超人列传》中并没有把重点放在人机融合技术的细节描写上,而是创造了一个将“科学理性”当做信仰加以膜拜的未来社会。小说中的“超人”其实是一个符号,代表着超越世俗的绝对理性,而斐人杰剃发就是象征着对这种绝对理性的皈依。通过这种皈依,斐人杰摆脱肉身的束缚,成为世人口中伟大的“超人”,可以遨游太空,拥有两千年的寿命,把精神全部奉献给他最热爱的科学研究。但科学研究并没有带给超人欢乐,反而带来了寂寞。甚至作为理性的代表,超人们非但没有给人类带来终极幸福,反而做出了消灭人类的决定。在此,张系国展现了他作为科学家与思想者的终极思考:人类从事科学研究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获得幸福生活,但如果这种“幸福”被抽象化,丧失了道德与人性的约束,那么理性就会蜕变成执念,生命本身的意义与价值也会丧失,最终走向毁灭的深渊。小说结尾处,作者让斐人杰以“神”和祖先的双重身份重建了伊甸园,可是从伊甸园中走出的人类仍旧没有摆脱纷争,历史似乎又将重演。这是否是一种宿命?作者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留给未来。

从《超人列传》开始,展示以工业化、自动化为代表的现代文明与世俗人性之间的激烈冲突就成为张系国科幻创作的一条主线,尤其是机器人题材,美国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对张系国的科幻创作影响颇深:“有这么一天我们必须和自以为比人类优秀的机器人竞争!这些机器人也许不会消灭人类,很可能还会替人类服务,甚至解决人类的一切问题。但那时的人类和动物园的兽群也就没什么两样了。”[2]

正是为了展现这种人与机器关系的逆转,张系国创作了《玩偶之家》(《星云组曲》)。在这部作品中,智能机器人已成世界的主宰,人类变成了机器人的宠物。小机器人对名为灵灵的人类宠物充满了爱,但这种“爱”却最终让灵灵被玩弄致死。故事里,身为宠物的灵灵向小机器人说明自己才是真的人,“很久以前,世界上就有了人,他们自称是万物之灵。后来人造了像你这样的机器人来服侍人类,但人太狂妄自私,终于毁灭了自己的族类。他们遗留下来的机器人反而繁殖众多,继承了整个世界,这就是你们。我们人类反而成了你们的玩物,你明白吗?你不是人,我才是人。”[3]如果把《玩偶之家》和阿西莫夫的《罗比》(出自《我,机器人》)放在一起,就不难看出,东西方两位科幻大家恰恰站在了硬币的两面:阿西莫夫相信智能机器人在规则的引导下能够成为人类的忠实伙伴;而张系国则认为,在“规则”的逻辑指引下,智能机器人终究会做出最合逻辑的选择——要实现人类利益的最大化,只有让机器人成为人类的主宰。

同样是机器人题材,《金缕衣》(《金缕衣》)则展现出了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故事发生在21世纪,男主角娶了一个名为珍妮的机器人,由于人工智能的发达,她在心理模型上能媲美真正的女人。但是,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激烈争吵,最后总是男人用宝剑把女机器人斩成碎片告终。可第二天天亮之后,机器人珍妮总能把自己修补得天衣无缝,然后若无其事的问先生早餐要咖啡还是茶。每当此时男人都会真心地向珍妮道歉,但到了晚上一切又会照常发生。“聪明”珍妮知道真正的原因:她不是真正的女人。珍妮只要有一丝爱情的希望,她就要追求。每天在“争吵、砍杀与合好”三步曲中循环往复,男人终于受不了了,隧到医院去找心理医生帮忙。谁知,心理医生白流苏却引起男人的爱慕,他注意到白医生身上穿着的金缕衣千变万化,不仅能随着姿势与情感变换款式,还有保护主人身体的功能。于是,男人决定买一件金缕衣送给珍妮,希望保护珍妮,不让自己再做出伤害珍妮的事。珍妮感动得呜咽,以为男人仍然爱她。可是,这件“礼物”让男人用完他仅剩下的关怀,最后连恨都没有了。他依然跟珍妮争吵,但争吵后,男人总想找心理医生倾诉。一次,趁医生下班时,男人向医生不停地诉苦,他想要知道如何让珍妮不爱他,甚至向医生说出自己需要的是真正女人的爱,这时医生身上的金缕衣突然竖起变形保护女主人。于是,医生留下一句话,要男人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便走掉了。男人回到家,珍妮嫉妒男人又去找心理医师,要男人把她杀了。脱下金缕衣的珍妮失去了保护,最后又被斩成碎片,可是这次却没能再自我修复,只留下金属的心部机器碎片散落一地。男人终于疲倦地躺下,想着明天再送机器人回厂修理,可是金缕衣却如同珍妮一般拥抱着他,最后要了男人的性命。

如果说《玩偶之家》中,作者还在比较认真地讨论未来社会中智能机器人与人类之间的关系的话,到了《金缕衣》中,科幻因素已经转化成了纯粹的文学意象。男主角对机器人妻子的砍杀,其实就是人们所熟知的家庭暴力,机器人妻子就是家庭关系中处于被动弱势地位的女性形象。而作为情节线索存在的“金缕衣”,本质上就是人类的感性知觉。哀莫大于心死,心碎了,金缕衣就蜕变成了夺命的杀手。

有趣的是,张系国在创作《金缕衣》之外,还写了一篇倒影式的作品《珍妮的画像》(《金缕衣》)。在这个故事里,机器人没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于是政府立法保护机器人,殴打机器人会被控告伤害罪。但男主角高健却一再殴打伤害自己的机器人妻子珍妮,因为他无权娶真女人为妻。即便站在法庭上,高健仍然坚持自己没有做错,反而质问法官为何自己不能娶真人为妻?故事的最后,珍妮告诉丈夫人工子宫已经发明了,未来她可以为他生下小孩,她愿意等他,她是爱他的。与《金缕衣》相比,《珍妮的画像》的现实主义味道无疑要浓得多。面对男多女少的社会现实,许多男性不得不以机器人为妻,事实上被剥夺了繁衍后代的权利。无力扭转社会不公的个人将无辜的妻子变成了发泄对象,到头来却发现伤害的其实就是自己的最爱。社会现实的荒诞和个人命运的荒诞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戈登结”。如果说《金缕衣》是以科幻为载体讨论了两性之间的哲学命题,那么,《珍妮的画像》描述的就是生活在婚姻“围城”中男男女女们所面临的真实困境。

除了《金缕衣》和《珍妮的画像》这样略显厚重而阴郁的作品外,张系国作品中也不乏轻松幽默之作,《望子成龙》(《星云组曲》)就是典型代表。小说中,主人公李志舜生活在一个可以用基因技术随意定制理想子女的时代。重男轻女的主人公希望能有个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延续香火。可惜他的签运太差,总是抽不到儿子的配额指标。苦恼多年后,他终于得知每年仍有剩余配额,不过得付出很高的代价。盼子心切的李志舜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同基因改良公司签了合约。谁知最后交付给他的却是一个三角眼、蒜头鼻子、又黑又丑的男孩儿。原来,主管生育和基因改造的人口计划局为了要控制人口总数与防止整个社会都只有优秀的人,有意改变遗传基因,让贤愚不肖有适当的比例。李志舜弄巧成拙,不仅家财散尽,还要付出精神上失望的代价去照顾他的丑儿子。在这篇小说中,作者辛辣地讽刺了华人社会普遍存在的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告诫世人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人类创造种种的先进技术,无非是为了生活得更舒适,但前提是人们能够掌控,一旦失控就会给人类带来麻烦。在《天籁计算机》(《金缕衣》)里,两百多位科学家耗费七年心血,终于创造出了一台能从宇宙中直接接收指令的超级计算机。这台只服从于“上帝”的计算机,从建成以后就几乎没做过有价值的事情,只创造过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此后便陷入了冬眠,人们只能期待它的下一次灵光乍现。而在《君山奇遇记》(《金缕衣》)中,一台超级计算机每天处理上亿件新闻,看尽宇宙的大大小小事情,结果看破红尘,虔心修道。虽然它答应为人类服务,结果处理出来的信息新闻却是《法华经》、《马太福音》、《可兰经》与《道德经》。而到了《你几时过见真主?》(《金缕衣》)里,自认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却不过是别人电脑里的游戏程序罢了。

从《超人列传》到《你几时过见真主?》,作者对科技与人性之间冲突的演绎达到了极致,从科学的领域上升到哲学的层面,最终是南柯一梦、万境皆空。作者的创作也由青年式的焦躁不安,转变为一种中年式的平和淡定。

三、全史观中的呼回世界

拥有科学家、哲人和文化人三重身份的张系国,对社会、历史有着独特的思考,从而提出了“全史”的概念,即历史不仅应该包括过去,也必须包括未来。现代人不能只了解过去,也必须了解未来,向未来寻找历史的根源。正如著名科幻片《星际大战》的片首字幕:不说“在那遥远的未来”,而是说“在那遥远的过去”——当我们设法去理解现实世界发生的重大事件时,会突然发觉过去与未来联系得如此紧密,根本无法拆解。正是在这种观念指引下,张系国完成了杰出的“太空歌剧”小说《城》三部曲。

《城》三部曲的创作始于1981年夏天,三部曲的第一卷《五玉碟》开始在台湾《中国时报》连载,后由知识系统出版社于1983年1月出版。第二卷《龙城飞将》和第三卷《一羽毛》则分别于1984年和1992年出版,从创作到出版前后历时十余年。而在更早之前出版的小说集《星云组曲》中,张系国已经完成了可以看作是这个系列内容总括的短篇《铜像城》和作为收尾的《倾城之恋》。可见,作者对这部被定位为“既悲壮又诙谐的科幻武侠小说”的创作可谓蓄谋已久。

《城》三部曲的中心舞台是未来人类建立的宇宙殖民地——呼回星区。星区的中心就是索伦城。城中有一座索伦城第一任城主的铜像。此后,在所谓的“千年战争”中,新帝党与旧帝党反复争夺索伦城,城头变幻大王旗达31次之多。而无论是哪一党占据铜像城,第一件事就是将死者的盔甲与旧铜像共同熔铸成新铜像。如此周而复始,每次胜利的一方都为了重新铸造铜像,而搞得民穷财尽,怨声载道。于是便给敌党造成可乘之机。

有人想摆脱这个周而复始的死循环,颁布命令要捣毁铜像,不许再铸造。但这道命令却引来全城人士的唾弃,最后作俑者被刺杀身亡。此后,以史为鉴的统治者没有人再敢违背传统,不论工程多么浩大,府库多么空虚,铜像不能不重铸。而普通民众对铜像也是爱恨交织,一面是浩大的工程吞噬了无数性命,另一面是所有与索伦城有关的光荣事迹又只有通过铜像才能传承。

终于,因为新帝党与旧帝党都缺乏重塑铜像的勇气,谁都不敢进城,造成城内权力真空,令索伦城中发展出共和政府,史称“第一共和”。就在人民安居乐业的时刻,又有人想到该重铸铜像了,可是所需的财力和工程难题始终无法解决。后来有一位老学究想出一个办法,铜像不必重铸,只要添加一层外壳即可。谁知这个奇谋不仅要了老学究的命,也断送了第一共和——既然重修铜像并非难事,旧势力的复辟也就没了顾忌。新旧帝党共组联军,攻入索伦城,帝制复辟。此后两千年,索伦城邦进入史称“蛇豹之争”的阶段,斗争的双方变成了分别以花豹与青蛇为标志的帝党与民党,斗争焦点也集中在共和与复辟。直到两党筋疲力尽,才达成最后的妥协,呼回世界的历史进入了君主立宪时期,安留纪的呼回文明也进入巅峰。

蛇豹之争的两千年间,索伦城的铜像又加了54层,这近百丈的铜像原本是不同朝代的人物,但因地心引力的影响,仿佛成了许多人物的综合体。人们看到的不是数百吨的金属,而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甚至有人听见呼吸声、哭喊声。对这些传说,虽然政府一再否认,但有人却开始膜拜铜像,最终发展出了铜像教。随着信众与日俱增,终于在内阁总理与阁员公开入教之后,铜像教成为索伦城邦的国教。随后索伦城邦,还以呼回星区盟主的身份,要求附近十八星区皈依铜城教,不想却引发第四次星际战争。

两百五十年的星际战争最终以呼回星区的失败而告终。作为处罚,一艘太空战舰花了20分钟把铜像气化,索伦城的人们为此失魂落魄。铜像消失后,呼回文明也走向崩溃,索伦城在遭蛇人攻占之后成了废墟。但不久后,蛇人族也神秘灭种,索伦成为废都。这段离奇的历史,最终留给未来史家去探佚考证。

呼回世界虽然假托未来之名,但其实杂糅了作者对东西方众多文明兴衰的感慨。正文故事主要叙述了从铜像被气化到索伦城陷落之间,呼回文明的悲壮覆灭史:《五玉碟》描写呼回人抵抗闪族大举入侵,《龙城飞将》描写闪族复起并煽动蛇人叛变,《一羽毛》最后以蛇人攻陷索伦城作结。在文本经营上,张系国可谓煞费苦心:他凭空构想了呼回文字、发明了呼回独悟哲学和独悟姿势,制定了呼回世界的婚姻制度,编纂了索伦城浩瀚的历史,描绘了呼回世界地图,又虚构了各国权威学术机构对呼回历史的研究。这些精心的设计,倾注了作者对历史的深邃思考。

在《一羽毛》的“后记”中,张系国曾经提到:“从《棋王》开始,我所关心的,一直是历史决定论的问题,换句话说,就是如何理解我们的历史和人类的处境。追根究底,我所追求的,毋宁是一种历史的浪漫情怀吧。科幻小说的人文意义,就我而言,乃是这历史浪漫情怀的再现。这么说来,科幻小说的基本关怀,其实仍是人的处境。”基于这样的认识,张系国在《倾城之恋》中设计了这样的情节:在玄业纪,呼回文明达到巅峰,建成了横贯古今的时间甬道,从而创造出了精确完整的全史学,将过去未来一并囊括,历史研究中再也没有空白地带。但也许正是因为全史学过于发达,一切变得确定无疑后,呼回人便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最终盛极而衰。在此,张系国所关注的已经不限于现代文明对人性的影响,而上升到对“人”的历史处境的哲学思考。于是,我们便在《倾城之恋》中看到,原本身为历史研究者的王辛在明知呼回文明终将为蛇人所灭的情况下,仍然决定投身到卫城之战。虽然这无法改变历史的结局,但唯有亲身投入,实现自己的理念,才能体会存在的意义。借由王辛的献身,张系国回到了自身的哲学原点。

四、现实成就与未来发展

对于华语文学界而言,张系国是一位具有开拓性的宗师级人物。尽管早在清末民初,科幻小说的译介和原创就已经开始,但在20世纪50年代后的港台地区,把科幻小说作为一种类型文学进行系统介绍与引进,并开创了本土化创作范式的,张系国无疑首屈一指。在科幻理论上,他最早提出了“机关布景派”与“文以载道派”的分类方法[2],并以此指导创作实践,形成了张系国独有的科幻创作风格。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从20世纪60年代末涉足科幻领域至今的四十余年间,张系国始终不遗余力地在华语世界推广科幻小说与科幻文化,做了大量扎实的工作。毫不夸张地说,张系国是真正将鲁迅提出的“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说始”的观念付诸实践的先驱之一。

然而,作为纯文学作家的张系国对于科幻的认识却是不纯粹的。以张系国为代表的这一代台湾文学家是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继承者,他们继承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现代文学的丰富遗产,也因此而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在对科幻小说的认识上,张系国无疑受到清末以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体用观思潮的影响,将以克拉克、阿西莫夫等作家的硬科幻创作归入“机关布景派”,而将赫胥黎、奥威尔等人的社会科幻(软科幻)创作归入“文以载道派”,并且明显地贬抑前者而推崇后者。这也与“五四”以来,新文学界普遍以文学艺术作为社会启蒙主要手段的社会功能论主张不谋而合。但是,科幻小说是一种伴随着现代文明诞生的新类型文学,将科技文明及其带来的社会影响作为构成文本的中心意象是科幻小说区别于其他类型文学的特征所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硬科幻同样能负担起对科技文明与人类命运的哲学反思,而软科幻中抽象的科技符号同样是作者为了阐述思想而设下的机关布景。因此,过分强调文以载道的结果便是文与道日趋疏离,甚至最终会导致科幻小说本身的类型特征丧失。说到底,科幻小说终究只是众多文学品种的一类,它能承担的仅仅是其力所能及的社会功能。

当然,我们也应该注意到,张系国以外省人第二代的身份生长于台湾,留学于美国,亲身经历了白色恐怖、保钓运动、经济起飞和民主化运动等重大历史事件,与美国黄金时代的科幻作家们的生活创作经历有着天壤之别,难以与之产生共鸣。因而,他对科幻小说的理解是中国式的,也是纯文学化的。这既令张系国的科幻创作自成一家,形成别具一格的个人风格,也在很大程度上丢失了科幻小说本应具备的普世性和跨文化性。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可喜的是,从2011年起,沉潜近十年的张系国又开始执笔创作新的科幻小说“海默三部曲”,第一部《多余的世界》已于2012年在台湾洪范书店和大陆(收入《星云IX·港台文学专辑》,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同时出版,内容和形式与从前截然不同。据张系国本人表示,《多余的世界》是科幻小说、间谍小说及青少年小说的综合。他的野心是创造新类型的科幻,一方面让故事更加生动有趣,另一方面直逼哲学的本质问题。是否能突破过去张氏科幻小说的局限性,让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1]黄海.台湾科幻文学薪火录[M].台北:五南图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7:4026.

[2]张系国.地[M].台北:纯文学出版社.1970:244.

[3]张系国.星云组曲[M].台北:洪范书店.1980:183-184.

[4]张系国.金缕衣[M].台北:知识系统出版有限公司.1994.

[5]张系国.城·科幻三部曲[M].北京:三联书店,2003.

编辑朱荣华

A Study on the Science Fiction of Chang His-Kuo

LIU Jian
(Department of Culture Management,Tianjin Art Vocational College,Tianjin 300180,China)

Abstract:Chang His -Kuo is a great master at the field of science fiction either in Taiwan Province or even in the whole Chinese-speaking world. He was born in the mainland of China,growing up in Taiwan Province,and then went to study and Settle down in the U.S.A. Under the influ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ivilization,Chang His-Kuo lifted up the flag of "writing for conveying truth",wandering between pure literature and science fiction,and opened up a new style of Chinese science fiction,which has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whole Chinese-speaking world. His early science fiction focused on the various crisis of Modernity in the rapid advance of industrialized society. And in his mid and late period,he turned to the research on historical determinism. While after his stopping writing for many years,he restarted a new experiment on literary creation and strived to get new breakthrough.

Key words:Chang His-kuo;Superman's biographies;Writings are for Conveying Truth;City Trilogy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528(2016)03-104-06

收稿日期:2015-12-10

作者简介:刘健(1982),男,天津市人,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科幻文学,文化市场经营与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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