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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递机构“驿”出现时间考辨

2016-02-02李银良

殷都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小史机构材料

李银良

(安阳师范学院 历史与文博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2)

传递机构“驿”出现时间考辨

李银良

(安阳师范学院历史与文博学院,河南安阳455002)

“驿”作为传递机构,其起源的时间,学界尚无定论,无论是主张周秦时代的,还是主张魏晋时代的,所依据的论据均不确,或是材料本身问题,或是释读之误。根据目前的材料,无论是专有名词的“驿”,还是与“驿”有关的称谓,汉代已经出现。“驿”出现的具体时间,即非东汉时期,也非两汉之交,而是至迟西汉中期。

传递机构;驿;驿马;汉代

邮驿是我国古代一种重要的通讯交通形式。邮驿机构承担着信息传递,接客待使以及转运物资的任务。邮驿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对加强政治管理,提高行政效率,强化武备和及时断决军机等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邮驿被认为是古代社会里血脉,“宣上达下,不可一日缓者”(明代胡缵宗《愿学编》)。我国的邮驿制度由来已久,殷商时期已见雏形,经过两周发展,到了秦汉,邮驿制度已经相当完善,主要表现之一是传递机构种类多样化。秦汉时期,常见的传递机构有“邮”、“亭”、“传”、“驿”、“置”等,其中的“驿”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在古代政治生活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关于“驿”出现的时间,目前学术界还存在着很大分歧,综合各方面的研究成果,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西周说①以高荣先生为代表,详见高荣:《秦汉驿制诸问题考述》,《鲁东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春秋以后说②谢成侠先生认为起源于春秋以后,并没有给出注解或论述,而是笼统之说。详见:谢成侠:《中国养马史》,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106页。、秦汉说③该观点较为笼统,以高敏先生为代表,详见高敏:《秦汉邮传制度考略》,《历史研究》1985年第3期。、汉代说④持这一观点的人较多,主要有楼祖诒 、森鹿三 、马楚坚 、刘广生 、臧嵘等等,详见楼祖诒:《中国邮驿发达史》,上海书店,1991年版;森鹿三:《论居延汉简所见的马》,《简牍研究译丛》第一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马楚坚:《中国古代的邮驿》,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7年版;刘广生等:《中国古代邮驿史》,人民邮电出版社,1999年版;臧嵘:《中国古代驿站与邮传》,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魏晋说⑤以吴荣曾、况腊生先生为代表,吴荣曾:《汉代的亭与邮》,《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第4期,第54—57页;况腊生:《论中国古代驿站的起源及其法律制度的形成》,收入曾宪义主编的《法律文化研究(第6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29—139页。。以上几种观点,除部分先生的论述较为详备外,其他只是泛泛而谈。我们爬梳整理了传世文献以及近期出土的简牍、石刻等材料,详加辨析,发现以上诸种观点仍有商榷之处,今试论之,以就教于方家学者。

一、“驿”出现于周秦时期辨——兼与高荣等先生商榷

“驿”出现的具体时间,高荣先生论证较为详细。高先生主张至迟西周时期“驿”已出现,西周以后,“驿”历代沿用,“但在汉昭、宣帝以前,因马匹缺乏,驿几近废弃;宣帝以后特别到东汉时,各地的驿再度复兴,并成为递送公文的主渠道之一”。[1]这一论断有很多合理之处,但仍有一些地方值得商榷。高荣先生立论依据有以下几则材料,我们逐一辨之。

其一,高荣先生①李均明先生也曾引用这则文献,赞同郑玄之注,详见:李均明:《张家山汉简<行书律>考》,《中国古代法律文献研究》第2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2页。依据的第一则材料为《诗·大雅·常武》中的一句“徐方绎骚”,唐人孔颖达疏云:“‘绎’当作‘驿’……徐国传遽之驿见之,知王兵必克,驰走以相恐动。”以此认为“驿”至迟西周已经出现,[1]这一解释不确,为了便于研究,我们兹录此节如下: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

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2](P576)

对于“绎”注解,古今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毛传》中注解“绎”为陈,[2](P576)二是东汉郑玄认为“绎”通“驿”,表示传递情报之用,唐人孔颖达赞同郑说,[2](第576页)三是北宋人苏辙认为“绎,徧也”,而“徧”与“遍”相同,有全面,到处之义;[3](卷17第503页)四是南宋人朱熹认为“绎,连络也”,有继续,连续不断之义。[4](卷7,P887)朱熹之注后代赞同的较多,如《诗经世本古义》卷十七、《待轩诗记》卷七、《钦定诗经传说汇纂》卷十九、《诗所》卷七等等,②详见何楷:《诗经世本古义》,收入《四库全书》第8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7页;张次仲:《待轩诗记》,收入《四库全书》第8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95页;王鸿绪:《钦定诗经传说汇纂》,收入《四库全书》第8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76—677页;李光地:《诗所》,收入《四库全书》第8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9页。书中均持朱熹之说。纵观该诗上下文,比较而言,我们也认为朱熹之注较为合理,该句表示王师征伐徐方,徐方连续恐慌。至于“陈”之义,也不合文义,苏辙之义可以说通,但没有朱熹之注恰当。绎,《说文》曰“抽丝也”,[5](卷13上,P271)这很可能是它的本义,由“抽丝”引出连续不断之义。综合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郑玄、孔颖达之注不确,高荣先生的西周之说欠科学。

其二,高荣先生③谢成侠先生也持春秋以后说,但其没有论证,高荣先生也有论证,在此只有以高荣先生论证做为我们讨论的对象。依据的第二则材料是《水经注·沔水》中的内容,其文如下[6](卷28,P671):

沔水又东径左桑,昔周昭王南征,船人胶舟以进之。昭王渡沔,中流而没,死于是水。……沔水又东得合驿口。庾仲雍言:村老云:百姓佐昭王丧事于此,成礼而行,故曰佐丧。左桑,字失体耳。沔水又东合巨亮水口,南达于沔。庾仲雍言:须导村耆旧云:朝廷驿使,合王丧于是,因以名焉。今须导村正有大敛口,言昭王于此殡敛矣。沔水又东,谓之横桑,言得昭王丧处也。

高荣先生依据文中的“朝廷驿使,合王丧于是,因以名焉”,以此认为西周昭王时期,已经有了“驿”机构,并以驿命名为地名——“合驿口”,[1]这样解释过于牵强。因为该文是转述之语,乃是引用晋、宋之人庾仲雍之言,东晋距离西周已经很远,一些名物制度的称谓当有所变化,况且庾仲雍还是听当地人“须导村耆旧”所说的,可信度不高,即使郦道元在撰写时,也对此表示怀疑,如在随后所说的“言得昭王丧处也。沔水又东,谓之郑公潭,言郑武公与王同溺水于是。余谓世数既悬,为不近情矣。……但千古芒昧,难以昭知,推其事类,似是而非矣”。[6](卷28,P671)

其三,高荣先生依据的第三则材料是东汉王充的《论衡·纪妖篇》,文中关于知伯攻赵襄子的史迹,其文记载知伯“率韩、魏攻赵襄子。襄子惧,乃奔保晋阳。原过从,后,至于平驿”,其实《论衡》原文是“至托平驿”,或写“托”为“託”,④该文高荣在引用是即为“于平驿”,而原书为“托平驿”,详见黄晖撰:《论衡校释》卷22,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919页。该文中有“平驿”二字,高荣先生以此就认为这是“驿”的写照,说明春秋战国时期,“驿”一直沿用,未免有些过于武断。《论衡》乃是东汉王充所著,“知伯攻赵襄子”的史料早于《论衡》之前已有文献记载,如《史记·赵世家》记载:知伯请地于赵,赵不与,“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7](卷43,1794-1795)比 对二则文献,我们不难看出《论衡》中的“托(託)平驿”三字,在《史记》中为“于王泽”,《史记》明显要早于《论衡》,按照史料的先后之序,应该以《史记》为准,不应以《论衡》为据,不知高荣先生为什么弃之不取。我们分析,造成文献前后不同,可能是后人传抄之误,因为“于”之繁体为“於”,与“托(託)”相近,“平驿”的繁体字“平驛”与“王泽”的繁体字“王澤”亦类似。同时,后人也对“王泽”做注,《史记正义》注引《括地志》“王泽:古地名,在今山西新绛东南”。[7](卷43,1795)可见,高荣先生所依据的这则材料也有问题,由此所得出的结论也欠科学。

其四,高荣先生①高敏先生认为驿站出现在秦汉,但没有给出依据,过于笼统,高荣先生论证较为详细,在此只有以之做为我们讨论的对象。举出的第四则依据为考古发现的材料,1979年考古工作者在秦始皇陵西侧的赵背户村发掘了秦劳役人员墓地,发现有刻字的瓦文多片,其中一片刻有“平阳驿”字样,高荣先生以此认为这是“驿”出现的确切材料,说明从西周历经春秋战国,一直到秦,“驿”沿用不废;除高荣先生外,一些学者也持这一观点,如王子今等先生,他也根据这则材料认为可能秦时已经出现了“驿”这种信息传递方式等等。[8](P47)这一考古依据似乎已经给我们确定的信息,但是通过比对该墓地的其他瓦文,我们发现“平阳驿”瓦文是驿站或与驿传递方式有关的说法值得商榷,通过辨析,我们赞同考古报告中观点,所谓的“平阳驿”其实是表示平阳地区的一位叫“驿”的劳役人员,也就是说“驿”是人名,而非表示驿站机构或与“驿”有关的传递方式。根据《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秦刑徒墓》的报告,我们知道共发现刻有文字的瓦片十八件,这些就是著名的“秦刑徒瓦文”,报告对之进行了初步分类,其中与“平阳驿”相似的有“东武罗”、“东武栋(遂)”(内侧正书)、“赣榆距”(内侧倒书)、“东武□契”、“博昌去疾”、“赣榆得”,文中的“东武”、“赣榆”、“博昌”等均表示地名,也就是劳役人员的籍贯,地名后面的“罗”、“遂”、“距”、“□契”、“去疾”、“得”等均表示人名,“平阳驿”与之类似,其中平阳故城在今天的河北临漳西,②始皇陵秦俑坑考古发掘队:《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秦刑徒墓》,《文物》1982年第3期。随后胡留元、冯卓惠、袁仲一等人也有或多或少的类似论述,详见胡留元、冯卓惠:《骊山刑徒辨析》,《人文杂志》1983年04期;袁仲一:《秦代陶文》,三秦出版社,1987年版第27—37页。也有人认为平阳在今临汾县西南,[9]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些异议,仍待研究。但是,“平阳驿”并非高荣先生所说的驿站名称,这是确切无疑的。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认为高荣先生所依据的这些材料均不确,认为“驿”出现西周之说,且“历经春秋战国,一直到秦,驿站沿用不废”,这一结论欠科学。

二、汉代“驿”的设置考辨

“驿”作为传递机构出现在汉代,多说人持这一观点,如楼祖诒、森鹿三、马楚坚、刘广生、臧嵘等先生。但也有人直接针锋相对,否认这一提法,如吴荣曾、况腊生等人,诸位先生所用的材料几乎相同,但结果却截然相反,通过整理,我们发现问题的关键是对有关“驿”材料的释读。

(一)所依据的传世材料辨析

吴荣曾先生③楼祖诒、森鹿三、马楚坚、刘广生、臧嵘、况腊生等诸位先生所列的传世文献之例,未出吴荣曾先生所列的范畴,均为这两类,即表示驿马和驿站机构,在这仅仅以吴先生所列为讨论依据。认为秦汉文献中的有关“驿”的材料,均表示驿马之义,以此说明“驿”这一机构汉代并不存在。兹把相关传世材料录之如下:

《汉书·王温舒传》,(温舒):令郡县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10](卷90,P3656)

《汉旧仪》:奉玺书使者,乘驰传。其驿骑也,三骑行,昼夜行千里为程。[11](P1)

《后汉书·卫飒传》:(卫飒)迁桂阳太守,乃凿山通道五百余里,列亭传,置邮驿。[12](卷76,2459)

《修褒斜道刻石》:邮亭驿置徒司空,褒中县官寺。[13]

吴先生所列的四条材料,第一条解释为王温舒为河内太守,捕杀郡中奸猾豪强,在河内至长安之间,乃私下设置私马五十匹,传递信息,乃是仿照置传送文书的方式,且是私人行为,与驿站无关,此说可以说通。第二条材料说明驿马三匹(驿骑)传递信息,与驿站无关,也是可以说通的。但是,后两则文献,吴先生的看法却无法说通。第三则材料讲述卫飒迁桂阳太守后,大修基础设施,凿山开道,长达五百余里,并在道路上“列亭传,置邮驿”,“列”与“置”在这里是动词,表示设立之义,“亭传”与“邮驿”性质相同,均为传递食宿之用,显然为方便路人、公差之人,其中的“驿”无法解释为驿马、驿骑之义。第四则材料类似,“邮亭驿置”也为一类,“驿”与“邮”“亭”“置”性质相当,这里吴先生的解释也无法说通,只有解释为驿站机构。

(二)所依据的出土简牍材料辨析

(1)駮南驿

橐他駮南驿,建平元年八月驿马阅具簿(502·7)[14](P599)

(2)万年驿

悬泉驿徒吾就付万年驿(悬泉汉简106)[15](P88)

关于上述两则简牍材料,吴荣曾先生否定了二者是驿名的说法,他认为“駮南驿”、“万年驿”均为省称,即“駮南驿”是駮南驿马之省称,而“万年驿”也为万年亭的驿骑之省称。具体论证如下:简文“橐他駮南驿”看似驿名,但是居延汉简又有“橐佗駮□亭长”简文,以此认为“□”为南字,所谓的駮南乃是一亭名,既然这样,则不会为一驿名,故而駮南亭驿马简称“駮南驿”。“万年驿”也类似,吴先生举出了悬泉汉简中的“万年亭长”之例论证其说,即“万年亭驿骑张同,受临泉亭长阳”(108)[15](P90)认为“万年驿”是万年亭驿骑之简称。[16](P11)同时,吴先生又举出其他简文之例来说明简文中的“驿”并非驿站之意,乃与驿骑之意,如“建始三年二月,……已传亭驿移如牒,敢言之”(EPT4.152)[17](P11)、“……燧驿马一匹,骍牡……”(78·36)[14](P140)等等。综合各方面考虑,吴先生认为汉代所见的“驿”均是驿马,主要用于传递文书之用,并非指传递机构驿站,魏晋时期“驿”才转化成驿站。这些论断值得商榷,我们从如下几个方面加以辨析。

其一,汉简所提到的“驿”均为驿马、驿骑之义,此说不确。吴先生所举的居延新简中的一则,原文录下:

(3)建始三年二月癸丑朔丙子,城北隧长□敢言之……已传亭驿移如牒,敢言之(EPT4.152)[17](P11)

该简已残,但可以根据简文的信息,看出其中的“驿”并非指为驿马、驿骑之义,文中“亭驿”合用应该是指一机构单位,可以混成亭驿,如文献中常见的“邮亭”之类,也可指亭和驿,但如果解释成亭中驿骑,过于牵强。至于吴先生列举的第二则例子,文中已经提到是“燧驿马”,当然为驿马,但以此并不能说明这时的“驿”均为驿马、驿骑之义,二者没有因果关系。

其二,汉简中“驿”表示专有名词已经出现。简文中经常出现与“驿”有关的称谓,一些还直接能说明“驿”作为机构的存在。如在居延汉简中一则标号为18·18简文,“四月戊辰朔丁丑,城北候驿一所,马二匹,鞍、勒各一,”,[14](P29)“驿一所”,直接说明“驿”作为一机构是存在的,且该驿拥有马二匹,配备“鞍勒各一”,“鞍勒”乃是鞍子和套在马头上带嚼口的笼头,文献中也有这种用法,如《汉书·匈奴传下》有“安车一乘,鞍勒一具。”[10](卷94下,P3798-3799)以此我们可以判断此简所提到的“驿”当为驿站之类的机构。

其三,“亭”与“驿”同时出现问题的讨论。吴先生所说的駮南亭与万年亭的问题,“驿”与“亭”同时出现,该问题我们无法回避。前文我们已经概述了吴先生的论证过程,他说简文中除了有“駮南驿”、“万年驿”等称谓外,还发现有“橐佗駮□亭长”、“万年亭”等,因此,二者结合即为駮南亭驿马/骑、万年亭驿马/骑。这样解释过于简单武断,可能也与当时的悬泉汉简简文刊布不多有关。其实,根据后来陆续刊出的有关简文以及相关学者的一些研究,我们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吴先生所说的“亭”是存在的,“驿”也是存在,有时二者并设一处。

通过检索有关17800多枚悬泉汉简,张德芳先生认为敦煌郡统辖区域内共有“置”九所,“驿”十二个,“置”与“驿”为不同的邮驿机构。就十二个驿来说,分别为:万年驿、悬泉驿、临泉驿、平望驿、龙勒驿、甘井驿、田圣驿、遮要驿、效谷驿、鱼离驿、常和驿、毋穷驿等。[15](P201-202)同时,12个驿名称中有时还与“置”、“骑置”、“亭”重名,李并成先生解释这种情况为“置”、“骑置”、“亭”与“驿”并置,并且还结合简文,对这些“亭”、“驿”、“骑置”、“置”、县城进行了实地考察,绘制相关的地图。根据他的研究结果,我们可以看出,有“置”、“驿”、“亭”并设的情况,主要有悬泉置内并设悬泉驿、临泉亭,遮要置内并设遮要骑置、遮要驿、遮要亭,鱼离置内并设鱼离驿,效谷县城内设有效谷置、效谷驿、效谷亭,万年骑置并设万年驿、万年亭,平望骑置与平望驿、平望亭并设,甘井骑置与甘井驿、甘井亭并设。[18]综上所述,吴先生所说的“万年驿”与“万年亭”,二者是并设的,而“駮南驿”与“駮南亭”应该也属于这类情况。

(三)与“驿”有关称谓的出现

汉简中,与“驿”有关的称谓也有大量出现,如“驿吏”、“驿小史”、“驿令史”、“驿佐”、“驿卒”等,这些称谓均可认为是“驿”这一机构的专门设立的管理或服务人员,从侧面反映出“驿”作为一种传递机构已经存在。这类材料主要集中在敦煌悬泉简文中,我们就以此为中心加以研究。先谈常见之一——“驿吏”,兹录相关简文如下:

(4)入东军书一封玉门都尉上建平三年四月己未夜食时遮要厩吏并受甘井驿苏利A夜食时(右齿半字)BⅡT0214②:239AB[19]

(5)入东军书一封玉门都尉上建平三年四月癸卯定昏时遮要驿吏并受甘井驿音A定昏时(右齿半字)BⅡT0214②:266AB[19]

(6)入东军一封使者解君上建平三年闰月巳癸鸡中鸣时遮要驿吏并受甘井驿吏音A中鸣时(右齿半字)BⅡT0214②:267AB[19]

(7)平三年四月癸未桑树时遮要驿吏并受甘井驿吏音ⅡT0214②:268[19]

以上四枚简牍,均涉及到遮要驿吏的问题,且均发生在汉哀帝建平三年(公元前4年)三四月间,有很多相似之处。除第一则简文外,其他三则简文的接书者均为一名叫“并”遮要驿吏,而受书者均为一名叫“音”的甘井驿吏,其中的“驿吏”当为一称谓,如果按照吴荣曾先生的解释,“驿”为驿马或驿骑,该简文则无法解释通。只有把“驿”解释为传递机构,方能说通。同时,还能根据第一则简文中的“遮要厩吏”加以比对,根据研究,遮要置下辖有厩,厩有厩啬夫、厩佐等,显然,遮要厩是遮要置下辖的一个机构,简文中提到“遮要厩吏”当为该机构指一吏,其名为“并”,有人认为与下文中的“驿吏并”为同一个人,有这种可能,也有可能为同名之人,但这不影我们的结论,既然“厩吏”可以指一机构之吏,为什么“驿吏”就不能类似?综合以上分析,“驿吏”与“厩吏”,当为遮要置下辖一机构的吏员。

除了“驿吏”外,还有“驿小史”、“驿令史”、“驿佐”、“驿卒”等。“驿小史”有确切纪年,且出现较早,兹录部分简文如下:

(8)元康二年四月戊申昼七时八分县泉译小史寿肩受平望译小史奉世到昼八时付万年译小史识宽VT0214③:57[19]

(9)初元五年二月辛亥日下餔时县泉驿小史毋知受平译小史憙到日莫餔时付广至万年译小史VT1311③:272[19]

以上两则材料的均有确切的时间,一为汉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一为汉元帝初元五年(前44年),处于西汉中晚期。二则均提到“驿小史”,且传递的路线几乎相同,即平望→悬泉→万年,受接均有“驿小史”来完成;“驿小史”前面冠以地名,如悬泉、平望、万年等,表明是同一机构中的“小史”,“驿小史”可能管理驿中的日常生活,包括传递受接文书。以上两则简文均说明“驿小史”有传递文书之职能,至于管理日常生活,简文中也有所体现,如:

(10)●凡出粟三十三石,给卒、驿小史十人三月食(413·3)[14](P556)

(11)四月十三日乙亥乙亥出麦一石,又驿小史一石十六。……辛卯,出麦(A面)四月六日驿小史从尉史仲山取麦一石,前后二石又石,凡三石(B面)(562·1A/B)[14](P658)

以上两则材料,均讲述了给“驿小史”粮食情况,纵观第二则全部原文,我们发现该简文记载从四月十三日乙亥后,该月粮食出纳情况,其中在四月十三日这天,即给驿小史一石十六麦,简文的背面加载了四月六日,驿小史取走麦子的情况,是经尉史仲山经手的。同时从第一枚简文中,我们还了解到,出粟三十三石给的是卒、驿小史等十人的三月粮食,可见,卒与驿小史可能为一个机构的相关人员,有十人,三月有粟三十三石。综合以上分析,“驿小史”也是指“驿”一类机构的人员。

有时简文还出现“驿令史”的字样,如“出粟二十一石一斗二升,给食驿令史亖人一月□□”(EPT59:253)[17](P376)这与前文我们所提到“驿小史”类似,乃是领取口粮之用。简文中“驿令史”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成驿马之类,也只能解释为“驿”中的令史。

简文中还出现有“驿佐”之称谓,兹录有关简文如下:

(12)西会水驿佐金城里杨赣□(EPT51:555)[17](P215)

(13)入东书二驿马行书二长史印五月二日壬子起一诣刺史一诣孙从事六月六日下夕掾夫尊受万年驿佐憙,付县泉驿佐五五不91DXF13C①:34[19]

(14)东第一封橐一驿马行西介封书张史印十二月廿七日甲子昼漏上水十五刻起……佐高佐永初元年十二月廿七日夜参下餔分尽时县泉驿佐吾就付万年驿A十二月廿七日夜参下餔分尽时(左齿半字)91DXF13C②:10AB[19]

以上三枚简文提到,第一枚为居延汉简,年代不知,而后两枚为东汉时期的简文,简文中均记载了“驿佐”这一称谓,其前面一般标注地名,如会水、万年、悬泉等地名,其中会水是酒泉郡的属县,我们无法把其中的“驿”理解为驿马之类,只有把它理解为一个机构,否则,也无法解释通。“驿佐”也就是该机构中的“佐史”一级的吏员。

简文还有“驿卒”之称谓,在居延新简中发现了一些相关简文,兹录部分如下:

(15)入北第一橐书一封居延丞印。十二月廿六日日食一分,受武彊驿卒冯斗,即弛刑张东行EPT49:28[17](P145)

(16)□分,万年驿卒徐讼行,封橐一封,诣大将军:合檄一封,付武彊驿卒。无印EPT49:29[17](P145)

(17)正月廿五日参餔时受万年驿卒徐讼,合二封,武彊驿佐柃愔手书大将军檄EPT49:45 A/B[17](P146)

以上三简,均提到“驿卒”之称谓,前冠以地名如武彊、万年等,后缀以人名,如冯斗、徐讼,显然武彊驿、万年驿之称谓中,当为驿名,而非驿马之义。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认为简文中所提到的一些与“驿”有关的称谓,诸如“驿吏”、“驿小史”、“驿令史”、“驿佐”、“驿卒”之类,均是“驿”这一机构的专门人员,从而表明“驿”做为一机构汉代已经出现。

(四)“驿”出现的具体时间讨论

“驿”起源于汉代,多数人持这一观点,但汉代前后四百多年,“驿”出现的确切时间,诸位学者也有不同的争论,如楼祖诒、臧嵘、马楚坚、刘广生等先生,这一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讨论。

诸位学者论述具体情况如下,楼祖诒先生认为到了汉代开始称“驿”,但未给出具体的时间段,依据的《地志图序》中“汉驿之所通”之语,并且认为汉“驿”大都继承了秦邮的旧观,[20]吕温乃唐人,其所追溯的情况是否真实,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且其只是说汉代称“驿”,结论也过于笼统。而臧嵘先生认为具体时间大约在汉武帝稍后,起初利用传车,但是由于传车笨重,且设备繁杂豪华,加重了国家财政负担,同时,汉武帝以后,政府财政困难,于是,传车逐渐为轻便的单骑传递(驿)所代替。[21]臧先生所提出的汉武帝以后,也有些过于笼统,同时,在简牍的材料中,我们发现传车与驿马之运用一直是并行,东汉以后才有所变化。刘广生先生虽然依据与臧嵘先生相似,但得出了具体时间却是西汉末东汉初之间[22],他的观点相对较为科学。马楚坚先生论证较为详细,他认为东汉时期,“驿”始有专名,并取代了“传”。具体论述如下:西汉文献中,虽然提到了“驿”,如《史记·汲郑列传》、《汉书·昭帝纪》2条并非是专名;而同一时代文献中所提到的的“驿骑”,如《汉书·丙吉传》“驿骑持白囊”,马先生解释与烽火制度有关,或仅作为边郡地区快马报警系统之用,“驿骑”设在边郡,而内郡不设立,因此,“驿”不是为一般通称,与专名“驿”无关。到了东汉时期,“驿”始有专名,所依据的是《后汉书·卫飒传》中“列亭传,置邮驿”之语;同时,由于传车废弃,“驿”随取而代之。[23]马先生的论断有一定道理,但是仍有可商榷之处,他解释《汲郑列传》、《昭帝纪》前两条文献,认为非专名,尚且可以说的过去,因为原文只是提到驿马,并未提到“驿”之机构;但是关于“驿骑”的问题,他的解释有些问题,根据近期出土的简牍材料,“驿骑”与“驿”紧密相连。①详见李并成:《汉敦煌郡境内置、骑置、驿等位置考》,《敦煌研究》,2011年第3期;张经久、张俊民:《敦煌汉代悬泉置遗址出土的“骑置”简》,《敦煌学辑刊》,2008年第2期。同时,前文中我们引用的简文中,与“驿”有关的称谓中,很多简文是西汉时期的,如简(3)—(9),直接就可否定马先生东汉说。

纵观以上诸位先生的论述,我们发现,对出土文献(简牍文献以及石刻等)运用的很少,这与其处的时代有关,我们不能对之苛求。关于这些简文的具体年代,根据前文我们所列的情况,我们可以看出一般在宣帝以后,具体情况为:简(3)为汉成帝建始三年(前30年),简(4)—(7)为汉哀帝建平三年(前4年),简(8)为汉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简(9)为汉元帝初元五年(前44年),简(14)东汉安帝永初元年(107年)。比较这些简文的具体年代,我们发现较早出现“驿”的简文即简(8),为汉宣帝元康二年(前 64年)“驿小史”简,处于西汉中期,实际上,“驿”的出现可能要早于这一时期。但是,由于出土文献的局限,我们只好把它定位到这一时期,我们可以这样说,至迟西汉中期(汉宣帝时),“驿”作为一种传递机构已经出现。

结语

“驿”出现的时间,学术界分歧很大,主张周秦时期的学者,论证不确,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为对史料的误读,一为所依据史料本身的真伪。前者如对《诗》中“徐方绎骚”之注解,以及“平阳驿”瓦文的注解;后者如引用《水经注·沔水》、《论衡·纪妖篇》之例。“驿”起源于汉代,已经为一些人认可,但是还有些学者提出反对意见,认为汉代之“驿”仅仅表示驿马(驿骑)之义,“驿”之机构到了魏晋才出现,他们所依据的材料几乎相同,但结论却截然相反。通过辨析我们发现,主张魏晋的学者仅仅依据一些零星的材料,来论证汉代的“驿”为驿马(驿骑)之义,有以偏概全之弊。爬梳整理近期出土的文献以及传世文献,汉代出现了“驿”,这一结论确矣。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为作为专有名词“驿”已经出现,二是与“驿”有关的称谓也随之大量出现,如“驿吏”、“驿小史”、“驿令史”、“驿佐”、“驿卒”等,这些称谓从侧面反映出“驿”作为一种传递机构已经存在。即使主张“驿”起源于汉代的,他们的意见也不统一,或东汉说,或两汉之交说,或者泛泛而谈,显得过于宽泛,根据目前发现的材料,我们认为至迟西汉中期“驿”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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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昱]

K232

A

1001-0238(2016)02-0039-07

2016-01-28

李银良(1982-),男,河南鄢陵人,安阳师范学院历史与文博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先秦秦汉史、简牍、历史地理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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