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永远闪耀*
——《中国的红星》评介
2016-02-11李良明
李 良 明
·读史札记·
红星永远闪耀*
——《中国的红星》评介
李 良 明
中国收藏家协会书报刊收藏委员会委员姜小平先生藏有《中国的红星》(林轶青编著)一书,该书于1938年2月25日由新中国出版社出版,上海杂志公司、北新书局和广州、汉口的生活书店以及香港的大公书局经售。当姜小平将该书送我鉴赏时,我感到十分惊喜。
龚自珍有句名言:“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日本军国主义侵占上海,首先就炸毁了商务印书馆。能在孤岛时期的上海出版该书,真可谓奇迹!
关于编著者林轶青,笔者反复考证,仍不知其为何方神仙。有专家告诉笔者,他可能是当时上海的出版商林轶成,但这也只是一种推测。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从该书序言看,他应该是一名热爱和敬仰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红军的爱国知识分子。序言开门见山指出:“中国之有红军,前后不过十年历史,但红星之活动,则已近有二十年之久。”其中,他将自中共成立以来的早期领导人统称为“红星”,将党领导的革命活动统称为“红星之活动”,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编著者用《中国的红星》作书名,是否受到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即《西行漫记》)影响,笔者不敢妄断。1937年10月,《红星照耀中国》由英国伦敦戈兰茨公司第一次出版,至11月已发行了五版。“这时候斯诺正在上海这个被日本帝国主义包围的孤岛上。当时上海租界当局对中日战争宣告中立,要公开出版发行这本书是不可能的;在继续进行新闻封锁的国民党统治区,是更不必说了”。然而,在征得斯诺本人同意后,“飘泊在上海租界内的一群抗日救亡人士,在一部分中共地下党员的领导下,组织起来,以‘复社’的名义,集体翻译、印刷、出版和发行这本书的中译本”。*胡愈之:《中文重译本序》,〔美〕埃德加·斯诺著,董乐山译:《西行漫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序言”第2—3页。从这些情况看来,《中国的红星》书名受斯诺的影响也是有可能的。这两本书几乎同时在上海出版,如果说《红星照耀中国》是外国人写的第一本向世界人民讲述中共和红军故事的书,那么,《中国的红星》则毫无疑问是中国人自己编著的第一本类似性质的书籍。
林轶青在序言中说明了编著该书的理由:“此辈红星身世,各各不同,或则出身富豪之家,或则贫无立锥之地,然既经献身革命,则为主义而奋斗牺牲之精神,殆皆一致”。虽然各位“红星”结果不尽相同,有的英勇牺牲了,有的还在英勇奋斗,但他们的革命精神都值得传扬,“尤足资为谈助”。然而,在国共分裂十年内战时期虽牺牲者颇不在少,“复因‘共产’二字,悬为例禁,书报刊物,检查綦严,故虽奋斗至勇,死事至烈,亦莫由漏泄于外。此辈皆一时俊彦,若听其身世湮没不彰,未免可惜。况禁之愈深,则欲知之心愈切”。此时,国共两党已尽捐前隙,携手合作,同为复兴民族而努力。因此,全国广大民众,“今日翘首延踵”,更都迫切希望知道“此辈红星身世”。因此,为“追念过去,既珍国土,弥怀先烈,实不忍听其此辈毕生奋斗之红星,及身而没,英名不彰于世”。这些真挚朴实的语言,鲜明地反映了编著者的精神情怀。
笔者自1986年10月参加胡华教授主编的大型中共党史人物传记丛书《中共党史人物传》编委会后,就比较关注党史人物传记图书的出版情况。早在1928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期间,与会代表便被组织编写过烈士传记。参加这次编写工作的有周恩来、瞿秋白、蔡和森、王若飞、刘伯坚、苏兆征、邓中夏、关向应、项英、阮啸仙、夏曦等老一辈革命家,共写了于方舟、王小妹、田波扬、许白昊、向警予、刘天章、陈赞贤、郑覆他、夏明翰、符向一、谢怀德等78篇人物传略、小传或事略。这些珍贵的革命传记史料大都是著者根据自己的回忆写成的。此外,1929年中国济难总会编辑的小册子《牺牲》,按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直隶、广东等省籍,收录了陶静轩、陈乔年、罗亦农、宣中华、宛希俨、田波扬、涂正楚、黄五一、任开国、夏明翰、向警予、李大钊、张太雷、萧楚女等180余篇烈士的传略或事略,同样弥足珍贵。*参见中央档案馆编:《革命烈士传记资料》,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编辑说明”。新中国成立后,上述传记均未立即公开出版。直到1983年3月,中央档案馆党史资料研究室将其一并结集为《革命烈士传记资料》,由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在为被林彪、“四人帮” 严重破坏的中共党史学科拨乱反正,恢复党史的真实面貌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1936年,中共驻莫斯科代表团为纪念中共成立15周年,曾计划编写《为中国的解放而牺牲的烈士的传略文集》和《党和红军著名领导人的传略文集》两本书。这两本书是否编成、公开出版,我们不得而知。当年,莫斯科外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了《烈士传》第1集,收录李大钊、顾正红、向警予、苏兆征、恽代英、蔡和森、瞿秋白、方志敏、刘华等人的传记。但这本书也未在国内发行,国人几乎不知。随后,中国人自己编著的专讲中国“红星”的故事,就是林轶青的这本书了。《中国的红星》的价值由此可见一斑。
林轶青在序言中说,《中国的红星》,是“参考国内外秘密刊物”而写成的,“一以振抗日之民气,一以应读者的渴望”。全书分“过去的红星”(31篇)和“现在的红星”(19篇)上下两编,每篇传略的标题都进行了精心设计,或以社会公认的传主角色定位为题,或以传主担任的主要领导职务为题,既新颖恰当,又十分贴切,特别引人入胜。例如上编有《广州暴动主角——张太雷》《红军第一军长——许继慎》《农运三杰之一——阮啸仙》《雄视赣东北的——方志敏》《青年运动领袖——恽代英》等,下编则包括《红军统帅——朱德》《中国列宁——毛泽东》《赤黄埔领袖——周恩来》《理财专家——林祖涵》等。这不仅反映了编著者对“红星”们热情讴歌的赞美之情,而且能吸引读者的眼球,激发阅读兴趣。
《中国的红星》是“以新闻体之浅近文言出之”。这在写法上与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相似。它突出每位“红星”的个性特色,文字生动活泼,或叙或议,都恰到好处,将各位“红星”鲜活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具有极强的可读性。通览过后,笔者认为该书特点有三:
其一,注重“红星”形象描写。如在《称霸洪湖的——段德昌》中,说段德昌“为人彬彬儒雅,容貌白皙,眉目秀丽,望之俨然一翩翩美少年也。若易以女装,混入裙钗队里,直足以乱真。见之者均以为不知谁家少年公子,绝对无人想及其为红军猛将者”。在《青年运动领袖——恽代英》中,谓“恽之容貌,酷似朱执信,不特此也,即其性情行为,亦与朱执信相似,惟恽较为滑稽耳”。在描写恽代英演说和写作才能时,更是景仰不已。文中称,恽代英初到黄埔军校时,“一般学生见恽衣冠垢敝,貌不惊人,目为乡下土老儿,不愿聆彼之讲演。不意恽一上台讲演,即彩声四起”。“恽在广东,因所负职务繁多,故其忙特甚……因此恽对于《向导》《中国青年》等规定之文章,常于午夜瞌睡之际,始奋其天才,振笔出之。又恽在如此忙碌之中,往往无暇整容,须发怒张,常如猬戟也”。在《红军统帅——朱德》中,说朱德“容貌颇似鲁迅,身材颀长,但并不胖,一典型将军风度也”。在《副总指挥——彭德怀》中,说彭德怀“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其状望之宛若一农民”。这些朴实的文字白描,将传主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一下子就拉近了传主与读者之间的距离。
其二,注重“红星”细节描写。在《广东省委书记——邓中夏》中,称邓中夏“在写文章时,嗜吸纸烟,常于某晚为《中国青年》写稿,自七时半至夜一时止,共吸去大仙女牌香烟九包,并且只用一根火柴,一时共党中人,莫不引为趣谈”。在叙述恽代英立党为公的高贵品质时写道,他在主持武汉中央军校工作时,“兼职累累,为武汉政府重要红人之一,月入甚丰,除兼职不取薪外,月入亦有六百金以上。但恽每月只用三十元,其余尽缴共党,以作党费,其尽忠党务,有足多者”。在《新文化运动健将——萧楚女》中,在叙述萧楚女与国家主义派做坚决斗争时写道:“斯时也,敢于单枪匹马,与国家主义派大战者,即为萧楚女。敌人如何进攻,即如何反攻,左一篇文章,右一篇理论,不绝在《中国青年》上发表,将国家主义派骂得狗血喷头。笔诛不足,继以口骂,口骂不足,继以用武。某日,曾琦在徐家汇复旦中学演讲,适萧亦在,上台一拳,即将曾琦打倒,一时传为笑谈。从此一般国家主义派,对萧御恨甚深,私赐以嘉名曰‘共产瘟神’”。在《毛泽东的夫人——贺志珍》中(贺志珍即贺子珍——笔者注),在叙述长征时写道,红军长征,步行二万五千里,“贺亦随军前进,在战场上曾受伤多次,身上被炸伤达念(廿的大写——笔者注)余处,满身血迹累累,受伤以后,先由人抬,继由人背,复换骡马驮,最后人马俱无,只得步行,而于此时,又产生一小孩,可谓受尽世间之一切痛苦,然卒不死,而奋斗之火焰亦不稍退减”。读到这些细节,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读者都会为之动容。这些“红星”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的高尚品质和情操,是多么光彩照人!
其三,评价“红星”客观公允。编著者称,毛泽东是“中国的列宁”,“国共再度合作以后,随着抗战形势的展开,毛泽东之地位乃更见重要,成为全国人民心目中所属望之第二领袖”,并预料“不久将来,毛必为中枢重要人物也”。他评价朱德说:“惟红军改编为第八路军,在朱德领导之下,参加西战场作战以来,捷报频传,其神出鬼没之游击战,使日军陷入极端困难之地位。”“今后之朱德,恐尚须加一‘民族英雄’之头衔也。”他认为,周恩来在西安事变中“为最活跃之人物,且为斡旋国共合作之最大功臣。国共再度合作,周之地位,更为重要”。他指出,方志敏“对于农民运动,具有特殊天才,在大革命时代中,已露头角”,是“赣东北苏维埃运动的创始者,曾任红军第十军军长,闽浙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固亦独霸一方之红军英雄也”。他强调,陈延年在留法勤工俭学时,就和赵世炎、李立三“被称为共党三杰”,“其为人刻苦耐劳,具有锐利的政治眼光,观察一切,异常正确,而办事手腕,尤有斯达林之风”。他评价汪寿华说:“汪天资聪慧……专门研究俄国共产党史的斗争经验与方法,灵活地配合到实际问题上的运用。如有人与之谈马克斯列宁主义之类理论问题,汪常无何种意见发表,但如有人与之谈及实际中一些琐碎的困难问题,则汪即有良好之办法与主张”。如此等等,都比较中肯,对读者全面了解“红星”极有助益。
当然,囿于历史条件,《中国的红星》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例如,将当时还健在的邵式平、李立三列入“过去的红星”中,显然不妥。又如,红军长征后,留在南方坚持三年游击战争的主要领导人是项英、陈毅等,但陈毅被误写为叶剑英。还有将向忠发、王明、张国焘也列入中国的“红星”,现在看来也很不恰当。他们三人,“晚节不忠,不足为训”。但笔者认为,对以上问题,不能苛求于林轶青。尤其是关于向忠发、王明、张国焘的问题,我们更应该本着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去对待。
向忠发1931年6月22日在上海被国民党逮捕后叛变,24日即被枪杀,当时中共中央对其叛变并不知情。在他被杀害两个月后,中央苏区将8月24日至30日这一星期定为“向忠发纪念周”。1931年12月出版的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周报》第26期,刊载了《叛徒顾顺章的悬赏启事》。其中写道:“叛徒顾顺章叛变革命以后,即变成了蒋介石幕下的高等侦探,他的唯一工作,即同共产党奋斗。恽代英向忠发同志之死,都是他工作的成绩”。第27期还刊载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副主席张国焘、项英联名签发的《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通命》,列举了顾顺章叛变的种种罪行,其中就有“不幸中共总书记向忠发同志”即在顾顺章的“布置中被捕遇难”。湘鄂西苏区和鄂豫皖苏区还相继召开了追悼向忠发的大会。至于王明、张国焘,他俩这时仍在革命队伍中担任着重要领导职务。因此,将他们三人列入“红星”行列,也是可以理解的。
由此可见,《中国的红星》具有较高的新闻价值、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它虽然出版于近80年前,但在今天仍具有较强的感召力。而且,笔者在国家图书馆、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等图书馆和文博单位均未查到此书。姜小平收藏的该书是不是孤本,尚不能简单得出结论,然而存世罕见确是事实。因此,笔者深感有将该书作为历史资料重印出版的必要。党中央历来重视对党史的学习,特别是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更是强调党史是必修课。他说:“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学习党史、国史,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党和国家各项事业继续推向前进的必修课。
这门功课不仅必修,而且必须修好。”*《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七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在对历史的深入思考中更好走向未来 交出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合格答卷》,《人民日报》2013年6月27日。“对我们共产党人来说,中国革命历史是最好的营养剂。多重温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革命的伟大历史,心中就会增添很多正能量。”*《习近平在调研指导河北省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时强调 充分调动干部和群众积极性 保证教育实践活动善做善成》,《人民日报》2013年7月13日。“要把革命烈士那些感人至深的文章、诗文、家书编辑成册,用于干部教育……让大家引为镜鉴、自觉自律。”*习近平:《在全国党校工作会议上的讲话》(2015年12月11日),《求是》2016年第9期。这集中体现了党中央对广大领导干部的关爱和希望。而《中国的红星》,正是广大干部,还有全国青年学习中共党史的不可多得的历史参考资料。
(本文作者 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武汉 430079)
(责任编辑 赵 鹏)
*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遗著的收集、整理与研究”(11&ZD079)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