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国统区“妇女合作运动”探析(1942—1945)——以《妇女合作运动》为中心
2016-02-25赵天鹭
侯 杰 赵天鹭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抗战时期国统区“妇女合作运动”探析(1942—1945)
——以《妇女合作运动》为中心
侯杰赵天鹭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300071)
摘要:妇女合作运动,即“各机关公务员工眷属生产合作运动”(简称“眷合运动”),是国民政府于抗战后期在陪都及周边地区发起倡办的一项动员机关公务员女性亲属参与经济生产的合作运动。此次运动历时3年,被其领导者赋予了改善公务员生活、扶植后方生产、扩大合作运动、妇女解放等多重政治、经济意涵。然而,目前学界对该运动的研究尚付之阙如。因此,笔者尝试以眷合运动的指导机关——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编印的刊物《妇女合作运动》为中心,对这一运动的基本情况加以初步的介绍与分析。
关键词:妇女合作运动;抗日战争;重庆
天皇皇,地皇皇,我为眷合来歌唱。第一唱缝纫,你买布,我剪裁,踏转针机缝衣裳。第二唱制鞋,你上底,我扎帮,做成新鞋送战场。第三唱种植,韭菜绿,菜花黄,闲畦种菜两相忙。第四唱饲养,养鸡鸭,喂猪羊,战时生产有荣光。第五唱编织,你编衣,我织裳,编成男装与童装。第六唱刺绣,细细线,拉得长,绣成山水与鸳鸯。第七唱纺织,小纺车,楞楞楞,大铁机,哗拉响,纺织衣裳送战士,战士穿上打东洋*王桥:《眷合小唱》,《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4期。。
——王桥:《眷合小唱》
20世纪40年代初期,在国统区陪都及迁建区,出现了一种名为“各机关公务员眷属生产合作运动”(简称“眷合运动”)的新鲜事物。所谓眷属,即指公务员家中的女性亲属。1942年下半年,国民政府行政院核定公布了《陪都及迁建区各机关公务员眷属生产合作推进办法》,并责成社会部合作事业管理局办理,旋即于“全国合作社物品供销处”附设“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主持推进事宜*李其坚:《眷合之重要及其推进方针》,《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至此,一场旨在动员、组织重庆市各机关公务员工眷属参与后方经济生产的妇女合作运动,在抗战即将进入到第6个年头的时候,悄然拉开帷幕。
眷合运动是一种以妇女为中心的新型生产合作运动,它既与国民政府在抗战前后所开展的诸多合作运动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也有着较为鲜明的妇女运动色彩。关于这场妇女合作运动的基本情况,学界尚未有专门的研究成果问世。笔者不揣浅陋,以该运动的领导机关“社会部合作事业管理局全国合作社物品供销处各机关公务员工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编印的宣传刊物《妇女合作运动》*《妇女合作运动》,双月刊,1943—1944年共印行2卷12期,线装书局2006年影印出版。为主要史料,对此次运动的历史背景、实施成效及缺陷加以简要论述。
一、眷合运动产生的时代背景
眷合运动诞生于抗日战争后期的陪都,具有鲜明的时代印痕与现实意义。诚如时人总结的那般,开展眷合运动有以下意义:“一、减轻家庭生活负担;二、增加后方生产;三、建立经济自立基础;四、普及合作运动;五、提高生产技术;六、改良眷属生活环境。”*喻志东:《从三八节谈到妇女合作运动》,《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2期。
眷合运动被其领导者赋予了多重政治、经济使命。从短期目标来看,眷合运动首先是一项针对国家公务人员的救济政策。及至40年代初,随着抗日战争的持续进行,东部沿江沿海地区大片国土沦陷,工业生产遭受重创,无法满足战时巨大的物资消耗,因而导致大后方经济震荡、物价上涨,一般公务员工的生活愈发难以为继。“现在大多数公务员家庭中的生活水准,已减到了最低限度,即生理上必需的营养,都无法求其满足……不仅成人的健康,大受影响,最堪忧虑的,将使这一代儿童的身体,发育不良。这样的情形,实超出了节约的范围。”*喻志东:《眷属生产合作的意义》,《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既然被动的节约与仰赖政府拨款救济很难走出困境,那么动员公务员眷属进行积极的生产自救,便成为了一种选择。此外,眷合运动的领导者还相信这一运动能够有效地减轻国家公务人员的腐败问题:“一个国家公务人员之操守如何,关系其政治之修明甚大,而公务人员之操守,固有赖乎民族道德之培养……苟一般公务员工眷属皆能从事生产,自食其力,则其生活负担减轻,牵虑自少,奉公效率,即可提高,贪赃枉法之事,当必减免,而政治之修明,亦于焉是赖乎。”⑤李其坚:《眷合之重要及其推进方针》,《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
其次,眷合运动还被视为抗战后期战胜侵略者、打赢最后的经济决战的关键一环。妇女作为潜在的经济生产者的价值,在此时显得弥足珍贵。“现阶段的战争,武力战已成过去,正是经济战开始的时候,……眷合运动正是动员妇女生产的一种好方法。进一步的说,我们多动员一个妇女生产,就等于打败了一个敌人,倘如全体女同胞,都以眷合生产的方式动员起来,就等于歼灭了敌人千万大军,眷合运动起于国际经济决战求得最后胜利的一瞬,不是无因的,也正是受了国际战争的经济动员大潮而诞生。”*喻林炎:《眷合运动的兴起及组织问题》,《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
从长远目标来看,眷合运动被纳入到国民政府合作运动体系之中,是其进一步发展的表征。合作主义思想与合作运动肇始于19世纪初的欧洲,系工业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广大劳动阶级为谋求和维护自身的经济权益,在自愿互利的原则下组织合作社从事经济活动。合作主义反对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主张用和平的经济手段改造社会。1844年,英国曼彻斯特附近的罗虚代尔镇的28名纺织工人自愿组成了“罗虚代尔公平先锋社”(The Equitable Pioneers of Rochdale),开世界合作运动之先河。此后,它随工业资本主义的扩张而遍及全球。
中国的合作运动始于五四运动之后。1919年,薛仙舟在上海创办“上海国民合作储蓄银行”,是为中国最初的信用合作社。20世纪20年代,华洋义赈会也在华北地区积极开展合作运动。此外,合作制度也得到了孙中山的赏识。他对其加以改造,以适应国民革命与三民主义学说。国民政府成立后,合作运动成为一项国策,以实现三民主义之“民生主义”的目标。30年代初,在政府的大力推动下,合作运动得到迅猛发展。“华北以冀、鲁二省为最发达,南方则以江、浙、赣、皖、湘、鄂六省为较有进步”。合作社种类,以信用合作社为最多,约占合作社总数的80%*参见方显廷:《中国之合作运动》,《政治经济学报》1934年第3卷第1期。。至1936年,合作组织已遍及全国28个省、市,信用合作社的比率逐年减退,而生产、运销、利用等合作社的比率逐年增加,合作事业渐入佳境*参见陈仲明:《民元来我国之合作运动》,《银行周报》1947年第31卷第1期。。
抗日战争爆发后,合作运动继续深入发展。如抗战初期,在国际人士的倡议下,国共两党及社会各界爱国人士曾发起了声势浩大的“中国工业合作社运动”(简称“工合运动”)。1938年8月,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在武汉宣告成立。工合社的生产业务,包括矿冶工业、机械五金工业、化学工业、土木石工业、纺织工业、服装工业、文化工业、食品工业、交通工具工业,以及其他杂项工业等,为恢复经济、支援抗战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还有国民政府为稳定后方农业而加以改进的农业合作运动等等。然而,无论战前还是战时,合作运动鲜少有女性参与,遑论专门以女性为主体的合作运动。“妇女参加合作运动,在外国虽不是希奇的事,但在我国二十余年的合作运动中,妇女从事这一个运动的,尚是凤毛麟角,这实在是合作运动的大缺陷。”*喻志东:《眷属生产合作的意义》,《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
事实上,在眷合运动之前,已有不少女性加入了合作事业。以工合运动为例, 自1939年工合总会在西北区办事处正式成立妇女工作部,至1942年川康区办事处成立妇女工合实验区止,工合的妇女工作已经有了初步的成就。据时人估计,40年代初全国独立的妇女工合社有100余个,约占全国工合社的7%,参加工合生产工作的女性前后约有6万人以上。“西北之陕甘,及川西北之纺毛工作,业已蔚成风气,极一时之盛,对于军毯之制造,有极大的贡献。”*林达飞:《关于工合的妇女工作》,《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2期。然而,工合的妇女运动也面临着诸多困境,如人才短缺、技术及经营能力较差、经费不足、婚姻家庭问题的牵绊等,制约了它的发展。眷合官员们意识到,广大中国女性时常被排除在合作事业之外,即便参与,也处于边缘地位。这应归结于妇女经济不独立、才能未得伸张、生产技术落后3个方面。因此,他们不同意“合作只有业务上的分类,而不必有性别的分野”等意见,主张单独发展妇女合作。“期图妇女在合作界里创造光辉的成绩,在此时期必需妇女合作运动单独的发展,使其于发展中寓培育人才之义。”*喻志东:《发展妇女合作运动的途径》,《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5期。因此,抗战后期出现的眷合运动可算是国民政府对合作运动的一次大胆革新。
此外,眷合运动的领导者还相信,这一运动是促成中国妇女实现真正解放的必由之路。在他们看来,中国女性若想免于落伍,必先培养自强的精神及自立的能力。“所谓自强是说从心理上坚定自己,从生活上改造自己。铲除依赖,犹疑,懦弱的心理,改正奢华,腐化,不着实际的生活……所谓自立是说女子应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独立的生活能力。”*罗伦:《妇女要自立自强》,《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2期。此前中国妇女自求解放的运动,一向偏重在政治方面,然而妇女在政治上、社会上没有地位,主要原因在于她们没有自主的经济基础。因此,与其舍本逐末,不如在经济问题上多下工夫。眷合运动便是绝佳的选择:“妇女合作是从经济观点出发,去建立妇女自有、自治、自享的自主经济基础,故妇女合作在妇女运动中,也可说是一种新型的妇女运动。”*喻志东:《妇女合作·序言》,社会部合作事业管理局全国合作社物品供销处各机关公务员工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编印:《妇女合作》,1945年版。当然,尽管眷合官员鼓励妇女进行经济生产,他们依然主张要根据现实情况,对妇女加以尊重和保护,希图扭转过往在提倡妇女职业时所出现的弊端。“各国妇女的职业,除在工厂工作外,就是在机关打字、当文书,甚至于只是当花瓶。我们固不希望她们当花瓶,甚至于也不愿她们在不合于她们生理的条件下在工场〔厂〕工作;而希望她们是独立的生产者,为自己而生产,并且同时能照顾自己的孩子和家务。这不是单纯地提倡贤妻良母的办法,实在是事实的需要,至少是现阶段的社会有这种要求。”*彭师勤:《谈谈眷合问题》,《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3、4期合刊。
需要指出的是,作为一项由国民政府推动的妇女事业,眷合运动也展现出鲜明的国民党精英妇女运动路线理念。尽管妇女合作运动的最终对象为全国“二万万女同胞”,但这场运动仍然要从培养公务员眷属(大多为知识女性)的劳动观念与生产技能开始,自上而下地稳步实施。“眷合运动是动员妇女使用双手万能及学习使用科学技术的生产工作……将来主要成就,是培养出优秀的知识妇女,抛弃了他〔她〕的闲散生活,杜绝奢侈淫逸生活的欲壑,产生大批劳动服务习惯的生产妇女领袖,领导全国妇女的生产工作”*喻林炎:《眷合运动的兴起及组织问题》,《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以公务员眷属组社为起始,循而引导一般妇女参加合作运动,则将来组织的对象,非常广泛,可以想见……期图他日妇女合作运动的推广,先选择公务员眷属着手做起,以奠立其基础,这是最切合时代的措施。”⑧喻志东:《眷属生产合作的意义》,《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
综上所述,眷合运动的开展,始于国民党当局改善公务员生活状况、扶植后方经济生产的现实需要。然而,在该项运动的谋划与初步实施阶段,其领导者已然为这一新兴合作事业倾注了更加深远的政治、经济意图。在他们的指导下,眷合运动在陪都日渐成长起来。
二、眷合运动的实施与成效
1942年11月,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奉命成立,旋即开始了对陪都及迁建区眷合运动的指导工作。推广部设置于全国合作社物品供销处,设主任1人,“由供销处总经理派充之,秉承总经理之命办部务”。下设组织、技术、业务、财务等课,课长“由推广部主任呈请总经理派充之,分别办理各该课事务”,另设办事员、助理办事员、雇员、见习生若干人,分别办理各课经常事务。设合作指导员及各类技术人员若干,分别办理各生产合作社及生产部之组织、技术业务。会计之指导设计及稽查事宜,“由推广部主任呈请总经理派充之”。推广部的常务工作包括:组织、指导生产合作社或生产部;设置、经营集中生产场所;设置工作站、办理发料收货;各生产合作社或生产部之资金调剂、业务指导、技术指导或设计、工作用具及原料供应、产品推销工作,以及兴办社员教育与福利事业等*参见《推广部章程》,《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推广部成立后,即拟定各项章则办法、制定工作计划,开始由近及远、分区组社。“各区指派工作人员,负责指导,计第一区为城区及南岸,第二区为上清寺、两路口及曾家岩,第三区为歌乐山,第四区为新桥山洞。”*《本部三十一年度工作撮要》,《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2期。推广部人员在广泛调查公务员眷属的实际情况后,采取了3种不同的组织方式,即工作队、生产部与合作社。其中工作队附设在机关员工消费合作社眷属生产部,而合作社则是独立经营。原则上7个人便可组织一个单位社,假如一个机关的员工眷属不足7人,则可以同附近其他机关眷属联合组织。
据时人观察,推广部成立半年多以来,“现在各机关员工眷属的生产合作社与工作队生产部等……一共组织了三十九个,社员一千数百人。比较大的机关,差不多都有这种组织了。如中央党部各附属部处会、财政部、交通部、卫生署、后方勤务部、行政院、中央审委会、赈济委员会、各合作机关……以及大佛段、海棠溪”等*凤兮:《眷合工作缩影》,《现代妇女》1943年第5期。。至1944年10月底,各社、部、队的总数已达60个,会员2005人,资金500多万元。以业务类别来看,其中缝纫24社、针织1社、纺织5社、工艺4社、食品1社、农业3社、编结22社。关于业务人员的统计,管理方面34人、业务方面34人、会计25人、技师29人,总计122人。关于社员的技术,以工作类型划分,计有针织14人、编结223人、缝纫743人、纺织580人、食品31人、工艺246人、农业168人。具体数据详见下表:
表1 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各社、部、队社务概况表(1942年11月1日—1944年10月31日)
资料来源:参见《本部两年来工作概况》,《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业务经营方面,眷合推广部正式成立后,即依照此前拟定的《推广业务计划大纲》及《发料收货暂行办法》,从缝纫、纺织、刺绣、编结、制鞋、饲养、种植7种业务做起。而其业务经营方式,分集中、分散、折中3种方式进行。大体上看,眷合推广部的主要业务即为“发料收货”:推广部负责订购机具及原料,再依据各社社员人数、机具数量及技术程度分配这些原料。俟成品制好后,再由该部派员检收,对生产者付以适当的工资报酬。各眷合组织生产的产品,也由推广部负责统一配销,“以各机关合作社及消费合作联合社为主要对象,至其价格……与一般市价相较,平均约低百分之二十五”。由是“各社业务,赖本部发料收货之补助,均有相当获益”*《本部两年来工作概况》,《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具体而言,眷合推广部采购、分发的原料,大多为布疋、毛线、棉纱、布料、丝线等,用以开展缝纫、编结、纺织、刺绣等业务。而成品则多为各种衣服、袜子、毛巾、床单、枕头、桌布等等,如表2所示:
表2 眷属生产合作推广部收回成品分类统计表
①原文字迹不清,以□代替,全表同。
资料来源:参见《本部两年来工作概况》,《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由此可见,眷合社的主要生产业务,大体上属于轻工业和手工业的范畴,产品则多为各种生活用品。而推广部发料收货业务所对应的便是眷合社“集中组织,分散生产”的运作模式,广大公务员眷属无须全部集中组织起来进行生产活动,部分业务可以在家中完成。推广部官员之所以长期选择这一经营模式,主要基于两点考虑:一是公务员眷属大多为家务劳动所累,很难完全走出家庭进行集中的生产劳作,而推广部官员们也不认可开办大型工厂、破坏既有家庭制度的方法*喻林炎:《眷合运动的兴起及组织问题》,《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二是限于战时原料、资金的匮乏,为使新生的眷合运动不至遭受重大损失,不得不采取更稳妥办法。发料收货业务可以将各单位社的危险,由推广部来担负。诚如一些官员所言,这样的做法“单位社的经济基础比较难以建立,可是他〔它〕的危险性可减至最小限度。当此时期,我们希望各社的业务经营,都能够安全稳健的做去,不要有一次的损失,使眷合吃亏。”*喻志东:《发展妇女合作运动的途径》,《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5期。
发料收货业务的长期存在,显然不利于眷合社产品质量与生产者生产技术的管理与提升。由此,推广部制定并推行了一套技术指导政策,它分为设计制造与技术指导两方面。设计制造方面,为适合市场需要,“各种制造品,均先经过设计,绘图,制样三步骤,检查无误,制出表格,加注说明,然后以大批原料加工分配成为分工原料,随同设计制表格发交各社、部、队从事制成产品”。推广部在成立的两年间,所设计制造的产品“编结类有毛线背心、毛线衣、童装等,纺织类有布疋、毛巾、床单、围巾等,刺绣类有桌布、枕套等,缝纫类有布鞋、内外短裤、衬衣及中山装大衣等,大概共分四类,十数种”。上述产品的原料、尺寸、品质、花色等,也依据需要而不断进行变更修改。技术指导方面,推广部在各社、部、队生产过程中,派员协助解决生产问题,并负责代聘技术人员,开展巡回辅导与短期驻社服务,以及培训技术人员等。此外,推广部还随时辅助各社办理拟定业务计划、考核工作、检查成品等事务*《本部两年来工作概况》,《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尽管推广部在简化制造程序、产品标准化、节省器具设备、改进制造技术等方面做了不少努力,但人力、财力的不及,总是让上述工作无法达到理想预期。为解决上述问题,推广部特设立了整理工厂,对原料和成品进行整理。此外,整理工厂还直接办理公务员工眷属的技术训练工作。据时人观察,整理工厂的技术培训开展得较为顺利,称“整理工厂还设立了各种技术学习部门,员工眷属们可依照自己的能力兴趣,进厂选择一种去学习,学习期间,每月仅缴食米二斗,住宿菜盒等都由厂供给,三月毕业后,自己高兴去组眷合社或留厂工作为正式职工呢,皆随自己的便。学习部门有纺纱、织布、织毛巾、缝纫、刺绣、制鞋、编结及化学工业等,缝纫部门现在已毕业二班了。”*凤兮:《眷合工作缩影》,《现代妇女》1943年第5期。
眷合运动的领导者对整理工厂寄予厚望,他们希望工厂的设立能够“藉以培养公务员工眷属生产技术及合作意识,俾将来成为推广眷属合作组织之细胞,构成妇女生产合作组织网,以参加今后国民经济建设工作。至整理工厂本身,在相当时期达到上述任务时,应纯由妇女担任产制,及各种经营工作,成为新型的妇女合作集中工厂,是为最后之目标。”换言之,整理工厂既被视为培养妇女合作人才的机构,也被当作促成更高水准的妇女合作组织的有效方式。然而,严酷的战争环境限制了整理工厂的发展,“原拟纺织、织染、缝纫、刺绣各种业务……现仅办机织、缝纫、漂染三部。”*《本部两年来工作概况》,《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尽管发展受阻,眷合运动依然在夹缝中顽强地生存着,并初步获得了社会的认可。新桥的卫生署眷合社在成立3月余,“社员有三十余人,大半系知识妇女,对于生产工作,她们都有十二分的热心,爱学习,爱研究”。社员每月可制成童装、短裤、衬衣,供给卫生署数百员工穿用。其生产能力不仅足够维持开支,每月还多有盈余。虽然是缝纫社,却另有化工、编织组,社员们计划试验做牙粉、香肥皂等日常用品。眷合事业开展初期,“在妇女同胞中能够试验化工的,此属仅见”*白河:《眷合的曙光——卫生署缝纫社》,《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4期。。而歌乐山的行政院水利委员会眷属合作生产部,也在眷合事业中脱颖而出,备受世人关注。该部的工作主要有缝纫、纺织毛巾、化工、食品、教具等。同时设有1家农场,种植蔬菜、饲养牲畜。另外还组织了1个工作队,做编制竹藤用具的工作*参见喻一潮:《歌乐山上的眷合灯塔》,《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4期。。生产部主任吕达“是一位亦庄亦谐,谈笑风生的人物,他对任何事情都抱着积极的乐观精神的,他的作风影响着每一个社员”。而水利委员会委员长薛笃弼的夫人“更是一位慈祥礼悌的领导者,一切都能以身作则,每天上工的时候来得特别早,在工作的时候绝不懈怠”。薛笃弼本人每天也到工场视察,“他的认真和实干也深深地感动着每一个社员”*菲子:《眷合在歌乐山——记行政院水利委员会眷属合作生产部》,《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6期。。
1943年7月初,时值第21届国际合作节*1895年,国际合作社联盟于英国伦敦成立。1922年,国际合作社联盟议决,每年7月第一个星期六为“合作者的节日”(International Day of Cooperatives),是为“国际合作节”的由来。,陪都举行了盛大的纪念庆典。7月3日上午9时,陪都社会各界人士在新运服务所举行庆祝大会。大会由市社会局局长包华国主席,全市各生产消费合作社代表200余人赴会。各生产合作社的产品,同时在励志社公开展览,眷合社的产品亦随同参展*参见《国际合作节 陪都开庆祝会》,《广东合作通讯》1943年第3卷第13—14期。。礼堂里“陈列着时样的服装,美味的食品,轻软的棉织物,保温的毛线衣,尤其那些耀人眼睛的包谷与番茄——农产品,儿童思物的飞机,坦克,积木和浪船——教育玩具,这全是妇女劳动,眷合社的产品。”*韩恒谦:《一年间》,《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6期。其中,水利委员会眷合生产部展示了玩具、童装、墨水、番茄、玉蜀黍等产品,“看过的人们无不齐口称赞,各报纸也曾为他们宣扬”⑧菲子:《眷合在歌乐山——记行政院水利委员会眷属合作生产部》,《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6期。。该年8、9月间,英国保守党女议员艾伦·华德访华*艾伦·华德8月初自伦敦出发,经埃及、印度,25日抵达重庆,考察陪都战时建设,了解中国妇女在抗战中的工作情形,报道英国战时妇女的工作,交换中英妇女工作的意见。此后,她往来重庆、昆明、成都各地,11月初始启程回国。关于华德在重庆的访问日程,参见《华德女士在重庆》,《妇女新运》1943年第5卷第8期。,于9月7日参观了行政院水利委员会眷合生产部,对其成就也是“颇有评赞”*参见《眷合动态》,《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5期。。
三、余论:未竟的事业
尽管眷合运动渐入佳境,然而受制于种种因素,这一运动的发展并不十分顺利,推广部的官员们也不讳言该运动所面临的困难。他们认为,眷合运动之所以不易达到理想的地步,主要原因在于这项新兴的事业未能得到社会各界人士的普遍了解与支持。加之战时物资紧张,原料不够分配,而眷合社的资金也时常出现短缺等等*徐宗稔:《眷合社遭遇的困难及其解决途径》,《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1、2期合刊。。资金与生产资料的匮乏,是眷合运动迟迟不能迅速发展的重要原因,即使热心参与合作事业的眷属人数众多,也无法安排她们进行生产活动,物资的紧缺造成眷合社业务时续时辍。
随着眷合运动的推进,其在相关技术与管理人才储备方面的问题日益凸显:“社员对生产技术欠优良,影响产品的销售。此外人才缺乏,如眷合社的经理、会计、技师等,社员中鲜有是项人才,在工作的推进中实在是一大困难。”①喻林炎:《从组织上看眷合发展动向》,《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3、4期合刊。尽管眷合社的社员半数以上受过中学以上的教育,然而一般社员的技术,“都还在熟练程度的水平之下”,比不上一般的合作社社员和工厂工人。因此,眷合社雇用男技师领导的现象普遍存在②参见喻志东:《迎头赶上》,《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1、2期合刊。。此外,眷合运动在重庆及周边地区以外地方的推行工作也遇到不少困难,贵阳、昆明、兰州等地虽已着手筹办,但受战争因素的不利影响,进展十分缓慢③《本部两年来工作概况》,《妇女合作运动》1944年第2卷第5、6期合刊。。
不过,眷合推广部的官员们对未来仍抱有信心。在他们看来,抗日战争的困难局面只是暂时的。战争胜利后,眷合运动一定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直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妇女合作运动。诚如该部主任喻志东所说,眷合运动“可以说是‘妇合运动’的起点,也可以说是渡到妇合运动的一个桥梁”。他认为,未来的妇女合作运动与眷合运动相比,有以下3个区别:
1、对象的不同:现在的眷合是以公务员工眷属为组社对象,将来的妇女合作是以全体妇女为对象,而抗属和农村妇女更是主要的组社分子。
2、业务经营的不同:现在的眷合是以发料收货为主,所做的产品非常杂乱,将来的妇女合作应该照一般合作社一样,采独立经营制,所经营的业务应该专业化,选择各地的特产,而这种特产是最适宜于妇女工作者,例如纺纱、缫丝、刺绣、编织等是。
3、区域的不同:现在的眷合是以公务机关所在地为组社区域,将来的妇女合作应该是以全国为组社区域④喻志东:《发展妇女合作运动的途径》,《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5期。。
然而,喻志东的构想并没有在战后成为现实。相反,1945年底,眷合推广部就正式宣告解散了⑤参见喻志东:《妇女合作·序言》,《妇女合作》,1945年版。。此后愈发动荡的国内形势,也无法为这项事业提供更加优越的实施环境。眷合运动这一“生不逢时”的合作事业,在失掉了指导机关后,最终在历史的长河中消散,直至湮没无闻。
当然,眷合运动的式微,或许同其领导者对眷合的定位不无关系。有人曾这样比喻眷合与其他合作事业的关系:“眷合应为合作运动的中坚,就如同妇女们是家庭的中坚一样。一个男子得到他妻子的体贴和帮助,使其不必为家庭琐事而操心,则其精力可用于事业上,而得到极大的成就,眷合之于其他事业,也正有同样的效力……我们要把眷合看做一股水,各种合作事业则如同分散的黄泥一般,藉水的力量而凝固起来,整个的合作运动,更可以突飞猛晋的向前展开。”⑥林嵘:《眷合理论的蠡测》,《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1期。喻志东也曾坚定地表示:“妇女合作运动到达了完成的时期,她又必然与整个合作运动合辙,形势上用不着再有性别的分野。因为到那时候,男女的经济地位及技术才能都达到了平衡的地位,尽可合力去为事业努力了。”⑦喻志东:《发展妇女合作运动的途径》,《妇女合作运动》1943年第1卷第5期。易言之,哪怕是在那些热心妇女合作事业者的眼中,眷合(妇合)运动在整个合作事业中的地位依然是辅助性、暂时性的。开展妇女合作,只是为了更有效地改变妇女在社会地位与知识技能方面的弱势处境,待这一任务完成后,它就无存在的必要。
无论是从过程还是从结果来看,眷合运动都很难说很成功。姑且不论战争年代惨烈的社会环境所造就的诸多不便,眷合运动似乎从未彻底摆脱其试验、试点的性质。眷合运动的参与主体,几乎一直局限于陪都及迁建区的机关公务员眷属,未能推广到更广泛的女性群体,因而也就无法真正成长为名符其实的妇女合作运动。尽管眷合推广部的官员们颇有雄心壮志,然而国民党当局是否有意花费更多精力去完成这一事业,则是令人怀疑的。此外,作为一项妇女解放运动,眷合运动也没有完全脱离男性“运动妇女”、“训练妇女”的窠臼。虽然妇女合作运动没能实现,但眷合官员将合作运动与妇女运动相结合,谋求妇女由经济自立以达彻底解放的做法,至今看来仍然有思考和探究之处。
责任编辑:汪谦干
The “Women’s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the ruling area of the Kuomintang during the period of
Anti-Japanese War(1942—1945):A Survey on the OfficialWomen’sCooperativeMovement
HOU JieZHAO Tian-lu
(College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Abstract:The women’s cooperative movement,namely “The Production Cooperation Movement of the Civil Servants’Female Relatives”,was a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economic production launched by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in the provisional capital (Chongqing) and surrounding areas,during the late period of Anti Japanese War.This movement lasted for three years,and was given a multipl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implications by the leaders,such as improving the civil servants’life,supporting the production of the rear area,expanding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and women’s liberation.However,the research for this movement is still lacking.Therefore,the authors tried to analyze the journals published by the guiding authority,exploring the basic situation of the Women’s Cooperative Movement.
Key words:the women’s cooperative movement;Anti-Japanese War;Chongqing
作者简介:侯杰(1962-),男,天津人,南开大学城市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教授;赵天鹭(1988-),男,天津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K26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16)01-009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