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的人之于文化的重要性
2016-02-10李淑英
李淑英
(东北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文化创新研究
个体的人之于文化的重要性
李淑英
(东北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摘要]文化对于当今社会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对于“为什么”的问题已经得到普遍认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尤其是作为个体的人对于文化的意义。首先要分析现代社会所面临的文化障碍,即,以技术进步为核心的现代工业社会使得人,尤其是作为个体的人,逐渐地丧失自由,丧失思考和反思的能力。技术有限性和人类目标无限性之间的张力、物质决定论等都是威胁着人类的自由思考和反思,进而使人丧失文化能力。与此同时,对文化的“二元论”理解也是阻碍当代文化发展的重要原因。通过对文化障碍的分析,可以看到,个体的人的文化能力的下降是阻碍文化复兴和发展的主要原因,因此,提升个体的人的文化能力就成为实现文化复兴的关键所在。而要提升个体的文化能力就要摆脱技术对人的束缚、恢复并提升自由思考和反思的能力,同时,要基于自然和文化同一的基础上理解文化内涵及其本质,从理念提升对文化的认识。
[关键词]文化;文化能力;个体的人;文化理念
文化之重要性毋庸置疑,然而文化之现状确实令人担忧。一直以来,在对文化的众多研究中,人类文化学、文化哲学等居于主导地位,但是这些研究大都基于群体的人,即更多关注的是人的社会性对于文化的意义,从而忽略了作为个体的人之于文化的重要性[1]。然而这样的研究虽然成果颇丰,却有本末倒置之嫌,因为,恰恰是作为个体的人才是文化的真正实践者。个体的人和文化之间是一种相互构成的关系,“在一个共同的历史过程中,人类的文化性与每个个体息息相关,它使个体成为历史意义和媒介的储备室的继承人”[2]。而也正是个体的实践使得文化得以可能。
一、现代社会所面临的文化障碍
“我们正处于文化衰落的征兆之中”,施韦泽在《文化哲学》一书开篇之首的这句话充分说明了现代化进程对于人类文化的意义,即现代化进程正一步一步侵蚀着人类的文化能力,也表明了现代社会中文化发展所面临的困境。如果施韦泽对文化的担忧源于工业社会的进步和发展的话,那么,当下我们的文化现状比之当初,其衰落之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代社会之所以成为文化发展的障碍,其原因在于“现代人置身其中的关系使其感到渺小,使其心理受到伤害,从而使其文化能力也降低了”[3]52。何谓文化能力,在施韦泽看来,文化能力就是指人作为文化的主体、文化的承担者所有拥有的能力,即人理解文化、为文化而活动的能力。这种能力要求人同时既是思考者又是自由人,换言之,只有能自由思考的人才具有文化能力,二者缺一不可。之所以说现代化进程正在侵蚀人的文化能力,就在于以技术进步为核心的现代工业社会使得人,尤其是作为个体的人,逐渐地丧失自由、丧失思考和反思的能力。
在传统意义上,技术就是人类进行实践活动的工具和手段,具有人完全的属性,它是人类的创造和发明,其本质是人的体力和脑力的延伸。从这种意义上讲,技术仅仅是人的有限工具,是完全受人控制的,换言之,人可以自由抉择与取舍技术。但现实的问题在于,一方面人们不满足于技术这一有限目标,同时,技术自身的发展也越来越超出人对它的界定。在技术理性主义的设定中,技术的意义在于扩展人的存在的有限性,从而实现人类自身的完善,因此,对技术的要求也会随着人类欲望而永无止境。技术作为有限的工具在一定条件下是能够实现人的自我提升,但是,技术是无法实现使人进入至善至美的无限目标中,无法真正改变人之为人的本质的存在状态。简言之,技术作为手段的有限性和人类目标的无限性之间的对立具有必然性,而且这种必然性是内在于技术,是技术的本质存在。如果人类认识不到这种技术的有限性,或者即使认识到了也不满足于这种有限性,而是一味地试图通过技术这种有限手段和工具来实现人类至善至美的无限目标的话,就必然会改变技术作为有限手段和工具的性质,使它成为一种超越人并且能够把人提升为神的力量,那么这样一来,必然会打破个人自由和技术理性二者之间的平衡,导致人类精神和技术理性二者之间的冲突。也就是说,一旦技术改变并摆脱其作为人之有限手段和工具的地位,变成一种具有自律能力的力量,他必然会使自身上升为人类的统治者,而这最终也必然会挫败人类对至善至美这一目标的寻求。在这种情况下,技术一方面成为人类不得不依赖的“上帝”,另一方面又成为束缚人的主体性和自由的异化力量,成为人为了自由而不得不战斗的“恶魔”。这样的境地就是技术时代人类所必须面对且难以超越的“二难选择”,即人为了自由而诉求技术,最终恰恰是技术使人丧失自由[4]。在这样的选择中,人类自身并没有为了最终的自由而放弃技术的不断发展。
自由的丧失,必然导致思考和反思能力的丧失。物质决定论导致了个体的人的符号化,劳动的专业化导致了个体完整性的丧失,这些无不侵蚀着人类的文化能力。激进的物质决定论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原来以情为纽带,变成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关系,他者对于个体的人而言,只是物质循环体系的一个符号而已。许多个体的人显然已经只是作为劳动者而存在,而不是作为人生活着。许多文化载体也丧失了其作用和意义,沦为物质利益的奴隶:影视作品以票房为评价标准;消遣书籍成为人们阅读的主体;各种信息以最简单轻松的形式传播着;如此种种无不侵蚀着人类的思考能力,由此,没有思考或者确切地看不需要思考很大程度上成为现代人的第二天性,也使人类走向一种非人道,“在每个人作为人与我们相关的意识消失的地方,文化和伦理也就动摇了”。
物质决定论促使效率成为人类评价自身的标准,那么,实现效率则成为最直接的目标。知识和技术的不断扩展和提高,必然导致个人活动日益被局限在特定范围内。劳动被高度专业化和组织化,在这高度的专业化和组织化劳动中,只有专业化的个体才能达到效率的最高,由此,作为个体的人不必掌握整体、全部的知识和技能,而只需要具有组织环节所必需的那一部分能力即可,这也反过来影响到劳动者本身。由于不用掌握全部的知识,那么,个人的思考和能力不为生产所需要,由此,现代人的创造性必然会萎缩。正如施韦泽所言,由于知识与技术的高度发展,个体的人作为劳动者所具有的意义发生了改变,“原先,在劳动中必须始终不断地投入全部的思考和个性,并会在这种劳动中产生正常的自我意识。现在,取而代之的则是这样的一种自我满足:满足于局部完善的能力,而在个别能力之外,对一般的能力则视而不见”[3]55。与之相关,由于个体的人思考和能力的丧失,也使得个体的整体性遭到破坏。个体存在的整体性是一个存在者区别于其他存在的根本所在,正是整体性使得一个个体不能还原为其他个体,个体的独特性和本性是不可复制的。机械的思维方式使得个体的人越来越依赖于外在的组织化的生活,而缺乏自我的内心生活,由此就容易以“一种病态的方式接受由社会及其组织而流行的观点”[3]58。而且,个体在高速信息时代,为了能够适应这种高速而变得浮躁、急功近利,从而进一步激发物质决定论。这样的循环使得作为个体的人的文化能力逐步丧失。
二、基于二元论的文化理解
另一个成为文化障碍的个体因素就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即现代人们在认识和重塑文化的时候总是处于一种“致命的二元论”的影响下。这种二元论主要表现有三个:第一个对立是主体和对象的二元对立,它是其他二元论的基础;第二个对立是所谓的事物存在的完整性与事物内在关系之间的不可调和性;第三个对立也就是文化和自然的对立,它假定在人类文化生活和自然的生物——物理过程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质的区别[2]368。也正是基于这种自然和文化的二元论,人们在理解文化的时候,更多地把文化看作是与生物——物理存在和过程相对立的精神或观念的存在,是个体心理态度组成的集合、集体性的人格或仅仅是经济的附带现象等等。简言之,即要么把文化高高置于个体日常生活之上,要么把文化等同于文化产业。由此,使得人们在理解文化内涵、探究文化复兴与繁荣过程中更多地专注于人类整体,从而忽略了作为个体的人。
对于何谓文化,学术界并没有统一的界定,但是却有一个一致的倾向,即从人与动物的区别上来理解文化的含义和本质。近代以来,最早给出文化定义的学者是英国人类学家泰勒,他在1871年出版的《原始文化》一书中,给出了文化这样的理解,即“据人种志学的观点来看,文化或文明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伦理道德、法律、风俗和作为一个社会成员的人通过学习而获得的任何其他能力和习惯”。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克罗伯和科拉克洪具体考察分析了一百多种文化的定义,然后给文化下了一个定义,即 “文化存在于各种内隐的和外显的模式之中,借助符号的运用得以学习与传播,并构成人类群体的特殊成就,这些成就包括他们制造物品的各种具体式样,文化的基本要素是传统(通过历史衍生和由选择得到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其中尤以价值观最为重要”。克罗伯和科拉克洪关于文化的定义普遍为现代学者所接受,并且成为当代人们理解文化的主要依据。
德国哲学人类学家兰德曼也从人与动物区别的角度说明文化是人的本质。在兰德曼看来,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非特定化”:动物的生命结构是“特定化”的,即动物是依赖本能及其导引而生存的,本能规定了动物的行为;人的生命结构是“非特定化”的,即人类并不仅仅依赖本能而生存,人自身的行为除了本能以外,更多的是由人自身精神意识的导引。因为人在先天方面欠缺使其能够依赖的本能,因此超越动物的生存方式,才是人之本质,而超越动物存在方式的那一部分存在就是文化,文化是人之为人的存在方式[5]。
从以上得到学术界普遍认可的关于文化的含义和本质的理解来看,对于文化之属的人的本性是毋庸置疑的,而且都是从人与动物的区别这个类层次上来研究的。即使是兴起于19世纪中后期的文化哲学,也未能真正把个体的人作为研究文化的重要因素。文化哲学是在“哲学的总体层次上对文化的生成、发展和变迁规律,对文化的本质,以及对文化的各种具体表现形式的互动过程加以研究,构建而成的哲学理论体系”[6]。因此,真正的文化哲学家也总是把自己对文化的理解,与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结合起来,例如,人类学、历史学、民族学、语言学、社会学、考古学、宗教等,把人的语言、传统、历史、宗教等文化形式作为展示文化内容的现象,但是,这样的诉求往往把哲学自身忽略在文化研究过程中,由此,把文化看成是既定的静态存在,无视文化生成和文化实践过程,进而忽略了文化进程中个体的人的存在和意义。
对于文化含义和本质的理解尚且如此,对于文化的建设和发展的认识更是如此,过分强调文化中人类的整体性,而忽略了作为具体实践者的个体的人,进而使得文化研究与文化实践出现脱节,即文化理论不断完善的同时,文化实践却没有进步甚至是衰退。或者是,在理论误导的前提下,把文化等同于文化产业,把文化的经济价值作为评价文化之进步的唯一标准,从而在文化建设过程中过分地追逐其经济价值。忽略了个体的人之于文化的意义,正如失去根基的大厦,因为文化是人的文化, 文化造就了人的同时,也正是个体的人的具体地实现着文化,世界上从来没有离开了个体的人之具体实践的抽象文化。
三、提升文化能力是实现文化复兴的关键因素
针对以上的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个体的人文化能力的下降成为阻碍文化复兴和发展的主要困境,因此,提升个体的人的文化能力就成为实现文化复兴的关键所在。
自由的思考是文化能力的基础,因此要实现文化能力的提升,前提就是能动地克服现代社会对主体的束缚,增强反思意识和思考能力,进而寻求主体的自由。人与文化的关系正如事件自身与对其的阐释之间的关系,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所谓的文化,就是人类反思自身、阐释自身的产物的整体。人类理解自身、阐释自身的不同方式就构成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例如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区别就是源于对自身不同的阐释。要实现自身的反思的阐释,最主要的就是恢复人的自由,因为只有自由的人才可能进行思想和阐释。要实现人的自由,首要的就是从当下的现代性对人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前面分析了人类的束缚主要表现在技术带来人类的思维退化与机械化、物质决定论而造成人类的符号化以及劳动的组织化和专业化造成的人类整体性的丧失。因此人类要重获自由的话,就要摆脱技术对人的束缚,其一,是像《庄子》中的老丈那样从理念上认清技术对人之本质的扭曲。“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7]其二,就是在实践中真正把遮蔽了的技术凸现出来,使之还原为人之工具的本质上来。其三,真正实践世界之于我的构造性,个体的人需要在思维方式和个体完善两个方面实现一种自觉。
深化对文化的认识是实现文化能力提升的前提。一直以来文化与自然两分的二元论把对文化的理解局限在人类整体层面上,因此,要真正理解和实践文化,进而实现文化的复兴和发展,就必须从理念上超越二元论的制约,基于文化和自然的同一性来理解和把握文化,真正把文化看作是内在于个体的人之具体日常生活中的,而不是超出个体的人的生活之外的、外在于人的存在的东西。
自然和文化对立的根本的本体论预设,使得人们在认识文化的时候发生扭曲,这样的本体论预设中以德科拉(Descola,P.)所设定的图景最具代表性。德科拉在肉体性和精神性、连续性和非连续性两个坐标系中,表明自然和文化的对立。在肉体性坐标上,一种观点认为所有的物体本质上是相同的,而相反的观点则强调差异,并假定使得不同的存在成为不同存在的东西就是他所居于的物质;类似的,在精神性的坐标上,强调连续性的认为所有存在的灵魂都是相同的,非连续性则认为精神性是人类所都有的。包括通过肉体和精神的对比,有四种本体论,分别为:(1)万物有灵论。精神是普遍的,肉体区分了事物,精神是连续的,而肉体是非连续的,是人与非人的区别。(2)图腾崇拜。精神是非连续的,肉体是连续的,人与非人的区别在于精神性。(3)类比主义。精神和肉体都是非连续性的,人与非人的区别既是精神的也是肉体的。(4)自然主义。肉体是统一的,精神是非连续性的,人与非人的区别在于精神性的。
自然主义是从18世纪以来统治西方思想的本体论。这种本体论预设把文化理解为精神性的存在,诚然,这样的理解并无不妥,但是,它只是区分了人和动物,把人与人之间的区别给忽略了,进而人们又用不同的文化传统表征来说明不同人之间文化的差异性,如此一来,就给不同文化历程起源以合理的解释,但是,却忽视了个体的人在不同的文化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和意义。不同的个体的人的实践是不同文化生成和发展的根本原因,因此对于文化的理解也应该基于个体的人的实践,而实践则是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的过程,由此,文化不仅仅是精神性的,“文化关系到的事物是二元对立之前的”[2]388,关于文化的这些理解充分说明了文化之于身心、主客体的二元论而言是存在的。而且,文化不是固定的某种存在,而是动态的生成状态,因此,探究什么是文化固然重要,而对于如何文化也是更为重要的。基于文化本体论上与自然的同一,文化的生成和发展也必然是基于二者的同一,而“古希腊和现代西方人的自然和文化的对立,对于古代中国人而言是浑然一体的”[8]。所以,对于当下中国而言,文化的复兴与发展之路在于个体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实践。
由此可见,提升作为个体的人的文化能力是实现文化复兴的关键,而要提升个体的文化能力就要摆脱技术对人的束缚,进而提升自由思考的能力,同时,要基于自然与文化同一性的基础上来理解文化内涵及其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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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崔家善〕
[收稿日期]2016-04-20
[基金项目]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认知科学中的理性问题研究”(L14BZX005);东北财经大学社科项目“大数据对社会科学研究的意义——以经济学为例”(DUFE2015Y31)
[作者简介]李淑英(1978—),山东德州人,副教授,哲学博士,从事社会科学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5-006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