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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学生群体与报纸阅读——以江浙地区为中心

2016-01-28田中初李晓旭

关键词:清末学生

田中初, 李晓旭

(1.浙江师范大学 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安徽省淮南市第一中学,安徽 淮南 232001)*



清末学生群体与报纸阅读
——以江浙地区为中心

田中初1,李晓旭2

(1.浙江师范大学 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安徽省淮南市第一中学,安徽 淮南 232001)*

摘要:在清末江浙社会,新式学堂的发展催发了学生群体的壮大,加之上海这一近代新闻出版中心的辐射,使得阅读报纸成为学生群体的一种风尚。学生可以通过多种渠道阅读报纸,并以此增加对报纸的认知,增进对报纸的情感。同时,就清末社会而言,阅报行为对学生群体革命意识的生成也起到了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

关键词:清末;学生;阅报;江浙

在“西风东渐”的影响下,19世纪早期近代报纸在中国出现。到了清末,报纸进入一个快速发展期。①以报纸为代表的大众传媒的发展,显然对社会的思想文化和生活变迁带来剧烈而深远的影响。大众传媒所释放的能量,带动了生产、交往、生活方式的改变,构成了社会变革的张力,成为社会变迁的一种诱因。[1]前言而报纸要影响社会,其关键环节就是报纸要与大众相关联,由此才会催生社会变迁。本文之所以选定考察清末学生群体与报纸阅读的关系,②是因为学生具备识文断字的能力,更有接近报纸的可能。而以江浙地区作为观测区域,是因为这一地区是早期现代化的主要区域之一,它接近上海这一近代新闻出版中心,且相对较为发达的经济交通基础和深厚的文化积淀更为报纸消费提供先天有利条件。通过清末江浙社会这一窗口,笔者试图探寻报纸这一大众传媒如何逐渐地嵌入人们日常生活并发挥作用。

一、学生阅报之可能

清末时期,随着近代新式学堂的发展,新式学生群体不断壮大。1895年以前,新式学堂仅存于少数口岸城市。戊戌变法时期,维新派大力提倡新学,建立新式学堂。1901年8月,清政府下诏将各省所有书院改为学堂。[2]289至1905年,基本上形成了“大学、高等专门——都市省垣,中学、师范——府治,高小——县城,初小——乡镇”这样的学校与行政梯次配备的体系。[3]学堂体系的建构促进了学生数量迅速增加。据统计,1902年全国共有近代学堂35 787所,1912年增至82 272所,学生人数则从1 006 743人,增至2 933 387人。[4]199

江苏、浙江的教育体系在上述规制下不断得以发展完善,由此形成学生群体的快速发展。19世纪90年代,在维新思想的影响下,一批新式学堂率先在浙江各地成立。1901年,清政府通令全国改书院为学堂,浙江省闻风而动,一时间书院纷纷改为大、中、小学堂。1904年,浙江省共有各类小学堂165所,科举制度废除后的1906年至1909年的4年间,小学堂的数量逐年猛增,分别达到710所、1 141所、1 497所和1 870所。[5]江苏省1907年共有初等学堂154所,学生48 836人。到1909年,全省共有中学堂31所,学生3 155人,居全国第5位。同时,各地师范学堂、实业学堂也纷纷涌现。[2]332随着近代新式学堂的建立和学生数量的增加,使得江浙地区的民众无论在入学率还是识字率方面都处于全国较高水平。有学者对清末民初的识字率作过分析,发现民国初期江浙地区乡村的识字率已与清代全国的最高识字率相当。[6]这不能不归功于数量庞大的新式学生群体,他们的文化素养为报纸阅读风气的形成提供了基础条件。

清末江浙地区的报纸出版也相当繁荣。特别是随着上海的崛起,至19世纪90年代,它已经逐渐取代香港成为全国报业中心,[7]《申报》《新闻报》《时务报》《时报》等有影响的大报辐射全国。由于地缘便利,上海报纸的外埠读者以江浙地区为主。当时上海的大报利用设立分馆或代销点的方式不断扩大在江浙地区的影响。如《苏报》在南京、镇江、扬州、杭州、绍兴、宁波、苏州、松江、无锡、常熟、周浦等处都设有分销处,传布地区颇广。[8]87《时务报》在全国有138个代销点,除上海本埠外,江苏25个,浙江19个,分别位列全国各省份的第1、2位。[9]《申报》在初创时就在全国设立了十几个分销点,其中多数在江浙地区。③从1879年起,《申报》在各外埠的代派处有16处,其中就有扬州、苏州、杭州、宁波等地,三年后,又增加了包括温州在内的4个城市,总数达到20处之多。[10]

这一时期,江浙地区的地方报纸也日趋发展。1898年之前,江浙地区出版的报纸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上海,沪外出版的并不多。④1898年至1912年,江浙地区其他地方迎来报纸出版的快速发展期。特别是在近代白话报刊发展史上,江浙地区是中国开“白话风气”最早的地方。据统计,在清末短短十来年里,共出现过130多种白话报刊和杂志……而尤以长江流域的江苏、浙江、安徽三省为最。[11]查阅《中国近代报刊名录》,统计江浙地区的主要城市办报数量如表1所示。

表1 清末江浙地区主要城市办报情况统计表

地方报纸在本区域的散布更显优势。例如《杭州白话报》初创时就在上海、嘉兴、湖州、绍兴、海宁、南浔、上虞、嵊县、新昌、诸暨及江苏苏州、无锡、南京等地设立了代派处。[12]《绍兴白话报》发行也遍及绍兴府山阴、会稽两地城乡,府属诸暨、嵊县、余姚、萧山以及宁波、杭州等地也都设有发行所。[13]1904年在浙江金华出版的《萃新报》以金、衢、严、处四府为其发行范围,从第二期开始就在部分学堂、商铺开设代派处29处。[14]

外地报纸特别是上海报纸的进入以及本地报纸的出版,使得江浙地区的很多地方已经有多种报纸可看。据1903—1905年南京、武汉、杭州、镇江、扬州、常熟、泰州、衢州、泰兴、海盐、埭溪等11座城镇的调查统计,共订购报刊62种,20 227份。[15]1903年时,在扬州已经可以读到19种报刊。1904年,南京发行有65种报刊。在常熟,各种报刊销量很大,据当年的调查统计显示,《新闻报》日销量320份,《中外报》《申报》《同文报》《大同报》等日销量二三十份,读者主要是士商官场或学界人士。[16]在一项1904年杭州报纸销量的统计中,也可以印证报纸在该地的散布情况(见表2)。[17]

报纸的不断扩散,学生群体的不断发展,两者之间不断地“粘连”,促成了江浙社会阅报之风。

表2 1904年杭城报纸销售数统计表

二、学生阅报之途径

在清末的中国社会,虽然报业较之以往有了快速的提升,但受当时思想观念、文化素质、经济条件等各方面条件所限,报纸“飞入寻常百姓家”毕竟尚属奢望。学堂作为学生主要的活动场所,也为学生的阅报提供了便利。

当时不少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报纸阅读和新式教育的关系,于是在教学内容中明确提出学生阅读报纸的要求。如1897年制定的杭州求是书院章程中规定:“学生汉文宜加温习,时务尤当留心。每日晚间及休沐之日,不定功课,应自流览经史古文,并中外各种报纸,各随性情所近,志趣所向,讲求一切有用之书,将心得之处,撰为日记。”[18]1898年创办的《无锡新闻》第三期专门发表了《小学堂训蒙捷法》和《无锡业群学堂新增幼儿馆规则》两文倡导读报,认为“书以温故,报以知新”,主张“为师者朝讲书,晚讲报;或单日讲书,双日讲报”。[19]无锡城南公学堂为鼓励学生阅报,还特意编著了一首《阅报》歌:“读书稽古,阅报知今,二者须平行。中外事合载,学界最分明。复列商工实业界,调查尤澄清。开通社会,灌输新智,舍报孰是孰唤醒?”[20]歌词对报纸的赞誉,流露出办学者对报纸教育功能的看重。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不少学堂开辟出专门的阅报空间。杭州求是书院设有一间书报阅览室,学生将自己阅读的书报杂志置诸书架,供其他同学课后借阅;并且规定,除星期日外,每日夜饭后8点到9点,大家聚集到书报阅览室讨论各自的阅读心得。[21]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蔡元培弃官回到绍兴,任绍郡中西学堂校长。为传播新文化,他在学校创立了“养新书藏”图书室,订阅了一批新报刊,为师生吸收新知创造了条件。[22]创建于1902年的余姚三乡诚意高等小学堂非常注重时政教育,学堂阅览室订有不少类似上海《神州日报》的进步报刊,这为学堂带来民主主义的维新思潮和革命思想,师生思想甚为活跃。马克思主义教育理论家、中共早期党员之一的杨贤江自述每日阅报的习惯和思想的进步,就是在诚意学堂开始养成的。[23]

学生喜爱报纸,与老师的引导也密不可分。学堂中的不少教师都具有趋新意识,阅报已经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行为习惯自然而然地影响了学生。1899年,蔡元培在绍兴中西学堂任教时,喜欢阅读《中西日报》,“凡可观者,皆识别之,以便学生检阅”。[24]郁达夫曾经回忆,十三岁那年,光绪帝去世、溥仪继位、安徽起义等消息,学生都是从几位看报的教员口里得知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国文教员拿给学生看报纸上的一位革命义士的半身肖像,激发了同学们要革命复仇的意识。[25]陈布雷在浙江慈溪家乡读书时,特别喜欢到老师家里借阅《新民丛报》《警钟报》《浙江潮》等报刊,由于抓紧阅读,有时于夜课向老师借读,第二天中午前就可以归还老师。[26]1904年始,陈布雷先后入学慈溪县中学堂、宁波府中学堂、浙江高等学堂,见识愈广。他在浙江高等学堂就读时,该校国文课教员沈士远,“乐与学生接近,同学时时往其室谈话,沈先生常以《复报》《民报》及海外出版之《新世纪报》等,密示同学”。[27]而出生湖州的国民党元老陈果夫对曾经帮助他的一位老师也记忆深刻:“我在十二三岁的时候(约1904年),在一个私塾里面念书,这位私塾先生对我很好,每日叫我圈读《申报》上简短的新闻。”[28]

受阅报之风的熏染,经济条件尚佳的学生便可自行购买报纸阅读。少年时期的包天笑非常喜爱观看《点石斋画报》,“外国的什么新发明,新事物……譬如像轮船、火车,内地人当时都没有见过的,有它一编在手,可以领略了。风土、习俗,各处有什么不同的,也有了一个印象”。为此,“每逢出版,寄到苏州来时,我宁可省下点心钱,必须去购买一册”。[29]141叶圣陶在苏州第一公学堂读书时,与同学笙亚、令时、映娄、怀兰五人合资订阅《民立报》一份,“令送报者按日送至校中”。[30]13茅盾回忆在嘉兴读书时,就有同学为买上海出版的报纸专门请假到火车站去等候:“偶尔逢到有人下车来,那就几个同学围着他抢买。”[31]1902年,周作人就读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经常向订购报刊的同学借阅,并在日记中留下记录:“壬寅七月三日,夜向同学黄君明借得《新民丛报》十一号;七月初六,郑君则善亦来,带报甚多,往借得《国民报》《译书汇编》《文言报》等亦还。”[32]据统计,1901—1905年间,仅南京、扬州、杭州等12个城镇,以学生为订阅主体的报刊就有51种,总销数达{8 200}份之多。[33]569

当然,学堂并不是学生订报的唯一场所,少数出生开明家庭的学生在家里就已经有接触报纸的机会。苏州籍著名报人包天笑回忆,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家里就订阅了《申报》,使得他每天都有报可读。[29]131-132后来从事新闻事业的曾虚白从5岁开始,父亲就给他选读《时务报》《强学报》《湘学新报》《新知报》等报刊上的文章,每日看报引用时事作为谈话资料,不断以新信息新思想来教导儿子。[34]民国时创办《天津商报》的绍兴籍报人鲁莽回忆学生时代的阅报经历,“只是天天闻铃声接报,(父亲)看着报一句句的念,我就在旁边读书似的跟着读”。[35]1

三、学生阅报之态度

晚清报业发轫之时,绝大多数中国人“几不知新闻纸为何物,尚不知阅报为何事”,甚至“报不取值而犹乏人惠阅”。偶有阅报者也大都以为报刊仅是茶余饭后之谈助,“不觉读报有何种利益”。[36]随着清末办报高潮的迭次来临,人们愈发意识到阅读报纸的重要性,而且对报纸作用的认识也出现了观念上的转变,这在学生群体中表现得尤为明显。1906年2月5日《申报》发表了一篇题为《论阅报者今昔程度之比较》的社论,指出昔日士人阅报,“其平时则视为供消遣作谈资而已。所留心者,考试时之试题及榜案而已,与学问无关焉”,“而今日学界之留意于报纸者甚广,凡内政外交及一切学务兴革等事皆取资于是,视为求学之急务,而不肯一日间断者也”。[37]因而,学生对报纸的需求呈现出越来越强烈的趋势。

学生把报纸作为学习知识的重要渠道。伴随着近代体系化学堂系统的建立,学生学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清末这一社会剧烈变动的时代,处于新旧过渡之中的学堂,常常是新学知识与旧学内容杂陈,新思想与旧思想交融,而对时代思潮最为敏感的报纸常常能引领新学风尚,担当前沿教育。[38]因此,由于正式课堂的教科书无法满足学生期望的内容,作为课外读物的报纸越来越成为学生们汲取新知的来源。包天笑在苏州求学时,常常去购买上海报来阅读,知道外国有许多科学,如什么声、光、电、化之学。[29]169在叶圣陶的日记中,流露出通过报纸学习新知识的细节:辛亥年5月21日、22日,6月22日连续抄《民立报》英伦通讯之《英国工党与社会党之关系》,5月29日抄《民立报》社论《健儿篇》。[30]216月24日开始,见《民立报》有《亡国奴传奇》的文章,因为觉得有趣,所以连续摘抄。[30]23其对报纸的虔诚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日积月累的阅报行为培塑了学生与报纸的情感,很多学生读报都非常用心。苏雪林在少女时代随祖父迁居浙江瑞安、杭州等地,她回忆自己读报时情感非常投入:“那时我已稍能读报纸,也稍知时事。广州起义失败,七十二烈士合葬黄花岗,上海《民立报》所发表的惋惜痛恨文字,我读了深受感动,林觉民遗妻书,曾教我流了不少眼泪。”[39]钱玄同通过阅读《新民丛报》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子,对报纸中的有些片段,他“时时要将它高声朗诵的”。[40]浙江永康的吕公望读《新民丛报》后,常常因忧国而“寝食俱废”。曾虚白读报后与同学谈论国是前途,“竟会流出泪来”。[41]顾颉刚于1908年进入当地的公立中学,开始阅读于右任创办的《民呼日报》,“这使我们读报时眼界骤然开朗,觉得它真是我们的引路明灯。”报纸的不少报道对学生的日常生活都有深刻的影响。顾颉刚回忆,辛亥革命前,《民立报》曾报道革命党人温生才刺杀广州将军的消息,同学们对报上看到的温生才被捕时说一句骂人话“丢拉妈”颇有感应,尽管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大家觉得这话很有豪气,所以打架或者斗口的时候便互骂“丢拉妈”。[42]27,30陈果夫在杭州浙江陆军小学读书时,“尤其喜欢看各种杂志,更喜欢看报”,因为他不喜欢和别人争报纸看,所以看报时间总在饭后,以致落下消化系统的毛病。[43]

学生对报纸的喜爱还带动了参与报纸编写的兴趣。陈果夫在浙江陆军小学堂读书时,当时在上海办报的陈英士先生要他把在杭州每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每一星期寄一次。有一次,陈果夫把小学堂总办平日腐败的情形拟成一个通讯稿,后来在报上发表并张贴在学校里,于是引发了一次大风潮,总办也被免了职。[28]出生于江苏宜兴的徐悲鸿在少年时从一份《时事新报》上读到一则征稿启事,就斗胆给报社寄去一幅作品,居然得了二等奖,“它却似残夜的一道光,点亮了无名者的才华,给这位乡村少年征服天下的极大自信”。[44]善写清末民初掌故的郑逸梅在江苏省立第二中学学习期间,就已经为上海《民权报》撰稿,后又为《小说丛报》《小说新报》等报刊撰稿。[45]著名报人邵飘萍在浙江省立高等学堂上学期间,1908年学校召开运动会,他和陈布雷等人因为对办报的兴趣,就办了一张《一日报》,分送给学校师生,这成为邵飘萍办报生涯的开端。[46]陈布雷从学堂毕业后也一度以报人为职业。叶圣陶和顾颉刚在少年时代曾经是同一学堂的同学,他们不仅喜欢看报,而且都渴望办报。据顾颉刚追述,当时,苏州办了一张宣传革命的《大汉报》,两人都心痒得很,请愿到报馆里去做编辑,因为没有人介绍,最终没能如愿。[47]69于是,他们俩就在学校里办起了报纸。叶圣陶主持五年级的《课余》报,顾颉刚主持四年级的《学艺》报。[48]绍兴籍报人鲁莽读书时就为刘大白的《绍兴民报》做访员,“课后到大道小巷去跑,遇有吵闹打架等事,就写上一条社会新闻,亲自送到报馆,而报馆也居然采纳”,“编辑先生见稿就用,登出后每条可得稿费五分。于是发生无限兴趣,天天以跑消息为荣,结果被校长知道,大骂一顿,从此搁笔,然而报味浓厚,念念不忘,仍在校中发明‘壁报’,将校内的新闻写成报型,并加插图,张贴重要地区,吸引同学聚观”。[35]3学生时代做访员的经历,为鲁莽最后成为一名报人打下了基础。清末学生群体对阅报的喜爱激发了他们参与办报的兴趣,也使当时方兴未艾的新闻出版界获得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

四、学生阅报与革命

辛亥革命是近代中国的一个大转折点。在此前的清末社会中,推翻专制统治的革命思潮已经不断集聚,而报纸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传递和推波助澜的角色。⑤因此,通过对辛亥革命期间学生阅报情况的检读,可以从一个侧面领悟革命成功何以成为必然。

对于学生这样的青年群体来说,趋新的意识更符合他们的心理特点。因此,从维新到立宪再到革命,学生们的立场也不断地随着报纸舆论导向的变化而变化。顾颉刚回忆,他十多岁刚刚懂得看报时,恰恰是保皇和革命两派的论战期。刚开始他还很佩服立宪派人,觉得革命派的攻击太过分了。进了中学之后,受革命派报纸的影响越来越多,日益感受到它们“带来的新气象”,于是转向对革命的拥护。[47]68报载各类信息充分显现了清政府的无能和无望,这也让学生群体与清政府之间更加疏离。1900年,马叙伦在杭州养正书塾读初中,当老师告诉他八国联军攻占北京,皇太后、皇帝西逃的消息时,好像天压下来,内心十分凄凉。[49]如果说马叙伦是对清政府感到失望的话,那么叶圣陶在日记中的反映就流露出对清政府的排斥了:阅报见有京电,禁止各报馆载中英、中俄交涉事,又有电与留日公使,令其禁止留学生集会议国事及提倡国民军事,深感悲愤:“哭!哭!!政府靠不住。”“见报纸载,内廷连日演剧。且所造舞台,费几巨万。际此民穷国穷之时,乃销金钱于最不应用之地,直将歌舞送河山,可杀。”他看了四川保路运动的报道后在日记中留言:“此不良之政府,此万恶之政府,此犬羊之政府,断乎其不可恃矣!……此等政府只值破坏。”[30]14-15,17,30学堂为学生群体的结群提供了物理空间,又为革命思潮成为主流创造了条件。“在分散的状态下,士人之间的相互砥砺影响缺乏经常性、连续性和稳定性,加上单一向上的心理定势,对现存社会依附有余,震动不足。而学堂使学生聚居一处,空间距离缩短,相互联系密切,彼此激励制约,养成团结之心和群体意识,围绕小群体轴心的自转形成大群体意识的自觉”。[33]549陈布雷在浙江高等学堂就读时,“以性情气谊相投合者,则为绍兴之沈柏严、吴县之邹亚云、兰溪之胡心猷诸君。常以民族革命之义相勉,而陈君君则尤激昂,时时以鼓吹种族革命之刊物假阅焉”。[27]

当清政府意识到学生群体因阅读书报而与朝廷渐行渐远时,就把禁读革命书报作为管制手段加以实施。革命书报的流布引起了清廷官员的极大恐惧,朝廷大员盛宣怀认为,在新式学堂里,“凡学生所晨夕揣摩者,名为新政新学,实则满纸皆怨詈朝政,指摘宫闱,虽以我圣母皇太后之英毅仁慈,而亦不免谤翥丛兴,诽讪交作,藉口保皇保国,阴图簧鼓人民,甚且如《戊戌政变记》之流公然用逆党列名,不复知所忌惮”。又由于“官吏不之究,任其陈诸市中;教习若罔闻,听其列诸案上”,导致“革命、流血、民权、自由诸谬说毒庸宇内”,“无复识尊君亲上之大经”。[50]1904年5月,袁世凯也担心新书报的影响,“通饬各属暨各学堂禁阅新书、新报”。[51]面对学生群体对新书报的热捧,清廷不得不采取各种限制手段。当时的学堂章程禁令中规定:各学堂学生,不准离经叛道,妄发狂言怪论,以及著书妄谈,刊布报章;学生不得私充报馆主笔或访事员;各学堂学生不准私自购阅稗官小说,谬报逆书。凡非学科中应用之参考书,均不准携带入堂。[52]

但事与愿违,禁读书报反而加速了革命情绪在学生群体中的滋生和蔓延。1903年在金华创办的《萃新报》以开通民智为务,流传到严州之后很受当地学堂学生的欢迎。“严州知府满洲人锡纶以该报讥刺时政,乃进禀浙抚,谓该报出语狂悖,请封禁以正士习,浙抚遂下封报命令。”[8]89但禁报的结果既不影响办报者继续办报,也难以冲击学生的阅报行为。在南京陆师学堂,俞明震曾任该堂总办,一度允许阅读新书报,学生仅购阅《新民丛报》就达到百余份之多。后来学堂更订章程时,咒骂新书报“最易坏人心术”,严令学生不准阅读一字。同时搜查学生宿舍,欲将新书报统统烧毁。学生由是群情激愤,要求改良章程,有的还以退学以示抗议。《民报》在国内部分学堂也遭禁阅,但禁报的结果是促成了《民报》的流行。章太炎对此揶揄道:“国内学子以得《民报》为幸,师禁之,转益珍重,化及全域,江湖耆师皆愿为先驱。”[4]201-202,203南洋公学原来是为培养“新政”人才而设立的,但是学校极力钳制学生思想,特别是举人出身的讲习郭镇瀛,只准学生读《大清会典》和《圣武记》,严禁阅读新书新报,更不得集会和议论时政。部分学生对他深恶痛绝,有一天故意将墨水瓶放在他的坐椅上。郭镇瀛恼羞成怒,迫害并开除了3名学生,结果引发了一场学潮。[53]

社会变动影响信息需求。当武昌起义爆发后,有关革命的消息顿时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对于革命倾向渐强的学生群体而言,报纸就成为他们关注时局发展的迫切需要。顾颉刚回忆道:“我们在学校里再无心读书了,天大的一个任务是看报。上海各报,每天下午1时车运到苏州,我们就推定同学在下午2时下班休息的十分钟里,赶快跑到宫巷桂芳阁茶馆里,向卖报人买了几份报纸,飞步回到学校高声宣读。因为我身高腿长,走路快,就常常担任这个传达的任务。”[42]32在富阳老家的郁达夫这时“日日地紧张着,日日地渴等着报来”。在嘉兴的茅盾,从火车上旅客转手的一份《上海报》上获悉武昌起事的消息,随后就放弃自修去火车站等买《上海报》。[54]近代出版家胡愈之当时正因重病在浙江上虞老家休学,但革命起义的消息让他“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去看看这大转变后的新世界”。于是,他再三向父亲要报纸看,父亲却不许可,因为医生认为他的身体太虚弱,看书看报是绝对禁止的。但是在病床上,胡愈之实在忍耐不住,就趁家人吃饭时,从父亲的书房里偷了一张《时报》来看,结果还没有回到床上就昏迷不省了。[55]由于革命军兴后一度电报不畅,邮路受阻,报纸几乎成为了唯一的消息来源。据当时在江阴辅延学校任教的教师章砚春回忆,“每晚派人在南门外轮船码头守候无锡来的晚班轮船。争购到一张《民立报》,驰归至辅延学校,候者已人头挤挤,请一人朗读,四壁静听”。[56]

革命态势的变化时刻影响着学生的心情。此种情绪起伏,在叶圣陶的日记中表露得十分清晰。当他阅报得知长沙、重庆均为革命党所据,天津、杭州、保定亦有起事之说,深感“英雄四起,当能一扫妖氛,光复神州,乐又何如!”而在随后的日子里,他看到各报关于革命的报道互有异同,心绪为之不宁。“见‘胜’之一字固无甚惊异,盖如此正正堂堂之师,本当胜也,而闻不利之消息,则闷郁特甚。苟瞑目静思,革军如一不利,再不利,而终至于消灭,则其后之情景当不堪设想,而若吾侪者,尚何以为生乎!虽然,勿先作此颓丧语,明日有佳音亦未可知也。顾心中终觉不畅,上堂受课亦若充耳而未有所闻。……归家后心中怅怅然,未能温课也”。后得知革命军系伪败的消息,不禁大喜,就把报纸带入正在上经学的课堂,同学争夺之,皆笑色现于面,暗相告语,不顾老师讲课。下课后,把报纸告示同学,“则顿闻至响至宏之欢呼声发于自习室中,是真爽快欢乐哉”。[57]当时正在嘉兴府中学读书的茅盾,也有类似的心情:“革命军胜利的消息,我们无条件相信;革命军挫败的消息,我们说一定是造谣。”“几何、代数、《考工记》《左氏春秋传》,都没有心思去读了。成天忙的是等报来,看报。然而可怜得很,我们的常识太缺乏,我们不能从报上看出革命军发展得怎样,我们是无条件相信胜利必然是‘我们的’罢了。”[58]

五、结语

清末时期在新式学堂成长起来的学生群体,与传统士人所处的社会环境、习得的知识结构以及养成的的思维方式均有诸多的差异,这其中,阅报行为的流行是导致差异的一个重要变量。阅报为学生群体铺设了一条源源不断地传递信息的通道,它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体验与意识,改变了人们兴趣和感觉的构成,改变了通常人们对活着与对所处的社会关系的认识。[59]引言同时,学生通过阅报,提升了自身的阅读能力,这种能力,是推动生活各个方面现代化的主要动力,潜藏着全部现代化序列个人的基本技能。[60]报纸与学生群体之间的密切互动,使得近代学校学生的生活图像呈现出与传统读书人完全不同的情景。报刊阅读与生活营建已经在青年学生的个人生命历程中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可以说,他们的人生道路也往往因此而发生转变。[61]这些变化不断地冲刷着旧的道德体系和社会规范,最终导致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

注释:

①由于清末时期,报纸与报刊没有严格的区分,有些报纸也以刊物的形式出现,广义上的报纸也包含刊物。鉴于这种实情,本文在行文中统一将报刊视同为报纸。

②本文所指的学生群体主要是指江浙地区新学兴起之后培养的新式学生。

③据《申报》1872年6月28日的报道,设立的分销点有:宁波、汉口、镇江、天津、苏州、杭州、湖州、嘉兴、盛泽、扬州、香港、广东、武昌、南京、北京等处。

④具体报纸名录在史和、姚福申编的《中国近代报刊名录》一书中已有完备的呈现。

⑤已经有一些学者考察了报纸宣传与辛亥革命成功之间的密切关系,此处不作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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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傅新忠)

The Students Community and Newspaper Reading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Focusing on the Areas of Jiangsu and Zhejiang

TIAN Zhongchu1,LI Xiaoxu2

(1.CollegeofCommunicationandCreativeCulture,ZhejiangNormalUniversity,Jinhua321004,China;

2.No.1HighSchoolofHuainanCity,Huainan232001,China)

Abstract: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in the areas of Jiangsu and Zhejiang, newspaper reading became a kind of fashion among student community, thanks to the growth of the students community resulting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ew-style schools and the influence of Shanghai as the modern News publication centre. Through various channels, students could read newspapers to enhance their awareness and increase their feelings toward newspapers, and on the other hand, newspapers affected students in their job hunting. In the meantime, newspaper reading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awakening revolutionary consciousness among the students community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Key words:the late Qing Dynasty; students community; newspaper reading; the areas of Jiangsu and Zhejiang

中图分类号:G21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35(2015)06-0094-10

作者简介:田中初(1971-),男,浙江武义人,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李晓旭(1989-),女,安徽淮南人,安徽省淮南市第一中学教师,史学硕士。

收稿日期:2015-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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