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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城齐仲簋与“丁公伐曲城”
——兼说铜资源与齐国强弱的因果关系

2016-02-14王恩田

管子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招远临朐七宝

王恩田

(山东省博物馆,山东 济南 250014)

文物与考古

曲城齐仲簋与“丁公伐曲城”
——兼说铜资源与齐国强弱的因果关系

王恩田

(山东省博物馆,山东 济南 250014)

山东招远曲城遗址出土的齐仲簋,是姜齐太公之子丁公吕伋作器。齐仲簋的年代应属周昭王时期,是目前所知年代最早的西周齐国铜器。《晏子春秋》有“丁公伐曲城”的记载。齐仲簋在招远曲城出土,与齐丁公伐曲城有关。《晏子春秋》的记载多属寓言故事,学界一般并不作为史料引用。曲城出土丁公所作的齐仲簋与《晏子春秋》的“丁公伐曲城”的记载暗合,证明《晏子春秋》一书并非都是向壁虚造,也应折射出一定的史影。包括齐仲簋在内的西周齐国铜器,既少又小,与宋代临淄出土的大气磅礴具有四五百字铭文的叔夷钟、镈,无疑有着天壤之别。主要原因是由于西周齐国铜资源匮乏。临朐泉头村春秋墓的发现证实临朐嵩山七宝山是齐国拥有最早的铜原料产地,为齐桓公称霸奠定了物质基础。战国时代齐国灭莒并占领莱芜,又把这两大铜产地揽入怀中,为战国时代齐国称“雄”,甚或一度称“帝”,奠定了物质基础。

招远曲城;齐仲簋;齐丁公吕伋;铜资源

图一 齐仲簋及铭文拓本(上为1/5,下为原大。采自《考古》1994.4)

山东招远曲城遗址是胶东地区出土两周铜器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考古》1994年4期《山东招远出土青铜器》一文报道了东曲城村出土的一批青铜器,包括两件齐仲簋、两件弦纹鼎、盘、盆、甑、壶等共8件[1]。

招远曲城出土的两件齐仲簋,一件由烟台地区博物馆(今烟台市博物馆)收藏(图一)。另一件存招远县文化馆。1974年,我有缘参观招远县文化馆,见到过尚未发表的另一件齐仲簋和招远出土的其他两件铜器和小刀币,并曾传拓过。馆藏原始记录曾记载有器物出土地点:

1.齐仲簋两件,招远东曲城村村南城墙以北第五生产队农田里出土。

图二 齐仲簋及铭文拓片(招远馆藏)

器形、纹饰、铭文相同。口径18.3厘米、足高7.2厘米、通高19.6厘米。两行5字:

齐中(仲)作

宝簋 (图二)

2.白(伯)作鼎,金岭公社西店子村出土。

束颈立耳,下腹部微鼓。口沿下有夔纹带。柱足,足跟有兽面。器形与陕西长安长囟盉墓出土的鼎相近。口径17.3厘米、通高19.4厘米。铭一行三字:

图三 伯作鼎铭文

图四1、2、鼎 3、盘 4、盆 5、甄 6、壶(采自《考古》1994.4)

白(伯)作鼎 (图三)

3.两件弦纹铜鼎也是招远曲城出土的。

形制基本相同,立耳,腹微垂。素面,口沿下有两条弦纹(图四:1、2)。

4.剪去刀尖的小刀币,是华山公社北寨子水库出土的,约320枚。

上述三批铜器和小刀币,都没有注明出土时间,都应是我1974年参观以前出土的。见诸报道的齐仲簋和两件素面弦纹鼎以外的盘、盆、甑、壶等(图四:3~6)应是1974~1994年期间出土的,与齐仲簋并非同时出土。《考古》1994年4期的报道有误。

图五

参观时还拓过一件小鼎。铭两行6字:

邑作父

丙宝彝 (图五 )

齐仲簋的形制为双耳,有珥,三条细高足。口沿下有花纹带,中间为浮雕小兽面,两侧各有长尾小鸟纹(图一)。其年代应属西周早期后段的昭王时期。报道定其年代为“西周中期”,显然偏晚。

簋铭“齐”即姜姓齐国。“中”通“仲”,仲是兄弟排行,古人以“伯仲叔季”作为字,往往用国名加字作为人名。例如河北唐县出土的归父敦,器主是“鲁中之子归父”。“鲁中”即鲁国春秋历史上以“杀嫡立庶”著称的公子遂,因行二,名仲遂,因居于东门,谥曰襄,又称东门襄仲。简称为仲。《左传·宣公十八年》:“使我杀適立庶者,仲也夫。”“仲”即东门襄仲。归父即襄仲之子。根据器物年代和称名惯例,“齐中(仲)”很可能即齐国第二代国君太公之子丁公吕伋。丁公行二,字仲。由此可知,丁公的“丁”是日名。吕是齐国始封的国名。伋,是私名。西周早期齐国国君有继续使用殷商时期以及以日为名的习俗。如丁公之子名乙公,乙公之子名癸公等等。根据高青陈庄齐国公室墓地M18出土一组豐器,器主豐应是乙公得名得字豐,寓意为所得豐厚。豐为其“祖甲齐公”作器。“齐公”即齐国始祖太公师尚父。其日名为“甲”,可称为甲公[2]。所有这些都是以往所不知道的新知识,充分证明考古发现补史证史的重要作用。

《左传·昭公十二年》说吕伋与伯禽等人“并事康王”,丁公生年下延及昭王时期是可能的。报道对于齐仲簋为什么出土于胶东地区的招远,提出了两种可能的推测。其一是齐仲与姜齐统治集团关系密切,受封或驻守于曲城。说明“齐国的疆域至西周中期时代已到达临淄以东170公里的胶东曲城了”;其二是“齐仲其人是齐国内乱中的失势者,携重器东迁至曲城,死后葬此”。

按:西周齐国的领土从未到达过胶东的招远。西周时代的纪国与齐国隔淄河东西相望。《春秋·庄公四年》,纪国为齐所逼“大去其国”以前,齐国领土从未越过淄水。因此,西周中期齐国疆土已扩展到胶东曲城的可能性可以排除。至于齐仲逃亡于曲城的说法,只能是一种猜想,并无任何根据。其实,曲城出土齐仲簋,应与齐太公之子丁公吕伋伐曲城有关。其事见于《晏子春秋·内篇谏下》:

景公树竹,令吏谨守之。公出,过之,有斩竹者焉。公以车逐,得而拘之,将加罪焉。晏子入见,曰:“君亦闻吾先君丁公乎?”公曰:“何如?”晏子曰:“丁公伐曲沃,胜之,止其财,出其民。公日自莅之。有舆死人以出者,公怪之,令吏视之,则其中金与玉焉。吏请杀其人,收其金玉。曰:‘以兵降城,以众图财,不仁。……’令舍之。”公曰:“善!”晏子退,公令出斩竹者之囚。

张纯一《校注》:“城,旧作沃。王云:曲沃本作曲城,此后人所妄改之也。曲城一作曲成。《汉书·地理志》:东莱郡有曲城县。高帝六年,封虫达为曲城侯者也。其故城在今莱州府掖县东北。《史记·齐世家》云:‘太公东就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又云:‘营丘边莱。’然则齐莱接壤,故丁公有伐曲城之事,若春秋之曲沃,即今之绛州闻喜县东,距营丘二千余里,丁公安得有伐曲沃之事乎?《艺文类聚》人部八引此正作‘伐曲城’,纯一今据改。”[3]41

按:《校注》之“王云”即指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念孙考曲沃当系曲城之误是正确的。但引《史记》“营丘边莱”云:“齐莱接壤,故丁公有伐曲城之事”则不确切。古代征伐,未必一定要“接壤”,长途远征者也不乏其例。如周昭王伐楚和齐桓公伐楚就是典型例证。如果按照以往考证,营丘在今临淄,而莱却在黄县(今龙口市)归城。营丘不可能边莱。事实上齐都临淄东隔淄水与纪都寿光纪台相望,营丘只能边纪,而不可能“边莱”。因此“营丘边莱”的正确说法应是“营丘边纪”[4]-[6]。《晏子春秋》一书内容多属寓言故事,治史者一般均不作为史料采用。曲城出土齐仲簋与《晏子春秋》“丁公伐曲城”的记载若合符节,恐怕不能视为偶然巧合。证明《晏子春秋》并非完全属于向壁虚造,也应折射出一定的史影。招远曲城出土齐仲簋应是齐丁公伐曲城时,由于某种原因流落到曲城的。

招远历史上就是富产黄金的地区。齐丁公之所以要长途奔袭征伐曲城,估计应与掠夺招远的黄金资源有关。这从丁公伐曲城得胜后“止其财,出其民”可见端倪。“止其财,出其民”,即让曲城人把财货留下,而把曲城人赶走,只是发现曲城人抬死人出城者,其中藏有“金玉”,才“仁心发现”,认识到“以兵降城,以众图财,不仁”,于是把这个藏有金玉而冒充死人者予以放行,以表示“仁心”。其实,古代征伐大多是利益驱使的掠夺性战争。丁公长途奔袭征伐曲城,杀人越货,有何“仁心”可言。所谓“仁心”,不过是《晏子春秋》作者的说教而已。

目前可确认的齐国西周早期铜器极为罕见。如果拙说可信,齐仲簋即齐国第二任国君丁公作器,则应是现存年代最早的齐国铜器,弥足珍贵。

西周齐国铜资源匮乏,决定了其国力的衰弱。西周懿王时代的史密簋记载,齐国受到南夷和杞夷、舟夷等诸夷联军的征伐。只是由于依靠了周王委派的师俗和史密两员大将指挥齐师、纪莱、僰倌、遂人等多国军队联合作战*王恩田:《重读史密簋》,未刊。,才能克敌制胜,化险为夷。否则就不堪设想。

1977年秋和1981年春,临朐泉头村发现甲乙两座春秋早中期的墓葬。孙敬明、何琳仪、黄锡全三位先生合作的研究论文认为,甲墓出土的齐侯子行匜的器主是齐庄公赎,是错误的。其实,“齐侯子行”应是齐侯的儿子名行。他与乙墓孟姬鬲的器主齐趫父是同一个人,即齐侯的儿子名行,字趫父。《广雅·释训》:“趫,行也。”名与字相应,属王引之《春秋名字释诂》中所订“义类”中的“同训”。甲乙墓是齐侯之子名行字趫父与其妻孟姬的并穴夫妻合葬墓。

临朐泉头村甲乙墓发现的重要性在于临朐泉头村位于临朐县城西南60里的嵩山,又名七宝山,是弥河北支流一处小支流的源头,故称泉头。附近有北桐(铜)峪村与南桐(铜)峪村。临朐七宝山铜矿,见于《元史·食货志》“铜在益都者,至元十六年拨户一千。于临朐七宝山等处采之”。齐侯把儿子行(字趫父)分封在这里,显然与这里拥有铜资源有关。出土公子土父壶(公孙灶壶)器群的杨善[11],位于临朐西南25里。公子土(徒)父,被分封在这里,显然也应与七宝山的铜资源有关。齐国占领纪国的位于今临朐的郱邑,应是开辟了一条获取铜资源的铜路,这对于齐桓公的称“霸”,无疑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山东境内另外两个重要的铜矿,一是筥县的七宝山。《清一统志》:“筥州(今筥县治)七宝山在州北一百里。《府志》:山出金银铜铁铝锡土。凡金银非此土不液,故曰七宝。”由此可知,临朐的七宝山,除铜矿外,也应有金银等其他矿藏。筥县天井汪出土春秋时期的编镈、编钟、列鼎等礼器21件,不乏重器。最大的鼎高48.2厘米,罍高40厘米,鉴口径50.6厘米[11]。这一大批筥器铸造所需的铜原料,显然来源于筥县七宝山。筥被楚灭后,又被齐灭。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诸城葛布口(今属安丘)出土了两批战国铜器,诸城臧家庄也出土了大批战国铜器[12]。臧家庄出土的编钟、编镈有相同的铭文“陈立事岁十月己丑筥公孙潮子造器也”,器主应是筥公孙潮子。通举,陈举即陈氏齐国公室贵族,因直言敢谏,被齐闵王所杀。这批铜器应属战国晚期的筥国铜器[13]。诸城葛布口和臧家庄出土的三批筥国铜器,其铜原料来源,也只能是筥县七宝山铜矿。

山东另一处重要的铜矿是莱芜。《新唐书·地理志》:“莱芜有铁冶十三、铜冶十八、铜坑四,有锡。”《明史·地理志》:“济南府泰州莱芜县东北有原山……又西南有冠山。西北有韶山。诸山多产铜铁锡。”《明一统志》:“莱芜县阴凉山在县北三十里,产铜矿。又云出铜、铁。旧有冶,今废。”

莱芜封丘出土“陈得”战国时期齐国官量陶文[14],和嬴城出土“釜”字战国时期齐国官量陶文[15],证明战国时期莱芜已被齐国占领。此外,莱芜南邻的新泰,出土大量战国时代的齐国官量陶文[16]。证明战国时代新泰也已经属于齐国领土。足以证明莱芜诸多铜产地,悉数均被齐国揽入怀中。这样以来,莱芜、莒县一西一东,两大富产铜矿,为战国时代齐国称“雄”于世,甚或一度称“帝”,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拥有铜矿等多项矿产资源的临朐七宝山,其西紧邻博山。如能划归淄博,对于工业重镇淄博市的发展战略,无疑将会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谨以此作为对“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一点思考。

[1]李步青,等.山东招远出土西周青铜器[J].考古,1994,(4).

[2]王恩田.跋唐县新出归父敦[J].文物春秋,1990,(2).

[3]张纯一.晏子春秋校注[Z]//诸子集成.北京:中华书局,1986.

[7]王恩田.高青陈庄西周遗址与齐都营丘[J].管子学刊,2010,(3).

[8]王恩田.华孟子鼎与沂水纪王崮春秋大墓墓主——兼说城堡式国家[N].齐鲁晚报.2012-04-23.

[10]王恩田.申簋考释——兼说高青陈庄齐国公室墓地的年代与墓主[C]//海岱考古:第四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1.

[11]王恩田(齐文涛).概述近年来山东出土的商周青铜器[J].文物,1972,(5).

[12]山东诸城县博物馆.山东诸城臧家庄与葛布口村战国墓[J].文物,1987,(12).

[13]王恩田.莒公孙潮子钟考释与臧家庄墓年代——兼说齐官印“阳都邑”巨玺及其辨伪[C]//远望集——陕西考古研究所华诞四十年纪念文集.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

[14]朱志春.莱芜文化通览[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2.

[15]徐祥法.嬴城遗址出土两字陶文刍议[EB/OL].莱芜新闻网,2014-06-23. http://www.laiwunews.cn/html/2014/0623/125083.html.

[16]王恩田.新泰齐国官量陶文考释——兼说杞分二国与楚、齐灭杞[C]//海岱考古:第八辑. 北京:科学出版社,2015.

(责任编辑:张杰)

2015-11-29

王恩田(1932—),男,山东武城人,山东省博物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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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828(2016)04-01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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