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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叙事中的武举考试:渲染与省略

2016-02-02周兴涛ZhouXingtao

孙子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武举状元考试

周兴涛/ Zhou Xingtao

文学叙事中的武举考试:渲染与省略

周兴涛/ Zhou Xingtao

武举是选拔和是培养军事人才的一种重要制度。但武举研究处于偏僻一隅,论及武举与文学之关系也非常微薄。古典小说、戏曲、宝卷、弹词、鼓书等叙事文学作品,少有武举描写,即使有也多渲染考试场面,而少写备考、赴考阶段,这与文举描写不同。反映出文学作品中对武举远没有对文举看重,折射出重文轻武的文化特点和重结果轻过程的民族心理。

文学叙事 武举 渲染 省略

武举制度始创于唐长安二年(702),完善于宋代,明清基本沿袭,清末早于文举结束历史使命。武举分制举和常举,是选拔军事人才的一种补充手段,作为配套的武学则是北宋年间开创,也为后世所承袭,是培养军事人才的一种重要制度。常举武举的考试因时代不同,有解试、会试、殿试或童试、乡试、会试、殿试等层级的不同。考试内容则在宋代开始分内外场:外场比试骑射、步射、举重、舞刀剑或举石锁、翘关;内场则考《武经七书》的默写或大义,或策论。

相对于文举研究蔚为大观方兴未艾的势头,武举研究处于偏僻一隅,其数量、质量尚显稚嫩和青涩。文学与科举的关系研究亦是文学与科举学多年来的热点之一,论著多仅就文学与文学角度出发。论武举与文学之关系则非常微薄,如2009年暨南大学胡海义博士论文《科举文化与明清小说研究》、2010年浙江大学王玉超博士论文《明清科举与小说》都无一语提及武举。纵观武举在我国叙事文学中出现的频率非常低,胡海义《科举文化与明清小说人物研究》①将明清科举题材小说作品1684篇(部),制成《明清涉及科举题材的小说作品一览表》,涉及到武举的仅仅12篇,比例仅为千分之七。笔者将范围扩大,纳入戏曲、宝卷、弹词、大鼓等;将时限延长,上至晚唐五代,下至当今,查阅千余部叙事文学作品,有武举出现的有109篇(含胡统计的12篇)。数字的统计不一定精确,具体数字也还会变化,但也可以说明基本的总体事实。

一、渲染考试场面

欧阳玉林《南戏中科举活动表演模式初探》据《古本戏曲剧目提要》将科举考试分备考、赴考、考试、及第四个阶段,其中描写赴考的篇幅最多,备考、考试阶段较少。②该文只涉及文举情况,没有统计武举。本文借鉴其四个阶段的分类方法,对文学叙事中的武举考试做一介绍。首先,就作品描写武举考试的文学作品远远少于文举,这与前文指出武举人物远少于文举人物一致。其次,涉及武举的作品中,对武举一笔带过的数量远甚详细叙述的。其三,在写了武举考试的文字中,写考试场面多于备考、复考、及第阶段,这些描绘有现实基础,也有自由发挥的想象,是科举考试的另一种“真实”,折射出部分民族文化心理。

在上节提及109篇写到武举的文学作品里,涉及武举考试的有26篇,其余多是将武举身份作为人物背景交代。这26篇中的元杂剧《赵礼让肥》、小说《残唐五代史演义》第二回、清悟岗主人《空空幻》第八回、清兰皋居士《绮楼重梦》第十六回、清佚名《群英杰》第三回、河洛大鼓《破镜记》等6部,仅仅用“中武魁”“武状元及第”“中了武举”等一句或数字就简单交代而过,是静态的结果呈现。用较大篇幅渲染武举考试的仅梁羽生《女奇英传》十二回“张冠李戴入长安”,以整本浓墨重彩描绘的则是单田芳述录、王樵整理的《武科场》(又名《明英烈》)。

自唐至清的武常举考试有解试、省试、殿试三个程序的,有比试、解试、省试、殿试或童试、院试、会试、殿试四个程序的,亦有省略殿试的。以殿试为主或简要提到的有清吕熊《女仙外史》第八十二回、《绮楼重梦》第十六回、清佚名《绣球缘》第十八回、《鬼神传》第三十一回、《总管宝卷》、河洛大鼓《破镜记》、评书《明英烈》。详写省(会)试一级的有元佚名杂剧《张公艺九世同居》、清朱佐朝南戏《夺秋魁》、清黄石《玉蟾记》第四十四回、清嫏嬛山樵《增补红楼梦》第六回、清钱采《说岳全传》第十一回、《绣球缘》第十七回、《明英烈》、梁羽生《女奇英传》第十二回。写童试的有李伯元《文明小史》卷一。其余的指证不确,难以判断,只知道是武举考试。不难看出,有单写某一阶段的,有几个阶段都写的;写低级别考试的少,高级别考试的多,作者尤其喜欢在殿试上花费笔墨,这里深藏的是民族文化意识中的官本位思想和功名心态。

自宋之后,既武举考弓马刀箭,也测试兵书墨义、策论等,即有文武场或内外场之分。一般以为武艺更重要,于是有人挑出武考单写。如元张国宾《合汗衫》杂剧第三折:陈豹“年长一十八岁,膂力过人,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常“打大虫耍子”。“到于都下演武场中比射,只我三箭皆中红心。中了武状元,授了下官本处提察使”。甚为简略。清佚名《闺门秘术》四十九回:“先射步箭,……汤俊在演武厅唱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身上的带子紧一紧,靴子拔一拔,在汤杰手中取过一把弓、五支箭,下了斤口,对住靶子,一连射了五支,就中了五支,而且全在红心之中。”到了第二日,又看马剑,第三日又看杂技。射箭细节描写较为传神。清黄石《玉蟾记》四十四回:“初八日,武闱监临,刘大人升堂,天下武士挨次应名。就在教场中竖一大旗竿,竿上挂一金钱,令武士各带弓箭,射中金钱者高中头名。那班武士也有射中旗竿者,也有射中金钱孔外者。只见张昆扯弓搭箭,飕的一声,那箭正中金钱孔中。校卫将箭取下。洪昆又射,连中四箭。演武厅上齐声喝彩。曹昆射中三箭,汪大镛射中二箭。三日后,放榜。第一甲第一名张昆,第二名曹昆,第三名汪大镛。”不仅直接写应试者,还有旁观者的侧面描写。

清末李伯元《文明小史》卷一《校士家奴谈历史,高升店太守谒洋人》:“(文试后)跟手考试武童。第一场马箭,是在演武厅考的。第二场步箭,就在本府校阅。因为人多,便立了三个靶子,一排三人同射,免得耽误日期。”只是交代流程,没有具体描绘考试过程。

《明英烈》整本写武举考试,交代更为细致全面。应考者“不论身份高低,出身贫富,也不分汉蒙回藏,即使是杀人的凶犯、滚马的强盗,哪怕是反对过朝廷的人,只要归顺朝廷,进京应试,一律恩准无罪,按才录用”。考试环境:“这座武科场在朝阳门里顺城街。这里原来是一座校场,是脱脱(笔者注:脱脱帖木儿,元朝末期政治家、军事家)检阅官兵的地方,地势非常宽阔,四外筑有围墙。” “进门先要挂号登记,说明家乡住处,姓啥名谁。然后领取腰牌下场。” 应考者:“咚一声炮响,从科场外开进千名军队,从科场大门直排到阅武楼下,面朝外,站了两大溜。……光安徽一省的举子就有上千人,黑白丑俊,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转眼间人山人海,足有两三万人。”作者更多笔墨关注朱元璋领导大家起义,考试内容着墨甚少。梁羽生武侠小说《女奇英传》则在十二回详细写武举考试,但已是纯粹武侠笔法,与历史真实差之甚远。该文依次写了河南禹县、江西泰和、湖南新化武生李逸、崔元仲,既有单练,也有对打比试武艺高下。“每一个先试普通的弓马功夫,这一项二百多人全都合格;然后再试十八般武艺中应试者最擅长的一两种,最后是问应试者有什么特长的技能,以便将来在分配职位时量才录用。”

单写文考的有:清悟岗主人《空空幻》,花春被岳父山廷栋逼迫入武闱,“不多时,武会放榜,果然花春是元。……因花春策论精通,不愧翰苑之材,钦赐文武状元”。清兰皋居士《绮楼重梦》中贾小钰为贾宝玉转世,因“文会元亦可殿试武策……贾小钰文武皆一甲第一”,但实际他只参加了文试。

多数作品基本尊重历史,文武考都写,但各自侧重不同。侧重文考的:元杂剧《张公艺九世同居》,张家“大儿治家,二儿攻书习文,三儿张英学兵演武,曾读武经七书”。考官王伯清看卷,“这一个文如锦绣,笔走龙蛇;那一个计谋广大,策论熟滑。正可选作文武两名状元”。王问:“习哪一家兵书?”张英:“某习黄公三法、吕望六韬书。”王以为堪作武举状元。而作者对武考则戏谑嘲弄:

李奈云:“我十九般武艺都会。”贡官云:“只有十八般武艺,偏你十九般。那一般呢?”李云:“我会打筋斗。”

充满戏剧效果的对话,将国家考试的严肃性消解无存,也从侧面说明时人对武艺不太当回事。这可以算是目前最早对武举中的武艺考试进行否定负面性评价的文学作品。清《绣球缘》中,朱能上京应考文试描写详细,武试仅一句。

侧重写武考的则有:《总管宝卷》宋朝人金元聪明好学,文武双全,前去应考“主考大人接章,金元把文章呈上,主考观看十分称赞,世上有这样天才,而且武艺精通”。对文章只有“十分称赞”四字,“后来又叫他演武场上比武……再拿一把大刀,出场练武……无有一个不称赞。”写武艺则极尽能事,最后“殿上主考同衙役商议,使他一品状元”。“衙役”怎能与考官一起决定状元人选?显然是凭空臆造,作者很随意,或者说根本不了解真实的武举考试。

下面,我们以岳飞故事来考察文学作品对武举考试描述的变化。历史上,岳飞是行伍出身,因抗金战功卓著,成为“中兴四大将”之一,是民族英雄,但是他从未参加过武举。较早的文学作品如明熊大木《大宋中兴通俗演义》、清古吴浪子《西湖佳话》卷七《岳坟忠迹》讲岳飞事迹都没有提到武举一事。清朱佐朝《夺秋魁》 首次提到岳飞应武举。第九出:“适才教场中监考武士,那些有勇力者不足为奇。有一名相州汤阴人武士,唤作岳飞,年方弱冠,力大无穷,能开三百斤铁弓,百步穿杨犹如儿戏,见之者无不骇异……但不知之子腹内才学如何。明日是第三场,且看他策论,就可知了。”交代出身、武艺高强、先武考再文考。第十八出,小梁王柴贵:“我自幼弓马熟闲(笔者注:娴之“误”字),那(笔者注:古同“哪”)知文墨锦绣。我已禀过今科主考,札起围场,示帖晓谕,如有天下英雄好汉,能与我比武斗力,有能胜我者,即为今科武状元。”这段话有两处明显虚构,一是考试程序固定,即便贵为梁王也不可能随便建议主考如何操作;二是武考都是考察单兵能力,箭击、弓马都不需二人对打即可完成。然后岳飞与王贵等一众人“一同进去,会做文的做文;不会做文的,禀过主考,愿比试武艺家伙。当今离乱之际,只要武艺高强,取用亦未可知”。戏曲花大量笔墨写王贵、牛皋与柴贵比武,写岳飞则简单。这可视作烘云托月的笔法,但岳飞毕竟是主角,如此少的正面描写似乎不堪匹配。

清钱采《说岳全传》第十一回这样描述:岳飞做“枪论”,梁王做“刀论”,张邦昌说:“此人之文,比我还好,怪不得宗老头爱他!”步射,岳飞射了九箭。又是侧重突出文才。写武考基本符合事实,写文考则较为随意,所谓“枪论”“刀论”并非武考文试内容,且题目并不会有选择性,只能都写相同的。

以上是考试阶段,虽有部分详细描写对武举人的文才或武艺进行渲染,但在整个涉及科举考试的文学作品中是极少的,在同一部作品内部,也是非重点描写的内容,相对于文学作品对文举的描写真是远在千里之下。

既然武举有考文试与武艺两类要求,强调任何一种似乎都有所偏重,文人找到了一种看似两全其美的模式—— “文武双全”“两科增美”。此类例子甚多。花春“既入武闱,自分此番非元即亚”“武会放榜,果然花春是元”“因花春策论精通,不愧翰苑之材,钦赐文武状元”。③张昆武试第一甲第一名,“次日引见,龙颜大喜,见张昆虽系武臣装束,却有儒雅风流气,可惜考武了”,又令其再入文闱考试,于是又中文状元。④贾小钰文武皆一甲第一,成为文武状元。⑤辛茹中解救郭子仪的九公子,被郭收为义子,改名郭晖, 先以本名中文状元,后因郭氏“特奏一疏,圣上道郭家公子有这等大功,就把他填做了武状元”。大臣程策将两个女儿分嫁文、武状元,长婿辛茹,登文榜鼎甲,“钦赐郭晖为武状元”“不免先与文状元完婚,然后送次女去武状元处成亲便了”。岂料是同一个人,于是结尾处老旦嘲笑:“大小姐自有文状元的封诰,二小姐自有武状元的封诰。”⑥

也许觉得一人同时中文武状元概率太低,于是发展出一种亚型——兄弟文武状元——这就将身份和荣誉一分为二,但荣耀却归属一个家族或作品所要称赞的一类人物。第一种就是一个家族内的兄弟分中文武状元。元杂剧《降桑葚》中张頨、张英兄弟为文武状元。明沈寿卿《龙泉记》(又名《全忠记》),宋嘉定人杨夔子杨鹏、杨凤中文武状元。清佚名《轘龙镜韩廷美》,宋徽宗以吏部崔如玉为康王师,其子崔琏、崔琳中文武状元。清佚名《阴阳双宝扇》(一名《大红袍》), 明嘉靖时,三边总制曾惠为严嵩所害,二子曾荣、曾贵流亡,后曾荣中文状元、曾贵中武状元。另一类是结拜兄弟文武状元。元施惠《幽闺记》杂剧第一出云:“兄中文科,弟登武举……文武举双登黄金榜”。到结尾第三十五出时,文状元为蒋世隆,武状元为结拜兄弟萨满光福。元刘唐卿《降桑葚》杂剧,延岑,刚强性勇,膂力过人,在五娄山落草为寇,接济恩人蔡顺后,散了喽啰,受朝廷招安,进京赶考,因文武全才,刀马过人,深得圣上喜爱,中了武举,而其恩人兼结拜兄弟蔡顺则中文举状元。

“文武双全”“两科增美”多出现在才子佳人类叙事文学作品中,是较为典型的“大团圆”结局模型。强调状元身份与此类文举作品的文化心理是一致的。

二、省略武举中的其它阶段

以上着重就武举考试阶段进行了分析,及第因紧接考试,在文学作品中的描写一般也是紧随其后,只是大多简单交代中举后的荣耀和所授官职而少渲染。唐僖宗对“武场十二名武进士,还乡完娶,赐金银文武执事,又赐金丝灯笼一对”。⑦明正德皇帝,吩咐“武状元游街三日,太仆寺照例备办执事,轿马伺候游街三日。当殿赐了白马簪花,挂了红缎,庭前上马出了午门,人设旗帜随后回至寓所”。⑧常浩然,“中武魁状元,打马游街”。⑨贾杜若中式武举探花,又是元妃之侄,便点了头等侍卫,每日到侍卫府该班跟随。荣国府门前加了“武举及第”之匾,一连摆了几日酒筵,甚是热闹。⑩张頨、张英兄弟为文武状元,“更赐予色绢百匹,承恩命满袖天香,立牌坊孝义之门”。⑪此类文字甚多,大多有一定史实依据,因袭相承,了无新意,故不再详引。

相对于考试、及第阶段,武举备考、赴考则不太为文学叙事所关注,这与欧阳玉林揭示的南戏中描写科举“赴考的篇幅最多,备考、考试阶段较少”,有一致,亦有差异。文学作品写武举备考多于赴考,但基本都是静态描写,是一种简单交代。如金刘祁《归潜志》卷二:“李夷子迁,后名倵,字李武,陈郡人。出于兵家,能刻苦为学,读史书,究古今成败治乱。尤善武事,习兵法,击剑,驰射,有志于功名。”元秦简夫《赵礼让肥》杂剧之马武,字子章,“学成十八般武艺”。元张国宾《合汗衫》杂剧:陈豹“膂力过人,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经常“打大虫耍子”。清嫏嬛山樵《增补红楼梦》中贾杜若“无事常以弓马自娱,且而膂力甚好,能掇石八百斤,马上硬弓百发百中”。常怀德,“习文兼能习武,半日讲书作文,半日跑马射箭,举蹬提刀”。⑫清云间子《草木春秋》第一回:“那金楼子十八般武艺精明,有百步穿杨之箭,善能使一枝方天大戟。”

也有稍加曲折的,动态较为明显的,过程略加复杂。雷一鸣“祖籍山东成武人氏,薄有田园,自幼爱习枪刀拳棒,十七岁曾入武庠,十八岁中了一名”。父亲“遂与他聘个教习,教他一身武艺。最妙的是百步穿杨,能于空中斜射飞鸟,百发百中。又使得一对八角紫金鎚,每个约重五十余斤,舞动时如万道金光,浑身盘绕”。⑬汤俊因父亲反对只能偷偷学艺,但后来“汤德元只是晓得他这两个儿子管教不住了,且听得他在武员庙内学了许多的武艺”。自己偷偷备考的还有石琼,他“有天赋,一身膂力,有异寻常”“瞒了父母私下投见同村老武官,求他指拨弓马”“乃尽心教道他,与他讲解兵书战策”“钻心用力。把枪刀武艺演习皆精,能一弓发两矢,箭无不中”。⑮权时当军”。⑯可见赴考对其人是多么不愉快的经历。武举因要试弓马刀箭,成本较文举高出不少。元杂剧《合汗衫》中陈豹就对其母抱怨:“您孩儿欲待应武举去,争奈无盘缠上路。”清临鹤山人《红楼圆梦》第二十四回就明确道:“我们这里考一场武童,要花几十金。我如何花得起?” 清随缘下士《林兰香》二十二回:季狸“家非阀阅,族本寒微”,多次应举不第,“以武学弟子员擒诛逆党”,被封为总兵官。而让人心酸的还有:

沈嵩山好驰马射箭,欲习武,求梦。梦神令其牵马六次。醒来自喜:必由武科发达。及三试武科不中。家甚贫,后入风月场,为妓女牵头度日。一邵姓朋友告之:牵头别名“马泼(笔者注:泊之笔误)六”,神令其作帮闲。⑰

文学作品对文举的赴考多有笔墨,在此途中与佳人相会,密约花园、寺庙,或黄粱一梦对世道人生有感悟,或与青楼恋情遭人阻碍,种种人生悲欢离合奇遇尽在赶考途中。可以说,文举赴考是文学叙事的重头戏,一切神奇都在此发生,在这一时间与空间“一切皆有可能”。反观提及武举的,则甚少涉及赴考,即便有也多为不如意事。如岳胜,“齐州人氏,武举出身……到京考试,一病半载,盘费用尽,

因多次武举导致家贫而入风月场,被友人解释为命运。笔者曾有《宋代武举武学与社会生活》⑱谈及武举考试与经济关系,这几则材料可做文学案例的补充。

备考、赴考、考试、及第是一般的阶段,时间跨度大,中举不易,有人就设计出一种捷径,不参加考试,直接中举甚至武状元。山东风阳府人李梦熊前在同州救驾,陛下曾封他为“救驾武状元。”⑲辛茹由郭子仪“特奏一疏”,圣上“就把他填做了武状元”。⑳河洛大鼓《破镜记》,王三元,“嘉靖钦点武状元”。㉑清佚名小说《群英杰》第十九回:副统制郝彪、魏强因从范仲淹立军功,“仍钦赐武进士”。这样的情节不是凭空而来的,在唐代有武制举,宋代武举有特奏名,明清有恩科,专门针对多举不第或年龄较大者,是一种恩赐或宽慰,对应举者来说不算非常荣耀之事。但在文学叙事中成了值得炫耀的捷径,自然也加快了叙事节奏。

文学作品写到文举考试作弊的不少,由此对科举进行批评。武举也有,但数量不多。最早的是元杂剧《张公艺九世同居》:“小官姓赃名皮,表德字要钞。奉圣人的命,今春开放选场,天下文武举子都来应举,着小官做个知贡举官。想来我这一头儿买卖可也。”从姓名“赃皮”就知是个贪官。下文还有嘲笑“十九般”武艺的,第一节已引,此略。前文提及的武状元花春临场就试,是岳父“山廷栋做主,竟与主试讲一人情”。㉒

武举考试需要力气,所以一般应举者年龄不会太小,虽然宋代曾有过武童子举,但未能成为常态。不管是现实还是文学想象中,年幼的神童都是夸赞的对象。文学作品中,也对武举年龄有交代,但都在情理范围之内。

岳飞,年方弱冠参加武举。(《夺秋魁》)那金楼子……十七岁中了武状元。(《草木春秋》)郝玉春十七岁中的武举。(《永庆升平》)雷一鸣十七岁入武庠,十八岁中武举。(仙侠五花剑》)

陈豹年长一十八岁……中了武状元。(《合汗衫》)

常德怀,十八岁联科及第,中武魁状元。(《跻春台》)

魏三封十八岁上中了武举第二名。(《醒世姻缘》)

师父教我儿文武高强,十八岁考武童名登金榜。(《中国传统鼓词精汇》)

申豹年方二十,已中武解元。(《群英杰》)

既无太小,也无鹤发老人,选取的年龄段非常理想化。这与文举描写或渲染少年神童或哀怜白发童生决然迥异。

三、结论

学者赵毅衡《苦恼的叙述者》指出:底本时间有变形,省略,缩写,场景延长、停顿,前二者速度较快,表明并不重要。文学叙事中武举过程大多为省略与缩写,较少进行延长、停顿进行渲染,说明世人对武举并不是太重视,反映出重文轻武的文化特点;即便提及武举也是在乎结果,对长期准备和赴考的艰苦关注甚少。这从侧面反映出民族文化心理中重结果轻过程的特征。至于对考试的描述有依据历史真实,也有随意想象发挥的,钱采《说岳序》辩解得很好:“从来创说者,不宜尽出于实,而亦不必尽由于虚。苟事事皆虚,则过于诞妄,而无以服考古之心;事事皆实,则失于平庸,而无以动一时之听。”历史是确定性的,文学则是可能性的,文学需要有史实但并不局限于它,所以一定的虚构是合理的。当然某些文学叙事对史实的虚构不合理则是因为了解太少,而非出于文学创作的需要。叶楚炎认为,从明代白话小说中所勾勒的科考中的混乱景象, 与明代典籍展现出的秩序井然的科举社会的盛况有明显的差异,具有史料意义上的“真实”,在作者的创作意识中,要同时追寻“真实”与“传奇”。明代小说中描写科举情状的真实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科举制度与情形的详备,而科举制度各种录遗为小说之传奇提供了有效的方式。㉓这同样适用于文学作品中的武举,不真实的部分也是另一种“真实”。

总的来说,文学叙事中的武举考试基本遵循历史真实,对考试阶段、考试内容的描述以及作弊情形的揭露有大量史事为依据,也提供了很多史料所未及的具体材料,对我们认识了解武举制度起了积极作用 。同时,因为是文学作品,作者按照自己的喜好和理解,在写作时或为塑造人物或为制造情节,也有一定限度的遮蔽和改写,与历史真实有一定出入,甚至因为作品太成功而导致人民对历史的认识出现偏差(如岳飞)。这些非历史的真实,并不妨碍它们成为观念的真实。

注释

①胡海义《科举文化与明清小说人物研究》,暨南大学2009年博士论文。

②陈平原《科举与传播》119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

③(清)悟岗主人《空空幻》第七回。

④(清)黄石《玉蟾记》四十四回。

⑤(清)兰皋居士《绮楼重梦》(时代文艺出版社)十六回。

⑥(清)佚名《十美图》(复旦本《后六十种曲》)。

⑦(清)佚名《鬼神传》卷三十一回。

⑧(清)石琮《前明正德白牡丹传》第十五回。

⑨(清)刘省三《跻春台》卷一《元集》之一《双剑记》1-1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

⑩(清)嫏嬛山樵《增补红楼梦》第六回。

⑪元 无名氏《张公艺九世同居》。

⑫(清)刘省三《跻春台》卷一《元集》之一《双剑记》1-1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

⑬(清)海上剑痴《仙侠五花剑》卷二第六回。

⑭(清)佚名《闺门秘术》(内蒙人民出版社)四十九回“下文闱弟兄同入选 考武试手足共登科”。

⑮(清)天花才子《快心编》卷二。

⑯(清)王廷章《昭代萧韵》第十四本第一出,北京出版社,2012年。

⑰(清)古吴浪子《西湖佳话》卷八。

⑱周兴涛《宋代武举武学与社会生活》,《中国考试》2013年2、3期。

⑲(清)石琮《前明正德白牡丹传》第十五回。

⑳(清)佚名《十美图》,复旦本《后六十种曲》。

㉑马春莲、林达《河洛大鼓传统书选》159页,商务印书馆,2014年。

㉒(清)悟岗主人《空空幻》第七回。

㉓叶楚炎《明代白话小说中的科举考试资格》,《明清小说研究》2007年第3期。

(责任编辑:曹永孚)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s in the Literary Narration: Romance and Omission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 was an important system to select and cultivate the military talents. However, the studies of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s have been launched by few researchers. As a result, few reviews have been made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s and literature. Few descriptions concerning the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s have been found in the ancient classical novels, operas, poems and Chinese ballads with drum accompaniment. Even there are some descriptions, most of them are about the romantic examination sties. Little has been written on the periods concerning preparing for the examinations and how to go to the examinations, which are different from the descriptions of the literature examinations. All these show that the literary works did not attached equal importance to the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s, which reflects th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that esteem literary and despise martial arts as well as the national mentality that esteems results and despises course.

Literary Narration; Imperial Military Examination; Romance; Omission

E8

A

2095-9176(2016)05-0075-07

2016-6-15

周兴涛,昆明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文献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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