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流变是构建文化认同的客观反映
2016-02-08文/申虹
文/申 虹
语言流变是构建文化认同的客观反映
(以陕北方言为例)
文/申 虹
播音主持说到底是一门语言艺术,而语言艺术的核心是语言本身,所以,探寻语言奥秘、把握语言规律,是做好播音主持的基本功。也就是说只有对语言“知其然”,才能在语言艺术上“所以然”,而语言来源于社会实践,社会的革新,科技的进步,必然要反映在语言上。如网络语言“囧”的流行,传统方言词汇“给力”的风行,就彰显了鲜活语言的魅力,极易接近交流者之间的情感距离,这不仅仅是一种语言技巧,而是建立在中华文脉基础之上的一种民族文化认同,而了解并遵循这一认同,对于做到带着感情交流,向观众倾诉,是播音主持必修课,也是提升播音主持水准的必然选择。语言是一种特定的社会现象,是一个社会文化认同的重要标志。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文化认同。何谓之民族?就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这里面共同语言是最直接、最显现的特征。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度,56个民族共同生活、共同繁荣、共同发展、共享国家尊严,形成了具有56个民族特色的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这种文化认同的构建,首先从语言认同开始。所以,我们说区分不同民族的重要特征是语言,民族融合、文化趋同的一个显著标志也是语言,这从陕北方言的流变可得见证。
什么叫方言?说白了就是四方之言,这个概念是相对于中央而言的,没有四方何有中央?四方之言本身就透露出一个重大语言秘密:方言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民族融合的过程,是一个文化构建的过程,乃是一个文化认同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还在继续,并且永远在路上。以陕北方言为例,随着当地社会变革、民族交融和生产力发展,陕北方言也在变革进化,其流变轨迹所体现的语言多元性、时代性、人文性和社会性,客观反映了中华民族、中华文化的认同构建过程。
一、语言多元性是中华文化构建的基础
正像中华文明不等同于汉文明一样,汉语也不能简单地被认为是汉族语言,在台湾汉语被称为国语,这个称谓是符合史实的准确表述。比如在陕北方言中,就有诸多鲜活的少数民族词汇,方言的多元性,正是中华文明多元性的真实反映。
龟兹:gui zi龟兹(qiu ci)国都知道,汉代部分龟兹部落归顺大汉,被朝廷集中安置于今陕北的榆阳、米脂一带,中国的很多音乐、乐器与龟兹国有关,陕北也一样,唢呐由龟兹传入,而唢呐艺人旧社会属下九流,久而久之成为贬人用语:坏蛋、瞎义。
鞑子:鞑靼是明代元朝后蒙古人建立的分裂国体之一,原在蒙古国东部,最近世界热点克里米亚就有12%的人口自称是鞑坦人,就是这个古老蒙古部落以国号相称的民族,今为陕北对北方民族的泛称,也成调侃用语:家伙,伙计义。
歪刺骨:瓦刺国,明、清时统西部蒙古各部,土木之变曾俘获明英宗。由于汉人对历史上瓦剌国的恐惧和敌视,方言表义为脚崴或不成体统。
赫连城:靖边的统万城(匈奴赫连勃勃所建大夏国都城),延安丰林城,以其坚固引伸为冥顽不化义——赫连城家,今延长有赫姓族群,延川有赫连勃勃墓,延安有匈奴语地名:库渴川、库利川、渭牙……
伙盘、伙场:满蒙联盟是清朝的执政主体,清康熙36年(1697)开放长城沿线禁留地,允许汉人前去垦荒,为保护蒙古人利益,清延规定,汉人只能租蒙古人地而不能买,这种租地叫伙盘。而伙盘的耕租者只能春播时来,秋收后离,叫“雁行人”,垦荒期间搭伙居住场所叫伙场,今陕北这类地名分布十分广泛。少数民族讲汉语我们见怪不怪,但汉族人讲少数民族词汇也十分普遍,陕北就是。
少数民族政权和汉民族政权几千年间互有攻防,这是军事层面的事,但长城没有阻断、秦直道反而更加快了文化的交融。前面我们看到了陕北文化中的少数民族色彩,这些诗词里面我们嗅到的是她的大中华基因,其实陕北方言中的“海”字的使用也反映了这一点。
陕北深居内陆,远离大海,但“海”字的使用在陕北方言中海量存在:海开(让开、扩开),海碗(大碗)、海来(比……更,特别)、海着(还……更)、海利(更)……这或许要从史上吴军陕北戌边的史实来解释。
二、语言时代性是顺应文化构建的必然要求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十九条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这是语言适应时代的必然作为。用规范、大众的标准语言来保证文化交流传承的顺畅便捷,是时代赋予语言的历史使命。时至今日,人们公众场合用普通话交流已成为习惯,官方、学术用语普通话规范化已成为常识。但语言本身是个复杂的社会现象,方言使用仍有深厚的民间基础,十里不同音现象依然存在,方言的进化滞后于官方语言的规范进程,反倒为我们从语言的流变探询文明进化之轨迹,提供了可能和依据。
下面这组陕北方言词汇,人们肯定有一种似曾相识又似乎另类的感觉。
地土、病疾、人客、菜蔬、天每、日每、音声、味气、思想、理论、婆姨汉(夫妻)、娘老子(父母)……这两个女优先打头的词汇,是否有母系社会的遗风,我不敢妄下结论,但这些词汇本身凸显了一个“变”字。
思想:才高八斗的曹植就有诗:“仰天长太息,思想怀故邦”,相思、思念故乡而已,没有毛泽东思想的“思想”意思。只不过在陕北多了一层考虑、思考义罢了。
理论:唐·常衮《咸阳县丞郭君墓志铭》“惟公博识强辩,尤好理论。”论理、爱争论,没有邓小平理论的“理论”义。
这种民间语言与官方文书间的表述差异,说明了一个问题:正象社会在不断变迁一样,语言也一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只不过这种变化永远不会是同步的。
作为一个崇尚大一统的国度,除了西汉扬雄留给世人一部《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外,人们看到更多的是官方对语言的规范,是同化、同步的冲动。“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白话文,是因为百姓一直就在讲白话,承认而已。事实上我们的老祖先用的就是白话,讲己所思所言,如《诗经》。民间方言我还是我,才会有以方言为载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放异彩,尽展中华文明之大雅大美!
1.语音的时代风韵
一是现代汉语入声的消失。唐诗宋词是中华文化大美的标志之一,它的美不仅仅在于其妙曼无比的意境,还在于其抑扬顿挫的音乐美,因为唐诗宋词首先为咏唱而作的,入声正是那个诗海灿烂的时代标志。今天用普通话读唐诗词很多有点拗,用陕北话读没问题,保留了入声,也就保留了语言流变的痕迹。
二是发音的变化,同样读唐诗宋词,用普通话反倒不押韵了,而用陕北方言(沿黄一带)读,音韵如初,声声入味:
李白《长干行》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huai)
远上寒山石径斜……xia
这是古汉语j、q、x归g、k、h声部的语残存。
2.词义的变化
方言中原汁原味保留了许多古汉语词汇,但较之于古汉语,有的词义演义延伸了,有的词义淡化丢失了,有的词义转换变异了。“周赧王”,周朝末代君主,成了揽闲事不办事代词,“鏖战”成了打拼义,很多名词成了动词或形容词,也有很多词的原义今已不用。
但是:只要是。
而刻:表当下、现在、如今,用的却是古代计时单位:时辰、刻。
虽然表1中列举的教育教学督导和评价机制的十种方式里,能够明确给出量化和确定评比结果的只有两项:教学技能大赛和学生评教。前者依赖于评委对参赛教师的评分,后者依赖于学生对任课教师的评分。但是,近年来越来越明显地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被学生评教落在最后的教师,以对学生严格要求的教师为主。
僚:《诗经·陈风·月出》:“佼人僚兮”,今被机灵、优秀、好等代替了,历朝历代都有追风现象,语言上肯定也有,用潮词了。
3.语法的时代轨迹
普通话“眼见”,陕北方言“见眼”xian yan,一般人听不懂,听懂了了不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陕北人今天还讲古汉语!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用普通话还很难解释准,陕北人却天天讲:“回去(ke)来兮!”
现在时兴中国梦,陕北人做梦叫“梦梦”,这与古汉语“雨雨”等修辞手法一样,名词直接当动词用,“下下(ha ha)”:下雨。
三、语言人文性是文化认同的朴素体现
讲到这里,我们已进入了语言的另一领域——情感世界。语言因交流而成为工具,因认同而浓缩成为一份情感。每个人可能都有体会,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无意中听到熟悉的乡音(在国外偶听到华语也是)时,你会自觉不自觉地回头寻望。
贺知章等大家对文化乡愁的寄托、对无以名状的乡情乡音的描述,使我们看到了文化纽带的精神维系,感觉到了中华文化无形的内在力量,这正是我们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文化繁荣不可或缺的软实力。家乡话、乡音其实就是白话之方言,而乡音是有感情的!我们常说的人文关怀、亲情感召的道理,在语言的交流中可见一斑。同理,播音主持,立足传达,贵在交流,当我们掂量到语言背后的这种感情分量,再娴熟地运用,言者动情,听者有感,动情才能动人,这就是播音主持春风化雨的超然化境。
四、社会性是语言的基本属性和特殊功能
从语言学以外的层面探讨,乡音既然是一份朴素感情,那么她一俟成形,便会反过来对社会方方面面产生深刻影响,并最终上升到精神层面——民族的亲和力、感召力、凝聚力!这一点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退居中亚的东干人最能说明问题,语言成为他们内心永恒的精神家园,成为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文化乡愁。这正是语魅力不可替代的功效所在!
以三个例子说明:一个是普世的例子。法国《最后一课》都德振聋发聩地警言:“当一个民族沦为奴隶时,只要他好好地保存自己的语言,就好象掌握了打开监狱的钥匙。”
一个是极端的例子:1976年7月3日以色列长途奔袭乌干达营救被恐怖分子劫持的人质:一句希伯莱语:卧倒!106名犹太人质103人听令母语卧倒而生,45名恐怖分子因语言障碍不明不白而死,生死两重天。
一个是中国的例子:1986年,大陆杨光远导演,拍了一部反映国民党正面抗战题材的电影《血战台儿庄》。电影冲击波很快波及到台湾,蒋经国也按捺不住要片观看。战场上血腥的场面,没有打动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但电影中的乡情、亲情将他打动了。当电影出现战场休息的画面,一个陕西老兵用树枝制的口哨吹奏陕北民歌《绣荷包》,“年年走口外,月月不回来,家留下贤妻,照呀么照月亮”,当那优美哀怨的旋律,化作浓浓的乡音、乡韵,化作浓浓的乡情、亲情,从战争间歇可怕的宁静中喷涌而出时,银屏前的蒋经国早已不能自已,在他逝世前两个月的1987年10月,终以民族大义战胜个人恩怨,毅然做出了一项功在千秋的重大决策,打破“三不”政策,开放在台大陆老兵探亲,台湾海峡由天涯化作通途。这与《东方红》作为人类送上太空的第一首乐曲随“东方红一号”卫星升空一样,将成为中国人永远的感动!
陕北方言在陕北北起毛乌素沙漠、东临黄河、西依子午岭、南至交道原的地域里封闭运行,但黄河长城在这里交汇,大漠草滩黄土高原在这里交界,农耕文明游牧文化在这里交融,封闭的地理、开放的历史、传统的民风,使陕北方言清晰地保留了语言流变的历史轨迹,为我们研究探寻中华文化的构建认同提供了宝贵的佐证,也为我们从事语言艺术者感悟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提供有了益借鉴。
(作者单位:陕西广播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