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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公羊学与楚辞研究

2016-02-12

天中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近代

李 文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近代公羊学与楚辞研究

李文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摘 要:清代中叶以后,以公羊学为代表的今文经学复兴,与古文经学割席分尊,成为学术思想的主流。公羊学在近代的风靡,对楚辞研究亦产生了深远影响。公羊学对楚辞研究的影响在史不在论,其影响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是近代楚辞研究的大家诸如王闿运、廖平,其注骚著作均可见公羊学的影子;其二是公羊学派为改制而疑古变古,形成清末民初的疑古之风,为廖平否定屈原提供了适宜的土壤,致使“屈原否定论”在楚辞学界引起经久的震动。

关键词:近代;公羊学;王闿运;廖平;楚辞研究

公羊学导源于《春秋》,《公羊传》与历代对《公羊传》的阐释一起构成了公羊学。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标志着公羊学的形成,由于董氏提出“大一统”和“君权神授”等学说,适应了专制统治的需要,汉武帝立五经博士,其中便有公羊《春秋》,公羊学遂被立为官学,成为统一意识形态的官方哲学。东汉何休《春秋公羊传解诂》对公羊家法进行了系统总结,公羊学至此建立起较为完备的体系。东汉一代古文经学渐盛,今文经学虽有何休惨淡经营,但终继之寥寥,公羊学也因此而沉寂。直至清中叶汉学顿衰,以庄存与、刘逢禄为代表的常州学派治经学而尊公羊家法,公羊学才得以重闻于世,随着常州学派的堂庑渐大,公羊学逐渐成为学术主流,至近代更是被康有为、梁启超发展成维新变法的武器。梁启超曾指出:“有清一代学术,可纪者不少,卓然成一潮流,带有时代运动的色彩者,在前半期为‘考证学’,后半期为‘今文学’,而今文学又实从考证学衍生而来。”[1]3钱穆也说:“清代二百年经学复有轩然大波起为最后之一浪者,厥为公羊今文学之说。”[2]704公羊学在近代之盛可见一斑。

公羊学在近代的风行,不仅在经学领域惊起千层浪,也影响了楚辞研究。公羊学对楚辞研究的影响在史不在论,其对后世的影响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公羊学改制进化的观点,成为当时学术的主流。楚辞学者如王闿运、廖平、蒙文通等,在注骚解骚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受到公羊学的影响,其中以公羊学者王闿运、廖平的楚辞研究最为显著。其二是公羊学派为改制而疑古、变古,形成清末民初的疑古之风,为廖平否定屈原提供了适宜的土壤,致使“屈原否定论”在楚辞学界引起经久的震动。另外,需要指出的是,以康有为为代表的公羊学者认为:“太古开辟,为萌为芽,漫漫长夜,舟车不通,书契难削,畴能稽哉?”[3]1这种认为上古史茫昧无稽的观点,影响了古史辨派。虽然古史辨派有疑古过头的弊病,但是对古史不无贡献,徐旭生就曾指出:“他们最大的功绩就是把在古史中最高的权威,《尚书》中的《尧典》、《皋陶谟》、《禹贡》三篇的写定归还在春秋和战国时候。”[4]22古史辨派对古史的廓清,一方面对证实楚辞中历史文化的可靠性有利,另一方面,对古史的清理与重建,还原了楚辞所记载的古史的本来面目。此为公羊学对楚辞研究的间接影响。

一、王闿运注骚的公羊学特色

王闿运为近代经学大师,其出身贫孤,勤于治学,于经学、史学、文学、教育学均有深厚造诣。王氏于文学方面犹喜读楚辞,其年少时“不喜制举之业,尝假得《楚词》,读之惊喜”[5]12,对楚辞可谓一见倾心。再者,其在《答陈完夫问》中说:“《九章》是赋,《天问》是赞,《大招》是诔,《卜居》、《渔父》是词说,故自来以屈赋为词赋祖,以司马为文章祖。”[6]553将楚辞视为辞章之祖,其对楚辞的推崇自不待言。王闿运于1883年完成的《楚辞释》更是因其奇邃怪诞的风格,成为清代楚辞学独具特色的注本。王氏注骚转求楚辞义理而表现出奇邃的注释特色,与王氏受到公羊学的浸染不无关系。王氏治经学而推重公羊学,其论读书之要时曾云:“夫学贵有本,古尚专经,初事寻摭,徒惊浩博,是以务研一经,以穷其奥……今宜就己所好以求师说,师说存者,如郑君《诗》、《礼》,何氏《春秋》,皆具有本末,成为家学。”[7]221王氏将何休的《春秋公羊解诂》与郑玄注《诗经》《周礼》相提并论,认为二者皆有师说,本末可考,可以究其旨要以求专通一经。此外,他著有《春秋公羊何氏笺》,为何休《春秋公羊解诂》作笺,可见其对公羊学造诣之深。不仅如此,王闿运在遍注群经时亦注重发挥公羊家法,楚辞亦不例外。

(一) 《楚辞释》中的经世精神

自董仲舒阐发“大一统”以来,公羊学就与政治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陈其泰更是将公羊学的特征概括为政治性、变易性、解释性。其中,公羊学变易的思想,更是被龚自珍、魏源所发挥,以针砭时政、变革社会。近代学者在社会动荡的环境里,更是推重公羊学的“三世说”,将公羊学以经术通时政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动摇了在故纸堆里讨生活的乾嘉朴学的学术主流地位。经世风潮在近代风行于世,蔚为大观。同样身处乱世的王闿运亦受到公羊学经世精神的影响,渴望在乱世中施展拳脚,有所作为,可惜多次入幕惨淡经营却鲜为重用。在《楚辞释》中王闿运借注骚,附会屈原的奇谋大略,正是借屈原来表达其用世之心,纾解渴望变革社会而不可得的郁结。诸如其《离骚》解题中所云:

……时原年四十有六,名高德盛。新王(顷襄王)初立,势不能不与原图事。原乃结齐款秦,荐列众贤,诋毁用事者,众皆患之。乃谮以为本欲废王,又以怀王得返,将不利于王及令尹。王积前怒,因欲远之,而无以为名,因是诬其贪纵专恣,放之江南,而反以忘雠和秦为其罪。原因托其所荐达者于令尹,而所荐者趣时易节,附和阿俗,国事大变。原忠愤悲郁,无所诉语,故行吟湖皋,作为此篇。不敢斥王之不孝,乃致切怨于子兰……凡楚辞二十五篇皆作于怀王客秦之后,初无怨己不用之事。[8]2

在王闿运看来,屈原并不是因谗言而不得怀王重用,而是顷襄初立之时,屈原作为权臣结齐款秦、荐列众贤、诋毁用事者,招致小人的谗言,被流放江南。王氏更是将屈原所作 25篇的写作时间均定为怀王客秦之后,其用意是为了突出屈原境遇的险恶。《楚辞释》中屈原结齐抗秦、假意款秦的谋略俯仰皆是,如“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下注:“刈,断也。俟秦可伐之时,乃决用兵。言非主款秦也。”[8]8认为屈原假意款秦,以待时机。再如“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下注:“前王,周文王也。武,迹也。奔走先后,文王所恃以合与国、灭昆夷,原欲合纵摈秦,以及其踵迹。”[8]7更是附会屈原效仿文王联合兄弟灭昆夷,而使用合纵之术以压制秦国。又如“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下注:“咸池,东地,亦喻齐也。晞发自新,以结交于齐,结齐以攻秦也。”[8]48可以窥见在《楚辞释》中屈原被赋予了心系兴楚之业的谋臣形象,主张联合齐国,以与秦国抗衡,即使被顷襄王流放依然兴楚之心不改。王闿运如此注骚,正是对公羊学通经淑世的精神内核的发挥,饱含了王氏渴望用世和运筹帷幄的政治情怀。

(二) 《楚辞释》中的“大一统”说

《春秋公羊传》文首即倡言:“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随后“大一统”一说经董仲舒、何休的阐发而成为公羊学的第一要义。王闿运作《春秋公羊传笺》亦强调“大一统”曰:

二王之后,得改元,自用正朔。成王绌祀广鲁,鲁宋俱有元年,故可托王者法也。诸侯无元年,故不曰公之始年。[9]141

大谓推而大之也,书春三月,皆有王,存三统也。不先自正,则不足治人,故以王正月见一统之义,而三统仍存矣。[9]142

王氏认为“大谓推而大之也”,创造性地将大释为动词,认为“一统”为大,这样就把论述的重点放在“一统”上。王闿运在注骚中亦体现了“大一统”之说,从《楚辞释》中屈原始终念返怀王就可见一斑,全书屈原与顷襄王约返怀王、欲怀王返、恐怀王不返的新释,在注《离骚》中有10处,注《九歌》中有12处,注《天问》中有3处,注《九章》中有11处。《楚辞释》中屈原执着于谋返怀王,是对怀王正统地位的坚持。顷襄王本是继怀王而立,本无异议,王氏在注释中屡次提及屈原深怨顷襄王,是因为顷襄王违背了与屈原的约定,即谋返怀王。在注“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一句中云:“姱,谓顷襄,以谋反怀王为美名也。上所谓信姱,《九章》曰:‘览余以其修姱。’皆谓王之美也。言王羁縻,已伪谋返怀王也。”[8]11顷襄的背约,使屈原深怨顷襄,其根本在于顷襄作为新王未能自正。再如“虽九死其犹未悔”一句注曰:“众方谮其树党,乃又托其所善于执政,以实谗口,非但见放,殆必见诛,故自明其不悔。”[8]11王氏认为顷襄王故意以屈原善于处理政事为名,托以屈原大权,以落实小人谮其树党之说。正如“怨灵修之浩荡兮”下注所言:“言己虽不悔,而顷襄先伪诱以陷之死,故切致其怨以感之。”[8]11屈原的恨来自顷襄王诱骗、算计,在王氏眼里顷襄绝非明君,更非正统。王闿运在《春秋公羊传笺》里认为鲁之所以可托而为王,是“法也”,即天道,而顷襄不孝的行为违反天道,不孝不义之君不能称得上正统。王闿运在注《春秋》庄公六年“夏六月,卫侯朔入于卫”一句时云:“犯命则篡矣。不问其正不正。”[9]220直接将卫侯朔的行为释为篡位,无论其是不是正统。此注正与王闿运对顷襄王的态度一致,顷襄作为怀王之子,但他却不计划救回怀王,此举比卫侯朔违反周天子的命令更为恶劣。王闿运在《楚辞释》中认为屈原始终念返怀王而怨顷襄,是将怀王视为明君正统,而顷襄则是名不正言不顺,正是用公羊学“大一统”之说观照楚辞的结果。

二、廖平解骚的公羊学特色

廖平被誉为古典经学的最后一位大师。廖平初治《穀梁春秋》,认为代表齐学的《公羊传》则是时参古学,这一论点至其经学二变时期则变为齐、鲁同尊为今文学正宗。他在《古学考》中曰:“《诗》之鲁、齐、韩三家,旧以鲁纯今学,齐、韩皆参用古学。按其时尚无古学,何缘参之?盖多互文见义耳。”[10]125其后,廖平兼治《公羊》。齐学驳杂,鲁学纯谨。观廖平一生经学六变,“十年一大变,三年一小变”,实与鲁学纯谨之精神相悖。廖氏一生学术多变,但实未脱孔子改制的藩篱,是公羊学改制思想的延伸与变异。

(一) 廖平公羊改制思想的变异

廖平公羊改制思想的核心是素王改制说。素王一词,最早出于《庄子·天道篇》:“以此(指虚静无为之道)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11]457这里的“素王”,指天下归心但无爵者。汉儒则将素王冠之于孔子,《淮南子·主术训》说孔子“专行教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12]181,而将“素王”延伸为“素王改制”说的是公羊学派。公羊大师董仲舒《春秋繁露·符瑞》篇云:“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致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13]87他认为孔子受命于天,托《春秋》改制。董仲舒孔子改制思想的指向是“《春秋》当新王”,以强调孔子作《春秋》是为汉制法。董仲舒根据周朝初建时,曾封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认为新王受命以后,必须封前两代之后为王,推前五代为帝。《春秋》之世,《春秋》代行新王之事,周是《春秋》新王的前代,故曰:“亲周”,殷时代稍远,故曰:“故宋”。即“亲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以《春秋》当新王”即为“《春秋》托新王受命于鲁”。《公羊传》的“新周”到了董仲舒那里就演化为“《春秋》当新王,王鲁,亲周,故宋”之论,强调一代有一代之法。

董仲舒将素王推衍为“王鲁”,强调的是历史和制度的演化,而廖平又将“王鲁”退为素王,强调的是以孔子为尊。他在《主素王不主王鲁论》一文中说:“盖尝以经例推之,则鲁为方伯……《春秋》仍君天王而臣鲁侯也。且《春秋》改制作,备四代,褒贬当时诸侯,皆孔子自主。”[14]140廖平用训诂的方法,“以经例推之”,以“素王”说代替“王鲁”说,认为公羊学以素王为本,王鲁是附会素王之义。此说至其二变期,则强调素王改制,“孔子受命制作,为生知为素王,此经学微言传授大义……素王一意为六经根株纲领,此义一立,则群经皆有统宗,互相启发,箴芥相投”[15]175,将素王之义从《春秋》扩展到六经。至其经学三变时则将素王改制延伸为“孔子乃得为全球之神圣,六艺乃得为宇宙之公言”[16]551。廖氏的观点已经脱离汉儒的孔子为汉制法,而将孔子改制视作全球万世立法。廖氏在其经学四变时期专讲天人之学,认为孔子作六经,涵盖天学与人学两个部分:人学为六合以内,天学为六合以外。即人学是孔子为地球人类制法,而天学是为宇宙制法。在其《四变记》中云:“《楚辞》为《诗》之支流,其师说见于《上古天真论》,专为‘天学’,详于六合以外。”[17]555《楚辞新解》即作于廖氏经学的四变期,《楚辞新解》可以视为对楚辞为孔子天学的进一步解释。

(二) 廖平注骚中的素王改制说

廖平注楚辞,不是“我注六经”而是“六经注我”,借注楚辞而倡言其学术观点,在廖平笔下楚辞面目全非,只剩下令人回皇炫惑的奇论。在《楚辞新解》里,其思想核心即为“素王改制”说。廖平注骚的素王改制思想胪举其要,厥有三端:

其一,廖平认为楚辞“为孔子天学,《诗》之传记”[18]12495。他认为:“人学专言六合之内,天学则在本世界之外。”[18]12498“《楚辞》天学已离脱世界,专言诸天矣。”[18]12503这里的“天学”是指孔子为全宇宙制法,而不是专于世界之内。廖平的天人学将《诗》《易》二经列为天学,以《中庸》和《大学》中引《诗》《易》的部分,为《楚辞》《灵枢》《素问》《山海经》《穆天子传》《庄子》等书为传。廖氏在《楚词讲义》中也将楚辞视为天学,如在第九课中认为《天问》“本言天上人物史事,如佛经之华严世界,所用典故全出于《山经》《淮南》二书,皆详于天学也”[19]12555。由此可见,廖氏解骚的落脚点在于楚辞为孔子天学。

其二,廖氏将楚辞看作《诗经》的传,认为诗骚在名物典训中可以互相发明。如:“《诗经》以地比车轮,所谓皇舆毂辐。《易》曰:黄帝垂衣裳而治天下。《书》曰:弼成五服。故又以衣服比版图,冠、衣、带、裳、屦,《诗》以为五服。《楚辞》所言服饰,亦如《诗》之衣裳,为五服起例。”[18]12498又如:“《诗》多详于鸟兽草木,盖借木之根本、条干、枝叶以喻疆域。《楚辞》以花草为衣裳,则衣裳非衣裳,花草非花草,皆借以比疆域。”[18]12499廖氏视楚辞为《诗经》之传,将楚辞纳为孔子的经学系统,认为其中的微言大义是孔子为宇宙立法,实际还是为了宣扬尊孔、主孔子改制的理念。

其三,廖平认为在楚辞中以“西皇”为尊。“《诗》以鸟名官,主西皇之意。《楚辞》于四灵详于鸟,即以鸟名官之义。”[18]12499“主西皇即佛之西天,为素统,西方美人以鸟名官之义。故《诗》详于鸟官,楚辞以西皇为归宿。”[18]12502在释《九歌·东皇太一》篇名中,廖氏认为“东皇当作西皇,西皇见经,为素统”[18]12508。西皇为西方少皞帝,以鸟名官,本是氏族图腾崇拜的残留,廖氏却将《诗经》里的鸟意象看作以西皇为尊之意。又将《离骚》里“诏西皇使涉予”中的西皇认为是尊西皇之意,以比附《诗经》。少皞氏主要生活于鲁地,遂尊西皇即是尊孔之意。廖氏认为孔子是有德无位的素王,所代表的是素统,认为楚辞尊西皇,仍是其倡扬素王改制的例证。

三、近代公羊学与“屈原否定论”

公羊学倡言改制在最初只是“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13]105,至廖平、康有为而发展出为改制而疑古、变古的思想。廖平主张古文家师说为刘歆据《周官》所伪,康有为更是作《新学伪经考》力主刘歆伪《周官》以助王莽篡汉。姚际恒、崔述等的考信、辨伪精神,到了公羊学家里成了疑古,而未能真正做到辨伪。廖平的“屈原否定论”即产生于此。

廖平的《楚词讲义》是“屈原否定论”的嚆矢之作,其主要观点为:

《秦本记》始皇三十六年,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即楚词也……著录多人,故词重意复,工拙不一,知非屈子一人所作。当日始皇有博士七十人,命题之后,各有呈撰,年湮岁远,遗佚姓氏。

旧说以楚词为屈原作。予则以为秦博士作,文见《始皇本纪》三十六年。(楚词为词章之祖。汉人恶秦,因托之屈子。《屈原列传》多驳文不可通,后人删补,非原文。)[19]12531

廖氏这一论点诚可谓石破天惊,究其原委其落脚点仍在于素王改制说。闻一多在《廖季平论离骚》中指出廖平否定屈原的逻辑过程:“(廖平)首先认定了《诗经》是所谓‘天学’,苦于《诗经》本身没有证据,乃借《楚辞》——《诗》的旁支以证实其主张。”[20]295认为廖平立论的出发点源于经学,归根究底依然是为其孔子改制说寻找文献来源。继廖平而起的是胡适,胡适将屈原视为“箭垛式”的人物,“与黄帝、周公同类,与希腊的荷马同类”[21]66,对楚辞的著作权产生怀疑。胡适的观点一经发表便引起了楚辞界的震动。陆侃如、闻一多、郭沫若等人纷纷发文批驳,学者群体对屈原有无其人的论争,引发了20世纪20年代楚辞研究的高潮。其后,许笃仁在1935年发表《楚辞识疑》一文,提出“刘安作《离骚》”说;在抗战前后,先有何天行《离骚》为刘安所作说,继有卫聚贤认定伪造屈原之名者为贾谊;20世纪50年代初,朱东润发表《离骚》等篇为刘安及门客所作的观点。“屈原否定论”不仅在国内掀起了巨浪,日本学界也掀起了“屈原否定论”的研究热潮。玲木修次认为:“《楚辞》是从宋玉以后才一开始有个人之作的。屈原名下的那些作品,则是围绕着屈原的传说。”[22]29320世纪80年代日本学者三泽玲尔说《天问》是上帝对《离骚》主人公的告诫,《桔颂》为《离骚》主人公复活的赞歌,把这两首作品当作类似宗教教义的东西[22]244,其观点与廖平将楚辞视为天学异曲同工。关于“屈原否定论”的论争持续了近一个世纪,其最初孕育于公羊学疑古改制的思想,廖平、胡适的“屈原否定论”引发了20世纪20年代的楚辞研究高潮,正是在这场论争中楚辞学得以重获生机,许多学者也因此成为楚辞研究的魁杰。

总之,公羊学在近代风行天下,公羊学者如廖平、康有为、梁启超主张通经淑世,倡言变法改制,掀起思想界的飓风,亦引发了学术界的震动。作为显学的楚辞研究亦受其波及,王闿运、廖平将公羊学的微言大义精神发挥到注疏楚辞之中,锐意创新却流于谲怪,虽不免有穿凿附会之说,但对后世的影响不容忽视,楚辞研究也渐渐从乾嘉时期的注重考据而走向多元。王、廖二人将公羊学精神引入楚辞,是传统楚辞学的变异,挣脱了传统注骚讲究章句训释、义理阐发、考据训诂的户牖,虽过度解读而脱离了楚辞的原意,但是为后世将新的方法、新的视角研究楚辞做出了尝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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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黄中模.与日本学者讨论屈原问题[M].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 刘小兵〕

Gong-Yang Scholar and the Researches of ChuCi in Modern China

LI Wen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Abstract:After the middle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renascent Gong-Yang Scholar becomes the mainstream of academic thought.Moreover, under the circumstance, Gong-Yang Scholar influences the flowing scholars ’ researches of ChuCi.Gong-Yang Scholar promotes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ChuCi, which has two main aspects: on the one hand, we can find influence of Gong-Yang Scholar from some researchers’ works, such as WANG Kai-yun and LIAO Ping.On the other hand, Gong-Yang Scholar suspect ancient history for reforming the system.This ideological trend provides a suitable environment for Liao who considers QU Yuan is not existed, which leads far-reaching influences on the study of Chu Ci.

Key words:Modern China; Gong-Yang Scholar; WANG Kai-yun; LIAO Ping; Chu Ci Research

中图分类号:I207.2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6)02-0094-05

收稿日期:2015-08-03

作者简介:李文(1989―),女,江苏徐州人,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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