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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自若·原粹(三)
——“上游美学”论纲

2016-02-11

陶瓷科学与艺术 2016年6期
关键词:诗意美学生命

沈 奇

诗意·自若·原粹(三)
——“上游美学”论纲

沈 奇

“要上游美学”一说,系在笔者多年的美学思考基础上,经由对包括西部诗歌在内的现代汉诗研究和西部美术理论研究与当代书画研究,逐步引发梳理出的一个新的学术理念。这期间,还带着这一理念,同美术评论家程征、张渝一起,共同策划并出任学术主持,为陕西美术博物馆连续成功举办五届“高原·高原——中国西部美术展”,也为“上游美学”的理论思路增加了新的考量。

上游美学;诗意;自若;原粹

原 粹

“自若”是精神层面的“原粹”——保持清晨出发时的清纯气息,那一种未有名目而只存爱意与诗意的志气满满、兴致勃勃,从而得以“脱势”而“就道”,“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尼采语)

当代学术产业化、艺术市场化后,一切学问,一众文学艺术家,总难免刚刚开始种庄稼,就已经盘算着收益的多少,遂将古人前人的“见贤思齐”转换为“见先思齐”,争着当下之“出位”,难得“修远”以沉着,话语盛宴的背后,是情怀的缺失、价值的虚位和主体精神的无所适从,以致成为当代学术语境和艺术语境的“暗疾”而不治。

实际上,由“宣传”而“市场”,当代中国文化语境下的学术研究和文艺创作,尤其是美术创作,大都由“自得”而转为“经营”了——本来是艺术家之主体精神与艺术语言、艺术文本之间的“自我对话”(此为艺术创作的原初推动力),现在变成了艺术家携带“预谋”与“心机”,而生发的一种与“市场之神”、与“展览之主”之间的对话,所谓“他者”性的对话。

如此伤神妨意之心理机制压迫下,豈能有真情实意为存在写真、为历史树碑、为灵魂存照、为丹青写精神?

实则,一切学术成就和艺术成就的背后,必有其相应的学术精神和艺术精神作支撑;一切学术精神和艺术精神的背后,也必有其学术人格和艺术人格作支撑。今日为学问为艺术者,真要想脱出“形势”、潜沉于“道”、以求卓然独成,无非三点:立诚,笃静,自若。亦即守志不移,静心不变,定于内而淡于外,于朝市之繁嚣中立定脚跟,“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而得大自在——身处今天的时代,让艺术气息和艺术语言亦即人本与文本都能回归单纯、回归自得,不但已成为一种理想,甚至更是一种考验:平庸或超凡,端看是否过得了这一关。

这是“上游美学”的精神源头。

还有语言层面的“原粹”,即找回“本该如是”的“基点”;先弄清楚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再说我们到哪里去的问题。

以唯现代为是的断裂方式,和唯新(以及“革命”)是问的运动态势,持续百年的“新文化”、“新文学”、“新美术”之后,在世界地缘文化格局中,作为中国文化指纹之所在的诗、书、画及其他文学艺术,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西学不如“洋人”,中学不如“古人”,“枉道以从势”(孟子),唯“势”昌焉,而“原道”隐遁;当年跨拥两条长河“尝试”(胡适)与“呐喊”(鲁迅)的“新”,如今大体上只剩下西方现代化一条河流边的徘徊,以及“不断创新”和“与时俱进”的纠结与焦虑,或许还有莫名的“郁闷”中那一缕“藕断丝连”的“乡愁”……

这样的一种客观认知,大概不会有多少异议。

而我们知道:一个时代之诗与思的归旨与功用,不在于其能量即“势”的大小,而在于其方向即“道”的通合。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一直过于信任和单纯依赖主导百年的“现代汉语”之“编码程序”,及由此导致的汉语诗性三度“降解”之弊端——

借用西方句法、语法、文法改造而“来”(“拿来”“舶来”)的现代汉语,比之以字词思维为主的古典汉语,其“诗意运思”之本源属性,先就降解了一层(当然,其“理性运思”的属性也随之上升了一层);

沈 奇,诗人,文艺评论家,西安财经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著有《沈奇诗选》《沈奇诗学论集》(三卷)及文艺评论集《文本与肉身》《秋日之书》等14种, 编选《西方诗论精华》《现代小诗300首》等9种,部分学术论文及诗歌作品被翻译为英、美、德、瑞典、丹麦、日本及拉脱维亚等文字。

再用这样降解后的现代汉语,去翻译西方的经典之原典 / 元典,并且到后来还得翻译汉语自身的古代经典之原典 / 元典,其“原典”“原道”的“原汁原味”及“原义” / “原意”,难免又降解一次(语义还原的难度之外,更有语境还原的更大难度)。

再拿这经由两次降解后的“思想启蒙”之思与诗,来言说现代中国人的生存体验、生命体验与生活体验,其结果,只能导致第三次降解。

诚然,百年来我们一直在鼓吹要中西兼顾之“两源潜沉”,但终归抵不过现代汉语的“三度降解”而致两源皆隔。即或因自信所失而急功近利唯西方一源为是,其实打根上也从来就没有可能真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为你一直就无法真确明晰地认知到,原本的“蓝”到底为何!

于是只能是西学不如“洋人”,中学不如“古人”——如此两源无着,后来者更只有随波逐流而“与时俱进”的份了。

事实上,所谓“新诗”,所谓“新美术”,所谓“当代艺术”,以及等等,百年革故鼎新,一路走来,无一不面临或“洋门出洋腔”的被动与尴尬,或既不“民族”也不“世界”而“两边不靠”的身份危机。是以可想而知,越到后来,尤其当代,即或真有些许个在的“创新”,也大多属于模仿性的创新或创新性的模仿,难得真正原创而独成格局。这样说不是要重新回到古典的之乎者也,而是说要有所来之处的古典素养作“底背”,才能“现代汉语”出不失汉语基因与风采的汉语之现代。

作为另一个常识,我们也知道: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所谓大师,无一不是立于传统的基础而又能保持自由呼吸的人,而绝非只活在当下者。

由此显而易见的是,一个造山运动般的大时代也随之结束了——告别“革命之重”,我们无可选择地“被”进入到“自由之轻”和“平面化游走”的困惑境地而无所适从;不是自由的行走——脚下有路,心中有数,有来路,也有去路,而是碎片化的自由漂流——无来路,也无去路,只是当下感应,即时消费。正如作家韩少功所指出的:我们的文化正在进入一个“无深度”、“无高度”、“无核心”及“没有方向”感的“扁平时代”,“文化成了一地碎片和自由落体”,并在一种空前的文化消费语境中,在获得前所未有的“文化自由选择权”的情况下,反而找不到自己真正信赖和需要的东西。【3】

语言的“先天不足”,精神的“后天不良”,百年急剧“现代化”的“与时俱进”,驱使我们终于走到这样一个“关口”——如何以现代中国学人和文学艺术家的眼光,去寻找传统文化中的“原粹”基因,并在现代生存体验、现代生命体验和现代语言体验的转换中,寻求与诗性汉语和诗意中华之“原粹”基因既可化约又焕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故,“梦回大唐”也好,回溯“汉唐精神”也好,以及“新儒学”、“新古典”等等诸如此类的时兴倡导,其立足点,其归旨处,都该当是要汲古润今、借古证今而以利未来的。

这里所谓“汲古润今”的“润”,是要汲取传统精粹中的诗性生命意识,来作为当下物质时代的精神植被,以润国魂;这里所谓“借古证今”的“证”,是要借体现在诸如“汉唐雄风”以及“魏晋风骨”中超凡脱俗的主体精神,来对质当下的追名逐利蝇营狗苟,以证(正)人格。

如此,方能由“枉道以从势”返身“大道”“原道”,而正脉有承!

同时,这样的“正脉有承”,落实于每一个个体,尤其是活跃于当代话语场中的各种什么“家”们时,有一个需要再三提醒的心理机制要点,即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艺术(一切的“诗”与“思”)的存在,并非用于如何才能更好地“擢拔”自我,而在于如何才能更好的“礼遇”自我——从自身出发,从血液的呼唤和真实的人格出发,超越社会设置的虚假身份和虚假游戏,从外部的人回到生命内在的奇迹,平静下来,做孤寂而又沉着的人,坚守且不断深入,承担的勇气,承受的意志,守住爱心,守住超脱,守住纯正,以及……从容的启示。

而作为“物质暗夜”(海德格尔语)中的“脚前灯”,在一个意义匮乏和信仰危机的时代里,真正的学问,真正的文学艺术,更要有重新担当起对意义和信仰的深度追问与叩寻的责任:包括对历史的深度反思,对现实的深度审视,对未来的深度探寻等,并以此重建生命理想和信仰维度,也并以此重返“诗意”、“自若”、“原粹”的“上游”之境。

结语:所谓“上游美学”

“水,总是在水流的上游活着。”(诗人麦城诗语)

作为汉语“诗”与“思”的“上游”之所在,一是已然典律化的、历时性的、可重新认领的“上游”,如上文所提及之“汉唐精神”等;二是潜隐于当下的、共时性的、需重新探究的“上游”——此即“上游美学”之新理念的出发点。

“上游”——生命的初稿,青春与梦想出发的地方——初恋的真诚,诺言的郑重,纯粹、清澈、磊落、独立、自由、虔敬……还有健康,尤其是心理的健康,只有健康的“诗”者与“思”者,才得以“自若”,才得以“原粹”粲然而净空生辉,也才足以在沉入历史的深处时,仍能发出自信而优雅的微笑。

从“上游”出发的“诗”与“思”,是回返本质所在的选择:既是源于生活与生命的创造,又是生活与生命自身的存在方式。

回溯“上游”的“诗”者与“思”者,只是仅仅乐意为“诗”与“思”而活着,绝不希求由此而“活”出些别的什么。

亦即,真正的“上游”之“诗”与“思”,不仅是对生命存在的一种特殊言说,也是生命存在的一种特殊仪式——

远离喧嚣浮夸和妄自尊大的时代主潮,远离闭门造车式的昏热想象和唯功利是问的刻意造作,以及对西方现代化的投影与复制;消解功利性,消解娱乐化,消解平庸化,并重新学会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敬畏生活中一切卑微而单纯的事物,将所谓雄强进取之势转而为恬淡自适的生命形式,深沉静默地与天地精神共往来,不再有身外的牵绊,只在生命诗意与笔墨寄寓的和谐专纯,而乐于咫尺之间一臂之内挥洒个在的心声。

回溯“上游”,再回望“下游”,自会发现那是怎样的一种不堪——

无中心,也无边界;无所不至的话语狂欢,几乎荡平了当下生命体验与生存体验的每一片土地,造成整个诗性艺术背景的枯竭和诗性艺术视野的困乏。看似新人辈出,且大都出手不凡,却总是难免类的平均化的化约;好作品不少,甚至普遍的好,却又总觉得带着一点平庸的好——且热闹,且繁荣,且自我狂欢并弥漫着近似表演的气息,乃至与其所处的时代不谋而合,从而再次将个人话语与民间话语重新纳入体制化(话语体制)了的共识性语境。

而我们知道:个人的公共化只能导致个人的消失。

其根源在于:与自然的背离,与自我的背离,与自由的背离。这是所谓“现代化崛起”的必然结果。

但社会不是统一的,且分裂的各个不同领域有着不同发展模式。丹尼尔·贝尔便曾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中明确指出,“现代社会”分成三个服从于不同轴心原则的“特殊领域”:经济与技术体系、政治体系、文化体系。经济与技术领域“轴心原则是功能理性”,“其中含义是进步”。而文化领域则不同,它无所谓“进步”,却“始终有一种回跃,不断回到人类生存痛苦的老问题上去”。所以社会呈现出“经济与文化复合体系”,且经济和文化并“没有相互锁合的必要”。因此,对于经济与技术一味的“现代化”进步要求,文化总会适时地“回跃”。【4】

由此导引出“上游美学”的“回跃”功能——

在失去季节的日子里,创化另一种季节;

在失去自然的时代里,创化另一种自然;

在解密后的现代喧嚣中,找回古歌中的天地之心;

在游戏化的语言狂欢中,找回仪式化的诗意之光。

再由此找回:我们在所谓的成熟中,走失了的某些东西;我们在急剧的现代化中,丢失了的某些东西;我们在物质时代的挤压中,流失了的某些东西——执意地“找回”,并“不合时宜”地奉送给我们所身处的时代,去等待时间而非时代的认领。

原生态的生存体验,原发性的生命体验,原创性的语言体验——这是“上游美学”的核心理念;

内化现代,外师古典,融会中西,重构传统——这是“上游美学”的基本理路。

至此,两脉“上游”汇合为一,其共同的气质与风骨便是本文关键词之“诗意”与“自若”,并最终归旨于本文另一关键词之“原粹”——原粹粲然,元一自丰,而原道复归——由此,在溯流而上的生命“初稿”中,在作为最初的旅行者的足迹中,找回复生的诗意,和“还乡”的可能。

[1] 张志扬:《偶在论谱系》,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90页;

[2]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广西师范大学2007年版,“三版自序”文页;

[3] 韩少功:《扁平时代的写作》,《文艺报》2010年1月20日版;

[4]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三联书店1989版,第56-60页;

文思路,基本本上由四个关键词展开:正题中的“诗意”、“自若”、“原粹”,副题中的“上游美学”,互为关联,构成一个“家族谱系”,相互阐释与认证后,有关“上游美学”的理念,大体也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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