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与民国时期青岛的都市民俗
2016-02-02刘磊
刘 磊
电影院与民国时期青岛的都市民俗
刘磊
摘要:“看电影”在青岛逐渐发展成为一种新的都市民俗过程中, 深受青岛“地方感”的影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电影院分布格局和空间消费层级。电影院在与市民娱乐生活互动中,日益融入到了青岛市民日常生活。电影院还提供了一个政治舞台,各方力量在这里进行角逐,并最终影响了市民的生活观念,规训了市民的公共行为。
关键词:电影院;青岛;民国;地方感;民俗
从一定意义上说,“看电影”就是一种民俗,它是伴随着近代以来“声、光、电”技术的发展及娱乐观念、交往方式改变而产生的。有学者曾提出把人文地理学概念“地方感”引入中国电影与地方文化的研究之中。①张一玮:《从空间生产与地方实践看中国影院史》,《电影艺术》2008年第3期。“地方感”②[美]Allan Pred:《结构化历程和地方——地方感和结构的形成过程》,夏铸九:《空间的文化形式与社会理论读本》,明文书局,1990年,第119-125页。一方面指代特定地方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特质,包含地理和历史的特殊性;另一方面指人对这一地方的感知、体验与认同,包含地方个体、群体或社群的特殊实践及其形成的文化记忆。电影传入某个地方后,必须在放映实践中以某种方式实现与本地文化语境的结合,即“电影的地方性实践”。但总体来看,学者们主要集中对上海、北京地区的放映业进行了考察,这些地区的大光明电影院、真光电影院等个案研究也得到了重视③关于影院研究的专著相对较少,主要分散于电影史、电影理论等著作中,关于此方面的综述见于:刘思羽:《百年中国影院史论》,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毕业论文,2012年。关于上海、北京电影院个案研究见于:姜玢:《20世纪30年代上海电影院与社会文化》,《学术月刊》2002年第11期;姚霏,苏智良,卢荣艳:《大光明电影院与近代上海社会文化》,《历史研究》2013年第1期;李微:《娱乐场所与市民生活——以近代北京电影院为主要考察对象》,《北京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而其它地方的电影院情况无论是从整体上还是个案方面均付之阙如或语焉不详。电影院的空间功能、电影与城市文化、市民生活的关系逐渐成为关注的焦点。然而,对影片文本的关注往往超出了对观影空间特质的研究④关于电影与城市文化、市民生活的关系方面,海外“感官文化学派”从电影文本出发,注重电影对感官、身体及一切相关的视觉反应的研究,给予其很大的关注。见曲春景:《中国电影史研究中的“感官文化学派”——以美国学者为主的上海早期电影研究》,《文艺研究》2006年第10期。,影院空间仅仅充当了电影实践外在的、物理性的容器、舞台或环境。
20世纪中叶以后,西方学术界经历了引人注目的“空间转向”,学者们开始刮目相待人文生活中的“空间性”,把以前给予时间和历史,给予社会关系和社会的青睐,纷纷转移到空间上来⑤包亚明:《现代性与都市文化理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年,第109-113页。。其中,亨利·列斐伏尔(Henry Lefebvre)空间性的“三元辩证法”,被认为是在空间理论方面最富有创造性的贡献: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的再现(representational of space)、再现性空间(space of representation/representational space)。⑥Henri Lefebvre,TheProductionof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UK), Cambridge, Massachusettes(USA): Blackwell, 1991, pp.33-40.台湾学者王志弘从文化层面对列斐伏尔空间性意义进行了延伸。*王志弘:《流动、空间与社会:1991-1997论文选》,田园城市文化事业公司,1998年,第73-95页。在此基础上,大陆学者张一玮提出了中国电影院史空间研究的框架*张一玮:《从空间生产与地方实践看中国影院史》,《电影艺术》2008年第3期。:与“空间实践”对应的是影院空间的生产,包括作为建筑物的电影院在城市空间中的分布格局与变迁等。“空间的再现”指影院空间形式的生产与变迁,这方面除了包括电影院设计理念,还应包括根植于电影院空间中的生产关系、意识形态、行为方式,如特定时代国家颁布的电影检查制度、对影院业的保护、资助和奖励政策、电影院规章制度等。“再现性空间”指与影院相关的文化符号的生产与散播,即“经由电影院中的放映活动、观众群体对影片的接受而形成的观众个体对影院空间的感知、经验、记忆与想象,乃至一个时代社会历史文化记忆的生成、改写和变迁”*张一玮:《从空间生产与地方实践看中国影院史》,《电影艺术》2008年第3期。。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把“看电影”这种新型的都市民俗,看作是在“空间实践”与“空间再现”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再现性空间”。
本文拟以青岛的电影院为例,借鉴社会空间理论,在与上海、北京、济南等城市对比中,从电影院的城市空间分布、电影院与市民娱乐生活互动、社会控制与市民反抗等方面,来考察电影院作为地理景观、公共空间或媒介形式如何被地方文化影响,反之如何塑造新的都市民俗,进而又如何成为浓缩地方人群的现代文化记忆的发源地之一。
一、青岛电影院的城市空间分布
德国胶澳殖民当局在占领青岛之初,就决定把青岛建设成“模范殖民地”,其中“华洋分治”是城市规划的一个基本原则*谋乐:《青岛全书》,青岛印书局,1912年,第11-17页。,根据这一原则,胶澳租借地被划分为内外两界,内界又一分为二,划分为欧人居住区和华人居住区。欧人居住区严格按照德国本土的标准进行建设,华人居住的大鲍岛地带,是华商主要聚居区,因与欧人区相连,被要求在外观上必须符合德国的美感。台东、台西两镇是土地被征用的原有村民、外来务工的移民、因灾荒逃难而来的灾民主要居住地带,地处荒僻,垃圾成堆,街道拥挤,污水横溢。“空间位置,特别是建筑设计,在一定历史时代的政治策略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变成了为达成经济-政治目标所使用的空间部署问题”*戈温德林·莱特等:《权力的空间化》,包亚明主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0页。,城市空间是德国加强殖民统治的一个重要手段,尽管随着清王朝的覆灭,大批逊清遗老们涌入青岛,“华洋分治”政策被取消,但是因城市空间的隔离所带来的文化空间的隔离并没有消失,并且这种文化空间上的差异深深影响了青岛市民的文化心态。青岛的电影院,作为城市空间一部分,也不免深深烙上这种文化差异的印记。按照电影院自身特点,并结合不同区域上的人文地理情况,本文将青岛的电影院的城市空间分布大致划分为五部分:
1.青岛摩登:中山路南段及其附近街区
该空间主要位于“华洋分治”时期的洋人主要商业中心,其濒临海滨,以欧式建筑为主,多设洋行、咖啡馆、西餐厅、酒吧以及各种俱乐部。“‘山东’‘福禄寿’两个大戏院,不断的突出了又放进去的许多享乐的男女、沉醉在声色味的氛围,青岛咖啡,和咖啡lossel充满了异国风味。爵士乐的悠扬声中,旋起了华尔兹舞、探戈舞、孤步舞……”*《由龌龊贫病的油菜地到光辉灿烂的中山路》,《青岛时报》,1934年。中山路上“咯!咯!的皮鞋声,一时轰动了全市中,是影院满座之祥兆,这是对对情侣,红红绿绿的男女,作乐之声!”*《青岛之夜》,《青岛时报》,1933年8月13日。位于太平路上的亨利王子大饭店是青岛最早放映电影的地方,20世纪30年代青岛鼎足而立的三座电影院*西夕:《青岛电影事业》,《青岛画报》,1935年第10期,第10页。——山东大戏院(中山路97号)、福禄寿电影院(中山路61号)、明星电影院(安徽路6号)也位于其附近。该空间内的电影院无论声光设备还是放映的影片都属于上乘,山东大戏院“虽然比不上上海的‘大光明’‘大上海’等一流戏院,但和上海‘明星’不相上下”,专映国产影片,均来自“联华”“明星”“天一”等中国电影公司,有时亦映外片;明星电影院和福禄寿电影院的以放映外片为主,由美国“米高梅”“派拉蒙”“华纳”等供给。
2.里院内外的市井生活:大鲍岛区
与中山路南段的欧化不同,中山路北段一带中国商号林立,钱庄、绸缎铺、饭馆、百货商店、澡堂、茶社以及各种小商摊应有尽有。大鲍岛不仅是华商云集之地,也是下层老百姓市井生活的场所,最具代表的便是大鲍岛“里院”式的建筑风格,它既不同于北京的“四合院”,也不像上海的“弄”,而是欧洲建筑与中国四合院的一种结合,一般2-4层,楼上居住者多为各机关的小职员、下级军官、小商贩、教职员工、小手工业者、产业工人、人力车夫等等,楼下多为店铺,院内天井可用来堆放货物,“里院”属于典型的“上宅下商”商住两用房,这种建筑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娱乐文化空间。大鲍岛区的电影院也主要分布于这种“里院”内,如光陆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就分别坐落在广兴里和劈柴院内,这两家电影院都设备简陋,票价便宜,循环放映,没有引导员,放映的影片多为过时的旧片,四十年代初时票价为二到四角。*鲁海:《青岛与电影》,青岛出版社,2007年,第160-172页。
3.青岛的日本:新市区与小鲍岛地带
1914年,日本第一次占领青岛后,继续向北向东扩展城市的建设。沿着中山路北段的延长部分,出现了馆陶路、堂邑路、市场路、聊城路、临清路等商业辐射地带。1922年,尽管中国收回了青岛,但实际的经济命脉仍掌握在日本人手中,日本移民也在源源不断增加。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一空间内几乎没有中国人居住,也没有中国商店,满街都是日本商店、日文广告和穿着和服、木屐的日本人,和服店、理发店、美容院、妓院、舞厅、和式饭店遍布全街,一到夜晚霓虹灯闪烁,恍若置身日本。*鲁海:《老街故事》,青岛出版社,2003年,第219-235页。该空间内的电影院也免不了浓厚的日本色彩,无论电影院的建筑设计还是放映的影片都十分清楚的说明它们服务的对象是日本人。位于中山路212号的中国戏院,在第一次日占时期被改建为乐乐座,主要放映日本无声电影或小型日本戏剧;日本人三浦林三于1917年在市场三路(原32号)建立青岛第一家专业电影院——电气馆,影院面积不大,二楼设有榻榻米,专放日本影片;在日本第二次占领青岛期间,三浦林三又分别在锦州路、李村路开办了东洋剧场、映画场两家电影院,两家电影院的面积都比较大,设备先进,装修豪华,其中映画场能容纳观众一千多人,曾号称“华北第一”。和电气馆一样,东洋剧场和映画场几乎也只放映日本电影,并且不配有中文字幕和说明。
4.城市中的乡村:台东与台西
东镇“仿佛到了中国较大的乡村一样。这里很少摩登的式样。有不少的短衣破鞋的男子,与乱拢着髻仍然穿着旧式衣裤的女人。小孩子光着屁股在街上打架……两个穿红裤子蓝布褂的女人,明明是乡间的农妇,可是满脸厚涂着铅粉、胭脂,向街上时用搜索的眼光找人……”*王统照:《青岛素描》,刘宜庆主编:《名人笔下的青岛》,青岛出版社,2008 年,第35-46页。1933年《青岛指南》介绍称“中山路福禄寿大戏院在台东镇二号路建了分院”,1941年,云门一路又一座叫慈光的电影院建立,慈光电影院开办条件非常差,而放映的影片都是十多年前的影片。西大森是当时西镇的娱乐中心,耍把式、变戏法、说书、唱戏等演艺界“下九流”的流浪艺人也喜欢在此“抢摊”,最盛时的福禄寿曾联合到西镇南村路上的五福大戏院放映电影,每日两场,头等二角、二等一角,而当时中山路上的福禄寿是头等七角、二等四角,安徽路上的明星电影院是头等一元、二等六角、三等四角。*魏镜:《青岛指南》,平原书店出版社,1933年12月。
5.机械世界中的短暂欢愉:四方、沧口一带
四方、沧口一带是青岛的主要工业区,居住人口80%以上是工人,“在这一带所见到的便是短衣谜扣的壮年男子,梳辫剪发的花布衣裳的姑娘,煤灰,马路上的尘土,并且可以听到各种机件的声音”*王统照:《青岛素描》,刘宜庆主编:《名人笔下的青岛》,青岛出版社,2008 年,第35-46页。直到四十年代中期才出现第一家电影院——真光电影院。抗日战争结束后,青岛大部分电影院开始推行对号入座、分场放映的制度,而此时的真光电影院仍随意入出、循环放映,并且票价不分等级,统一售价,主要放映国产影片,观众较多。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青岛电影院的城市空间分布呈现以下特点:首先,不同的地理空间存在明显的社会等级倾向,这与上海电影院的空间分布具有相似性,上海首轮、二轮外片电影院多在市中心的英美法租界里,而国片影院和三轮影院则多在东部,即日本租界和华人聚居地,“四轮”影院则位于石库门居住区和工厂区。*姜玢:《20世纪30年代上海电影院与社会文化》,《学术月刊》2002年第11期尽管对青岛的电影院的分级很少会看到像上海电影院“轮”次分级,但电影院所坐落的城市空间本身就象征着消费等级和身份的差别,所谓“富人的中山路,穷人的西大森”。其次,电影院空间根植于殖民文化当中,青岛自1898年城市建置到1922年回归中国,先后处于德、日殖民者的单独占领和控制之下,这不同于上海、天津等地的租界与华界并存的情况,无论是德占时期的欧人居住区和还是日占时期的日本人居住区,其电影院都具有很强的排他性和种族主义。
二、电影院与市民娱乐生活的互动关系
1.电影在青岛的传入与市民接受
电影传入中国之初,由于两次放映事故*1904年,慈禧70大寿,英国进献放映机,在放映过程中发生爆炸;1905年,清朝政府派五大臣出国考查,五大臣之一的端方在回国时也曾带回放映机一架,并在1906年宴请载泽时,发生爆炸,何朝桦等人均被炸死。,在宫廷内部遭到全面的禁止,从而为电影在平民中的传播创造了机会。在许多城市的游乐场、茶馆、戏园等娱乐场所中,电影作为一种西洋“杂耍”,多穿插于焰火、杂技等节目中,或者在戏曲与戏曲中放映,起到“插科打诨”“旺场”“点缀”以供娱乐观众的作用。这与当时电影在欧美的传播具有一致性,电影在欧美国家并不是一种可登大雅之堂的艺术,它的放映活动很多时候并不固定在建筑中,而是依靠马戏团、游乐场等巡回演出方式进行。中国早期的电影观众,很大一部分就是在观看戏曲的过程中,或者是在“凑热闹”的过程中,知晓并接受电影的存在。如电影在济南的传入(1905),“日前来一电光活动影戏,(六月)初十晚间,假山陕会馆演之”,“请人往观,概不取资”,“往观者人山人海,率皆喝彩。向后聚人愈多,恐其滋事,遂即歇止”,“嗣在闻善茶园开演多日,究以价昂,观者无几。现又禀准巡警局宪,在吕祖庙前搭棚开演,每座减为京钱六百文,已剧印广告遍送矣”。*《人皆称奇》,《大公报》,1905年7月27日,转引自刘小磊:《中国早期沪外地区电影业的形成1896-1949》,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年,第17页。但是青岛的市民并没有像同时期的济南、上海、北京的市民一样接触到电影,尽管在时间上,电影在这些城市的传入几乎是同步的。一方面,“华洋分治”的种族隔离政策使中国人不可能到欧人居住区的亨利王子大饭店或者水师俱乐部观看电影;另一方面,青岛城市化是在农村移民背景下发生的,移民中以山东人,尤其是男性农民为最多,“大都来自临邑,而以胶县平度为最矣”*袁荣叟:《胶澳志·民社志》,1928年,第136页。;在电影传入中国之时,像济南、上海、北京等地方的娱乐业如茶馆、酒馆、戏园、妓院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发展,而直接从渔村“突变”而来的青岛,也只有天后宫逢节日搭建的戏台、大鲍岛北段演出柳腔、茂腔的戏院或者西镇南村路一带流浪卖场的艺人,所以说,无论从市民观念还是放映场所来说,青岛的华人区在电影传入之时还不具备放映电影的娱乐业基础。
直到20年代到20年代前期,放映外片仍让市民望而却步,所以去电影院的中国观众主要是“接收各行政机关的青年才子以及留学归来的人物”*赵醒梦:《电影在青岛》,《电影月报》1928年第7期,第67-68页。。随着20年代中后期上海国产影片风起云涌,青岛一些电影院渐渐开始放映国产影片,“因为中国影片青岛从未来过,人人好奇心盛,把‘明星’挤得个水泄不通”,“上至太太奶奶们,下至商店伙计们,闲来无非谈谈张织云啊,杨耐梅啊……”*赵醒梦:《电影在青岛》,《电影月报》1928年第7期,第67-68页。,尽管北伐军攻陷徐州后,青岛在晚11点后路上禁止行人,但“青岛人似乎看电影有了瘾,中了迷,戒严是不生问题的”*赵醒梦:《电影在青岛》,《电影月报》1928年第7期,第67-68页。。国产影片的发展与传播促进了青岛市民“看电影”习惯的养成。民国时期不乏因电影而引起的民众抗议行动*有关民国时期青岛的电影抗议事件研究见于:萧知纬:《电影史外史——从民国时期对电影的抗议看民间、社会与公共空间的消长》,《当代电影》2008年第2期。,包括某同业公会出于维护自身形象的抗议行动,如1935年上海卡车司机们包围了金城大戏院,要求销毁有辱卡车司机形象的影片《蛇蝎美人》;大众性的爱国抗议,如1930年美国影片《不怕死》部分辱华镜头引起观众不满情绪爆发示威,最后迫使官方出面限制了影片的放映,又如1940年《木兰从军)在重庆上映,被观众怀疑为“伪片”而遭到观众焚烧。这些电影事件的抗议活动多发生在当时的权力中心,从现有资料来看,这些电影事件较少波及青岛,青岛并未发生因电影内容而引发的群众抗议。这其中不乏殖民地奴化等复杂的政治原因,当然也与“岛上观众喜欢惊悚、滑稽片,有内涵意义的片子引不起岛上人们的兴趣”*《青岛影剧院日志三册(1-3)》,1947年1月,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B0027 005 00007 0001。有莫大的关系,青岛市民更多把“看电影”作为一件单纯的娱乐活动。
电影院为争取观众,在宣传、价格等策略上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如30年代鼎足而立的山东大戏院、明星影戏院、福禄寿大戏院都推出过“积攒票卷免费换取影票”、“正片之外免费加映多部短片”、“赠送明星签名照”等商业策略。*《山东大戏院广告》,《青岛时报》,1934年11月25日;《福禄寿大戏院广告》,《青岛民国日报》,1930年6月14日;《明星大戏院广告》,《青岛民国日报》,1931年5月23日。在宣传方面,各电影院都会在报纸上刊登影片广告,到40年代中后期,各大报纸也形成了刊登电影院广告的固定版面。除了报纸宣传,新影片上映之际,影院员工还会在全市进行马车巡回宣传*《青岛影剧院日志三册(1-3)》,1947年1月,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B0027 005 00007 0001。,发放宣传画。“每遇营业清淡,或聘角合同期满,或茶役工资积欠,或适逢佳节,以及年关封箱”,各电影院就会“向各公园、商店、住宅派销戏券...沿门兜售,按户摊派,市内商民,兹有烦言……”*《关于取缔戏院滥发红票办法的训令》,1936年7月,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B0038 001 00806 0118。,市社会局也多次颁布取缔的训令,仍屡禁不止。除电影院的商业策略外,30年代政府层面开始在全市推广巡回放映的教育电影,一些中小学要求学生购买团体票或长期票,居民区也放映免费的露天电影,从而进一步促进了“看电影”融入市民的日常生活中,成为青岛都市民俗的一部分。
历史在人群中其实是分群体存在的,每个群体的生活和主体性不同,对电影的认知与感受也不尽相同,我们不能说受过五四洗礼的社会精英与每日穿梭于城市各个角落的车夫对电影有相同的感受。我们可以大胆想象,一位社会精英可能在中山路的福禄寿观赏好莱坞电影,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声、光、电”的曼妙;一位洋行职员的太太,可能在一天的家务劳累之后,约几位太太小姐,到山东大戏院看看国产影片,电影中来自上海女明星的发型和旗袍的款式,或者电影里客厅的西式摆设,让几位太太小姐很受启发,她们盘算着看完电影后去做个一样的发型或者为家里添置几件西洋摆件;而那位奔波了一天的车夫,可能拥挤在熙熙攘攘的露天电影院,看政府免费放映的教育电影,影片是没有声音的,而且时而断片,不过在那里他知道了“蚊子可以传染疾病”*吴振宗:《一年来的教育电影实施经过(附表)》,《青岛教育》1936年第3卷第12期第1-24页。。
2.电影院与其它娱乐空间的互动
文化消费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物质消费为依托和前提的。电影院与其它娱乐文化空间错综夹杂。像大光明电影院所在的劈柴院“小饭店鳞次栉比,大声招揽顾客,有大鼓书场数处,听众杂沓,摩肩接踵”*朱枕薪:《青岛纪游》,《旅行杂志》,1934年第8卷第2号,第18页。,还有各种租书摊、算卦先生、露天表演、说书场;电气馆、映画场附近的临清路是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一条街,主要集中了两大行业——饭店和妓院;上平安电影院所在沧口路是青岛的红灯区,如果说日本妓女、朝鲜妓女主要集中在临清路,那么沧口路主要集中了白俄妓女,除了妓院,沧口路还有多家舞厅属于俄国人开设,据1939年统计*《青岛市中外跳舞场查表》,1939年,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A0018 002 00033 0025。,沧口路共有5家舞厅,俄国人开办的占了4家。丰富的娱乐文化空间为不同背景、阶层的市民提供了多种消费选择,电影院与其它娱乐文化空间也形成合作与竞争的互动关系。
一方面,百货大楼、商铺、饭店、舞厅、电影院等互为配套设施,可能形成“一条龙”消费,如一位男顾客在舞厅大汗淋漓跳舞后,可能邀请一位舞女到隔壁的电影院观赏电影。当时电影院不仅是电影的放映场所,而且成为当地商户广而告之的宣传窗口,影片放映之前,都会投射招标的广告幻灯片,影院的墙壁、走廊、布告栏也张贴商户的宣传画,从医药广告到饭馆广告,从衣帽鞋袜到澡堂美发,形形色色,电影院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报纸之外,商户用来进行商业宣传的阵地。另一方面,电影院、茶社、戏院、舞厅等娱乐空间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特别应指出,我们不应该过高提升电影院在青岛市民中的地位,当时的传统戏剧特别是京剧在青岛消费文化中还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京剧名伶到青岛演出络绎不绝,民间的“票社”与“票友”众多*鲁海:《青岛与戏剧》,青岛出版社,2014年,第80页。,其中不乏高水平的票友;除此,青岛本地戏剧如茂腔、柳腔也抢走了一部分下层市民。这与北京的情况基本一致。与上海市民对摩登的追求,北京的市民对戏园、茶楼更情有独钟,北京很多电影院都是在旧的戏园基础上改建而成,特别是南城的电影院在经营方式上与戏园有很多相似之处,场内各处座位均以壶、碗沏茶,在场内卖茶水、开演前和休息时场内都有托盘的小卖在全场流动叫卖。*李微:《娱乐场所与市民生活——以近代北京电影院为主要考察对象》,《北京社会科学》2005年4期。
电影与戏剧的关系是中国电影史研究始终无法绕开的主题,而电影院与传统戏院纠结的历史关联也一直存在于电影院发展过程中。电影以一种全新的媒介形式嵌入到都市民俗中并与传统戏剧共存,传统戏剧以其固有的民间力量影响、改造、顺应电影的传播。关于电影与戏剧矛盾关系,表现在青岛的电影院方面,有以下几点:
一是“影”和“戏”的暧昧表达。电影放映场所的名称在青岛一直是模棱两可的,放映电影的地方也被称为戏院,如山东大戏院、福禄寿大戏院,这与专门进行戏剧表演的光陆大戏院、中和大戏院在名字上无法让人分清其经营对象,还有一些电影放映场所采取了更模糊的表达,如大饭店影戏院、中国影剧院等等。直到40年代,“电影院”的表述才算真正“理直气壮”。
二是电影院与戏剧表演场所的功能经常互为转化。青岛档案馆保存了许多传统戏院申请改建为电影院的记录,而电影院也时而会进行戏剧、歌舞、魔术等演出,在片源短缺的情况下,一部分改建而来的电影院也会改建回戏院。
三是看戏式的观影行为根深蒂固。“突然电灯全熄,有些寓公以为是完了,纷纷起身,把椅子乱推,腾出路来要往外走,有叫某翁等一等同路走的,有说熄灯太快的,声音嘈杂得很。幸亏里头有些知道的,说是熄了灯以便看电影,并不是散会,他们才坐下”,“一会儿,吞云吐雾……烟球满地吹,仿佛下了雹子似的”“咳嗽雷动,浓痰如雨。抽烟余暇,杂以谈天”*燕齐倦游客:《桃源梦》,时敏书局,1934年再版。,如果说上述观看电影情形还是发生在电影刚传入青岛之时,而到了三四十年代,仍然“好似专门为了鼓掌才进电影院来的,只要遇有一个最低限度的机会,他们绝不轻轻放弃劈劈拍拍狠命地热烈捧场,夹杂着欢呼与笑语,响彻屋宇。看白戏、买半票,打戏院的风气亦非常兴盛”。
3.城市文化中的市民观影行为
青岛的“地方感”不仅在于它是一个殖民城市、移民城市、新兴城市,它还是一个季节性旅游城市,“春季赏花”、“夏季洗海澡”俨然已成为近代青岛的都市民俗。春季“海岸上,微风吹动少女们的发与衣,何必再去到电影院中找那有画意的景儿呢!”*老舍:《五月的青岛》,刘宜庆编:《名人笔下的青岛》,青岛出版社,2008年,第89页。《青岛影剧院工作日志》中也多次记载“春天一到,观众就跑到公园去了,影院变得冷冷清清”*《青岛影剧院日志三册(1-3)》,1947年1月,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B0027 005 00007 0001。。在20年代初,青岛各类公园总计达40多座,30年代基本承袭了这种规模,单单市区内就有公园19座,这是上海、天津等城市都不能与之相比的。“一群一群,一批一批,在第一公园穿梭般的过来过去……男人,女人,洋人,华人,熙来攘往,中山公园,竟热闹得和中山市场一样”*芮麟:《青岛游记·夏在汇泉》,芮少麟编:《神州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418页。,可谓“一春情绪为花忙”。除了到公园赏花,到崂山、丹山旅游的人也活跃起来了。在春季,公园、崂山等自然景区吸引走了青岛市本地的观众,加之又缺乏像夏季那么大量的外来消费者,春季成为电影院的淡季。
青岛的声誉在很大程度上来自“海水浴场、避暑胜地”。“夏天是青岛的黄金时代,汇泉是夏天青岛的黄金地带”*芮麟:《青岛游记·夏在汇泉》,芮少麟编:《神州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435页。“只待暑天一到,只要是有钱、有闲、有旅行兴趣的人,都会投入青岛的怀里去”*倪锡英:《青岛》,中华书局,1936年,第3页。。“夏季洗海澡”一方面带动了青岛娱乐文化业的发展,海水浴场附近配套建设了饭店、音乐厅、舞厅、咖啡馆、酒吧、高尔夫球场、体育场、跑马场等等;另一方面也使青岛的娱乐文化业发展受季节性影响,五月底“那专作夏天生意的咖啡馆,酒馆,旅社,饮冰社,也找来油漆匠,扫去灰尘,油饰一新,预备呀,忙碌呀,都红着眼等着那避暑的外国战舰与各处的阔人”,一到夏天“青岛几乎不属于青岛的人了,谁的钱多谁更威风”*老舍:《五月的青岛》,刘宜庆编:《名人笔下的青岛》,青岛出版社,2008年,第89页。“各地避暑的人也来了。靠海边的房舍就十倍二十倍的房金涨上去。一个个的Ba r,生意陡然兴隆了,常是挤满着泥醉的水兵,和白俄的朝鲜的舞女。灯红酒绿,音乐到午夜还兀自演奏不息。”而秋天一到,“也没有了那天天喝醉酒的水兵,街市上便渐渐地冷落起来……应时的舞女也一帮帮地载到了上海去,青岛的繁荣是该蜇栖的时候了呢”*吴伯萧:《岛上的季节》,刘宜庆编:《名人笔下的青岛》,青岛出版社,2008年,第46-48页。。从地理位置来看,电影院在夏季的青岛并不具有优势性。近代青岛最负盛名的海水浴场是当时城市东部的汇泉浴场,其远离闹区的喧嚣,紧邻别墅颐养区,配套娱乐设施健全,与电影院在城市空间分布上并没有交叉性。而靠近电影院分布的栈桥浴场多暗礁、急潮、漩涡,非深悉水性者,多不敢涉足,故人数极少。在各种关于青岛的游记中,“游泳”“咖啡”“可乐”“啤酒”“跳舞”“跑马”都是常提到的字眼,而“影院”却极少见。相比之下,上海、北京的电影院在夏季却打出了“安装冷气机”“售卖冰激凌”的广告,吸引一部分有钱阶级到电影院消暑。可见,“看电影”尽管已成为青岛市民的“摩登追求”,却仍无法替代青岛独特地理优势所带来的市民对自然的亲近,“海水浴场”才是民国时期青岛的城市名片。
综上所述,由于殖民地经历的特殊环境,电影并非以一种平民式的娱乐方式传入青岛,而是以一种“隔离”的方式,使电影成为殖民者的特权。因此,“看电影”在青岛缺乏大众文化基础,也没有形成类似上海对好莱坞电影鼎力推崇的城市氛围。直到20年代末国产影片涌入青岛,激起市民观影的热情,才促进“看电影”习惯的真正养成。但这种习惯仍受地方文化的影响,形成了“季节性”看电影的特色。
三、黑暗中的隐喻:以“对号入座”风波为例
民国时期对电影院座位的管理与改革最早集中于对“男女分座”还是“男女合座”的争论中。 1911年,上海城自治公所颁布《取缔影戏场条例》*杨德惠:《电影史料》,《新华画报》,第5卷第7期,1940年7月。转引自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第一卷),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年,第11页。中规定“男女必须分座”,男女观众从不同入口进场,分座两大排,或者男女观众分坐于楼下楼上。到20年代,京师警察厅《取缔电影园规则致内务部呈》以及江苏淞沪警察厅《取缔影戏园规则之布告》*《取缔电影院规则》(1921年5月26日),《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3辑,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75-176页;《取缔影戏院规则之布告》,程树仁主编:《民国十六年中华影业年鉴》,中华影业年鉴社,1927年,第1-3页。都提到“除包厢之外,均男女分座”,男女同座已可在包厢中实现。1929年青岛政府颁布《关于舞台戏院男女不必分座的训令》*《关于舞台戏院男女不必分座的训令》,1929年,青岛市档案馆馆藏,编号: A0017 002 00045 0060。,基本实现了男女同座。男女合座的普及也随之为电影院带来“色情化”,尤其是在三四轮影院。其实,早在独立电影院未产生之前,色情化服务已经为电影放映招揽了一定的顾客,像西班牙商人雷玛斯曾选定上海的“青莲阁”作为固定的电影放映场所,而当时光顾青莲阁的人多数是嫖客。20年代济南的电影观众,一是官吏眷属,二是妓女嫖客,“妓女狎客,亦以电影院秩序较好,短时间内不至于生厌也”*烟桥:《济南之电影》,《电影月报》1928年5月第2期。。又如南京除了几家头轮电影院的观众较为高尚,二三轮以下的小戏院情形比较复杂,“生意浪上的阿姨和舞壳们,她们常常做场外交易做到电影院来”,“一双手搂着女人的腰,一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从大腿顺流而下”“几个大胆的淫娃荡姬,更不客气把一双大腿搁到男人的膝头上,索性把皮鞋和丝袜脱了出来”*柯洛:《黑暗中的摸索——电影院内众生相》,《海潮周报》1946年第31期,第9页。。对于电影院“色情化”问题,我们也可从社会对待影院女引导员的态度上寻到蛛丝马迹。“海上影院之女职员,皆妙龄佳丽。粉面朱唇,饰以雅洁制服;坦胸露腿惹人神注”*杨石青:《打油诗:影院女侍》,《文饭》1946年第17期,第5页。。有人戏称她们“看惯鸳鸯已不羞”。有些电影院的女引导员只为楼上头等座的观众服务,也有在一些电影院里,观众可以“请”女引导员观看电影。一些女引导员也因为出入电影院这种“风月场所”,为“娱乐和消遣而服务”,在婚姻上遭到了男方家庭的反对。*益城:《从“黑暗”里讨生活——与影院从业员一夕谈》,《妇女月刊》1947年第5卷第6期,第21-23页。从青岛方面来看,上平安电影院、映画场、电气馆等电影院主要位于舞厅、妓院分布密集区,从青岛政府三番五次颁布的“不准携带妓女入场的训令”*《青岛市中外跳舞场查表》,1939年,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A0018 002 00033 0025。中,也不难看出青岛电影院在市民生活中充当着“风月场”的功能。在报纸登出的观众来信中,总会提到观影最令人讨厌的事之一便是“遇着旁坐的人,唧唧歪歪地谈着情话”,或者女性观众抱怨她们常受到旁座男性的骚扰,许多报纸也刊登了各种各样的漫画来讽刺这一现象。不过封闭幽暗的电影院一方面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们提供了“便利”,另一方面也为接受“新思想”的现代青年提供了自由恋爱的场所,如青岛明星电影院在40年代因地处偏僻的海边而成为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寻求静谧的地方。*李森堡:《青岛指南》,中国市政协会青岛分会,1947年。
如果说电影院色情化所引起的矛盾主要集中于不同市民群体之间,那么在我们今天看来再习以为常的“对号入座”却使当时的电影院成为一个政治、经济、文化、市民博弈的空间。1946年,国民党政府以法律形式规定电影院必须实行对号入座,青岛作为首批执行的城市之一,虽然没有发生上海电影院集体罢市事件,却也遭到了电影院与观众的一致反对,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最初,青岛电影院多实行循环放映、随时入场的管理模式,观众看完一遍电影后,如果想再看第二遍仍可以坐在座位上看下一场,或者电影放映到一半时,观众仍可以入场,并在下一场看完前一场没有看的部分。尽管政府在多次颁布的管理电影院规则中提到“每场所售之票亦不得超过座位数目”“不得任意加凳”,但遇到大卖的影片,影院过道上往往站满了人,“空气颇劣,人多则污浊之气难闻”。“分场放映”的实行要早于“对号入座”的规定,1923年《胶澳商埠警察厅管理电影园规则》*《胶澳商埠警察厅管理电影园规则》,《胶澳公报》,1923年第11期,第16-17页。规定“每晚开演时间不得超过三小时,不准故意延长时刻,其白日开演者得按照三小时间办理”;到1931年《青岛市公安局取缔电影院简则》*《青岛市政府市政公报》,1931年第22期,第73-74页。已修改为开演时“每场影片不得超过三小时,如过长影片中间须休息十分钟以便观客”,影院工作人员利用散场时间清洁卫生、通风散气;而1947年青岛市警察局《关于查各电影院多不遵守警察局前定分场放映办法的训令》*《关于查各电影院多不遵守警察局前定分场放映办法的训令》,1947年1月,青岛市档案馆馆藏,编号: A0019 003 00159 0106。中提到“每场连休息时间计内,不得超过两小时半”,但是检查结果仍是多数电影院“连续放映,不分场次”,经过一段时间的管制,情况有所好转,电影戏剧商业同业公会也制定了明确的《所属各影剧院拟定分场时间报告表》*《所属各影剧院拟定分场时间报告表》,1947年12月,青岛市档案馆馆藏,编号:B0038 003 01129 0019。,通常青岛的电影院一天放映三到四场,早场为下午二时,末场为晚八时,正片上映时即停止售票,军人平时优待购票半价,星期日上午十时下午二时免费招待军人。对号入座实施之前,观众在自己购买的等级座位之内可以任意挑选座位,先来观众占据中间位置,后到的观众只能坐在两边甚至墙角,有些电影院内还出现观众用衣帽占座位的情形,后到的观众因为座位的偏僻也经常与引导员发生冲突。可见,电影院内座位秩序的混乱。
当时,实行“对号入座”面临重重困难,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遭到观众的反对。早在20、30年代,北京和上海地区的电影院,如真光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就发动了自下而上的电影院礼仪改革,使“看电影”成为一件“像外国人听歌剧”一样非常隆重的事情。从现有资料来看,当时青岛电影院并不存在这样自发改革的力量。嫖娼、看白戏、大声喧哗、鼓掌、随意入座等在民国时期的青岛习以为常,虽然在青岛的电影院里,没有出现类似成都电影院中“流动厕所”让人啼笑皆非的现象——一些穷人家的小孩提两个粗竹筒来回走动,这样观众就可以在座位上就地小便,但某些旨在塑造现代性国民、培养公关秩序的改革却遭到了市民的强烈反对。“分场放映、对号入座”实行后,电影一旦开映,放映厅大门便紧闭,观众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到随入场,这一点遭到了很多观众的反对,从而也滋生了一批“生意眼”。大光报曾报道,青岛影剧院首场上映《四郎探母》时,开场十分钟后,有观众蜂拥而来,然门已上锁,观众却踟蹰门口不愿离去,影院茶役从后门放入观众并每人收取一万元。*《青岛影剧院,茶役走私》,《大光报》,1948年1月17日。很多观众也认为“对号入座”给观影带来不便,“近视眼购得较后之座位,大为懊丧”,“凡痴男怨女每喜于角落里,作大胆表现,特今日此种愿望已完全破灭”*《对号入座,有弊无利》,《海晶》,1946年第23期,第3页。,售票员表示“换票不绝,纠纷时起,售票速率大为减低”*哲民:《影院与警局斗法:“对号入座”之争》,《京沪报》,1946年第8期,第6页。。
其次,军警看白戏的问题。从20年代起,警察局就规定电影院内于客座外另设监视席以备该局所派员警轮流弹压,这个规定一直保持到了40年代,从而也造成了警察看白戏的恶习;尽管各地都有军人平日半价、周末免费的规定,但军人平日往往也都不购票并强行入内,严重扰乱了影院的秩序。如1946年4月15日,青岛福禄寿电影院因售票与海军训练团发生争执,检票员遭殴打,次日,四五十名士兵齐赴影院,将门窗玻璃悉数打破。*《保障影业商安全,公会代表向当局请愿,海训团士兵捣毁福禄寿,同业一律停业请求对策》,1946年4 月18日,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D000164 00036 0012 。各电影院激愤不已,同意青岛市电影戏剧商业同业公会的号召一致停业,并分赴军警各处请愿,要求严惩暴徒,并保证不得再有同样事件发生。许多报纸也发表“有钱买半票,无钱莫看戏”来声援电影院的请愿。可是在此事件发生后仅一个月,青岛的金城电影院又发生军人观剧携入眼药水影响观众的事件。*《关于金城电影院有军人入场观剧携入眼药水影响观众不能观看注意防范的训令》,1946年5月,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A0019 003 00084 0023。青岛影剧院工作日志(1947-1949)每天都记录当天影院的秩序情况*青岛档案馆馆藏档案B0027 005 00007 0001;B0027 005 00008 0001; B0027 005 00009 0001。,如果没有发生军人扰乱情况,“真是阿弥陀佛啦”,可见,军警看白戏问题的严重性。“对号入座”实行后,凭对号入座票的观众与强行凭免费券随意就座的军警必然发生冲突,因为每场到底会有多少看白戏的军警是电影院无法控制的,从而给影院售票和秩序维持带来一定的混乱。
最后,因恶性通货膨胀而引起的影院与政府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虽然上海存在电影院礼仪改革的基础因素,但政府推行的“对号入座”政策仍引起影院罢市,这说明关于“对号入座”事件,影院空间中还隐喻着权力与策略、控制与反抗、冲突与秩序、规训与退让等核心关系。抗战胜利后,恶性通货膨胀严重发展,而政府却以电影“实负宣扬文化,普及教育的两重任务”严格管制电影票价,使电影票价的上涨远不及物价上涨的平均水平,青岛各电影院曾多次联合声明要求调整电影票价。*《关于各影剧院恳请再调票价的呈文》,1948年1月,青岛档案馆馆藏,编号:B0021 003 00669 0114。除此之外,政府向电影院征收百分之五十的娱乐税,各影院“均以当天戏券销售以后提成呈局作证”*哲民:《影院与警局斗法:“对号入座”之争》,《京沪报》,1946年第8期,第6页。,这其中自然存在着一定漏洞,“对号入座”的新措施,实因政府防范影院代收娱乐捐时存在虚报或克扣的现象。所以“对号入座”算是扼杀了电影院在夹缝中获取一点“利益”的希望,导致了电影院对政府此举措的反抗。关于“再现性空间”,列斐伏尔指出,它是“被统治的,因此是被动体验的或屈从的空间”,同时也是反抗统治秩序的空间,并且这种反抗的空间是从属的、外围的和边缘化了的处境产生出来的。*Henri Lefebvre,TheProductionofSpace, 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UK), Cambridge, Massachusettes(USA): Blackwell, 1991, pp.33-40.如南京国民政府一度提出影片放映之前需投射孙中山、蒋介石画像、播放党歌,放映政治标语、提供政治大会场所的要求则让电影院成为一个政治舞台和宣教场所。但国民党统治后期,在一些电影院中,每当序幕映出总理及主席的影片时,观众反而更加喧哗,鼓掌,吹口哨,怪声叫好等等*《党化电影院》,《京津画报副刊电影》,1927年第3期,第1页;长弓:《蚌埠影院里的怪现象》,《海燕(上海)》,1946年第7期,第12页。,这说明国家权力长期不受约束的加强,反而削弱了统治的权威性,观众在幽暗的空间中表达了对国家权力的反抗。
电影,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在传入青岛之初就带有深刻的殖民性,并影响到了电影院在青岛的空间分布格局,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空间消费层级。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电影院在全国的分布极不均,上海、天津、广州的电影院数量分别都要超过很多省份的总和,青岛电影院数量虽远不及这几座城市,但仍位于全国前列。青岛电影院在与传统戏剧表演场所的纠结关联中,在与“赏花”“洗海澡”等城市民俗的互动中,日益融入到青岛市民日常生活中。与此同时,电影院凝结着空间、权力、文化的复杂关系,各方力量在这座“黑暗”的公共空间中进行了角逐,并最终改变了市民的生活观念,规训了市民的公共行为。“看电影”在青岛逐渐发展成为一种蕴含着青岛市民的感知体验和文化记忆的新的都市民俗。
[责任编辑李浩]
作者简介:刘磊,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山东济南 250100)。
猜你喜欢
——An Idea From "Etudes Metro"—the Work of Pierre Schaef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