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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儒家伦理对中国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模塑

2016-02-02徐炳杰XuBingjie

孙子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儒学军人儒家

徐炳杰/ Xu Bingjie

试论儒家伦理对中国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模塑

徐炳杰/ Xu Bingjie

中国古代爱国军人的文化存在形式,决定其军事爱国主义精神必然接受其所赖以生存的儒家文化精神模塑;儒学在其思想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特质和传统,为模塑古代军人爱国精神奠定了客观基础;儒学主要以整体主义、义务本位、理想人格、大一统思想等为古代军人爱国精神提供价值基础,以仁义、忠孝、义利、荣辱等范畴整合武德理性;儒家伦理模塑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世界,主要表现在军人忠德、武德修养、武德人格、道德责任、气节意识、忧患意识等方面。

儒家伦理 中国古代 爱国军人 精神模塑

当我们考察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的历史传统时,谁都不会忘记那些历史长河中试身手以“补天裂”、为国家民族喋血疆场的爱国军人,其所展示的军事爱国主义精神是我们民族特有的魂灵,至今仍然是鼓舞我们为正义而战的精神动力,是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然而,当我们深入探索古老军魂的内在精神时,却无论如何不可忽略中华传统思想文化主干——儒家伦理对中国古代爱国军人具有主导性的突出而强烈的精神模塑作用。

一、中国古代爱国军人的文化存在形式,决定其军事爱国主义精神必然接受其所赖以生存的儒家文化精神模塑

中国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支柱集中表现为一种为国奉献的军事爱国主义精神,这种主体伦理精神可用《尉缭子》中所述的著名“三忘”理念进行生动注解,即“将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桴而鼓忘其身”。这一精神支柱的形成离不开传统思想文化的深厚影响,这种影响又集中体现为以伦理为本位的儒家思想文化的内存精神模塑。

文化人类学家研究证明,人总是在社会文化中并通过各式各样的社会文化关系获取意识;社会文化为个体提供赖以生存创造的原材料作为塑造个人心智和道德的力量,——文化环境与文化的内在精神使人的生存模式化。社会文化直接影响着人的精神塑造,而且潜移默化。而两千年来成为中国传统社会思想文化主流与主干,并对中国社会与历史进程产生重大而深刻影响的,主要是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儒学在统治阶级的倡导下发展为社会主导价值体系,它不但在汉初经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定于一尊,使儒家文化成为历代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统治中国社会数千载,而且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其很多思想内容逐渐积淀为中华民族之共有心理素质和风尚习俗。

如何处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往往作为儒家人生价值理论的逻辑起点。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在本质上是以家族、社会为本位,以伦理道德为导向。而道德调解个体与社会整体矛盾关系是以自我牺牲为前提,这就与古代爱国军人的军事奉献精神形成了伦理思维同构。从军之人均源自于社会,在一定的社会文化中生存发展,而且即使步入军营,仍无法与社会隔绝。以儒学为根基和主流的中国传统文化,必然对每个军队成员从方方面面发挥其塑造作用。儒学倡导修己立人,重个体的道德修养,主张既要于己尽责,又应对他人和社会负责。儒家思想注重人的教化。这种教化所关注的是人之德性的成就,即自我德性的成就以及他人德性的成就。概言之,此二方面便是儒家经典《大学》所主张之“明明德”与“新民”。作为社会成员的军人在为政者所力倡之德性的教化过程中,必定会成就军事领域相适应的武德品性,在成功的教化中成为一个有武德的军人。在传统中国社会,那些名垂青史的优秀爱国军人大多受到以传播儒家思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使其军事爱国行为获得价值基础,深植德性之树。

由于政教合一基础上强烈的道德氛围、精微操作的内容、严格的行政保证,在中国历史上使得传统儒家思想已深入千家万户、妇孺皆知。例如,历代科举均以儒家经典作为考试的必读必考书,凡读书之人皆必须熟读经书;通过读书,儒经所传递的仁义道德观念也就在自觉不自觉中渗透到读书人心中;读书的人越多,接受儒家道德观的人越多,儒家道德的影响也就逐渐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儒家思想所包蕴的优秀传统文化,在儒家学说与社会发展的良性互动过程中长期积淀,在自动塑造与被动塑造、自我塑造与环境塑造的互动结合中,转化为具有社会普遍意义的义务感和使命感,逐步内化为军人自身优秀的武德品质。如《太平御览》将“仁义之师”置于古代军事思想理论体系之首。《武经总要》“祖尚仁义,次以钤略”,将古代军事思想主要归结为儒家的仁义道德和兵家的权谋智慧两大方面,而且以儒家的仁义道德为主导。诸多重要史书则专设“忠义传”“孝友传”,以彰扬忠孝节义。勇为戎德,忠乃武魂。这势必对古代军人的爱国精神产生道德上的教化染化作用。

回顾中国古代历史,凡儒学昌盛的时代,总是优秀爱国军人辈出的时代。例如,宋王朝是儒学被尊崇为正统思想和获得质的飞跃的时代,杨家将、韩琦、范仲淹、李纲,宗泽、岳飞诸名将之外,仅《宋史·忠义传》载百人之多。兹举徐徽言一例。据《宋史·忠义传·徐徽言》记载:从少年时代起,徐徽言就学习儒家经典,入仕之后,他被派往西北戍边,任统领河西军马,后官居知晋宁军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金军入侵,他临危不乱,派兵收复了三州之地,又多次击溃金人对晋宁的进攻,所领导的战区成为西北地区宋军的重要堡垒。公元1127年4月,开封陷落,徽、钦二帝被虏。宋朝政府下达了弃守两河的指令。徐徽言独守孤城,以死殉国,忠贯日月。据史料记载,宋亡之际的诸多城市保卫战中,如太原、真定保卫战,包括开封保卫战,不独象李纲、徐徽言这样的高级将领,宋军的中下级军官和广大基层士卒,都顽强抗战、奋勇杀敌,军心、民心都可用。皆因决策统帅层的昏庸腐朽反动而惨败。南宋理宗时,理学被定为正统思想和官方哲学,确立程朱理学独尊地位,并此后垄断中国社会思想和学术领域长达700年。映射在军事上,表现为,南宋军事力量虽然弱小,但军民的斗争意志却非常强大。抗金如此,抗元亦如此。凭借坚强的军事爱国斗志,面对横扫欧亚的蒙古铁骑,南宋军民顽强抵抗四十五年之久,成为世界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不独宋朝,凡历史上儒学盛行的朝代,每当国家民族危亡之秋,总有大量忠心报国、战死疆场、可歌可泣的保家卫国军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考察中华民族的地域文化,凡是儒家文化发达的地域,总是会涌现出众多优秀爱国军人群体。比如,齐鲁大地为孔孟之乡、儒家思想的发源地,不仅儒家学说从地域文化发展为主流文化,而且优秀兵家辈出,功勋卓著。还在先秦儒家文化传播时期,就有孙武、司马穰苴、吴起等兵家泰斗,不仅有辉煌的军事爱国实践,而且有丰富的理论著述(被后世列入武经七书),谱写出齐鲁兵学的不朽篇章。再比如南方的湖湘文化。中国有句俗语“无湘不成军”。湖南人以骁勇悍战而闻名。近代德国地质学家里希霍芬于19世纪下半叶数次考察中国,比较中国十数省的不同民族、不同居民的性格特点后,评价湖南人“军事精神十分突出”。湖南人中名将辈出,应主要得益于作为中国儒学重要传承的湖湘文化。湖湘文化崛起于两宋时期,尊奉程朱理学,早期代表人物周敦颐,南宋湖湘学派,以岳麓书院为平台,此后又有清初“三大儒”之一的王船山理学,阐道湖湘,涵淹六经,会通心理,后世湖湘士大夫继之推崇诠释船山学,及至晚清而后湘军兴起,群雄辈出,或主导军政大局,如曾国藩等;或挽救边陲危亡险局,如左宗棠等。曾国藩所创立领导的湘军集团,主要信仰是宋明理学。湖湘文化的潜移默化,造就无数挽救危局的优秀爱国军人。

在中国传统社会,即使那些种种指导和规范着人们处理各种复杂社会关系及其相关的事宜的具体道德训条,如传统家教,也在训示子女孝悌、忠义、明礼、守节,究其要义亦是要求献身家与国,把主体的修养与主体行为的社会效果联系起来,在个体与国家民族社会的结合点上寻找人生价值的思维路径,充分体现了儒家伦理思想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中国传统家规鼓励家族成员读书,所读之书主要为“四书”“五经”为主的儒学经典,其主旨是在培养对君主国家的忠义伦理精神。道光本陈廷修所编《义门陈氏宗谱》中列有《义门陈氏家规十二条》,其《重读书》条言:“若家有读书之人,则礼有人讲究,纲纪有人扶持;忠孝节义从此而生,公卿将相由此而出。”考察历代爱国名将的成长道路,流芳千古的民族英雄岳飞、文天样、戚继光、郑成功,在其青少年时代,就已接受来自父母及家族等良好的儒学家庭教育。岳飞少年时就爱读《左氏春秋》。传说岳飞的母亲姚氏在他背上刺了 “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自此成为岳飞终生遵奉的信条。翻开名将传记,凡古代爱国军人或出身于儒学世家,或自幼饱读儒学经典,从小受到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在儒家文化的洗礼下,“以天下为已任”,立志报国,忠君爱国、精忠报国成为其一生的追求,不断激励着历代军人浴血奋战。

二、儒学在其思想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特质和传统,是中国古代军事爱国主义精神熔铸的先在性文化因素,为模塑古代军人爱国精神奠定了客观基础

儒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组成部分, 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以建构和践履人类自身生存发展的人文之道为核心内容, 同时也凝聚着中华民族在悠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社会实践的智慧。儒学借助王权在意识形态领域统治中国社会两千年,是覆盖庇荫包含军事伦理思想在内的其它意识形式的参天大树,其在中国古代社会所产生的深远广泛的历史影响, 在其思想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特质和传统,必然波及军事领域,也势必对军人精神层面产生其独特的价值效用。军人爱国精神作为一种军事伦理,在其本质意义上是一种政治道德。在以儒家文化为正统意识的大背景下,军人爱国的武德精神必会从中汲取动力规范和各种需要因素。因而,儒家社会伦理文化作为先在性文化因素通过多个层面、多种机制对军事爱国主义精神进行直接渗透融合,并发挥着主导性影响作用。

儒学以仁学为其核心学说。这是儒家“仁爱”思想能够在中国传统社会得以长期保持统治地位的思想基础。仁学注重培育社会成员的爱国爱民情操,以“德”字为宗旨突出为君主、天下、国家的奉献。这使得儒家文化素来不断强调一种为社会、民族、国家尽心尽力的爱国主义思想,“国而忘家,公而忘私”。因此,儒学思想中的“仁”与“德”要求人们思想上爱国爱民,行动上忠国利民,培育对国家、君主的奉献精神。同时在这种社会伦理关系感染和教化下,古代军人的道德伦理精神也获得了坚实的爱国主义思想文化根基,为军人爱国精神积聚起深厚的思想底蕴。 “仁”成为军人对国家、君主、民族怀有深厚道德情感和道德精神的思维动力,故有“杀身成仁”之说。在儒家文化环境中成长的古代爱国军人,注重研求经世之学,往往在外敌入侵、社会变乱或王朝末期等多种特殊的时代环境中,在事关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较量中,凭借热忱的救国救民观念、经邦治国经世之志,追求“马上功业”的强烈愿望一次次地表现出来,以军功挽狂澜于既倒,救社稷于危难。唐代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中,郭子仪、李光弼、张巡等统兵讨逆抗逆,担负起了挽救唐帝国的重任。尤其是郭子仪系唐朝安危于一身达数十年。岳飞、韩世忠、吴玠、吴璘、刘琦等抗金名将,生活在两宋之交,怀着强烈的爱国热情,或兴兵北伐, 或抗敌入侵,为抗金大业、稳定南宋局势做出重大贡献。岳飞和他的“岳家军”,为南宋政权筑起了一道抵御强敌入侵的坚固长城。岳飞虽因时代之悲剧,“全忠全义不全尸”,但对国家一片忠心,一代名将遂成一世民族英雄。

儒家强调仁与礼、仁与义的统一与结合,使情感与社会规范、道义结合,以理驭情,提供道德理性支撑,这又赋予古代军事爱国主义理性精神。宋明理学倡导之“义利理欲之辩”,其价值合理性在倡导为国家民族公利而牺牲个人私欲。如此以仁为基石而推重爱的至诚与广博,在感情基础上将家庭关系社会化、扩大化,视国犹家,这就为古代军人爱国情感的发生发展、精神支柱建构提供了具体的血亲之爱的基础。优秀的爱国军人总是能够把经学义理、经邦治国与军事问题密切结合起来,将“仁”“礼”“义”三要素有机统一起来。从历史上看,面对国家的内忧外患,儒者们作为读书明礼之人,大多为国为君远谋,以仁心绝不忍漠然坐视,认为自己只有尽力于兵事,方能不负读书之志。北宋前期,儒学之兴盛,儒学出身之优秀爱国军人辈出。北宋王朝建国之后北临强辽、西北有强悍的党项人,边患频仍,御敌守边造就了许多功劳卓著文武双全、英才突出的爱国名将,如北宋的杨家将、韩琦、范仲淹。后两位名臣都是科举出身,饱读诗书,明经学义理,爱抚士卒,治军理政有方,军民拥戴归心,长期驻防在西北前线,以儒帅之威,名重一时,成为北宋王朝的边境屏蔽。范仲淹以其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载誉后世,可谓做到了治经学义理、经邦治国与军事卫国的一致。因而,彼时西北边境上流传着一句话:“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中国思想发展史上素有兵儒互融的军事伦理传统,又突出表现为兵家对传统儒学的不断吸收,这就使得古代军事爱国主义在其精神发展中能够不断获取有益的思想营养。兵家自诞生始,以《孙子》《吴子》为代表的兵家经典便注意到在其思想体系中吸纳融通作为时代显学的儒学,尤其忠君爱国、仁义礼智等思想精华,后来修身行已以达天下国家之用等思想又不断汇入军事爱国价值导向。军人的爱国精神所获得的思想营养是极其丰富的。重要的如“道”“理”“仁”“义”“礼”等精神要素。

“道”与“理”。儒家重道,自古皆然。孔子在战争方面的基本态度是行仁政、出仁义之师。他对征伐的判断标准是“有道”和“无道”,也就是对战争持有正义和非正义的标准。孔子认为:“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中国古代爱国军人追求“道胜”。从表层看,“道胜”要求战争领导者不囿于纯军事范围,综合运用政治、经济、文化、道德的手段获胜;从深层看,“道胜”思想强调决策者充分发挥智力因素,运用谋略手段,对战争全局做出统筹规划,争取民心、调动民力,激励己方士气、瓦解敌方士气,以求得先胜,德胜天下。作为后世儒学主流的理学重理。湘军则以理学治军。曾国藩麾下的罗泽南、胡林翼、左宗棠、刘蓉、彭玉麟、王轰、刘长佑、李续宾等,既是能征善战的湘军名将,又是坚定的理学信徒,崇奉理学,怀抱理学信念出道,投笔从戎卫道,以强烈的卫道责任意识和使命感去建功立业,终以名儒成就名将。

“仁”“义”“礼”。在中国传统的战争价值观念体系中,战争作为一种重要的暴力手段不可以轻易使用,即要慎战,即使不得已而用之,也必须与“仁”“义”“礼”等观念相结合,实际上即要求符合儒家伦理所倡导的道德标准规范,出师必须具有道义上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宋朝将重要的兵学著作定为“经”,将“经”的尊号赋予《孙子》等七部兵书,并以儒家思想诠注《武经七书》内涵。《武经七书》形成了中国传统军事思想理论体系,其着力点在用兵家的权谋服务于儒家的仁义。中国历史上形成了礼教为先、以礼治军的优良传统,《礼记》卷一《曲礼上》言:“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礼记》卷五十《仲尼燕居》说:“军旅有礼,故武功成也。”明程子颐《武备要略》卷一《军礼》说:“世之谈兵者,不曰军纪,即曰军律,未闻谈及军礼者。夫兵即民也,治民用礼义教化,而治兵纯用纪律,何舛也。及读晋书观兵于有莘见少长有礼,而谓兵可用,遂一战而霸,则礼之于兵,关系大矣。盖纪律载礼而行者也……盖法使人畏,礼使人化;法使人不敢犯,礼使人不忍犯。” 意在强调用社会规范和道德规范教化军队,故言“礼之于兵,关系大矣”。

后世兵家特别注重用儒家思想练兵练将,以儒德灌输教育下属,在军事教育训练中培养全体爱国军人特有的军事爱国武德风貌。因而,在中国历史上能锻造出一支支忠军爱国的“家军队”,如著名者有杨家军、岳家军、戚家军等。据史书记载,抗金英雄岳飞戎马一生,以“精忠报国”为己任,历经大小百余战,未尝败绩。“躬履行阵而胜者六十有八,其分遣诸将而胜者五十有八”,可谓常胜将军。岳飞之所以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关键在于他所率领的岳家军组织严密,节制严明。前人总结岳飞治军之术有六。其中之一就是在挑选士兵时,注意将那些有志于抗金的青年招入军中,并经常以忠义教育部众,激励他们奋勇杀敌。《阵纪·束任》中明确要求军队:“必遵教令以习艺,必知忠义以自持。一入伍,使其便识生死必共之情。是为不浮而同义也。”《阵纪·束伍》中说:“夫人有耻,必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大足以战,小足以守。”在岳飞的带领和治理下,岳家军成为一支历史上著名的仁义之师、威武之师、胜利之师。每一时代都有践履儒学义理而成为后世道德楷模的优秀爱国军人;而历代统治者对这些有功将士总是褒扬有加,思想上倡导,制度上强化,使已有的军事爱国价值观念和价值意识更为牢固化。在治军史上形成了一整套用儒家思想练兵练将、凝聚军心、培育士气的政治教育机制。

历代统治者在兴办武学、选拔武举等培养军事人才的过程中,注重对儒家经典、儒家道德的学习掌握和运用。明代的武学是为教育武官及其子弟而开设的学校,或称为武学,或称为“卫儒学”,意思是设在卫中的“儒学”。能够入选武学的中下级军官多半曾经战阵,作战勇敢,是明朝历次战争中涌现出来的佼佼者。武学最高层次的教育目标,是要用儒家的经典来教育武官及其子弟,让他们习礼义、读诗书。让他们懂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保持对明王朝的耿耿忠心,防止他们因远离统治中心而淡漠了对朝廷的热情。通过设置武学中的儒学教育,让他们有能力报效国家,所谓用文化来规范武人的行为。在明代武学的诸项教学任务中,按重要程度依次是:文化教育、道德教化、军事理论教育,武艺只占有微不足道的份额。这一点,在武学课程的设置上显得十分突出。按照京卫武学《教条》的规定,武学的教材共分两类:第一类包括《小学》《论语》《孟子》《大学》;第二类包括《武经七书》和《百将传》。《论语》《孟子》《大学》则是公认的儒家经典,其中包含了正途儒家的道德准则。康熙皇帝雄才大略,曾亲自领导了平定三藩之乱、收复台湾等战争,自信深知用兵之道。结合领导指挥战争经验,他主张在军事人才选拔中以仁义道德考试武官。武举选拔中武经内场考试作两篇论、一道策。两篇论中的一篇从武经中出题,另一篇则从《论语》《孟子》出题。将《论语》《孟子》纳入武举的出题范围。

通过培养儒将,建立儒将统兵的体制,使儒家思想畅达融入军人精神生活。西晋时,主持伐吴战役的杜预就是一位儒将。他为儒家经典《春秋左氏传》所作的《春秋经传集解》,是流芳千古的名著。虽然他不能跨马,射箭的水平也一般。但杜预后来被视为儒将的典范。唐代杜牧从二十岁起学习《尚书》《毛诗》《左传》《国语》、十三代史书,见历代国家的兴盛与灭亡,他认为兵政是最重大的,没有与兵政无关的。要求关心国家,就要留心武事。因而,在中国古代就有文人留心武事、成为武事的承担者的传统。宋代建立了儒将统兵、以文制武的新的统兵体制。这种体制被明清两代所延用。姑且不论这种体制的优劣,其实行即使得儒家思想文化得以畅通融入军事领域、通达于军人的精神生活,有利于更好地培育军人的爱国武德。明代何守法把将帅视为“国之柱石”,他在《投笔肤谈·军势第七》中指出:“夫将有儒将”。戚继光相信“儒将”是将军的最高境界,他的著作《储练通论》中有《分将品》一节,把将军分为三等:第一等是“大将”,有胆略、谙练武艺,而又兼通文义、雅有德量的,才能称为“大将”;大将之下,有“偏裨”,特点是武艺出众、善于带兵,但是文学水平不高;比“偏裨”更低一等的,是“小将”,“小将”指那些有蛮力、勇敢有余而缺乏远大理想、没什么抱负的军官。

古代军人特有的军事爱国主义精神还逻辑性地内在于儒家思想文化的价值要求之中。儒学基于其政治观、历史观的需要,将军事理论视为治国平天下的利器,在治乱与治道、分裂与统一的军事爱国主题变奏中,不断磨砺出军人的爱国精神,以圆维护社稷、安定天下之功德,求得文治武功。基于培育军队良好的战斗精神,打牢官兵践行“义战”的道德素质,中国传统军事伦理文化从儒家思想文化的多个方面提出了军人必须遵守的道德准则,如安国保民、视死如归、爱护百姓、严守纪律等。中国传统军事伦理文化所倡导的道德规范和要求,使儒家思想文化的价值理念在军事实践中得以实现。

儒家思想文化影响的另一方面,主要是一些负面因素,又自然使之难以摆脱封建专制之工具属性,在军事爱国的侧面是不可或缺的封建统治之“思想重器”。这在另一方面也造成了中国古代爱国军人在价值选择上重道义,轻功利;重谋略,轻技术;重精神,轻实力的偏颇。总之,儒学作为以仁爱奉献精神为内在凝聚力的价值观念和社会价值体系,其在军事伦理文化领域的拓展延伸,所带来的必然是军人道德生活主轴对其仁爱奉献精神的顺应,并在军事生活实践中依据军事伦理的内部矛盾整合出古代军人的军事爱国主义精神。

三、儒学作为思想理论参与营造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世界,主要以整体主义、义务本位、理想人格、大一统思想等提供价值基础,以仁义、忠孝、义利、荣辱等范畴整合武德理性

尽管儒学是一个历史的概念,价值观却是其最具稳定性的本质属性,它以整体主义为原则,修、齐、治、平,把个体价值确立在为群体奉献上而确立的国家首位价值观,不仅为中国古代军人爱国精神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心理条件、道德价值基础,使之获得巨大而恒久的生命力,而且为之提供动力本源。整体主义,即重整体利益而轻个体利益。其所谓整体利益在中国古代就代表包括了以君王面目出现的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利益。因此,重义轻利的思想也含有重国家和民族利益的爱国主义精神。古语说“天下危,注意将”。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古代爱国军人能够在国家和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抛弃个人的利益,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来维护国家的统一、民族的尊严。唐代前期重视儒学,儒学所倡导的价值观为统治者高度提倡和重视,社会风气雄浑壮武,普通人家的子弟都把从军当作是立身扬名的康庄大道。基于整体主义而构建的武德思维模式,千百年来作为内驱力之源,一直鞭策无数爱国军人为国家民族积极献身。

就个体道德而言,则强调个体对社会整体道德义务本位,在全社会形成面向代表国家民族利益的君主的单向度义务传递系列伦理责任网络。军人是其中的重要环节,在这一义务传递系列中所担当的责任性质越重要,程度越高,道德主体所获得人生价值越大,这就突出了古代军人爱国奉献的无偿性和自觉性、牺牲性。不少正史专设《忠义传》,顾名思义,重在表彰包括死节军人在内的历史人物 ,彰扬“临难一死报君王”、慷慨赴死的精神和气节,传主的文治武功都在其次。戚继光在《练兵实纪·练将》中,提出了成就一个好将军的26条要求,前15条提出的都是个体道德修养。第一条就是要求“正心术”。做到“忠君、敬友、爱军、恶敌、强兵、任难”,要摆正个人的位置,正确处理基本的军事伦理关系,擦去心灵灰尘,提高道德水平。戚继光把道德修养摆在军官个体道德素质体系的首位,足见儒学造诣之深,运用之精,切入点之准,即“正心术”,又见其深受同时代王阳明“心学”的影响之巨。

儒家理想人格也是整体主义价值原则和义务本位观内化到主体心理结构中所形成的角色模式,其核心内容和精神实质即一“仁”字,作为母范造就众多典范的军人道德理想人格,以感召提升、导向结晶军人爱国精神。传统理想人格范型处在发展进步中。在春秋前中期,主要倡导“礼、仁、勇”三德,以三德并立为理想人格,逐渐取代“礼”而占据核心地位,成为军人武德人格的首位要素,孔子讲“智、勇、仁”,《孙子兵法》提出“智、信、仁、勇、严”五德,并以“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为最高标准,开始向以“忠”为核心的武德人格范型过渡。春秋时期的《左传》提出:“将死,不忘卫社稷,可不谓忠乎?”可谓先秦时期军人爱国武德人格的生动体现。古代军事伦理一直注重塑造理想人格,树立学习榜样,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世界中都有楷模崇拜效仿意识。

军人还以大一统为终极价值关照,为之不惜赴汤蹈火。孔子称“一匡天下”,孟子说:“定于一。”董仲舒言“大一统”,意在谋求国家民族统一、积极维护社会稳定,映射着统一至上的大一统理念,体现出对军人爱国精神的价值指归模塑和外部价值所在。这是一种可贵的民族向心力和回归力。大一统的局面一直是中华民族的政治理想和追求。这种理想和追求成为中国古代军人爱国主义精神最突出、最生动的表现。中国历史上的战争多数是为维护和追求国家民族统一、实现华夏一统而进行的统一战争、平叛战争。这类战争成为历代爱国军人建功立业的主要平台。明朝的大哲学家王守仁也曾在军事方面卓有建树。公元1519年,宁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图谋篡位,宁王的叛军号称十余万人,战船蔽江东下,攻打安庆。时任汀漳巡抚的王守仁听到宁王叛乱的消息之后,积极组织勤王军队,避开叛军的锋芒,转而攻克宁王的老巢南昌。大败叛军,擒获了朱宸濠父子等叛乱首领。王守仁表现出令人赞叹的政治、军事才能。一代大儒,忠君勤王,尽忠报国,为维护国家安全稳定、江山一统立下赫赫战功。

古代军人爱国奉献所依赖的深刻理性,也是在整体主义价值基础上,由儒家基本伦理道德观念积淀入古代爱国军人道德心理结构中,在与军事生活实践结合中结晶而成。仁义观要求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以仁合众、以义济师、仁者无敌、义兵致胜、仁义还要与诡诈相统一。在儒家思想的渗透统领下,古代爱国军人力求做到“兵以诈立”与“兵以义动”二者相结合,达成目标与手段的统一。

忠孝观要求军人移孝做忠,秉持忠诚的职业操守和精神品格。精忠报国,将普通的忠君观念升华。如古代将领用“战阵无勇不得为孝”激励下属等。李希仲《蓟北行(其二)》:“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表达了效命沙场、以死报国的大忠大义。曾国藩认为,“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 “乃臣子必尽之分。”他对湘淮将士“第一教之忠君”,“望其忠信成立”,成为“忠义之士”。

义利观要求军人克已奉公,以义指导与决定利的取舍,在义利冲突中遵从道义论促成奉献。儒家学说的中心命题之一,是强调义与利的对立,主张取义舍利、重义轻利。《孟子·梁惠王》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荀子·大略》云:“义胜利者为治世,利胜义者为乱世。”后世儒家提出,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荣辱观要求军人以战功为尺度做荣辱分野,以能否建立战功作为军人价值评价标准,以沙场捐躯为荣、战场苟活为辱。重在“明耻教战”。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兵家,最为重视的方法是通过“自律”“自省”的道德教化模式,同时结合军纪、军法等他律方式,培养有强烈礼、义、廉、耻情感的军人。儒学正是以融渗结晶提供武德理性体现出对古代爱国军人把握自我、积极献身的精神模塑能力。

四、儒家伦理模塑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世界,以军事爱国奉献为道德思维核心,主要表现在军人忠德、武德修养、武德人格、道德责任、气节意识、忧患意识等方面

儒家伦理素言修己重内、尽心知性,重视道德主体性的确立,历代兵家在关注军队思想道德建设时更注意用一系列道德规范和戒律强化军人对国家、军队的使命感、责任感,这就必然会增强和丰富古代爱国军人的精神世界,以军事爱国奉献为道德思维核心,使主体形成一系列具有很强自觉性、能动性、积极性的伦理意识,自觉自律,追求建功立业,高扬爱国义务。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军人忠德——即要军人忠君报国,寻求一种报国万死不辞的精忠道德境界,视精忠报国为军人安身立命的先决条件和英勇战斗的根基因素,体现了古代爱国军人特有的德福一致的伦理心境。唯有立尽忠报国之志,方能任劳任怨,大公无私,效死沙场。忠君爱国思想历来是中国军队凝聚军心和培育士气的教育主题。古人向有旌忠、褒忠、劝忠、励忠之说,使之有效内化为军人的自觉自律。曾国藩认为军队应首重忠君教育,而忠君必先敬畏长官。忠德是中国古代军事爱国主义在社会领域得以扩展延伸的重要基础,内化为军人武德精神时表现得尤为突出、强烈、集中。唐代文学家骆宾王《从军行》在讴歌了“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的军人爱国精神之后,表明了为国牺牲的价值追求,“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展现了诗人从军后甘愿血洒疆场、为国捐躯的崇高军人忠德。

武德修养——以儒学为主要内容涵养培育高尚的武德,规范体系主要有忠、智、仁、信、礼、勇等,重视纲常伦理、礼义廉耻,以修齐治平之道为安身立命之本,虽在实质上维护统治阶级整体利益,但其积极因素使爱国军人获得良好的武德修养。为加强武德修养又提出武德戒律,作为反面的教训和告戒,注重在事功磨砺中增益武德修养。这既是为将品德修养所必须具备的重要品行,也是选拔使用训练管理“纂卒”的有效抓手,对于治军也具有普遍性意义。

武德人格——以儒学涵育培养武德人格,以儒家思想文化所倡导的理想人格为励范和母范。往往是以精忠报国为中心多种优秀武德性格因素的有机结构组合,严己、律己,尚志、自强、立节、养气、守廉、持谦、知耻、崇俭、忍辱,如吴起的爱卒善卒、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马援的“马革裹尸”、班超的“投笔从戎”、诸葛亮的鞠躬尽瘁、岳飞的“精忠报国”,于谦的两袖清风……,关羽、岳飞皆因接受儒教而得以完整武德人格被树为“武圣”,激励榜效后世。

道德责任——儒家文化积极入世,在建构伦理秩序中强调自我为他人、家庭、国家的个体道德责任,必然培育形成爱国军人在实践中不懈进取、积极能动的道德责任感,是巨大的鞭策力,如祖逖之“闻鸡起舞”、陶侃之“运砖砺志”。优秀的爱国军人把个人的人生追求和尽忠于国家民族的道德责任感紧密结合起来。古代爱国军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报效国家,舍我其谁”的强烈道德责任感,根于主体对国家个人命运连在一起的理性认同。“初唐四杰”之一杨炯 投笔从戎、忠心报国《从军行》“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表达了作者保家卫国的责任担当和弃文从武的价值选择。成为后人自我激励、精忠报国的箴言。

气节意识——传统儒学力倡气节,影响军人爱国的志节操守,有信念坚定的政治道德,义勇奋战的职业道德,外示人以坚毅、刚强、激奋、火热,内蕴对国家民族与人生的理性思考和冷静分析。古人推重的“志人仁人”之节,“大丈夫”之节,“英雄”之节都是古代爱国军人气节观的题内之义。古人力倡涵养气节,军队作为执行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立节意识及其灌输便成为军人立身和道德治军之根本,大节一亏,百事涂地,因此儒家所推崇的气节成为了古代爱国军人所坚持的价值标准 。高适在《燕歌行》表述:“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古代爱国军人以其志节操守创造的道德境界,可为志列秋霜、精贯白日,表明其气节意识是爱国报国志向抱负凝聚、效国卫国品质行为的结晶,典范如慷慨赴死的“文天祥精神”。

忧患意识——儒家思想重忧患意识。孟子所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作为理想人格的君子应树立终身忧患的意识。晚唐诗论家张为《渔阳将军》曰:“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展示出真挚的爱国心、深沉的报国情,以国为念,一生忧患。军人忧患深层深隐魂系国运民疾,反映了古代爱国军人的政治参与意识和民本意识,居安而思危,处乱世而忧国民,因以儒家伦理为底蕴而具有雄浑深刻的内涵。从《诗经》中的“修我戈矛”“黍离之悲”到范仲淹的“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与战争有着不解之缘生于战争、事于战争、死于战争的古代爱国军人,深深地隐痛于战争的破坏性,特别是民族压迫和异国入侵战争带来的巨大灾难。所以其表层是对战争灾难更为直接、深刻地感受,对国家民族的忧患意识是其高度民族责任感的具体表现 ,“区区血诚,忧国实深”。因此古代军人忧患意识重心在战争,伦理价值却在忧国忧民,上念祖国,下忧黎元,反映了古代爱国军人的政治参与意识和民本意识。

(责任编辑:孟祥才)

Review of the Spiritual Influence of the Confucianism Ethics on the Spiritual Modeling of the Ancient Chinese Patriotic Soldiers

The cultural existence of the ancient Chinese patriotic soldiers determines that it inevitably receives the spiritual modeling of the Confucianism it relies on for existing. The special characteristics and tradition that Confucianism formed in its thinking development course lays an objective foundation for the modelling of the patriotic spirit of the ancient Chinese solders. With holism, obligation standard, ideal personality and big unification thinking, Confucianims provides a value foundation for the patriotic spirit of the ancient soliders. With humaneness and righteousness, loyalty and filialty, principles and profit, honor and disgrace, Confucianism integrates martial virtue and rationality. Confucianism ethics models the spiritual outlook of the patriotic soldiers, which is manifested in the loyal virtue, martial virtue conduct, martial art personality, moral responsibility, awareness of integrity, and awareness of unexpected development.

Confucianism Ethics; Ancient China; Patriotic Soldiers; Spiritual Modeling

E8

A

2095-9176(2016)05-0034-10

2015-10-12

徐炳杰,空军预警学院黄陂士官学校副教授(技术6级)、哲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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