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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诗家梁庆遇论杜诗

2016-01-28王成

东疆学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杜诗研究

王成

[摘要] 杜甫在朝鲜有巨大的影响力,是朝鲜诗家竞相论评的对象。粱庆遇论述了杜诗的扇对格与重押韵、杜诗的用字喜好,对杜诗的词语进行了注释,也探讨了杜诗对朝鲜诗人的影响,体现出了较高的审美鉴赏力,是对中国杜诗研究的有益补充。

[关键词] 朝鲜诗家;梁庆遇;《霁湖诗话》;杜诗;研究

[中图分类号] 1312:207. 22[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15)04-0026-06

杜甫是朝鲜“最受崇敬,历久不渝”的中国诗人,其诗集于高丽朝初期传人朝鲜,随即产生了巨大影响,“凡为国朝制作,引用古事,于文则六经三史,诗则《文选》、李杜韩柳,此外诸家文集不宜据引为用”。杜甫诗集的流行,推动了杜诗的传播。朝鲜朝世宗二十六年(1444),官方组织注解、编纂的《纂注分类杜诗》刊行,这是朝鲜第一部杜诗注解本,影响甚大,曾九次重印。成宗十二年(1481),成宗命柳允谦等文人翻译、注解杜诗,成《分类杜工部诗谚解》(亦称《杜诗谚解》)一书。王室对杜诗的关注必然会在文人中产生影响,朝鲜诗人以集句、次韵、引用、化用等方式学习杜诗者日多。杜诗也成为诗家竞相批评的对象,“言诗不及杜,如言儒不及夫子”。梁庆遇即是朝鲜研究杜诗的学者之一。

梁庆遇,生于1568年,卒年不详,生活年代大体当中国明代万历间,字子渐,号霁湖、点易斋,有《霁湖诗话》传世,“作诗主张‘尊唐黜宋”。当今中韩学界关于朝鲜古典诗话论杜诗的研究成果,涉及了崔滋(1188-1260)、李睟光(1563-1628)、南龙翼(1628-1692)、金万重(1637-1692)、李瀷(1681 -1763)等众多诗家,均未论及梁庆遇对杜诗的研究,而《霁湖诗话》63则论诗条目,论及杜诗者计24则,因此有必要对此进行深入分析。

一、论杜诗扇对格与重押韵

中国古典诗歌的语言形式之美体现最为明显的要属对偶、声律二者。上下两句相属成对,是诗歌的惯例。然亦有变通其例者,以隔句相错为对,名“隔句对”,复称“扇对”。梁庆遇曰:“扇对格,或曰隔句对格,以下二句对上二句之谓也。少陵哭苏、郑诗,日:‘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岛后,谷贵殁潜夫,是也。”此诗出自《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扇对格即扇面对,两联之间,出句与出句相对,对句与对句相对。有如折扇,以扇骨为轴,两两相对,故而得名。上官仪称之为“隔句对”,“隔句对者,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这种对偶,在格律诗中较为罕见。杜甫此诗,“得罪台州去”与“移官蓬岛后”相对、“时危弃硕儒”与“谷贵殁潜夫”相对,确是隔句相对。

在谈及扇对时,诗家多以杜甫《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诗为例证。如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律诗有扇对格,第一与第三句对,第二与第四对。如少陵《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诗》日:‘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岛后,谷贵殁潜夫。”朝鲜李睟光《芝峰类说》:“扇对格者,以第三句对第一句,以第四句对第二句也。如杜诗‘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岛后,谷贵殁潜夫。”胡仔、李睟光比梁庆遇更早地看到杜甫此诗是扇对格。对比这些论述,梁庆遇对“扇对”的阐释还略显模糊,但他同时提到了两种称谓,体现出诗家的鉴赏能力。

重押韵,即用相同的字押韵。杜甫《园人送瓜》诗:“江间虽炎瘴,瓜熟亦不早。柏公镇夔国,滞务兹一扫。食新先战士,共少及溪老。倾筐蒲鸽青,满眼颜色好。竹竿接嵌窦,引注来鸟道。沈浮乱水玉,爱惜如芝草。落刃嚼冰霜,开怀慰枯槁。许以秋蒂除,仍看小童抱。东陵迹无绝,楚汉休征讨。园人非故侯,种此何革草。”这首诗的“爱惜如芝草”句与“种此何草草”句同用一“草”字作韵脚,似与押韵规则不符。梁庆遇曰:“凡押韵,一字有二义,则叠押无妨。杜诗《园人送瓜》诗既日‘爱惜如芝草,终句又曰‘种此何草草。韩诗则纵笔大篇,叠押甚多,亦不择字义同异,此则不可为法。”梁庆遇认为两个“草”字意义不同,故重押韵。“爱惜如芝草”句的“芝革”,植物名,仇兆鳌引《瓜赋》、《广雅》“晋嵇含《瓜赋》:‘其名龙胆,其味亦奇,是谓土芝。《广雅》:‘土芝,瓜也。”后指出,“芝草,言其贵。”“种此何草草”的“草草”,仇兆鳌引《诗经》“劳人草草”释为“草草,劳心也”。通过诗意及仇兆鳌的分析可见,“爱惜如芝草”与“种此何草草”的“草”意义确是不同的。

对于杜诗重押韵的情况,中国诗家亦多有言及。宋代王观园《学林》日:“《园人送瓜》诗日:‘沉浮乱水玉,爱惜如芝草。又日:‘园人非故侯,种此何草草。一篇押二字也。”王观园接着列举了分别押二“梁”字、二“日”字、二“旋”字、二“虚”字、二“厉”字、二“旋”字、二“陵”字、二“骞”字的《上后园山脚》、《北征》等诗,指出杜诗重押韵者颇多,但不是杜甫本人任意为之,而是“效古人之作”,《文选》和曹植、谢灵运、陆士衡、江淹等的诗文均有类似情况的作品。南宋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古人用韵,如《文选》、《古诗》、杜子美、韩退之,重复押韵者甚多。……子美《饮中八仙歌》押二‘船宇、二‘眼字、二‘天字、三‘前字,《园人送瓜》诗押二‘草,《赠李邕》押二‘厉字,《赠汝阳王》押二‘陵字,《喜岑薛迁官》押二‘萍字。”王观园、蔡梦弼关于重押韵均提到了《园人送瓜》诗,从时代上都早于梁庆遇,但蔡梦弼只列条目,王观园亦未做深入剖析,而梁庆遇则对重押韵的原因做了解说,显然比王观园、蔡梦弼更进了一步。南宋朱弁在《风月堂诗话》中也曾对为何重押韵有所阐释:“诗之重用韵,音同义异者,古人用之无嫌,老杜《夔府书怀》诗用二‘旋字,即其例也。”

二、论杜诗的用字

诗人多有专好之字,屡屡用之不倦。诗人用字之癖,莫若老杜为甚。此情况,诗家多有论及。《艇斋诗话》云:“老杜诗中喜用‘秦字,予尝考之,凡押‘秦字韵者十七八。”《巩溪诗话》卷七亦云:“杜诗有用一字凡数十处不易者,如‘缘江路熟俯青郊、‘傲睨俯峭壁、‘展席俯长流、‘杖藜俯沙渚、‘此邦俯要冲、‘四顾俯层巅、‘旄头俯涧瀍、‘层台俯风渚、‘游目俯大江、‘江槛俯鸳鸯”,此为多句用“俯”字是也。宋代洪迈《容斋随笔》“杜诗用字”条例举了杜诗中“自”字对“相”字、“自”字对“谁”字、“共”宇与“独”字对“相”字的诗句。宋代孙奕《履斋诗说》在评赏杜诗时,也揭示了杜诗屡用一字的现象,多用“过”字、“破”字、“一”字、“信”字、“生”字、“觉”字等。梁庆遇亦指出了杜甫诗中的常用字,有“自”、“日”、“还”、“更”、“亦”、“浮”、“仍”、“细”、“兼”等,并认为“老杜为万古诗祖,其造句法,自有定式,学者勿为放过。每于造句安字处,寻索玩味,自有长进之益”,对后世学诗作诗者的指导性意义十分鲜明。

“喜用‘自字,‘风月自清夜、‘舟人自楚歌、‘鹭浴自晴川、‘殊俗自人群、‘虚阁自松声、‘吾徒自漂泊。”这几句诗分别出自《日暮》、《将晓二首》、《江边星月二首》(其二)、《南极》、《腾王亭子》、《宴王使君宅题二首》。南宋葛立方《韵语阳秋》也曾对杜诗喜用“自”字有所论述:“老杜寄身于兵戈骚屑之中,感时对物,则悲伤系之。如‘感时花溅泪是也。故作诗多用一‘自字。《田父泥饮》诗云:‘步屎随春风,村村自花柳。《遣怀》诗云:‘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自花。《忆弟》诗云:‘故园花自发,春日鸟还飞。《日暮》诗云:‘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腾王亭子》云:‘古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言人情对境,自有悲喜,而初不能累无情之物也。”这些诗句中的“自”字,都是虚词,所承载的多是自然景物的自在状态,但在葛立方看来,它也蕴含着诗人与自然自在状态之间情感难通的无奈之感,大有风景依旧、人事全非之慨。如梁庆遇与葛立方均提到的《日暮》一诗,这首诗作于大历二年(767),杜甫流寓夔州期间。原诗如下:“牛羊下来久,各已闭柴门。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头白灯明里,何须花烬繁。”“自”、“非”二字是本诗诗眼,“自”本应用平声,却用了去声;“非”字本应用仄声而用了平声。晚上清风徐徐,明月当空皎洁普照,江上依旧美丽,却不是故园。一“自”一“非”,隐含着浓郁的思乡之情和无可奈何之感。能在虚词中灌注强大的情感力量,确是杜诗魅力之所在。

“喜用‘日字:‘天时人事日相催、‘不堪人事日萧条、‘归朝日簪笏、‘江山日寂寥、‘川陆日悠哉、‘虚殿日尘埃、‘大树日萧萧。”这几句诗分别出自《小至》、《野望》、《将晓》、《归梦》、《龙门》、《上白帝城二首》、《故武卫将军挽歌三首》,句中“日”字所在诗歌有五言诗、七言诗。五言诗中,“日”字位于诗句的第三个字;七言中,“日”字处于诗句的第五个字,各自位置是相对固定的。细察之,字的用法、意义在诗句中基本相同,均为名词作状语。

也有所用字的位置相同但是意义不尽相同的例子。“又喜用‘还字:‘侵凌雪色还萱草、‘可怜后主还祠庙、‘飘零还柏酒、‘卷帘还照客、‘鸡鸣还曙色。”这几句诗分别出自《腊日》、《登楼》、《元日示宗武》、《十七夜对月》、《江边星月二首》(其二)。“还”字在诗句中所处位置,和上面提到的“日”字是相同的,但是意义却不完全一样,试简要分析之。“侵凌雪色还萱草”之“还”,是恢复、返还之意,“可怜后主还祠庙”之“还”,是回到之意,两者都作实词用。“卷帘还照客”、“飘零还柏酒”、“鸡鸣还曙色”之“还”都作虚词用。同一字,在不同的诗句中词性不同,用法不同,足见老杜酌句炼字之妙。

还有所处诗句的位置完全不同,意义亦不尽相同的例子。“又喜用‘细字:‘桃花细逐杨花落、‘细动迎风燕、‘寒江流甚细、‘忧国只细倾”,这几句诗分别出自《曲江对酒》、《江涨》、《夜宿西阁,晓呈元二十一曹长》、《八哀诗·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桃花细逐杨花落”原作“桃花欲共杨花语”,后杜甫“自从淡笔改三字”,由拟人手法改为描写手法,“细逐”极写落花轻盈无声。“细动迎风燕”的下句为“轻摇逐浪鸥”,“动日细,摇日轻,因鸥燕之得趣,亦若水使之然。此于无情中看出有情。”这几个“细”字用法相近,无论是状落花之态,还是绘流水之形,都是极力描摹动作、情态的状态,无疑增加了语言的表现力。

亦有字词所处诗句位置不同,但用法相似的例子。“又喜用‘浮字:‘天阔树浮秦、‘乾坤日夜浮、‘赤壁浮春暮。”“天阔树浮秦”诗出《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地平江动蜀,天阔树浮秦”。“乾坤日夜浮”句出《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赤壁浮春暮”诗出《奉送苏州李二十五史丈之任》,“赤壁浮春暮,姑苏落海边”。梁庆遇所举“浮”字各自在诗句中的位置不同,分别位于第四字、尾字、第三字,但用法相似,均为诗句的诗眼,是杜诗炼字的体现。“地平江动蜀,天阔树浮秦”,“动字,写汹涌之状。浮字,写缥缈之意”,“动”与“浮”用词讲究,寓情于景。“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眼之所望,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洞庭水,仿佛整个苍穹及天地万物都被湖水漂浮起来。三个“浮”字,使诗歌境界宏阔,意境大开。

梁庆遇通过对比,指出杜诗用词所取得的艺术效果:“杜诗《北征》诗日:‘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两‘或字,令人咏赏有三叹之音。韩愈《南山》诗,衍为五十一‘或字,亦似支离。诗欲精妙,不要斗富。”历来诗家拿杜甫《北征》、韩愈《南山》两诗作比较者颇多,批评《南山》者有之,《北征》与《南山》两尊者亦有之。批评者如赵翼《瓯北诗话》:“世间名山甚多,诗中所咏,何处不可移用,而必于南山耶!而谓之工巧耶!则与《北征》固不可同年语也。”两尊者如方东树:“《北征》、《南山》,体格不侔。昔人评论以为《南山》可不作者,滞论也。论诗文政不当如此比较。《南山》盖以《京都赋》体而移之于诗也。《北征》是《小雅》、《九章》之比。读《北征》、《南山》,可得满象,并可悟元气。”对于韩愈《南山》诗连用五十一个“或”字,亦褒贬不一。褒扬者如《唐宋诗醇》:“叠用‘或字,从《北征》诗化出,比物取象,尽态极妍。”再如清代顾嗣立:“公以画家之笔,写得南山灵异缥缈,光怪陆离,中间连用五十一‘或字,复用十四叠句,正如骏马下冈,手中脱辔。”贬斥者如清初蒋之翘:“连用‘或字五十余,既恐为赋若文者,亦无此法。”梁庆遇对杜甫《北征》诗两个“或”字的运用是赞许的,而对韩愈《南山》诗连用五十一个“或”字是持批评态度的。

三、对杜诗词语的注释

诗歌作品的欣赏在某种意义上是读者的艺术“再创造”活动,那么,在对具体作品的赏析时,也常常会出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差异性。鲁迅曾说:“看人生是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梁庆遇对杜诗的词语或作表面以至深层意义的阐释,现举几则诗话分析之。

“杜诗曰:‘不分桃花红胜锦。“不分之意,人多未晓。安于心者为分,不分者犹言不安于心,即‘嫌字意也。以故杜诗与‘生憎为对用。”

诗句出《送路六侍御入朝》,颈联为“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于棉”。梁庆遇认为“不分”与“生憎”对用,应理解为“嫌”之意,从“安于心”与“不安于心”句意看,梁庆遇分析中的“分”字应读作fèn,甘愿、满意之意。不分即不满、嫌恶,“生憎”犹言偏憎、最憎。梁庆遇为了坐实自己的理解,又举苏轼《癸丑春分后雪》颈联“不分东君专节物,故将新巧发阴机”后认为,“据此两诗,可明其义矣”。苏轼此诗颔联为“应惭落地梅花识,却作漫天柳絮飞”,结合颔联、颈联,“应惭”与“不分”相对,“却作”与“故将”相对,“不分”确应是不满之意。清代仇兆鳌《杜诗详注》注释此句时,观点与梁庆遇不同。仇兆鳌认为:“不分,不能分辨也”,可见仇兆鳌分析中的“分”应读作fēn。仇兆鳌也举出了佐证之例:“徐摛诗:‘恒教罗袖拂,不分秋风吹。张正见诗:‘不分梅花落,还同横笛吹。”查《康熙字典》释“不分”之一义,为“不分者,不平之意,与‘忿同”,事例即为杜甫《送路六侍御入朝》此联。结合此诗尾联“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考察,梁庆遇的分析更契合诗意。“桃花红胜锦”、“柳絮白于棉”,于此明媚的风光,引起诗人的情感态度却是不满与憎恶,他恼怒春色之“无赖”,只因春色使他这个“愁人”愁上更增添了无尽的愁。

“杜诗曰:‘沙头宿鹭联拳静。唐人诗中用‘联拳处甚多。联拳者,群鹭离立之貌,非谓联其拳也。以故杜诗与‘拔刺为对。今之诗人或以‘接翅作对用,误甚矣。”

诗出《漫成一首》:“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刺鸣。”鹭,即鹭鸶,一种水鸟。梁庆遇认为“联拳”,指群鹭并立的样子,与“拔刺”相对。“拔刺”,鱼“跳跃声”。从“联拳”的词义及诗句的诗意来看,梁庆遇的解释存在不妥之处。“联拳”之“拳”当通“踡”,有屈曲、弯曲意。“联拳”即为“联踡”,屈曲貌。此句指鹭鸶屈曲着身子,成群聚集、没有声息地在沙滩上夜宿,属于静态描写。下一句写鱼的跳跃声,属于动态描写。以动写静,动静结合,艺术效果强烈。梁庆遇认为“联拳”非“联其拳”,即非足与足相连,并且指出诗中“联拳”与“接翅”对用是错误的,这种分析无疑是正确的。但是,梁庆遇认为“联拳”是“离立之貌”,显然是不准确的。离立,并立之意,并立而宿与曲身而眠的意思是不一样的。通过考察鹭鸶的生活习性以及诗句之意可知,屈曲身子群聚而夜宿的理解显然是正确的。

“唐人为诗以‘余为‘残,每当用‘余字,必代用‘残。如《洗兵马》曰‘祗残邺城不日得者,其时贼所据城邑皆已复旧,只余邺城,而当不日可复矣。又如‘犹残数行泪、‘南纪残铜柱等语何限。”

梁庆遇指出唐诗的一个惯用现象,即作诗时把意为“余”字的代写成“残”字。“祗残邺城不日得”诗出《洗兵马》,“祗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邺城,今河南安阳;朔方,指节度使郭子仪。梁庆遇是从史实角度分析指出“祗残邺城不日得”之“残”为“余”意。仇兆鳌注“祗残邺城不日得”句曰:“祗残,但余也。”“犹残数行泪”出自《登牛头山亭子》,“犹残数行泪,忍对百花从”。“南海残铜柱”诗句出《偶题》,“南海残铜柱,东风避月支”。仇兆鳌赏析《登牛头山亭子》曰:“上四叙景,下四感怀,八句皆整对。凭高遥望,故城照日而见其孤,谷含风而觉其远。世乱无家,止余数行之泪,忍对此百花丛中乎,伤心甚矣。”从仇兆鳌的赏析可见,对于“残”字,他的理解也是“余”之意。通过分析诗意及考察其他诗家的阐释可见,梁庆遇观点无疑是正确的。

“杜诗‘堑北行椒却背村,世多误解‘行椒之‘行音‘杭者,非也。凡树之沿途列立,望之如人之行者谓之‘行树。张说之《入秦川路》诗曰‘汉家行树直新丰,杜诗五律又曰‘塞柳行疏翠,言行其疏翠也。”

诗句出自《绝句四首》(其一),“堂西长笋别开门,堑北行椒却背村”。梁庆遇认为世人都误读了“行椒”之“行”的读音,不该读“杭”音,而应读“形”音,并详加说明。据梁庆遇分析,树在道路两旁耸立,看上去像人之行者,所以称为“行树。”“汉家行树直新丰”句出唐代张说《奉和圣制初入秦川路寒食应制》,“汉家行树直新丰,秦地骊山抱温谷”。“塞柳行疏翠”句出杜诗《雨晴》,“塞柳行疏翠,山梨结小红”。仇兆鳌注“堑北行椒却背村”之“行”、“塞柳行疏翠”之“行”均音“杭”,“行椒,椒之成行者”。

“行”究竟该读何音,需结合词语本义以及诗意做具体判断。《辞源》释“行”(háng音)为“道路”,所举例证为《诗经》“女执懿筐,遵彼微行”句。邹晓丽《基础汉字形义释源》释“行”日:“十字路口之形,本意是道路,名词,读音háng。”再考“堂西长笋别开门,堑北行椒却背村”的诗意,堂西茂盛的竹笋挡住了屋门,堑北葱郁的椒树一行行,隔开了村落。据此可证,“堑北行椒却背村”之“行”应该读作háng。再察《雨晴》“塞柳行疏翠,山梨结小红”句意,稀稀疏疏成行排列的柳树与红艳红艳结果实的山梨,交相辉映。“塞柳行疏翠”之“行”也应读作háng。显然,梁庆遇的解释是不正确的。

四、论杜诗的影响

杜甫对朝鲜诗坛的影响是巨大的,梁庆遇作为一代诗家,自然会论及到杜诗之于朝鲜诗人的影响。在论述朝鲜诗人时,梁庆遇看到了论述对象对杜诗的承继与借鉴。

“权教官辑,号石洲。成癖于诗,不事科业,其诗祖老杜。”权韠(1569-1612),号石洲,朝鲜朝中期著名诗人,“是一位杜诗癖”。权辑的诗爱国忧民,风格沉郁,与老杜诗风相近,“在其诗文中处处散发着杜诗的遗香”。如《读杜诗偶题》“杜甫文章世风宗,一回披读一开胸。神飚飒飒生阴壑。天乐嘈嘈发古钟。云尽碧空横快鹘,月明苍海戏群龙。依然步入仙山路,领略千峰更万峰”,表达了对杜甫的高度评价和敬仰之情。《贼退后入京》诗:“故园荆棘没黄埃,归客空携一影来。千里河山流战血,百年城阙有荒台。南天画角何时尽,西塞鸣鸾几日回?独向松郊寻归路,断云乔木有馀哀。”此诗作于日本侵略朝鲜的“壬辰战争”(1592年)后,诗人饱含深情地控诉了日本侵略者的罪行。此诗与杜甫《春望》的意境、情感较为相似,都描写了战乱后的破败景观及给人们带来的灾难,抒发了诗人沉痛的心情,以及心系国事、百姓的伟大情怀。

“荪谷诗有曰:‘弄荷闲摘叶,临水独题诗。松溪评之日:‘盖闲摘荷叶,题诗其上之谓也。以一句而成两句,诗中之妙法,观者详之。余读杜诗,至‘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知荪谷之工于袭取也。”

荪谷即李达(1539-1612),字益之,号荪谷,与白光勋(1537-1582)、崔庆昌(1539-1583)并称为“三唐诗人”。梁庆遇指出李达“弄荷闲摘叶,临水独题诗”句源于杜甫《重过何氏五首》(其二)“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杜甫对李达诗歌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不止个别诗句之取法。如《夜泊大滩》诗:“夜缆泊滩下,水村霜气凝。枯楂拾沙渚,爨火乞渔灯。病客孤舟梦,寒江十月冰。辞家今几日,黄帽是亲朋。”此诗与杜甫《登岳阳楼》意境较为相近。

“卢苏斋五言律酷类杜法,一字一语皆从杜出。其‘诗书礼学末,四十九年非之句,世皆传诵。实出于老杜《咏月》诗:‘羁楼愁里见,二十四回明。可谓工于依样矣。”

卢苏斋即卢守慎(1515-1590),字寡悔,号苏斋,著名诗人。梁庆遇指出卢守慎“诗书礼学末,四十九年非”出于杜甫《咏月》(即《月三首·其二》)“羁楼愁里见,二十四回明”句,卢守慎的五言律诗皆诗法于杜甫。亦有其他朝鲜诗家持相似论调,如金昌协(1651-1708):“卢苏斋诗在宣庙初最为杰然,其沉郁老健莽宕悲壮,深得老杜格力。后来学杜者莫能及。”

梁庆遇不仅论述朝鲜诗人对杜甫的承袭,他还把杜诗作为注释朝鲜诗歌的依据。“湖阴郑公杭州图诗颈联曰:‘湖舫客归花屿暝,苏堤莺掷柳荫浓。近世传诵。或曰:莺掷之掷字,未知古有否也。莺飞柳上掷金梭者,是儿童联句也,湖阴岂用此联句中文字耶?人多疑之。余阅《唐百家》,忘其名,有‘林明露掷猿之句。又杜诗《树鸡栅》诗曰‘织笼曹其内,令人不得掷。盖掷者,跳掷也,足以破其疑矣。”湖阴即郑士龙(1491-1570),字云卿,号湖阴。“林明露掷猿”句出唐代李咸用《庐山》“草短分雏雉,林明露掷猿”,“织笼曹其内,令人不得掷”句出杜甫《催宗文树鸡栅》。梁庆遇以杜甫的诗句解释郑士龙之诗,破除了世人的疑惑。

总之,梁庆遇对杜诗的研究,能做到论证有据,言之有物,不凭空想象,尽管有些观点还有待进一步商榷,但其中不乏新见,丰富了杜诗研究的领域,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值得深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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