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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灵棋经》繇辞的诗体特征及取象艺术与意义

2016-07-15田胜利

天中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象征句型

田胜利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论《灵棋经》繇辞的诗体特征及取象艺术与意义

田胜利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摘 要:《灵棋经》的占繇辞,称之为“象辞”,是四言体诗歌,引《诗》灵活、押韵工整、句型多变,四四、四六、四八的偶数句型结构是诗歌的标识之一。《灵棋经》占断是数字的游戏,卦形符号由数字与上中下组合而成,数字扣合卦象,还用于象辞的编写,深刻的象征义和《周易》数理一脉相承。《灵棋经》占断辞的运意取象是象征手法的运用,和卦形、卦名含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灵棋经》占断象辞可称之为“类签诗”,它的诗体艺术对后代签诗的生成起着推动作用,二者是源与流的关系。

关键词:灵棋经;繇辞;句型;象征;签诗效应

《灵棋经》,《四库全书》列为《子部·术数类》,内容定位于占卜术数,当下学术界对其的研究并不多见。灵棋作为占筮工具书是对《易》的演化,刘伯温《灵棋经·后序》写道:“灵棋之象,虽不足以尽《易》之蕴,然非精于易者,又焉能为灵棋之辞也哉!”[1]51《灵棋经》据卦象而系的占断象辞由诗歌组成,“象辞为古本就有的解释卦象的口诀式韵语”[2]19,具有十分鲜明而独特的诗体特征。《灵棋经》占断象辞可称之为“类签诗”,对后世的各类签诗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将进行这方面研究的尝试。

一、《灵棋经》占断象辞的引《诗》艺术及相关的诗体特征

《灵棋经》象辞具有诗歌特性,有的占断象辞直接援引《诗经》诗句,如《来革卦》:“霜雪霏霏,沾我裳衣,北风吹我,不得旋归。”[1]45占断辞化用的是《小雅·采薇》的诗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霏霏指连绵不绝之貌,灵棋占辞取其景,用其义,标示的是阴气集而无室家的凶险之象。占断辞尾字霏、衣、归押韵,声律和谐,具有音乐美。《衰微卦》繇辞曰:“圣贤相承,微而复兴。瓜瓞绵绵,渐而上升。”末两句取象化用《大雅·绵》之诗句而得:“绵绵瓜瓞,民之初生,出自沮漆。”朱熹注:“瓜之近本初生者常小,其蔓不绝,至末而后大也……瓜之先小后大,以比周人生于漆沮之上。而古公之时,居于窑灶土室之中,其国甚小,至文王而后大也。”[3]187《衰微卦》,题为复兴之象,占断辞征引所取的绵长含义正是对《大雅》诗句的延伸和发挥。瓜瓞,籽多叶茂,绵,指长,瓜瓞绵绵象征的是似瓜蔓绵绵的旺盛长久之象。

诗歌的语言是形象而鲜活的,《灵棋经》占断辞虽然大部分难有诗歌的意境美,但有的象辞写得也十分形象生动,如,《空亡卦》占断象辞:“入水伐木,登山捕鱼,费工失力,手空口虚。”首两句刻画的是一种颠倒常理之象,登山捕鱼、入水伐木,行必不可得,浅显的道理借助形象化的语言予以标示,真切而鲜活。又,《荡覆卦》占断象辞曰:“天龙暴怒,雷公击鼓,兴云致雨,流潦下土。”这是一幅雷雨交加、云兴雨作的降灾场景,通过自然的景观刻画标示的是“阴上兴物莫能胜之象”。

《灵棋经》占断辞讲究押韵,和诗歌并无二致,如《大获卦》占断象辞:“韩卢逐兔,走不伸步。噬兔在前,逐者在后。频频重获,略不得赴。”在这里,尾字兔、赴、后、步的韵律具有一致性,突出而明显。又如《欢悦卦》占断象辞:“夫妇相亲,无有他人,对膝而坐,甚有欢忻。”尾字亲、人、忻的音节押韵,具有音乐美。《灵棋经》125首占断象辞大体都是如此,在音律的使用上具有明确的押韵意识。

《灵棋经》占断辞在句型上也具有诗歌的因子,如《渐泰卦》占断象辞:“安居布业,治产有人。既富且贵,禄位未及。”占断辞每句四言,共四句,是典型的 4×4句型。《大通卦》辞曰:“从小至大,无有颠沛。自下升高,遂至富豪。宜出远行,不利伏韬。”每句四字,尾字押韵,共六句,采用的是4 ×6句型。《得失卦》占断辞说:“失我宝珠,乃在天衢。不意盗贼,隐匿所居。赖得玄鸟,为我逐祛。风静波息,还复我庐。”这则象辞属于4×8句型,每句四字,尾字押韵,共八句,是《灵棋经》最长的一种句型,仅见于《得失卦》《救助卦》。总之,《灵棋经》的句式灵活,由三种基本句型构成,在象辞中的分布中,以4×6句型居多,相应的分布情形如表1所示‚。

表1 《灵棋经》的句型分布统计

由上表可以看出,《灵棋经》的象辞是规整的,每句四言,以偶数句成一首辞,整齐划一,句子数量也是偶数,无一例外,四句居多,4×4是《灵棋经》的主要句型,八句者最少,这种类似于后代律诗的诗体还并不成熟。总体上占断象辞采用的都是偶数句,呈现出规律性,而不是散乱的。

《灵棋经》占断象辞的诗体艺术是鲜明的,无论是化用《诗经》诗句入辞,还是押韵与诗体句型的运用,都和诗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灵棋经》占断象辞伴随着吉凶指向,但它的表达方式却和诗歌十分相近,是早期隐语的迁延发展。《汉书·艺文志》杂赋类记载:“隐书十八篇。”颜师古注:“刘向《别录》云,隐书者,疑其言以相问,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谕。”[4]177隐书是采用迂屈的韵语写成的文字,含义蕴藏于文字之内而不显露出来,班固归之为杂赋一类,是依据隐语的形态特征而作的划定。隐语的使用先秦时期有多次记载,如《国语·晋语二》写道:

骊姬许诺,乃具,使优施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谓里克妻曰:“主孟啗我,我教兹暇豫事君。”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里克笑曰:“何为苑?何为枯?”优施曰:“其母为夫人,其子为君,可不谓苑乎?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谤,可不谓枯乎?枯且有伤。”[5]276

在这里,优施用隐语的形式委婉而含蓄地表达了他的观点,对里克妻、里克所唱之歌是另有所指,希望里克不要支持太子申生。“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采用的韵语,形同歌诗。先秦时期这种隐语和后代用于占断的用语一脉迁延,都是借助韵辞委婉地表达一定含义,《灵棋经》占断象辞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无论是外在的诗体形式,还是内容的象征性解读,都不例外。

《灵棋经》占繇辞的诗性特征,元吴师道《灵棋经后题》云:“除阴镘无象,卦凡一百二十有四,繇辞古雅,似焦赣《易林》……晁无咎《求志赋》:‘讯黄石以吉凶兮,棋十二而星罗。曰由小而基大兮,何有颠沛?’今见卷首《升腾卦》。”[6]417吴氏的提法是有道理的,《灵棋经》繇辞可以入赋,繇辞不乏古朴优雅之风,和卜辞一样,是占断辞,也是四言诗。

二、《灵棋经》占断象辞的运意取象与卦形、卦名含义的沟通

《灵棋经》属于占筮术,占断辞具有预测功能。张永芳写道:“姑不论这种预见是否正确,单就得到这种预见的过程来看,便经历了具体——抽象——具体的一次轮回甚至数次轮回。”[2]1这一论述是有道理的,第二阶段的“抽象”对应的是依托占断辞所标示的一般性象征含义,这是占断辞所具备的独特含义,落实到《灵棋经》文本中也不例外。《灵棋经》占断象辞的生成和卦形、卦名含义具有一致性,占断象辞、卦形符号、卦名三位一体,卦形居于主导地位,据卦形而定卦名、系象辞,辞的运意取象揭示的是卦形符号的一般性象征义。

《灵棋经》首则《大通卦》卦形符号一上一中一下,占断象辞曰:“从小至大,无有颠沛。自下升高,遂至富豪。宜出远行,不利伏韬。”占断辞运意取象指向的是吉利,对此,刘伯温注解写道:

从小至大,阳始生也。三人同心,宜游行也。不利伏韬,其道光明也。此课三位俱阳,少阳方长,故为从小至大,自下升高之象。占者得之,创事立业,求名觅利,皆吉。讼者,宜公道求直。行人吉而未归,不可为阴谋诡秘之事,病者出外避之吉。[7]22

刘氏的解读依据卦象而得,是可信的。卦形符号一上一中一下,上中下均为阳数一,是纯阳劲健之象,相当于《乾》卦,故卦名称之为大通,呈升腾之象。数字是《灵棋经》卦形符号的构成要素,数字的属性划定渊源于先秦易学,《周易·系辞上》有这样的记载:“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王弼注:“辞言天地之数,阳奇阴偶,即所谓河图者也。”[8]233《灵棋经》只取其中的前四个数,即阳数一、三,阴数二、四。卦形符号数字分属于阴阳,其对应的万事万物也随之而作阴阳划分。阴阳观是《周易》象征义之内核,也是《灵棋经》占断象辞运意取象的根本之所在。

物象事象分作阴阳两大阵营,《灵棋经》有的占断象辞使之与数字配合,构成的是象征义群,扣合卦形符号,构成的数字物象组合具有阴阳属性,本之于卦象并和卦象能够形成一一对应的关系,如:

将败卦:两女一夫,上下相祛。阴气乘阳,遂用耗虚。

不谐卦:两女无夫,斗争各居,出入异路,分别室庐。

鬼动卦:两鬼共居,常苦饥虚,欲入我户,畏此灵符。

首则《将败卦》,卦象是二上一中二下,数字物象组合是二女一夫,女属性为阴,夫属性为阳,二女对应二上和二下,夫对应一中,这是两头阴盛而中间阳衰的淫蛊之象,故占断象辞称:“上下相祛。阴气乘阳,遂用耗虚。”二女一夫数字物象组合渗透的象征含义依托卦形符号而得,不是随意的组合,而是卦形符号象征义的彰显。对这则象辞,陈师凯注曰:“人道孤弱,上下二阴皆欲进之,两女一夫,淫慝之象,微阳不胜,故曰云云。”人道对应中位,《将败卦》中位为一,故陈氏称其孤弱,上位下位二阴指的是二上和二下,象辞反映的也正是这一象征义,对此,刘伯温有更为详细的辨析:

两女一夫,阳陷于阴也。抗精却神,以从淫也,遂用耗虚,忧陆沉也。此课一阳陷于两阴之中,阴阳皆少,溺于求合,而阳不振,为阴所乘,必至虚耗。占事得之皆凶。[7]41

卦象之中,上下位均为二,故称两女,中间一阳对应一夫,是阳陷于阴之象。刘氏所言阴阳皆少,溺于求合,阳不振为阴所乘是据此而作的引申发挥。《灵棋经》占断象辞的编撰是依据卦象而得,和卦象的数、位关系密不可分,这在其他繇辞中也能得到很好印证。同样是涉及两女之象,《不谐卦》卦形符号二上二下,卦象无中,不成之象,占断象辞说:“两女无夫,斗争各居,出入异路,分别室庐。”上下位数为二,故象辞取两女对应数二,无夫对应无数阳,数字象征义和卦象契合,与《将败卦》可以对读。

《将败卦》《不谐卦》中的数字物象是如此,其他的数字物象组合也有类似情形,《鬼动卦》四中四下写道:“两鬼共居,常苦饥虚,欲入我户,畏此灵符。”卦形符号无上,中和下都是四,四属阴,物象鬼,是人们想象中的夜间出没的物体,属性也是阴,故象辞首句依据卦象称“两鬼共居”,二指的是中位阴四和下位阴四,鬼对应卦形符号“四”,其余象辞是在此基础上的引申发挥。当四不处于中位而处于下位或上位,且卦形符号中位无阳数时,往往和物象鬼相连,在其他占断象辞里也能得到证实,如《鬼灾卦》一上四下,虚耗之象,占断象辞称:“家有恶鬼,两相隅坐,伺候过失,断水绝火,天地神祇,专察人过。”首两句谓“家有恶鬼,两相隅坐”;又如《死象卦》,卦形符号为四上,象辞首两句是“人生有死,鬼气乃兴”。卦象含阴数四,且没有阳数,无中位,故占断辞往往取人们想象的积阴物象“鬼”来当之。

值得一提的是,《灵棋经》占断象辞中有的数字是习惯性用语,不具备象征含义的情形也是存在的,如《恣游卦》卦形符号一上三中四下,占断象辞首两句称“乘龙驾骥,游于四方”,“四方”与卦象并无直接联系。《贞寿卦》卦形符号是三上三中一下,首两句称“商山四皓,养性行道”,“商山四皓”属于专有名词,与卦形符号不能对应,类似的情形还有如四时代谢、北斗七星等。

如果说《将败卦》《不谐卦》《鬼动卦》依托数字物象彰显卦象与占断辞之间的联系是十分明显的话,那么,部分占断象辞的象征义和卦象的关联则略显隐晦,但占辞运意取象与卦象的关联不是偶然的,而是普遍的,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下面试以相关成组的占断辞为例分析之。

《吉庆卦》卦形符号一上一中三下,富昌之象,占断辞写道:“巍巍赫赫,家有金帛。物备事办,不求自获。”卦形数字都是阳数,象征的是纯阳盛,三居下位,与地象相应,整则卦象与象辞的关联,刘伯温注解道:

巍巍赫赫,纯乎阳也。家有金帛,地道光也。物备事办,势盛强也。不求自获,实蕃昌也。此课三阳而下位盛,地道产物,故金帛盈而物事办。盛阳根于下,少阳光于上,如木本盛而实蕃,故有不求自获之象。[7]24-25刘伯温依据卦象对每一句象辞都予以了解读,是可信的。卦象无偶数,象征纯阳而无阴,故象辞首句以“巍巍赫赫”当之,三是《灵棋经》的阳数之极,居下位,下位属地道,故象辞称“家有金帛”“物备事办”。

《材达卦》卦形符号一上三中三下,安吉之象,占断象辞曰:“济济多士,令德辉光。相见欢悦,长乐无殃。”卦形符号中全是阳数,陈师凯注:“三阳道盛,可以有为。而地道亦得盛阳充实,所处皆安,故曰云云。”陈氏指出的三阳是上中下三位,三个数位上的数皆是阳数,故称三阳,喻指多。对此,刘伯温辨析道:

济济多士,以从上也,相见欢喜,往有尚也。此课一阳正位于上,而中下皆三阳,犹人君有刚明之德,而众贤从之业。庶人得之,则为贵人、良朋相助之象。[7]33

刘氏的注综合考虑上中下三位的关系,上一,指一阳居上,犹如君王,中下位各三,是济济多士之象,犹如群贤之臣。卦名材达,也取的是才士众多、群贤会聚而能成就大事之象。

《强盛卦》卦形符号三上三中三下,众辅之象,占断象辞写道:“众盛复强,既富且昌。利用建功,莫之御当。”颜幼明注:“此卦三位各有三阳,可谓盛极,故建功立事,皆莫能阻。凡事宜直道无私,慎勿随邪,吉。”刘伯温辨析道:

三阳同德,盛复强也。建功立事,孰能当也。此课三位俱阳,刚健盛大,富昌之极,故宜建功立事。[7]66

刘氏的解读是着眼于卦象,上中下位均为阳的极数,属于刚健盛大之象,故象辞首句称“众盛复强”,卦名亦直接称之为强盛。总之,《灵棋经》卦形符号各位全是阳数的时候,象辞指向往往是吉利,一上一中三下称吉庆,一上三中三下称材达,三上三中三下称强盛,阳数越多,卦旨吉利程度越深,彰显的是以阳为尊的理念。由此不难看出,《灵棋经》占断辞的运意取象正是依托卦形符号而得,卦形符号和占断辞之间的关系不是疏离的,而是紧密的。

三、《灵棋经》生成年代的参照物及占辞对后代签诗的影响

《灵棋经》象辞的产生年代甚为久远,作者是谁,说法不一,旧题西汉东方朔撰,杨亿《杨文公谈苑》记载:“《灵棋经》乃黄石公法”[9]24,《郡斋读书志》说:“《灵棋经》二巻,右汉东方朔撰,又云张良、刘安,未知孰是”[10]628。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曰:“‘晋宁康初,襄城寺法味道人忽遇一老公,著黄皮衣,竹筒盛此书,以授法味,无何失所在,遂复流传于世云。’余初读《艺苑》至此,颇疑《灵棋经》即法味所伪托”[11]739,法味指东晋襄城寺道人。关于《灵棋经》的作者,众说纷纭,真正是谁恐难以证实,但创作年代是否有参照物可寻呢?回答是肯定的。

《灵棋经》占筮工具由十二颗棋子构成,分别是标示为“上”者四颗、“中”者四颗、“下”者四颗,相关占具和占仪有这样的记载:

用霹雳木,或梓木、枣木、檀香木造棋子十二枚,形圆,周尽一寸二分,厚三分……以十二棋子一时掷之。依所得上、中、下成卦。[1]13

十二颗棋子是《灵棋经》的占筮工具,占仪是使用十二颗棋子同时掷下而得之,如《吉庆卦》卦象为一上一中三下,《富盛卦》卦象为一上一中四下。占断之理则系衍《易》而得,《灵棋经序》说:“灵棋象《易》而作也,非精于《易》者不能也。”[1]51

以棋子为依托的游戏活动,在东汉末年能见到相关记载,《全汉赋》收录边韶一篇作品《塞赋》,有这样的文字描写:

始作塞者,其明哲乎……四道交正,时之则也。棋有十二,律吕极也。人操厥半,六爻列也。赤白色者,分阴阳也。乍亡乍存,像日月也。行必正直,合道中也。[12]660

在这里,边韶所歌咏的“塞”是古代的一种棋术,它的棋子数量和《灵棋经》正相吻合,游戏规则秉持的理念也和《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和《灵棋经》有相似之处。《灵棋经》以棋子为占筮工具的渊源和东汉末年的塞类游戏有一致性,由此推测,若《灵棋经》的课法是在这类游戏基础上予以改造而得的话,那么,《灵棋经》的产生时代定格于汉代也是有可能的。

《灵棋经》的出现很早,它对后世同类性质的各种签诗的生成起着推动作用,占断辞的文学意义依托对后世签诗的影响而得以彰显。

《灵棋经》的占断象辞是一种解卦词,是对卦象做出的一种导向性解读,现在流传的《灵棋经》每一卦均由几个有机的部分组成,分别是卦名、卦象之辞(由四字组成),下有一小解(由八字组成)、卦形符号、占断象辞以及后代的各家注解,最后配以“诗曰”结尾。《灵棋经》占断象辞引《诗》是诗的占辞化,相较之下,后代签诗引《诗》的情形也不少见,如《月下老人签》第一首签诗写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3]87征引的是《周南·关雎》,取义为男女婚配之象。援诗入占辞,随着唐宋诗词的鼎盛繁荣,所引的对象也发生着变化,有的不少直接是以己诗为谶,或是以他人之诗为解卦辞者,《青琐高议》前集卷九论及《诗谶》条目时有这样的记载:

王禹偁曾作《病鹤》诗云:“埋瘗肯为鸿雁侣?飞鸣不到凤凰池!”以文学才藻历显官、登金门、上玉堂,不为难也。竟不与,其兆即见于诗矣。[14]93

在这里,王禹偁的人生轨迹正如其《病鹤》一诗所示,与鸿雁为侣,而不能登金门、上玉堂,至于凤凰池。诗歌直接演变为谶作,是对《灵棋经》引《诗》的迁延和新变,这种流风在宋、元、明、清朝时也能见到,渊远而流长。

《灵棋经》象辞是解卦词,采用的主要是4×4的诗体句型,这种解卦词句型在后代得到广泛应用。对于《灵棋经》占断辞和签诗的关联,徐洪兴认为:“《灵棋经》的卦辞和注解也可以说是签占术的前身。”[13]27徐先生的论断是可信的,卦辞指的即是《灵棋经》占断象辞,可视之为一种“类签诗”,《灵棋经》这种借助诗歌体写占断辞的做法在后代签诗中拥有着重要的一席之地。如《诸葛神数》第三十七签签诗:“万马归元,千猿朝洞,虎伏龙降,道高德重。”[13]143每句四字,四句组成一首签辞,洞、重隔句押韵,是典型的诗体形式。《吕祖神签》第七签签诗:“临物易与,天地人合。一到春风,百祥骈集。”[13]169签辞采用的同样是4×4句型,和《灵棋经》具有一致性。以4×4句式编排的签诗,以《推背图》最显,六十幅图,每图都配有谶辞,而谶辞大抵都是四言,如第一象谶辞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指,日月循环,周而复始。”第二象谶辞曰:“累累硕果,莫名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第三十三象谶辞曰:“黄河水清,气顺则治;主客不分,地支无子。”由这些谶辞不难看出,它们全系诗的形式,主要采用的是4×4句型,《推背图》谶辞对诗体的运用和《灵棋经》一脉相承。后代的签诗在 4×4句型之外,对四言体句子的数量还有成倍的拓展。如《护国嘉济江东王灵签》第四签和第七签的解曰分别是这样的:

先凶后吉,时运将泰。谋事无成,顿非前比,秉诚祷神,以求福祉。否则不觉,悔无及已。

天生富贵,况得人助,凡骨成仙,升腾云路。庶人遇贵,财物皆聚,百事大吉,何必疑虑。[15]237

这两首解辞采用的是4×8句型,相当于两首四言律诗,首则解卦辞尾字吉、比、祉、已押韵,次则尾字助、路、聚、虑的音节押韵,和《灵棋经》以诗解卦的《得失卦》《救助卦》占辞具有相似性。

诗歌的语义是模糊的,具有隐晦性和多样性的解读可能,“诗无达诂”,故《灵棋经》占断辞、签诗往往都采用诗的形式编撰。《青琐高议》前集卷九有这样的故实记载:

韩湘,字清夫,唐韩文公之侄也,幼养于文公门下……花朵上有小金字,分明可辨。其诗曰:“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公(韩愈)亦莫晓其意……公以言佛骨事,贬潮州。一日途中,公方悽倦,俄有一人冒雪而来。既见,乃湘也。公喜曰:汝何久舍吾乎?因泣下。湘曰:公忆向日花上之句乎?乃今日之验也。公思少顷,曰:亦记忆。因询地名,即蓝关也。公叹曰:今知汝异人,乃为汝足成此诗。[14]85-86

韩愈为韩湘所成之诗,即是久久传颂于后世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颔联两句,《青琐高议》记载出自韩湘之手,即是韩湘为韩愈所做的谶诗。韩愈的遭际最终亦如谶诗所言而应验,当韩愈面对这两句诗时,首先表现出来的是“莫晓其意”之态,从中不难看出,用作占断的诗歌的含义是隐晦的,具有较强的模糊性和遮蔽性。

《玉壶清话·卷三》记载了另外一则占验故实:

卢多逊相生曹南,方幼,其父携就云阳道观小学。时与群儿诵书,废坛上有古签一筒,竞往抽取为戏。时多逊尚未识字,得一签,归示其父,词曰:“身出中书堂,须因天水白。登仙五十二,终为彭海客。”父见颇喜,以为吉谶,留签于家。迨后作相,及其败也,始因遣堂吏赵白阴与秦王廷美连谋,事暴,遂南窜,年五十二,卒于朱崖。签中之语,一字不差。[16]23

卢多逊抽取的签诗,字面看似吉利,并且使得其父深信不疑,但事实结果却是无比凶险,登仙指殒命,年五十二是寿辰极限,彭海客并非快意神仙之语,而是隐语,指的是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由此不难看出,针对一首签诗的解读充满变数和多样性的可能。

《灵棋经》占断象辞的吉凶指向和后代签诗也具有相似性,彰显的是巫术惩恶劝善之价值。《灵棋经》125卦,吉利象辞为65则,约占52%;凶险象辞为38则,约占30%;卦旨较为平和者为22则,约占18%。尽管对《灵棋经》象辞作吉凶平的判定是一种大概的而不是精确的判定,但在这种相对性的概率之中,也能看出全部占断象辞的总体指向是趋于吉利与平和的,凶险者数量很小,这和西汉末年的林辞有迥异的差别,《灵棋经》繇辞和凶险相疏离的卦旨指向,这无疑对于求签者的心理是有利的。

这种偏重于吉利平和的占断卦旨指向在后代的签诗中得到较好的赓续,徐洪兴抽取不同的签诗,做过详细的统计,如土地签:签数二十八,上八,中十,下十;华佗签:签数三十六,上十五,中十二,下九;金圣侯王签:签数六十四,上三十五,中二十二,下七;观音签:签数一百,上三十,中五十五,下一十五。类似的数据十分丰富,总体上是偏向于吉利的,对此,徐先生认为:“从总体上说,三者的分配还是比较平均,无论签的数目多少如何,总之不会出现有很利害的变化情况。搞清签占中吉凶等级分配的排列是很重要的,从中可以知道,在抽签的概率中,抽到下签的比例最多只有三分之一,而至少三分之二是可以抽到中、上签的。”[13]122这一推断是可信的,占筮辞中总体指向的是吉利,这有利于从事占筮时,问卜者得到一个积极的安慰性心理结果,这种心理效应反过来又有利于推动占卜术的流行和人们对其的信奉。

综上所述,后代各种各样的签诗或明或暗都和《灵棋经》占断象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占断辞的诗化是诗歌艺术功能的拓展,占断辞旨趣的吉利化倾向,则是占断术于实际应用中心理需求的彰显。

注释:

① 本文《灵棋经》繇辞均依据《传世藏书·子库·术数》本,除首条出注外,余者均不再出注。

② 《扶危》卦的象辞,一般版本同时系有两首4×4占辞。本表将其归入4×4句式类。

参考文献:

[1]灵棋经[M]//传世藏书·子库·术数.海口: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诚成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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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小兵〕

On the Feature of Poetic Style and Artistic Image as Well as Their Meaning of YaoCi in LingQiJing

TIAN Sheng-li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Abstract:The YaoCi of LingQiJing is said to be “XiangCi”, it is a kind of four-word poem, and famous for its flexible style of citing poem, rhyming, and changeable sentence.It is identified by Four-four, four-six, four-eight sentence pattern of even number.We could say the judge of LingQiJing is a game, the symbol of divinatory symbols combined by figures and groups of the middle and lower.Figures are close to image, and used to compile XiangCi which come down in one continuous line of ZhouYi.LingQiJing utilized the method of symbolism, having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image and name.The XiangCi of LingQiJing belongs to semifortune-teller poem and the feather of its poetic art drives the rise of later fortune-teller poem.

Key words:Lingqijing; YaoCi; sentence pattern; symbolize; fortune-teller poem effect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6)02-0049-06

收稿日期:2015-09-03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基金一等资助项目(2015M570423)

作者简介:田胜利(1982―),男,湖南常德人,南京大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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