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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于术数”与《黄帝内经》养生的三个层面*

2016-01-31李海峰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16年9期
关键词:内经黄帝内经素问

李海峰,陈 正,丁 媛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

“和于术数”与《黄帝内经》养生的三个层面*

李海峰,陈 正,丁 媛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

探讨分析“和于术数”的含义,认为“术数”不是指养生技术,而是指《汉志》“术数略”的相关技艺和观念,涉及天文、历法、算术、地理、气象等多个方面。由此认为《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养生法存在三个层面:“道”即为“知道”;“术”即调节食饮起居、精神内守、及时避时邪等具体养生术;“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则是上承道、下启术的重要中间环节,“阴阳”代表了天道,“术数”是了解和实践阴阳之道与沟通天人的方法。

术数;《黄帝内经》;养生

《素问·上古天真论》谈及养生之道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1]”其中“和于术数”一语,后世多以养生之术释之。如马莳[2]注:“调人事之术数。术数,所该甚广,如呼吸按及《四气调神论》养生、养长、养收、养藏之道,《素问·生气通天论》阴平阳秘,《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七损八益,《灵枢·本神》长生久视,本篇下文饮食起居之类。”张介宾[3]注:“修身养性之法。”故2012年版《内经选读》《内经讲义》均以养生之术释之,此为对“术数”解释的主流。此外,漆浩[4]、柴中元[5]认为术数指房中术,高光震[6]认为指五行生克的演变,翟福兴[7]等认为指运用阴阳五行、河洛数理、易学象数、五运六气等规律探讨人与自然关系,推测疾病发生流行规律,并采取预防保健措施及各种养生保健之术。虽然各家所注均似有理,然而考镜源流,“术数”一词在汉代本有专指。福兴且《汉书·艺文志》中养生术、房中术等归于“神仙”、“房中”门,与“医经”同属“方技”类,皆不属于术数,不可以“术数”名之。而高光震、翟福兴等解释亦非汉代“术数”本义。故笔者考察《内经》原文,结合相关出土文献,不揣鄙陋,再作剖析如下。

1 “术数”的语义分析

术,《说文》:“邑中道也。”引申为技艺。《后汉书·伏湛传》:“中书五经诸子百家艺术。”李贤注:“术,谓医方卜筮。”在《内经》中,“术”字单用意为医术技艺,与其他字合用组成复词,如“经术”、“道术”之类,亦是技术之意。

数,《说文》曰:“计也。”引申为数目、道数、技艺、频繁、多次、疾速等[8]。《汉书·律历志上》说:“数,一十百千万也。所以算数事物,顺性命之理也。”所以数可以引申为理数、命运等义。如《老子·五》“多言数穷”,河上公注:“数,理数也。”《文选·江淹·杂体诗》“治乱惟冥数。”张铣注:“治乱之道,冥昧亦有定数。”在《内经》中“数”字单用,既指数目也有技术、频繁等义,如“以月死生为数”、“缪刺之数”、“善行而数变”等。“数”与其他字合用组成复词,多引申作数目、理数、命运,如“痏数”、“禁数”、“天数”之类。“术”与“数”在《内经》中均无“养生之术”的解释。

“术”、“数”连用为“术数”者,在《内经》中仅《素问·上古天真论》1例。此“术数”当为一专有名词,不当“术”、“数”分释。从篇文来看,“和于术数”与“法于阴阳”并列,均为动宾结构,“术数”与“阴阳”作为同一位置的宾语,其词性应当一致。“阴阳”在此显然不当理解为并列宾语“阴”与“阳”,而当理解为一个并列复合词;同理,“术数”也应当认为是一个并列复合词。“术数”作为并列复合词,在《辞源》中有两义:一是指权术,尤指治国之术,如《韩非子·奸劫弑臣》:“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非参验以审之也。”二指用阴阳五行生克制化的数理,来推断人事吉凶,如占候、卜筮、星命等。《内经》中“术数”之义应当与后者相关。

《汉书·艺文志》载《七略》中有“数术略”,与“方技略”并列,其中列术数有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类并云:“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李零[9]指出“所谓‘数术’,也叫‘术数’。”并在《中国方术正考》中考证其义:“‘数术’一词大概与‘象数’的概念有关。‘象’是形于外者,指表象或象征;‘数’是涵于内者,指数理关系和逻辑关系。它既包括研究实际天象历数的天文历算之学,也包括用各种神秘方法因象求义、见数推理的占卜之术。[10]”然而,这些术数之学在汉代即已“虽有其书而无其人”[11]。时至今日,《汉志》所载术数类著作仅存《山海经》,其余悉皆亡佚。这可能也是后世不能正确理解“术数”一词的原因所在。随着近年来考古的发展,大批战国秦汉文献出土,其中存有大量术数类书籍,涉及术数略中的所有门类,为我们重新认识秦汉之际术数之学提供了许多宝贵资料。考察这些出土术数书籍,其中不少内容涉及医疗疾病。如《日书》为古代关于择日之术的实用类书籍,类似今日的黄历,其以择吉避凶、保护生命为目的,因此往往含有预测发病和预后的内容。李零[10]就认为“数术”是研究天道的学问,“方技”是研究生命的学问,“后者是被视作前者的复制,而前者的创生据说又是根据了某种自然而然、无以名之也无法探索的终极原理,这就是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秦汉之际,术数之学已经渗透于诸子学说中,如《墨子·迎敌祠》《韩非子》都含有术数的内容。《内经》中不乏术数的内容,如《灵枢·岁露论》记载了正月旦占八方来风以观来年病疫情况的内容,属于术数中的风角之术,《灵枢·九宫八风》记载了用太一九宫式盘式占的方法,亦属术数内容。

由此看来,“术数”在秦汉时期是一门很流行的学问。然而,由于汉代术数之书的大量亡佚以及相关学问的发展分化,术数之学所含的内容随着时代变迁而产生了一些变化。刘乐贤[12]曾经比较过《四库全书总目》与《汉志》中的术数类书目,认为二者存在较大的差异。秦汉时期的“术数”当是指运用《汉志》中术数类书籍所言的诸种方法来记录、预测自然与人事变化的一套技术和观念,其内容庞杂,涉及天文、历法、算术、地理学、气象学等[13],比《辞源》所言以“阴阳五行生克制化的数理来推断人事吉凶”和翟福兴所言要复杂得多。

2 “和于术数”与养生的三个层面

“和”,《说文》曰:“相应也”,唱和之义。”“和于术数”就是以术数相和应,其所应的是阴阳,是道。篇文从“道”说起,“道”是养生应遵循的最高层面法则。“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句式相同,结构一致,是并列的内容,同属于养生的中间层面法则。“阴阳”是“道”的体现,法则阴阳以守道,在《汉志》中阴阳的内容大多包涵于术数之中。“术数”是依“道”之理,运用阴阳之说预测未来,指导生活。术数研究天地之道,人和之就是效法了阴阳,遵循了天道。所以这一层面沟通天人,是养生法则中不可或缺的内容。“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是养生法则的最底层,属于具体的养生方法。调节食饮、起居、作劳是基于“道”,按照阴阳的规律,遵循术数所言,产生的具体养生行为。后文剖析“今时之人”半百而衰的原因:“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恰与此三条养生方法相对,却未见有关术数、阴阳、道的内容,进一步说明“和于术数”与“知道”、“法于阴阳”一样,都不是具体的养生方法。

《素问·上古天真论》讨论的养生内容包涵了三方面:一是求长寿,即前文所讨论的“知道者”的作为;二是求健康不生病;三是求老而能生育。在后二者中亦见术数的应用。如求健康,原文仅是列出了基本原则:“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憺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虚邪贼风是发病的外因,精神真气是发病的内因,其中虚邪贼风就属于术数的内容。《灵枢·九宫八风》称之为虚风。八方之虚风、实风,由太一九宫占盘判定,太一居于汁蛰、天溜等不同宫时,风从相对方位来为虚风,从所居方位来为实风。由于太一冬至四十六日居于汁蛰之宫,第四十七日移居于天溜之宫,如是一年分居于八宫,这样一年就分为八节,每节各有其实风、虚风,所以当按时节避虚风,即“避之有时”。这属于术数中的风角之术和式占之术。在求老而能生育中,女子以七七、男子以八八为周期,七与八本身就有着术数的意味。

《素问·上古天真论》对真人、至人、圣人、贤人4个养生境界的描述,也体现出前述的养生三层面。真人,“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此其道生”,是养生的最高境界,故掌握了道、阴阳、精气、神、形5个方面的养生之术。至人,“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是养生的第二个境界,其掌握了阴阳、术数、精、神、形5个方面的养生之术,故其德全,也属于得道者,故亦归于真人。其中,“和于阴阳,调于四时”与“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有着对应关系。“调于四时”就需要了解四时的节气变化,这与《汉志》术数类中历谱类内容密切相关。圣人,“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是养生的第三个境界,其遵循天道,掌握了术数、神、形的养生方法。其中,“处天地之和”是与天地阴阳相谐;“从八风之理”是占八风、知吉凶、趋吉避凶,都属于术数的内容。贤人,“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是养生的第4个境界。贤人所为的事,基本上就是《汉志》术数类中的天文、历谱、五行、形法等内容。从养生所追求的这4个境界来看,境界越高,与道和阴阳的契合就越深,精神肉体各个层面与道的契合就越密切,而掌握术数则是成为“知道者”的最基本要求。

3 结语

《内经》中的养生原则与方法总体上都可以归为“道”、“术”及夹于二者之间的阴阳术数三个层面。“道”的层面即为“知道”;“术”的层面包括“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精神内守”、“恬淡虚无”及随时避邪等;“阴阳”代表了天道,“术数”是了解和实践阴阳之道的方法,阴阳术数作为沟通“道”与“术”的中间环节,起到承上启下、沟通天人、指导行为的作用。

“和于术数”的思想不仅出现于《素问·上古天真论》中,在《内经》其他篇章涉及养生的内容中也不少见,如《素问·生气通天论》的“因时之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中的“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等等。只是因为后人在阐发这些内容时,往往偏于强调其顺应天地养生即“知道”的方面,却忽略了顺应天地阴阳四时的变化其实存在着具体的方法。这些具体的方法就收录在术数类文献中。在马王堆、张家山、武威汉墓的考古发现中,医学简帛往往与术数类文献同时并存,提示这两类知识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相关性,当时喜好方术的人往往相兼参看。由此也解释了为何在《内经》中谈及术数时,往往仅略述大概不涉具体的原因,因为具体的内容已经有专门文献收录了。

或者还有学者认为术数是迷信思想,不值得专门讨论。然而在上古乃至中古时期,中国科技的发展过程中,科学与迷信总是纠缠在一起,二者难以截然分开[10]14。术数思想本是流行于秦汉时期的一般思想,诸子百家、医农兵工无不受其影响。因此,要理解中医学术的起源和发展过程,就不能对医学中的术数思想略而不谈。本文仅是粗略地讨论了术数之学在《内经》养生中的应用,而它作为沟通天人的重要工具,在《内经》中还被应用于疾病的发生、传变和预后推测等多个方面,这些内容都尚待进一步的研究探讨。

[1]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2.

[2]马莳.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8:4.

[3]张介宾.类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3.

[4]漆浩.“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之我见[J].安徽中医学院学报,1989,8(2):15.

[5]柴中元.《素问》“术数”之我见[J].河南中医,1995,15(1): 4-5.

[6]高光震.《内经》词语解释[J].吉林中医药,1984,6(6):41.

[7]翟福兴,翟林海.《素问》“术数”小议[J].河南中医,1994,19 (1):7.

[8]李学勤.字源[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251.

[9]李零.视日、日书和叶书——三种简帛文献的区别和定名[J].文物,2008,59(12):73.

[10]李零.中国方术正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6:14-35.

[1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0:1395.

[12]刘乐贤.简帛数术文献探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3-5

[13]李零.中国方术概观[M].北京:人民中国出版社,1993.

R212

A

1006-3250(2016) 09-1181-02

2016-02-24

国家社科青年基金资助项目(14CTQ011)-出土《日书》类文献中涉医资料研究;上海市进一步加快中医药事业发展三年行动计划项目(2014年-2016年)(ZY3-RCPY-3-1045)-中医药(国际化)专门人才计划;上海中医药大学预算内项目(2015YSN63)-基于简帛的汉代医学基础理论发展史研究

李海峰(1974-),男,上海人,副教授,医学博士,从事出土文献研究与《黄帝内经》学术思想及其临床应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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