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变迁中的价值重建
——刘玉栋小说中的儒家文化蕴含
2016-02-03杨金芳李建伟
杨金芳,李建伟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古今论坛
社会变迁中的价值重建
——刘玉栋小说中的儒家文化蕴含
杨金芳,李建伟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文学所负载的价值观和审美韵味出现了感官化和娱乐化倾向。面对文学作品中商品经济欲望主义的泛滥和道德精神的荒芜,山东作家刘玉栋密切关注社会发展中的道德痛苦和人性的变异,在复杂的文化语境下,立足现实,努力挖掘儒家文化现代的价值。本文拟从社会转型期价值重构的角度,梳理刘玉栋小说中蕴含的儒家文化基本内涵:“仁者爱人”“积极入世,讲求弘毅之道”和“义利情观”,旨在凸显市场经济条件下,儒家文化依然是价值重建的主要理论来源和文化依据。
市场经济;儒家文化;精神家园
儒家文化根植于中华民族土壤中,绵延至今,期间还不断地加入动态的新文化。新旧交融、渗透,不断地注入新鲜的血液,最终定型为一种稳态文化,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尽管在某些历史时期也曾被误认为是中国社会发展的桎梏,遭到批判、打击,甚至在个别历史阶段反儒思想还一度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比如在20世纪初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追求中,激进的“五四”知识分子以不容置辩的口吻,发出“打倒孔家店”的呼声,以绝无仅有的精神彻底否定儒家文化。但纵观历史,儒家文化还是对广大知识分子乃至整个社会的思想情感、行为活动一直起着统摄、规范和调节的作用,甚至成为中华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动力和精神支持。
20世纪80年代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确立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范式,市场经济逐步取代计划经济。计划经济主要凭借政治的力量进行社会分工,个体是作为社会整体的一个分子存在的,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平衡、协调主要靠行政指令的力量来完成,故人们固守的是儒家文化的群体本位意识;市场经济的资源配置主要靠市场来调节,其生产和消费是一种自主性行为,这就要求主体发挥一切个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才能实现市场的资源配置最优化和正常运转,因而它强调的是个体的自我主体意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社会范式的确立,使中国社会的经济体制从计划经济急速转型为市场经济,这时,从“群体至高无上”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人们,面对社会多元化的发展模式和评价标准,单一、稳定的社会心态受到开放求变、自主竞争的社会心态的挑战,自然就会滋生不稳定感和迷失感。本来,在市场经济的“历史语境”中,经济的飞速增长带来了社会物质文化的极大丰富,这必然会导致人的外显行为模式发生变化,但是人的内隐行为模式主要由精神层面、价值观等非物质文化组成,它的调整、变化无法与人的外显行为模式与时俱进,文化转型期中出现文化堕距现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但是许多人却把儒家文化纳入批判的视野,认为儒家文化中强调的“君子不器”(《论语·为政》)、“不受命而货殖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等规训,都不利于市场产生与经济发展,应当加以摒弃;一时间儒家文化已经不适应当代经济发展的论调尘嚣甚上。实事求是地讲,市场经济理念在我国的确立和发展,引发了处于文化转型期中的人们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最终意义、人格形象和人性的规定,进行重新设定,甚至建立新的伦理准则和新的道德规范,这本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但是社会上却也涌现了这样的事实:在市场经济培育的人的自强、自立、自尊等主体性意识组成的价值体系形成之前,被市场经济带来的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的人们,把千百年来赖以解释自身行为的儒家文化进行局部或整体否定,从而导致社会的价值标准失范、行为失衡,甚至人的精神追求缺乏发展的方向感,把个人本位,利欲冲动,现世快乐等奉为皋涅;表现在文学上,市场经济背景下,文学受到价值规律和经济杠杆的甄陶,艺术化、仪式化的日常生活图景的书写在文学叙事中开始弥漫,文学进入市场化消费渠道。消费主义掌控下,文学作品中“就出现了一些明明想批判黑暗,可不知不觉却站到了黑暗一方;内心想表现憎恶,但下笔却写成了某种颂扬的作品,出现了指鹿为马,将乌鸡当成彩凤凰的事,或者是把凶残当成勇敢,贪婪变作进取,乱伦视为开放等荒谬错乱现象。忘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文明进步,必须符合人道原则,有正确的价值指向和健全的道义尺度。”[1]许多作家笔下的人物形象渐渐抛弃了以儒家文化为根基的伦理规范和行为模式,人生追求湮没于以个体利益为准则的市场经济的滚滚浪潮之中,其心灵也处在了一种无所皈依状态之中,“价值取向越来越呈现趋于物欲化的倾向”[2]。
面对文学作品中商品经济欲望主义的泛滥,伦理规则的无序和道德精神的荒芜,山东作家不约而同地承继了儒家文化崇尚文本的文化内涵、道德使命感和现实主义风格的写作立场,执拗地续写着美的人性、美的道德、美的生命在与历史、现实、社会的冲突中,如何历尽艰辛依然永存的悲壮。对于这种精神上的坚守和对抗,文学鲁军中的主力刘玉栋在他的小说创作中就体现的尤为明显。他用温情脉脉的儒家文化风韵,涤荡着市场经济所创造的万花筒式的世界里无所皈依的心灵,确立了儒家文化为主导的价值体系在市场经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地位,构筑着市场经济发展视域下社会需要的一种价值体系和规范。他的小说以芸芸众生的存在状态作为艺术观照点,密切关注社会发展中的道德痛苦和人性的变异,形象地阐释了在市场经济已经席卷各个领域的中国,不同的文化群体早已在鉴别、扬弃的基础上,以一种开放的姿态,把儒家文化内容渗透到了从官方主流文化形态到民间具有个性内涵的文化形态的每一个具体的生活细节之中;作者在文本中将生命道德伦理、社会道德伦理与商业道德伦理交织在一起,完成了对丑陋现实的批判,并对儒家文化的现代价值重新做出诠释,表征了它蕴涵的人文精神仍是社会转型期文化建构和理想人格构筑的主要来源之一。
一、“仁者爱人”的人生观
博大精深的“仁爱”体系以血缘为基础、以推己及人为特征,它是做人的根本准则,也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和最高境界。《论语》中提到“仁”的地方多达109处,“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孟子·告子上》)、“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曰:恭、宽、信、敏、惠”(《论语·阳货》)。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仁”的内涵非常丰富:孝悌、宽恕、自强不息、善为人谋、恻隐之心……等都是“爱人”范畴。
在物质极大匮乏的时空里,安贫乐道是文学作品中“仁者”惯有的常态,当经济大潮席卷社会思潮,财富观念占据人们的思想至高点时,“仁者”形象的描述、“仁爱”思想的书写又该如何与时俱进呢?刘玉栋的小说对仁爱思想的阐释没有停留在空口的道德说教上,而是结合社会转型期市场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呈现出来的社会问题,对其进行有机呈现。比如在《乡村夜》中,记录了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国家取消了商品统购统销政策,市场经济逐渐取代计划经济,在农村原来处于独一无二“尊贵”地位的供销社也悄然被个体零售商所代替,人们买东西再也不用受制于计划经济的配置,因而从事个体零售的小卖部开始成为能给经营业主带来经济效益的载体,从而受到当时人们的青睐。故事发生在一个漆黑的乡村夜,经营百货小卖部的爷爷老油,正盘算着怎样把这份家业传给自己唯一的孙子天赐,却没想到孙子正伙同自己的好友白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实施着劫财害命的计划。“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儒家思想把孝悌作为“仁爱”的根本,当作者写到天赐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爷爷被白毛用凶器砸晕,抢走装着老油毕生积蓄的木盒时,人们以为天赐的大逆不道行为已经昭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背景下儒家文化孝悌观念的陨落,但作者笔锋一转,写到:“天赐的胸口突然疼了几下,他想,只要白毛把这个门打开,这个小木盒就不再是爷爷的了。他想,要是爷爷丢失了这个小木盒,那他心里得多难受。”[3]于是他拿起花瓶对着白毛的后脑勺使劲地砸了下去,把小木盒重新放在爷爷身边后,“他坐在火炉边,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踏实下来”[4]。至此我们才得以醒悟到,原来“孝悌”的理念,一直蕴含在天赐的心中,对钱的向往没有冲决道德的堤坝,天赐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放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偷爷爷的钱,这是他做事的底线。
儒家文化讲求“仁爱”之美,也包括对自己的行为严加约束,将其限制在社会伦理所许可的范围内,对别人的过失给自己造成的损失,行忠恕之道。《年日如草》里曹大屯因失误导致自己的师父死在机器里,被压得千疮百孔,可他的妻子胡秀芝非但没有找曹大屯的麻烦,对他怒目而斥,没有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反而是劝他不要老是想着这件事,劝他去过自己的人生,那只是一场事故。里面这样写道:“就这样子,这把年纪了。”胡秀芝顿了下说:“小曹,过去的就过去了,该做的你都做了,不必再想它,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必老想着我这里。”[4]137她自己的丈夫突然去世,幸福的家庭破碎不堪,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淡定,一种恕道。冯友兰说:“‘为仁之方’在于‘能近取譬’,即谓为仁之方法在于推己以及人也。‘因己之欲,推以知人之欲’,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忠也。‘因己之不欲,推以知人之不欲’,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所谓恕也。实行忠恕即实行仁。”[5]316-317无论什么样的怨恨,由于推行恕道,人与人之间最终都变得仁爱和谐。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实施博施济众,就要求仁爱的实施者只有做到自强不息,自己能立足社会,才有能力去实施仁爱。《年日如草》是一部直面20世纪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小说,在社会发生巨大变革之际,主人公曹大屯享受到了国家“农转非”政策,得以从农村来到城市读书、工作。小说没有过多渲染城市景观和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而是着力呈现在各种现实遭际中,曹大屯如何地艰难地挣扎着,保持着自我奋斗的精神和关爱他人的人性本色。如果没有儒家文化“仁爱”思想做精神支柱和文化依据,曹大屯的这些行为是任何人都很难做到的。“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具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高级思维和深沉情感,人是以思维等文化媒介与自然、社会接触和交涉,来满足自身的生存需要。也就是说,人的需要不只是单纯的生理需要,并且转化为不同层次的心理需要,即心理平衡、情感满足、精神寄托的需要。人在追求满足生存需要的实践过程中,存在着人与自身、社会、自然三组矛盾,如何适应调节这些矛盾成了人生的永恒的困惑和难题。”[6]曹大屯运用儒家文化蕴含的“仁爱”思想,成功地化解了自己人生中所遇到的困惑和烦恼,实现了自我更新、扬弃和超越,构建了自我信念体系。
其他的作品如《给马兰姑姑押车》,写马兰姑姑结婚时村里的亲戚、朋友、邻居都来帮忙,这些人待人诚恳,做事合乎情理,与人为善,构成团结友爱的和谐关系;还有《春旱》中描述了田野大旱之年,人与人之间友好相处,大家能互帮互助施肥浇水的场景,这些让人心生温暖的书写都是作者摒弃了金钱对人性的腐蚀之后,对仁爱这种人伦情感的肯定和张扬。
二、积极入世,讲求弘毅之道
钱穆曾云:“大体言之,儒家主进。”[7]41儒家以积极进取为人生态度,几乎已成为当今学术界的一致看法。《论语》记载:“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述而》)“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泰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子罕》)这些言论可谓是孔子身体力行地践行着积极入世、刚健不息人生观的明证。“任何一种文化体系的形成,都不可能凭空虚构,而必须以历史上存在的既有文化为前提,即必须建构在对以往历史文化恰当的批判、继承之上。”[8]16文化本质上是一种价值认知,儒家文化在它形成之初就力主积极入世的观念,这种理性认知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在它形成之初的周朝时期,战争频发,政治动荡,人们对天命神权的绝对权威开始质疑,天命神权观念自然弱化,人在政权更迭中认识到,天命既然可以改变,那么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达到“以德配天”的境界,实现修齐治平,内圣外王的人生目标。所以孔子讲天命更多地是强调通过人的主观能动性,去适应天命,从而实现真正的自由。后来荀子更是主张人应当发挥自己的创造性,利用外在的客观条件,征服大自然,提升人的主体性地位。总之儒家强烈的入世品格和弘毅精神,经过后世儒者的继承发扬和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沉淀洗礼,其内涵的深度和广度已成为一种系统化的理论主张,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
当前我国正处在经济转型和文化转型期,传统农业社会与现代工业信息社会,计划经济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对人的道德与行为品质要求有所不同。因此,在过渡的转折期内,由于新的标准未完全形成,这就使新旧道德规范间发生了激烈冲突,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短期内道德准则与行为规范的模糊与无序,甚至是混乱。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儒家积极入世的社会责任感和自强不息的道德完善,应该如何倡导如何践行呢?在《火色马》中,刘玉栋用隐喻的手法奏出了一曲自强不息的赞歌,“女人”是一位刚毅倔强的母亲,在丈夫死后,尽管十分悲痛、思念着丈夫,但并没有一蹶不振,放弃生活,而是干活更加卖力,供养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只有11岁,还要读书。故事的叙述是以“女人”在烈日炎炎下的田野中辛勤的劳作场景拉开序幕的,“这是一个夏天的中午,除了满目的翠绿,便余下无尽的蝉鸣[9]。以前丈夫种2亩地的菜园干的活儿,现在她自己一人揽下,“女人搬着西红柿来到汽车下面,她先是抬起一条腿,拿膝盖顶住车厢,把筐子担在大腿上,再吃力地后仰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就把筐子举了起来”[9]。为了让孩子去正常工作和学习,身材单薄的她,硬是把前来帮助她的儿子们撵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依偎在丈夫怀里,向丈夫撒娇、开玩笑的小女人了,在遭遇突如其来的生活打击面前,她已变成了一个坚强、刚毅的一家之主,家庭的顶梁柱了。当她费尽力气把一大筐西红柿搬到菜贩子的汽车上时,菜贩子居然又压低了蔬菜的价格,“‘算了吧,我还是自己去卖吧。’说完,女人又开始自己从汽车上拽下筐子”[9]。繁重的体力活没有吓到她,艰难的买卖也没有让她退缩,家庭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她这个昔日小鸟依人的女性已经变得力气强大,内心强大。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涌现出一团团的火烧云。它们形态各异,姿态万千……女人越看,云越像一匹奔腾着的马。它昂着头,披散着马鬃,前蹄腾空而起,后蹄扎实有力;尾巴长长的,向上撅起好高,它似乎还张着大大的嘴巴。在不停地嘶鸣着。更重要的是,它是红色的。不,是金色的。不,应该是火色的。对,它就是一匹火色马。”[9]
这匹“火色马”与其说是丈夫昔日带给她的生活希望和甜蜜的爱情的幻影,与其说是懂事的两个儿子在爸爸去世后带给她的安全感的呈现,不如说它是女人自己面对生活的坎坷迸发出来的弘毅之道的隐喻。在市场经济浪潮下,在唯功利至上的喧嚣氛围的笼罩中,多少人不敢正视困难,害怕迎接艰辛磨难,惰性、懈怠心理随之助长,迫于生存压力,又奉行拜金主义、享乐主义,以至于出现道德滑坡的社会现状。如果从儒家文化中汲取自强任道、积极进取的弘毅之道,那么当前的很多社会病态现象就会寻求到救治的良方。
儒家讲究“学而优则仕”(《论语·子张》),推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观,要人们尽心尽力的生活,适应这个社会,积极地入世,顺应社会的发展潮流。但是现实的社会生活总不是那么顺心如意,它充满挫折、困难,这就需要人们采取一种积极地态度来面对生活。刘玉栋的小说也正抓住了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生活的各种不如意,来凸显重塑弘毅人格的重要性。《通往天堂的路》里面的高芦花是一位生活特别不顺心如意的农村女性,她的生活中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令人欣喜的事情,但她依然顽强地生活着、劳作着,当生活中一件件厄运袭来后,她没有垮掉,还是挣扎着,跑到了公路上,极目张望向前寻找希望。作者在文末写到:“那路在晨光中发出迷人的光泽。它平坦,笔直,伸向远方,伸向与天空相接的地方。”[10]有人说这样的结局是暗喻高芦花“疯”了,但我认为这正是作者在让高芦花这个不幸的女性经历了生活的“黑色”后,看到的生活“亮色”,也是她仍然对生活充满希望的隐喻。面对困顿,不堕落,不沉沦,反而奋起直上,咬牙前行,这是作者对儒家弘毅之道的一种现代化的转化和书写。
其他如《浮萍时代》中的鬼子,《年日如草》里的曹大屯,《一条1967年的鱼》中的“我叔叔”向东等都在生活中表达了对现实的愤懑、惋惜、急切改变现状之后,不改变初心,面对磨难即使失掉性命也绝不逃避。众所周知,由于特殊的自然环境、经济形式、政治结构、意识形态的作用,一直以来尽管儒家文化强调个体道德人格的涵养,但是依附性的文化意识和文化人格在中国也是很有市场,甚至成为中华民族仁人志士追求理想人格过程中一道难以逾越的国殇;在中国社会转型期,如何破除依附性文化意识和文化人格的残余影响,唤醒和确立个体的自我文化意识,将是中国成功实现社会转型征程中必须跨过的一道门槛。“随着人对自己的全新形象的塑造,人同时也就给自己提出建构一个全新世界的任务,于是,人和他的世界就一起被崭新化了。”[11]儒家文化鄙弃望难却步、推诿责任,崇尚意志上的刚毅奋进、坚定决断,这正是社会转型期破除依附人格、确立个体的自我意识所需要的精神利器。从这个意义上说,刘玉栋对传统文化和当今社会需要的自立自强意识,进行有效整合,在更高的层次上实现社会的协调、有序发展,为他的小说创作也增添了崇高与壮美之情。
三、义、利、情之辩
“义利对立,尚义贬利”是人们对儒家文化中义与利关系的普遍认识,但是在市场经济运行的今天,把“义利”简单粗暴地拆开,去构筑“仁义”世界,肯定是虚伪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市场经济大潮席卷而来时,非理性的物欲和狂热的消费欲望颠覆了传统的价值目标和意义系统,对物质的追求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按照文化堕距理论,尽管人们的物质生活在市场经济中得到了极大满足,但是人们的道德情操、价值观念的转型还不能一蹴而就。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应该树立什么样的社会责任感和价值尺度,儒家文化的内涵和经济机制应如何更好地融合,在改革开放之初,这些方面的研究和规范客观地说都不是很健全,“舍生取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这些浸润着儒家文化内涵的价值取向被弱化和边缘化后,与市场经济相匹配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还未能及时产生来填补这一空当,结果导致曾一度被“越穷越光荣”的口号占据头脑的人们,马上就冲进了追求利益的漩涡。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求利本无可厚非,但如果事事“怀利以相接”(《孟子·告子下》),唯利而求,那就必须考虑经济活动主体行为是否合义的问题了。有目共睹的是,在市场经济发育不规范、法制法规不健全的环境下,道德缺席的后果就是“利”对“义”进行了强有力的冲击和侵蚀,也使得儒家文化古老的义利观——先义后利,见利思义,再次成为社会关注的中心。
20世纪80年代,当文坛上齐声为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财富唱赞歌时,山东作家王润滋的短篇小说《鲁班的子孙》“一反时尚,以批评的态度介入到当前改革的历史进程中,唱出了一支‘忧歌’”[12],因为它“始终执着地表现时代物质生活发展与精神生活发展之间的不平衡,在经济活跃、高涨后面,道德力量的贫弱”[13]。一石激起千层浪,当追求物质利益成为人的一种急不可耐的发自生理、心理的冲动时,人们已经不能容忍以儒家的重义轻利、以义制利的价值观念来阻碍经济的发展。尽管对王润滋道德叙事质疑和批评声不断,但作家对迅速变化的时代做出的严肃思考今天看来却是意义非凡的。首先在改革与传统道德发生冲突之际,人们还没有关注致富过程中应如何保持民族美德这个问题时,作家已经开始对人们的行为取舍的合理性进行了思考。其次,在处理伦理道德与物质利益的关系时,义与利的辩证关系已进入作家的观察社会问题的视角,这对后来山东作家群创作呈现道德化倾向,有着非常积极文化标杆作用。但遗憾的是山东作家对道德问题的呼吁显然没有遏制住义与利天平的倾斜,当刘玉栋1990年代开始走上文坛时,人们对利的追求已呈现出极度的盲目性了,刘玉栋的小说创作很好地抓住了这个阶段的时代特征,以一种近乎执着的叙事,有效地凸显了人物所生活的时代背景,以及时代对人物命运走向的巨大裹挟,通过一个个活生生的生活故事,演绎出义、利可以并存,情义重于利的新义利观。比如早期小说《后来》《绿衣》《淹没》和《危楼听歌》等一大批作品中,都涉及到了金钱对人们日常生活中日渐膨胀的物欲的冲击,但是作品中的人物在进行了深度思索后,最后都以行动彰显了金钱绝对不是万能的,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才是人们应当追求的理想归宿。
当然,对金钱的疏离和对情感的追崇,还不是刘玉栋小说中蕴含的义利思辩的全部意义,在社会文化转型期,对社会的文化结构进行宏观梳理,然后引导整个社会构建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念,才能彰显一部作品的纵深的历史感和时代感。刘玉栋在小说中凭籍儒家文化中的“先义后利”“见利思义”的思想资源,倡导义利并举,情义为先的价值观念。在《年日如草》中,主人公曹大屯表面上看,由一个自卑自闭、沉默寡言的农村青年化身为悠闲自足的个体老板,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但是,当他的初恋情人储小青拿着大笔的资金来找他,让他杀掉自己丈夫的婚外恋人时,曹大屯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任务无论给他多少钱,他也绝不会去完成的。小说最后我们看他已经不再是误伤师傅后急于报答,甚至想“舍生取义”的毛头小伙子了,也不再是下岗后为挣钱不择手段的求利之人了,他能把义利情很好地杂糅到一起去了,做到“循义求利”“循情求利”。困难没有改变他的精神人格,还让他在逆境中展现出了儒家人性美、人情美。
遍观人类历史上每一次社会转型都是一次社会的阵痛,都会呈现出不同文化思潮的碰撞、激荡,都会产生焦躁、迷惘的社会情绪。“文化是标志人解决自身同环境的矛盾的努力所达到的程度和水平的概念。”[14]57改革开放把中国带入到了全方位的社会转型历史进程中,如何规避社会转型期间出现的各种负面情绪、重建人文关怀的道德家园,是当今社会不能回避的重大课题。儒家文化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最深邃、最富有生命力的思想体系, 对疏导这些负面社会情绪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刘玉栋小说作品继承和发展了儒家文化的内涵,从描摹社会现实的角度,向人们展示了当今社会转型期市场经济条件下,儒家文化仍是构建道德体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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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谷玉梅)
Value-Reconstructing in Social Transition——Confucian Ideas in Liu Yudong’s Novels
Yang Jinfang, Li Jianwe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ibo 255000 China)
Since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 up, due to the impact of market economy, literature load values and aesthetic charm appeared govevnment and entertainment. Commodity economy in the face of the literary work of desire and moral spirit desolation, The writers Yu-dong Liu from Shandong pay close attention to moral suffering and variation of human nature in the development of society, under the complicated cultural context, based on reality, to explore the modern value of Confucian culture. This artic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transition value reconstruction, to comb Yu-dong Liu contains the basic connotation of Confucian culture in the novel: “opened up” “Positive things , stressing hony way” and “the love view of righteousness”, designed to highlight the market economy condition, the Confucian culture is still a prime source of value reconstruction theory and cultural basis.
the market economy; Confucian culture; Spiritual home
2016-05-17
杨金芳(1971—),女,山东淄博人,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李建伟(1971—),男,山东泰安人,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I206.7;B
A①文化堕距理论是美国社会学家W·F奥本格在1923年《社会的变迁》一书中提出的,它是指在文化转型过程中,当物质文化导致了人的外显行为模式发生变化时,人的内隐行为模式作为一种非物质性文化对它的适应会发生滞后现象,会有一个时间差。
1002-3828(2016)04-008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