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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科举策问与官方《明史》修纂

2016-02-05

安徽史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清朝明史科举

吴 航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清朝科举策问与官方《明史》修纂

吴航

(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摘要:清朝科举考试策问官方《明史》修纂,始于顺治十七年(1660年)顺天乡试;但到乾隆朝殿本《明史》刊布之后,科举策问仍试及官修《明史》。官修《明史》的时政内容大规模地进入科举策问,旨在使广大士子深入了解官方政治,积极阐发有关《明史》修纂的史学见解,提出有益于《明史》修纂的建议和意见,说明当时国家对此重大“文治”工程的高度重视和密切关注。当然,清朝官方主导下的科举策问与《明史》修纂,以及对士子策答《明史》修纂之建议和意见的吸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官私双方在《明史》修纂上的弥合程度,对稳定和巩固清朝统治具有重要影响。

关键词:清朝;科举;策问;《明史》修纂

清朝的科举取士,沿袭明朝制度,考试程序基本稳定,乡试、会试各分三场,即“先用经书,使阐发圣贤之微旨,以观其心术。次用策论,使通达古今事变,以察其才猷。”*《清史稿》卷108《选举志》,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149页。其中策问内容“以关切事理、明白正大为主”*杜受田、英汇:《钦定科场条例》卷14《考官出题》,《续修四库全书》第83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5页。,涉及层面相当广泛。官方修纂《明史》是清朝前中期政治界、学术界的大事,它作为一项重要时政内容,进入科举考试的策问试题,体现了当时国家对此事的高度重视和密切关注。科举制度从其定型,即重视史学问题的研讨,史学与科举的联姻具有长久的政治传统*陈飞:《唐代试策考述》,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82页。清代科举考试与明史修纂的主要研究成果,可参考朱端强:《万斯同与〈明史〉修纂纪年》,中华书局2004年版;[美]艾尔曼著、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译:《经学·科举·文化史:艾尔曼自选集》,中华书局2010年版。,但我们并没有发现将前朝纪传体正史修纂问题放在本朝科举考试中加以策问的前例。所以,这是中国古代正史修纂史上特殊的政治和学术现象。此篇之作,即着眼于此。

清朝入关不久,秉承易代修史的政治传统和学术传统,于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开馆修纂《明史》。同时,清朝又在新占领区推行科举考试。开馆纂修《明史》与开科取士,目的不外乎拉拢汉族士大夫,以强化对其政治合法性的认同。可以说,清初二三十年,戎马倥偬之际,就巩固政权来说,开科取士,拓展士人上进门路,做得相当成功。而官方修纂《明史》,虽然屡有官员疏请讨论,甚至康熙四年(1665年)再开史馆,下诏修纂,但实际成效不著。《明史》久修不成,在清初学界影响深刻。当时就有学者以元修《宋》《辽》《金》三史、明初修纂《元史》皆能速成其书为例,对官修《明史》进展缓慢表示担忧:“今修《明史》,已二十余年矣,未知何时告竣也。”*董含:《三冈识略》卷10“明史”条,《四库未收书辑刊》第4辑第29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783页。所以,在开科取士的成功范例下,将官方修纂《明史》的时政置于策问,以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推进这一“文治”工程,便是不难理解的。

随着清朝根基渐稳,南明永历退避滇缅一隅,《明史》修纂再次被提上官方日程。顺治十六年(1659年)闰三月至五月间,陕西道御史姜图南、翰林院掌院学士折库纳等满汉官员先后疏请发国家藏书,以资《明史》修纂。至五月十九日,礼部议复:请敕各地收集崇祯十七年朝报及召对记载等,以备修纂《明史》*《清世祖实录》卷125、126,顺治十六年闰三月壬午、五月己卯,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68、977页。。在这种形势下,顺治十七年庚子(1660年)科顺天乡试率先策及官修《明史》问题。昆山徐乾学、武进陈玉璂等并举本年顺天乡试*同治《苏州府志》卷64《选举》:“顺治十七年庚子科:徐乾学,见进士。府学。顺天中式。”(凤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689页)《清史列传》卷71《文苑传·陈玉璂》称陈氏中康熙六年进士,不载其参加顺天乡试之事。又,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19《选举·举人》“顺治十七年庚子科”下有“顺天陈玉璂”(凤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470页),与陈氏《学文堂文集》卷13《乡试第四策》原注“庚子顺天”相符。。由于文献缺略,具体策问内容不得而知,但陈玉璂的策答保存在其文集中,兹录其内容如下:

我国家开局纂修,慎选词臣,以尽其才,购求遗书以广其益。生以为一以《春秋》为断,以《纲目》为宗,而且广择名儒。汉有蒲轮之召,唐有崇文馆之求,可不仿乎?而且慎选品诣,陈寿因索而立传,欧阳修因怨而毁人,可不戒乎?而且优其秩,端其责,或赐尚方笔墨,或命书局自随,可不慎重以行之乎?至于明之《通纪》,则陈建录也;《吾学编》,则郑晓著也;《史料》《献征录》,则王世贞、焦竑集也;《名山藏》《史待》,则何乔远、陈继儒辑也。今奉天谕煌煌之后,俱可取而采择之,固知《明史》之成,计日可待。生独更有进者:国家鼎兴数十年于兹,其间开创之弘模,守成之远略,草野或未尽悉,起居注、日录、左右史之职,似宜急复。今史馆储才甚富,而于三长之中,尤择心术纯正者任之,法帝王久大之谟,垂百世不刊之典,勒成一书,以襄文治,岂细故哉!*陈玉璂:《学文堂文集》卷13《乡试第四策(原注:庚子顺天)》,《丛书集成续编》第126册,上海书店1994年版,第520页。

陈玉璂在策答中,就官修《明史》提出三点建议:一是新修《明史》,应以编年史《春秋》为经,以《通鉴纲目》为宗;二是广择名儒,优秩专责;三是博取明朝私史,加以采择。并进而提出恢复起居注、日录、左右史等史官建置,以心术纯正者充任,及时记载当代历史。由此推测,该策问试及《明史》的体裁、史料采摭等问题。显然,《明史》修纂尚处于探讨体例、择官、搜集史料等前期准备阶段*朱端强《万斯同与〈明史〉修纂纪年》一书认为,康熙五年(1666年)丙午科浙江乡试“始就《明史》修纂问题试于乡、会试考试”。。

关于顺治朝修纂《明史》的体裁、体例并未有准确说法。当时纂修史臣,亦不过先做史料长编工作,如陈之遴所云“纪年规古典,体要自宸裁”*陈之遴:《浮云集》卷9《初入国史院修史院,故玉芝宫也。时所编皆万历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97册,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655页。。傅维鳞“分修《明史》,所纂不过二十余年,止类编《实录》,不旁采,工无庸多”*傅维鳞:《明书》卷171《叙传二》,《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40册,第502页。。也是做简要的史料长编。所以傅氏在史馆私修纪传体《明书》。杨椿后来追诉道:“《明史》之初修也,在顺治二年。时大学士冯铨为总裁,仿《通鉴》体,仅成数帙。”*杨椿:《孟邻堂文钞》卷2《再上明鉴纲目馆总裁书》,《续修四库全书》第1423册,第29页。由此可见,本年顺天乡试策问的重点,很可能是《明史》修纂体裁以及史料搜集问题。不过,陈氏的策答并未对官修《明史》提出富有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

清初私家明史事业从一开始,即走在官方修纂的前面。顺康之际,清朝官方通过庄氏史狱,剥夺了私家学者关于明史的论断权和著作权,对当时学界流行的私修明史风气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对于清政府而言,与其让私家野史充斥世间,毁誉任意,不如牢牢把握《明史》修纂的主动权,令士子参与其中,抒发议论,以为朝廷所用。因此,康熙四年(1665年),清朝重开《明史》馆,继续广搜晚明史料,并以满语翻译《明实录》*杨椿:《孟邻堂文抄》卷2《再上明鉴纲目馆总裁书》,第29页。。这种做法,似乎证明要真刀实枪地大干一场。

康熙五年丙午(1666年)科浙江乡试,再次策问及官修《明史》问题。主考官为翰林院编修张玉书,所拟策问五道,其第四道称:“皇上顷以《明史》尚阙,命礼臣搜遗编,词臣开史馆,校译《实录》,刻日告竣”,但《明史》体裁尚未确定,“或编年,或纪传”,希望士子对明朝历史进程产生重大影响、尚未定论的某些历史问题,如靖难之变、夺门复辟、三案始末、东林党争等,提出各自的创见和建议,“条晰敷陈,义欲归正,论欲持平,将上之史馆焉”*张玉书:《张文贞公文集》卷8《丙午浙江乡试策问五道》,《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561—562页。。

本年浙江乡试中式者,有卢宜、陆陇其、陆葇等67人*雍正《浙江通志》卷143《选举》,《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22册,第710页。。卢宜长于史学,熟悉明代掌故,“以丙午中式第五人解省”。“方试浙时,上厌薄八比,改书义为对策,首以明史大事次第列问。而公卷岿然冠一经,条对甚晰。”卢宜策答之详细内容,虽不得而知,但至康熙朝正式修纂《明史》时,“凡靖难、夺门诸大事,多奉公文为蓝本”*毛奇龄:《西河集》卷106《皇清敕封文林郎弗菴卢公墓志铭》,《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21册,第180—181页。,成为官方《明史》修纂的参考意见。明确反映出科举策问与官修《明史》之间的紧密联系。

康熙九年(1670年)四月,熊赐履升任国史院学士。十月,内三院改为内阁,设翰林院,以熊赐履为掌院学士*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7《熊赐履传》,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504页。。他有志于修纂《明史》,曾拟疏称:“胜国之史,成于昭代,以监隆污,以垂法戒,关至巨也。世祖时,有诏开局纂修,而发凡起例,尚未之讲。近者,熹、怀二宗邸报及稗乘可备采录者,亦既渐集阙下矣。恐久之帙轴磨灭,文献凋零,世远迹湮,无从考究。请敕馆阁儒臣,发金匮之藏,分科簪笔,仍旁稽轶籍,广辟宿耆,详慎编摹,勒成信史。斯一代之盛典,光千秋之金镜备矣。”*熊赐履:《经义斋集》卷1《敬陈末议疏(原注:拟稿,未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0册,第228页。但此稿并未上奏。次年(1671年),熊赐履欲荐明遗民顾炎武助其修史,遭到顾炎武的坚辞。时顾炎武外甥徐乾学(字原一)亦在座中。顾炎武后来追忆其事:“辛亥岁夏,在都中。一日,孝感熊先生招同舍甥原一饮,坐客惟余两人。熊先生从容言:久在禁近,将有开府之推,意不愿出。且议纂修《明史》,以遂长孺之志。而前朝故事,实未谙悉,欲荐余佐其撰述。余答以果有此举,不为介推之逃,则为屈原之死矣。两人皆愕然。余又曰:即老先生亦不当作此。数十年以来门户分争,元(玄)黄交战,啧有烦言,至今未已。一入此局,即为后世之人吹毛索垢,片言轻重,目为某党,不能脱然于评论之外矣。酒罢,原一以余言太过。”*顾炎武:《蒋山佣残稿》卷2《记与孝感熊先生语》,华忱之点校:《顾亭林诗文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96页。后顾炎武致弟子潘耒书,亦称:“辛亥之夏,孝感特柬相招,欲吾佐之修史,我答以果有此命,非死即逃。原一在坐与闻。都人士亦颇有传之者,耿耿此心,终始不变!”*顾炎武:《亭林文集》卷4《答次耕书》,华忱之点校:《顾亭林诗文集》,第77页。顾炎武作为明朝遗老,既坚不仕清,又坚拒襄助官修《明史》。这种行为对于在座的徐乾学来说,不能不有所触动,产生一些影响。

至康熙十一年(1672年),徐乾学副蔡启僔主考顺天乡试,所拟第三道策问,论及《明史》修纂。徐乾学所拟策题,大致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如何积极争取前朝遗民参与官修《明史》,“今自史馆而外,故老遗贤,岂无熟知前代掌故,如汪克宽、赵壎诸人者乎?”二是如何在清朝历史“忌讳”下广搜博采史料以资《明史》修纂,“然《实录》所载,或有粉饰之词,而杂志野乘,众说如林,参稽必备。唯是讳忌之疑莫能自释,岁月既久,散轶亦多,作者既自托于名山之藏,守者或误比于挟书之律,何以网罗旧闻,无有遗憾?”*徐乾学:《憺园集》卷36《顺天乡试策问四道(原注:第一道主考蔡修撰作,不录。)》,《续修四库全书》第1412册,第791—794页。徐乾学之所以拟定这一问题,很可能受到其舅氏顾炎武坚拒修史行为的影响。

徐倬本年正好在京城参加顺天乡试。兹详录其策答内容如下:

我国家定鼎已久,而《明史》杳如渊海,茫无畔岸者,其何故欤?窃尝计之。夫作史必庀史之事焉,又必庀史之人焉。庀其事者何也?《史记》之成也,必资于《左传》《国语》《国策》,故能上下三千余岁,以五十二万余言尽之,而无不足。若夫《汉书》之本于《汉纪》也,《通鉴》之先以《长编》也,未有事不夙庀,而可漫然成史者也。明时《实录》以外,如郑晓之《吾学编》,王世贞之《史料》,何乔远之《名山藏》,三家虽未成史,皆可卓然有立。余若《献征录》《朝野汇载》诸集,不啻汗牛充栋。其事不可谓不具矣。庀其人者何也?曾子固曰:“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为之者,亦必天下之才,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自龙门而后,唯庐陵得《春秋》之意,《五代》一史为史家之质的。今蓬山芸阁之间,文章巨匠,比肩接武,岂无龙门、庐陵其人者乎?即山林隐逸,多志琬琰而罗放佚者,朝廷下尺一之诏,无不橐笔捆书而至,则其人不可谓不具矣。

夫庀其人,庀其事,而《明史》尚未有成者,此无他,忌讳之意过多,而议论尚未画一也。夫明季之封疆彼此,吾祖吾宗之文谟武烈也,庸人拘忌,动辄为讳,此固无识之甚也。至万历末季,门户议论,纷争日起,初为洛蜀之形,后成牛李之势。今其事既往,其人与骨已朽,平心息气,自有定论,而乃不知是非之公,各有护私之意,迟回瞻顾,不肯下笔,岂董狐之直如是乎?

若夫忌讳既去,议论画一,又必定其规模而后可从事焉。夫建文、景帝之不可去其号也,睿宗之不得称宗也,则《帝纪》宜慎也。吴元年之不必不附于龙凤也,则月表、年表宜审也。明之《会典》,犹古之《六典》《会要》也,经世大法于是乎出,必使犁然具举而后可以修参稽,则书与志宜详也。凡贤奸顺逆,或一人而关国家之治乱,或千百人而不出一人之本末,错综经纬,分传合传,皆不可无识以行乎其间,则列传宜定也。

规模正而议论清,议论清而忌讳忘,《明史》何患乎不成乎?独是启、祯无录,诚有如执事所虑者。然故明遗老,江湖草泽之间,金马铜龙之下,尚有志西京之碎事,记东京之梦华者,急为求之,亦必应诏而至矣*徐倬:《修吉堂文稿·应制集》卷下《第四问》,《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45册,第811—812页。按:徐倬:《修吉堂文稿·应制集》卷下载策问,凡五道。其《第一问》原注:“壬子科乡闱进呈。”但此系何省乡试,不得而知。朱端强《万斯同与〈明史〉修纂纪年》第76页,依据同治《湖州府志》卷13《选举志》(清同治十三年爱山书院刻本),认为徐倬为康熙十一年壬子科浙江乡试举人。但同治《湖州府志》卷13并非《选举志》,而是《选举表·举人二》,且“康熙十一年壬子科”下著录为“徐倬,详进士”。考乾隆《湖州府志》卷32《举人表》(清乾隆四年刻本)“康熙十一年壬子科”下著录为“徐倬,癸丑进士。顺天中式。”则徐氏本年实则在京参加顺天乡试,而非浙江乡试。特此订正。。

徐倬之策答,从清朝定鼎已久而《明史》无成入手,条分缕析,洋洋洒洒,近千余言,主要包括四个方面:首先,清朝定鼎已久而《明史》杳无成书,其原因在于史料和史才的汇集问题。其次,如果史料和史才皆具,《明史》仍难成书,其原因不过是清朝“忌讳之意过多,而议论尚未画一也”。举例称“明季封疆”或因“庸人拘忌,动辄为讳”,明末以来党争或因“各有护私之意,迟回瞻顾,不肯下笔”。再次,就《明史》编纂体裁,明确主张采用包括纪、表、志、传在内的综合性的纪传体。在具体的编纂问题上,主张“建文、景帝不可去其号”、“睿宗不得称宗”、“吴元年不得附于龙凤之后”、按照《明会典》修纂《明史》诸志等。最后,鉴于天启、崇祯两朝无《实录》,建议召集明末遗老参与修纂。徐倬策答,层层递进,甚有深度,既涉及《明史》修纂的外在环境,也讨论了《明史》修纂本身的重要问题。

三藩变乱以来,军政繁兴,清廷在科举考试中除探讨关系时局之大事外,仍然关注史学问题。以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年)科顺天乡试为例,策问第五道试及编年、纪传体之优劣以及史书修纂之篇幅问题,最后提及官修《明史》问题:“圣天子操制作之权,为万世法程,悯胜国之事绝而弗传,将勒成书,以视于后。则讲闻切究,正在兹时。故略举所闻,冀笃学嗜古、心知其意者,有三隅之发。”*韩菼:《有怀堂文稿》卷12《乙卯顺天乡试策问五道》,《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45册,第504—505页。这一策题虽没有策及官方《明史》修纂的具体问题,仍希望士子就史书体裁优劣、史学修纂长短发论,以为官修《明史》作为借鉴。反映出考官在史学上的素养和爱好。

清朝正式拉开官方《明史》修纂的大幕,始于康熙十八年(1679)特开博学鸿儒制科、三开史馆。其时,清廷平定三藩变乱,已经胜券在握。

康熙十七年(1678年)正月二十三日,清廷打着“崇儒重道”、“求贤右文”*《清圣祖实录》卷71,康熙十七年正月乙未,第910页。的旗号,诏举博学鸿儒特科,试图积极笼络天下士子,以消弭当时士大夫学者的抗清意志。经过一年的准备工作,至次年三月初一日,“试内外诸臣荐举博学鸿儒一百四十三人于体仁阁”*《清圣祖实录》卷80,康熙十八年三月丙申,第1016页。。三月二十九日,钦定等次,命修《明史》*《清圣祖实录》卷80,康熙十八年三月甲子,第1023页。。考试之前,已有官员疏请从博学鸿儒中择员修纂《明史》*罗人琮:《最古园二编》卷15《纂修明史疏》称:“伏乞皇上于考试录用之际,特简若干员,锡以品秩,开局纂修。书成优叙,则有明三百年中英庸贤奸成败得失之故,不致散逸沦没。”《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70册,第488—489页。。

就在本年二月初六日,清朝择定正副考官4人*《清圣祖实录》卷79,康熙十八年二月辛未,“以大学士冯溥、兵部尚书宋德宜为会试正考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叶方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雍建为副考官。”(第1009页)、同考官18人,举行会试。其中,担任同考官的翰林院检讨李振裕*许汝霖:《德星堂文集》卷4《吉水李宗伯墓志铭、李大宗伯墓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53册,第114—118页。,所拟策问论及官修《明史》:

我国家御极,百废具举,惟《明史》尚鲜成书,一再命官,旋复旋罢。于今日而议修葺,金匮石室之藏尚未散失,邸报、日录之属尚可购求也。第前代修史,皆先有权舆……明自《实录》而外,无有也。名家掌故之藏,其有可访求者与?唐、宋如政要、政典、事略、日历之类,臣僚迭行更改,是非已有定论,中外传习。而明则历朝之校勘无闻也,官司章奏之牍,其有可征考者与?至若建文之削其年,景泰之去其号,史录之善否,其可凭与?交南用兵之得失,兴献议礼之是非,当时之议论,其可据与?《吾学》《大事》之纪,见者能指其差谬,况《献征》之徒取碑传者与?《通纪》《从信》之刻辑者,半出于传闻,况野史之流为谤讪者与?刘勰谓:“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端,则众理可贯。”固作史之良法也。亦有可指而述者与?将欲居今稽古,以存一代之宪章,定千秋之劝戒,诸士其悉所闻,以著于篇*李振裕:《白石山房集》卷20《拟策问四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43册,第766—767页。。

他的策题涉及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修纂史料如“名家掌故之藏”、“官司章奏之牍”等是否可以访求、征考;其二,明朝历史之重大问题的载录和评价问题,尤其是革削建文、景泰二帝年号、交南用兵得失、兴献大礼之争议等;其三,明朝私家著述之优劣评骘问题,如郑晓《吾学编》、陈建《皇明通纪》、焦竑《国朝献征录》等;其四,关于《明史》体例问题。按照清朝科场条例,会试同考官十八人,参与拟订策题,其数量不一*参见杜受田、英汇:《钦定科场条例》卷9《会试同考官》,第811页;王喆生:《乙丑礼闱分剿日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95册,第685—690页。。李振裕所拟题目是否被采纳,虽不得而知,但是这种题目能够反映出考官在官修《明史》上的认识和见地。他之后被召入《明史》馆充纂修史官,与此或多或少有关。

此次开馆,距顺治二年首开明史馆,已有三十五年,官修《明史》从此进入正式修纂阶段。清廷在人材储备、物质支撑、人事管理等各方面提供了可靠的保障,修纂工作取得长足的进展。但是,史馆人员变动较大,也严重影响了《明史》修纂的进程。自康熙二十九年(1630年)“昆山二徐”被劾罢官归里,《明史》馆中旧人大多离馆他任,物故星散*毛奇龄:《西河集》卷118《史馆兴辍录》,《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遗》第7册,第699—703页。,而《明史》尚未成书。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正月二十七日,康熙帝就“昆山二徐”进呈《明史》稿发布谕令:“前者纂修《明史》诸臣所撰《本纪》《列传》曾以数卷进呈。朕详晰披阅,并命熊赐履校雠。熊赐履写签呈奏,于洪武、宣德《本纪》訾议甚多。”*《清圣祖实录》卷154,康熙三十一年正月丁丑,第700页。

由于《明史》修纂历时太久,为了尽快完事,务须专人负责。至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二月,康熙帝特敕大学士伊桑阿、张玉书、李天馥及吏部尚书熊赐履为《明史》监修,以陈廷敬、张英、王鸿绪为总裁,“董率分纂诸臣”*《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第二集》卷16《谕〈明史〉馆监修大学士伊桑阿、张玉书、李天馥,吏部尚书熊赐履,总裁户部尚书陈廷敬,礼部尚书张英,原任左都御史王鸿绪》,《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98册,第496—497页。。本年会试,“以吏部尚书熊赐履、礼部尚书张英为会试正考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吴琠、刑部左侍郎田雯为副考官”*《清圣祖实录》卷180,康熙三十六年二月丁亥,第925页。。熊赐履拟策问五道,第五道论及史学问题,希望士子就《尚书》与《春秋》之源流、《史记》与《汉书》之批评、《通鉴纲目》与《春秋》之功用等方面进行论述,最后说:“国家馆局弘开,兰台石渠之业,将灿然矣。而多士好古有年,曷进而校论之?毋以三长未易言,而莫为置喙也。”*熊赐履:《澡修堂集》卷4《丁丑科会试策问五道》,《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0册,第513—514页。熊氏早年即有纂修《明史》之志,康熙十年欲荐顾炎武佐其修纂而遭拒,至此已经二十六年,始得监修《明史》之任。所以,熊氏在会试中拈出此等策问,虽然未直接策及《明史》修纂问题,但是显然与他将要开始监修的《明史》有难以割断的联系。

雍正元年(1723年)九月,清朝举行恩科会试*《清世宗实录》卷2,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癸亥,“礼部遵旨议奏:雍正元年特开恩科,请于四月乡试,九月会试,十月殿试。”(第56页)《清世宗实录》卷11,雍正元年九月壬午,“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吏部尚书衔朱轼、礼部尚书张廷玉为会试正考官……(调)礼部尚书张廷玉为户部尚书,仍兼管翰林院掌院学士。”(第202页),亦策及《明史》修纂问题。不过,主要内容是关于史书体裁由编年体《春秋》到纪传体《史记》,到编年体《资治通鉴》,再到《通鉴纲目》的演进,要求士子们探讨《通鉴纲目》修纂义例问题,后世对历代“正史”是非高下、利弊长短的评价问题,最后提及:“顷者复命词臣修辑《明史》,务存忠厚之心,以定是非之实。圣天子郑重丹铅,如此其至也。多士生逢右文之世,必有具三长而优于作史者,其各抒己见,以为校书天禄之先资焉。”*张廷玉:《澄怀园文存》卷6《癸卯恩科会试策问五道》,《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62册,第353—354页;朱轼:《朱文端公文集》卷4《策问》第六道,《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66—567页。《朱文端公文集》收录策问凡十五道,第六至十道为雍正元年恩科会试策问,但次序与《澄怀园文存》所载稍有不同。《万斯同与〈明史〉修纂纪年》一书误将朱轼的策问置于雍正二年会试,特此订正。

此次恩科会试之所以策及《明史》修纂,与雍正登基以来对此事的高度重视有较大关系。是年六月十七日,王鸿绪进呈《明史稿》310卷。七月,雍正帝诏令继续修纂《明史》,以隆科多、王顼龄为监修官,徐元梦、张廷玉、朱轼充为总裁官。八月,雍正帝亲自召见《明史》纂修官*参见朱端强:《万斯同与〈明史〉修纂纪年》,第305页。。及九月,又命朱轼、张廷玉为恩科会试主考官。朱、张所拟策题,并未策及《明史》修纂的具体问题,但其考察重点则侧重于士子在史学方面的造诣,以为后期修纂选拔人才,集中反映了官修《明史》成为当朝政治关注的焦点之一。

雍正二年(1724年)春,清廷首次在湖南长沙设立贡院,举行正科乡试。并派遣刑部郎中庄清度、翰林院编修陈万策担任正、副主考官*陈万策:《近道斋文集》卷2《湖南乡试录后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68册,第24—26页。。当时所拟策问五道,最后一道策及《明史》修纂的问题:“我皇上圣由天纵,生知好古,博综典籍。近因修辑《明史》,特命廷臣访举通儒,此绩学知遇之时也。尔诸生具三长,然后可以言著述,而备天禄、石渠之选。其详言之,以为先资之献。”*陈万策:《近道斋文集》卷1《甲辰科湖南乡试策问》,第17—18页。此科为湖南乡试开科之始。当时参加考试的“观光之士”,多达九千人,其应试规模远较昔年参与湖北乡试为盛。当时应试者李继圣,后来自称“二十八,登雍正甲辰贤书。易本房沈夫子,主考庄、陈两夫子,极叹前三艺为今日才人所罕见。”*李继圣:《振南文集》卷首《抱雄儿自状》,《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68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193页。惜其策答之文散佚,不可寓目。

随着修纂工程的全力推进,《明史》总体告竣。至雍正十三年(1735年)十二月,张廷玉等进呈《明史》336卷。即位不久的乾隆帝诏令展期半年,再加校正,并交武英殿刊刻*《清高宗实录》卷9,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壬辰,第333页。。乾隆元年(1736年)八月,汪由敦主考山东乡试*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19《汪由敦传》,第1461页。,拟策问五道。第二道除问及史表重要性与断代史中史表的贯通问题、官局修史利弊、《资治通鉴》取裁标准、《通鉴纲目》与《资治通鉴》相互出入等问题外,还问及官修《明史》问题:“国朝纂修《明史》,纪、表、志、传,具已告成。圣天子右文稽古,行将进而讲编年之体,以继涑水之鸿裁,绍紫阳之心法。诸生有淹贯史法,足充著作之选者,其各抒所见。”*汪由敦:《松泉集》卷6《丙辰科山东乡试策问五道》,《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28册,第750—751页。所谓的“行将进而讲编年之体”,就是在《明史》刊行之后,清朝官方计划将纪传体《明史》改纂为编年纲目体《明纪纲目》。所以,汪氏的策题不仅在于博取史才,还释放出《明史》改纂这一重要信息。这一策题,实际上是为了改纂纪传体《明史》为纲目体《明纪纲目》做前期的舆论宣传和准备工作。

乾隆二年(1737年)九月,诏试博学鸿词特科。试题两道皆署“钦命”二字,第二道策及历代史书之优劣,编年、纪传、纲目三体之得失,其意在于博采众议,最后希望士子“备举作者之优劣,以考正诸史之得失,则一代著作之任,殊有厚望焉”*李富孙:《鹤徵后录》卷首《钦命试题》,《四库未收书辑刊》第2辑第23册,第647—648页。。这种“钦命”,如果不是乾隆帝亲自命题,就是主考官在他的授意下撰写,再经他改定。而寄予重任的“一代著作”,不大可能是《明史》,因为《明史》经过半年的校订之后已经进入刊布阶段,应是在纪传体《明史》基础上的改编之作,汪由敦的策问所指“行将进而讲编年之体”即是一证。乾隆四年(1739年)八月,武英殿刊刻《明史》尚未完成,乾隆帝已急不可待,下谕“应仿朱子义例,编纂《明纪纲目》,传示来兹”,以与《明史》“相为表里”*《清高宗实录》卷98,乾隆四年八月辛巳,第486页。。因此,朱端强认为“或指即将修纂的《明纪纲目》一书”*参见朱端强:《万斯同与〈明史〉修纂纪年》,第329页。。

《明史》刊刻行世之后,清朝科举考试仍有策及《明史》修纂问题的例子。比如,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纪昀主考山西乡试,策问提到殿本《明史》之志表问题:“史家之难,无过于表、志,诸史或无志无表,有表无志,或志、表皆无……诸史《艺文志》皆兼载藏书,钦定《明史》则惟载有明一代之著作;诸史不过作表,钦定《明史》则于表外增图。此皆损所当损,益所当益者也。所以损益之精义,能仰窥而阐发之欤?”*纪昀:《纪文达公遗集》卷12《山西己卯乡试策问三道》,《续修四库全书》第1435册,第413—415页。毫无疑问,这一策问对于扩大清朝官方《明史》修纂的政治影响,肯定和宣扬官修《明史》的史学成就,都产生了积极作用。后来纪昀等人奉敕纂辑《四库全书总目》,继续扩大官方《明史》修纂的政治影响,肯定《明史》在历史编纂学上的贡献*参见《四库全书总目》卷46《史部·正史类·明史》,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本,第416页。,实际上是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强化。

官方《明史》修纂是清朝前中期政治界、学术界的重大事件,也是中国史学史上唯一将官修纪传体正史与当朝科举考试挂钩的特例。因此,官方《明史》修纂作为一项时政内容进入高层次的科举考试策问,既是清朝的首创,又是清代政治史和学术史上值得关注的特殊现象。

据现存史料可知,清朝科举考试策及官方《明史》修纂,始于顺治十七年庚子科顺天乡试;但到乾隆朝殿本《明史》刊布之后,仍有试题策及官修《明史》。我们发现:凡是官方《明史》修纂进入关键性历史阶段时,乡试、会试考官受政治条件、时势变化的熏染和激发,往往通过科举策问的形式,向广大士子试及官修《明史》这一重要时政内容,突出了科举考试策问《明史》修纂的阶段性。从地域来说,除京城会试策问《明史》修纂外,乡试多集中于京畿或长江以南地区,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科举策问《明史》修纂的地域取向性。

多数担任高层次科举考试的考官,如徐乾学、熊赐履、张玉书、李振裕、王鸿绪、张廷玉、汪由敦等人,既居重要政治地位,又具卓识高见,所拟策题具有较强的针对性,在官方《明史》修纂过程中举足轻重,起到了实际修纂的作用。他们注重吸纳人才,集思广益,共襄《明史》修纂事业。一批士子的相关策答,较为充分地阐发其史学见解,深中肯綮,形成了对《明史》纂修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学术议论。如上述卢宜、徐倬等人的策论,为《明史》馆臣所取材,即是典型例子。“昆山二徐”等撰成《修史条议》、王鸿绪撰成《史例议》等重要修史文件,很可能吸收了士子策答讨论的颇有价值的建议和意见成分。而在康熙、雍正两朝的《明史》修纂中,还有学者或提出独到见解,或参与实际修纂。如陆陇其回复《明史》总裁徐乾学,建议《明史》不必并立《道学传》《儒林传》*陆陇其:《三鱼堂文集》卷5《答徐健庵先生书》,《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17册,第380—381页。;陆葇于康熙五年浙江乡试中式,后来又举康熙十八年博学鸿儒制科,列一等,授翰林院编修,参修《明史》,撰成《成祖文皇帝本纪》及《漕河》《水利》《艺文》《选举》诸志*毛奇龄:《皇清予告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雅坪陆公神道碑铭》,陆葇:《雅坪诗稿》卷末,《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19册,第760—764页。;姜宸英以七十老儒,康熙三十六年(1698年)终成进士,此前已撰成《刑法志》及列传稿二百余篇*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71《姜宸英传》,第5806—5807页。。

总之,清朝官修《明史》的时政内容大规模地进入科举策问,说明当时国家对于这一重大“文治”工程的高度重视和密切关注。清朝以科举策问的形式,对官方《明史》修纂之重大时政进行舆论宣传,旨在使广大士子了解官方政治,并提出有益于官方《明史》修纂的建议和意见。对于广大士子来说,他们的策答有利于阐发有关《明史》修纂的史学见解,有利于官修《明史》集思广益,形成更有价值的论断以指导实际修纂工作。可见,科举策问与官修《明史》的紧密结合,既反映了官方《明史》修纂的需求性与阶段性,又说明科举策问的实用性和功效性,从而实现国家政治实践与科举考试的有机互动。

当然,清朝允许广大士子在科举策问中讨论国家大事,品评国家大政,这是与文化专制迥然相反的、在一定限度内的学术“自由”。清朝官方主导下的科举策问与《明史》修纂,以及对士子策答《明史》修纂之建议和意见的吸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官私双方在《明史》修纂上的弥合程度。这与清朝为了稳定和巩固政治统治,强化政治认同与文化认同有着密切联系。

责任编辑:郝红暖

Research on the Policy Questions of Imperial Examination and

the Official Compilation of Mingshi in the Qing Dynasty

WU Ha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ety,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Huaibei 235000,China)

Abstract:Multiple imperial examination questioning on the officialMingshicompilation began at Shuntian examination in the 17th of Shunzhi period of Qing Dynasty,that still continued after theMingshipublishing in Qianlong period.It showed that the Qing government attempted to guide many scholars have some insight into the political measures and paid higher attention to the officialMingshicompilation project,put forward more valuable suggestions as inference.The imperial questioning and suggestions on the official compilation dominated and accepted by the Qing government reflected the bridge on theMingshicompilation between the official and the unofficial in some ways.

Key words:Qing Dynasty;official compilation ofMingshi;imperial examination;the policy questions

作者简介:吴航(1978-),男,河南信阳人,淮北师范大学校聘副教授,历史学博士。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16)01-004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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