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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鲁迅对朱安的文本遮蔽

2016-01-28河北肖菊蘋

名作欣赏 2016年10期
关键词:朱安

河北肖菊蘋



浅议鲁迅对朱安的文本遮蔽

河北肖菊蘋

摘 要:鲁迅文本中最见真性情者乃其日记和通信,鲁迅日记与书信中,对第一位夫人朱安鲜有提及。数据显示,鲁迅有意规避了朱安这个话题,对朱安采取了文本遮蔽的策略,从而形成一种语言的暴力,造成某种历史真实的缺漏。无视朱安的精神困苦,对其实行文本遮蔽,对一个旧式女子缺乏真正的同情和理解,表现了鲁迅女性观的一个异数。

关键词:鲁迅日记 《两地书》 文本遮蔽 朱安

鲁迅一面公开出版与许广平的通信,将两人的爱情布告天下任人凭说,一面对于朱安其人其事三缄其口。关于朱安,他言辞间少有涉及。少有涉及的原因一是无话可说,一是讳莫如深,事实上是他的轻慢与忽略。好在那个时代里还有一夫多妻的遗风,让朱安作为正室的存在至少在形式上还不十分尴尬,否则,假如鲁迅、朱安、许广平都平安活到1949年,那么鲁迅必将面临曹禺式的婚姻抉择,而朱安难免遭遇郑秀在组织的安排下“被离婚”的命运。朱安应该感谢时代,但朱安无言,不知她作何想;而朱安的无言,也同样是鲁迅对其进行文本遮蔽的结果。

鲁迅日记

据粗略统计,鲁迅日记(1912—1936)中明确提到朱安有两次,一次是1914年11月26日:

下午得妇来书,二十二日从丁家弄朱宅发,颇谬。①

一次是1923年8月2日:

雨,午后霁。下午携妇迁居砖塔胡同六十一号。②

除此之外,鲁迅日记(1912—1936)中提到朱可铭(朱安之弟)二十三次,朱积功(朱可铭次子)两次,朱积成(朱可铭长子)七次,朱可铭夫人一次,朱舜丞(朱安远房兄弟)九次。也就是说,他在二十五年中共提到朱安的娘家人四十二次。

鲁迅日记中,出现羽太信子(周作人之妻)一百零一次(1912—1924),羽太重久(羽太信子之弟)七十七次(1912—1929),羽太芳子(信子之妹)八十九次(1912—1936),羽太福子(信子之妹)三十次(1912—1918),羽太母一次(1920),父一次(1921),祖母两次(1913),共计三百零一次。

许广平出现七百七十一次(1925—1936),许月平(许广平之妹)五次,许东平(许广平之妹)一次,许叔和(许广平三兄)四次,共七百八十一次。

许羡苏(许钦文之妹)出现二百五十次(1921—1933)。

从这一组数字的对比中,不难看出朱安在鲁迅心目中的地位,她几乎不存在于鲁迅的日常生活中。现存鲁迅日记起于1912年5月5日,讫于1936年10 月18日,总字数约四十万字。其中1922年日记在1941年12月15日因日本占领军宪兵查抄许广平寓所时抄去未还,后据许寿裳录存的片断补入。鲁迅的日记写得十分简要,主要记载每日行踪、亲友交际、信札往来、用度开支,忠实记录了鲁迅在北京、厦门、广州、上海时期的生活状况,由此我们也能破译他的一些心理密码,从中窥见他的夫妻关系,以及他对妻子朱安的忽略。

癸丑年(1913),鲁迅从北京回绍兴探亲,从6月24日至7月31日一个多月探亲生活的记录中,提到家人的频率为:二弟周作人六次,三弟周建人五次,周作人的儿子丰丸五次,母亲一次,芳子(信子的妹妹,建人的妻子)一次,小舅父六次,小舅母两次,母亲娘家的亲戚车耕男两次,只有一则与朱安有关:“十一日 晴。晨车耕南来。下午朱可铭来。”③朱可铭是朱安的弟弟,有关而又无关。明明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人,可在日记中却鲜少提及,也许是潜意识的拒斥使他屏蔽一切与朱安有联系的事项,通过避而不谈给自己造成一种无失败婚姻的幻象,同时也给别人这种印象。

检索鲁迅自1912年至1919年的日记,从他只身到北京教育部就职直至将家眷接到北京的七年间,他回绍兴省亲共有三次:癸丑年(1913年6月),丙辰年(1916年12月),乙未年(1919年12月)。其中丙辰年是为母亲做寿,乙未年是接家眷到北京定居。在这三次探亲期间,他的日记中明确提到和朱安有关的事只有三件,第一次如上所述只有一句“朱可铭来”,第二次是“往朱宅”,第三次是“朱可铭来”,可以确定的是他一次也未提到朱安的名字,也无与之有关的任何细节。但他的日记中却记载着每月给羽太家寄钱,与羽太家人频繁的书信及包裹往来,“给二弟妇信”“附芳子笺”这样的记录频频可见,即便周作人到京任职之前,他的日记中也是将二弟与二弟妇的信单列。他给羽太信子的妹妹芳子买礼物,给福子买皮鞋、寄学费,信子的弟弟重久入伍他也另寄费用。读鲁迅日记,给人的感觉是他与羽太家更像一家人,而与朱家形同陌路,仿佛就没有妻子朱安这么一个人。

直到1923年鲁迅与周作人兄弟失和以前,从他对羽太家的照拂来看,他每月固定往日本寄钱二十元左右,然后是绍兴家用五十元(后增加到一百元),单独给朱安娘家寄钱的记录少之又少,由此看出他更在乎周作人的小家庭。即便是单从家庭责任的角度考虑,他对维护周作人的家庭幸福所付出的心力与财力,也远胜于自己。自己的妻子冷落一旁,而对弟弟的妻子及娘家关怀有加,照顾无微不至,我们可否这样理解:他将朱安视为自己的爱情对象来要求,因而诸多不满、冷漠无情;将羽太视为家人来对待,因而友好热情?他对朱安的无情实际是对自己的严苛,而他对羽太的热心实质是兄友弟恭。

问题在于,如果如他自己所说,陪着朱安做一世的牺牲来完结四千年的旧账,那么他岂止是牺牲了自己,首先是牺牲了朱安。他与朱安的同归于尽殉道于封建礼教,并非携手同心,甚至连惺惺相惜也没有,他用不理、不想、不提来漠视她,让她孤单一人在冰冷黑暗的深渊里沉沦、窒息,而朱安便在这无情的掩埋中变得面目模糊,虚实难辨。

在习惯并擅长以文字表达内心的鲁迅这里,他用几乎不着一字,轻而易举地掩埋了自己不满意的女人,这就是话语权的力量。他为后人留下三百万字的著作,其中有关朱安的不过几百余字,对母亲,对羽太信子及其家人,对许广平,对许羡苏甚至俞芬、俞芳姐妹,对保姆长妈妈,他都有话可谈有文可写,让后人有据可征;唯独朱安,他努力把她从自己的人生中抹去。也许这正应了鲁迅自己的那句话:使无刀无笔的弱者不得喘息。

鲁迅书信

以言说为职业的人,也有难以启齿的禁区,那里一定最涉及道德观,才被有意封存。鲁迅连《两地书》这样极其个人化的私密空间都可以向公众敞开,为什么独独朱安这个区域是个空白,兄弟失和这个区域是个空白?鲁迅《复仇》中的年轻男女裸身对峙,既不互相拥抱,也不互相杀戮,以此杀死看客,那么鲁迅的话语空白点,是不是也想要起到杀死看客的作用呢?然而,这两个男女既然赤身裸体站到了旷野上而不是躺在自家屋里,那么,看客总会逶迤而来。

(一)致亲友信

朱安不识字,鲁迅一生上千封书信中并无一封直接致朱安的信,在给友人与母亲的信里提到朱安的地方约略有四处:

1925年9月29日致许钦文信:

内子进病院约有五六天,现已出来,本是去检查的,因为胃病;现在颇有胃癌嫌疑,而是慢性的,实在无法(因为此病现在无药可医),只能随时对付而已。④

1932年6月4日致李秉中信:

顷得五月卅一日信片,知尚未南行,但我曾于五月二十左右寄一孺子相片,尚由朱寓收转,未见示及,因知未到也。舍间交际之法,实亦令人望而生畏,即我在北京家居时,亦常惴惴不宁,时时进言而从来不蒙采纳,道尽援绝,一叹置之久矣。⑤

1933年7月11日致母亲信:

家中既可没有问题,甚好,其实以现在生活之艰难,家中历来之生活法,也还要算是中上,倘还不能相谅,大惊小怪,那真是使人为难了。现既特雇一人,专门伏侍,就这样试试再看罢。⑥

1934年5月29日致母亲信:

十六日函中,并附有太太来信,言可铭之第二子,在上海作事,力不能堪,且多病,拟招至京寓,一面觅事,问男意见如何。可铭之子,三人均在沪,其第三子由老三荐入印刷厂中,第二子亦曾力为设法,但终无结果。男为生活计,只能漂浮于外,毫无恒产,真所谓做一日,算一日,对于自己,且不能知明日之办法,京寓离开已久,更无从知道详情及将来,所以此等事情,可请太太自行酌定,男并无意见,且亦无从有何主张也。以上乞转告为祷。⑦

以上仅有的几次提及中抱怨、责怪居多:或是谈她生病,或是怪她交际不得法,或是责她无事生非、小题大做,或是对她为自己谋划未来不以为然,语气之漠然森冷绝不像是对待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十来年的可怜女人的态度。

(二)致许广平信

从“神未必这样想”到“我可以爱”,可以清晰地看到许广平与鲁迅爱情思想冲破羁绊的过程。他虽是一个最勇猛无畏的文化战士,生活中却算不得一个大胆的行动者。从1926年与许广平携手出走京师,到1927年共同生活沪上,最终冲出精神炼狱而过起还算正常的家庭生活,《两地书》的出版正是其艰难心路历程的告白,让读者窥见其于无物之阵中冲杀而出的战士的高贵。然而《两地书》更显语言禁忌,1933年公开出版的《两地书》一百三十五封信中,竟无一处提到朱安,尤其1929年鲁迅回京省亲,两人往来信中多次提到太师母、朋友甚至许羨苏,但一次未提及朱安。难道她不是每天都在西三条的屋子里起居么?鲁迅会无视其存在做到视而不见么?许广平也会毫不问及么?令人匪夷所思。

查检《两地书·原信》,终于发现了朱安的踪影。

1929年5月17日致许广平(《两地书·原信》第一三一封):

关于咱们的故事,闻南北统一以后,此地忽然盛传,研究者也很多,但大抵知不确切。上午,令弟告诉我一件故事。她说,大约一两月前,某太太对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带了一个孩子回家,自己因此很气忿。而母亲大不以气忿之举为然,因告诉她外间真有种种传说,看她怎样。她说,已经知道。问何从知道。她说,是二太太告诉她的。我想,老太太所闻之来源,大约也是二太太。而南北统一后,忽然盛传者,当与陆晶清之入京有关。我因以小白象之事告知令弟,她并不以为奇,说,这是也在意中的。午前,我就告知母亲,说八月间,我们要有小白象了。她很高兴,说,我想也应该有了……⑧

对照公开出版的《两地书》,当是第一一七封:

关于咱们的故事,闻南北统一以后,此地忽然盛传,研究者也很多,但大抵知不确切。我想,这忽然盛传的缘故,大约与小鹿之由沪入京有关。前日到家,母亲即问我害马为什么不一同回来。我正在付车钱,匆忙中即答以有些不舒服,昨天才告诉她火车震动,不宜于孩子的事,她很高兴,说,我想也应该有了……⑨

“某太太”即是朱安,一对照便知,公开出版时鲁迅将原信做了处理,删除了关于朱安的段落。从鲁迅的原信上看,朱安其实是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的,朱安对许广平怀孕一事的反应也很正常,抗议很委婉,而且颇有心计,连委屈都不敢直说;而鲁迅的母亲“大不以气忿之举为然”的态度也很正常,这都是那个时代家庭矛盾的正常体现。但是鲁迅在公开发表时把这一段给删掉了,也就是说,鲁迅在公众面前要树立的道德形象,与他在生活中的本真面目是有差别的。他的避讳不见得是故意从历史上抹杀朱安,只为道德上的自我完善起见,但客观上却产生了这样的效果,让读者无从知道朱安的反应。朱安就是这么被屏蔽、被无言的。

检索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原信,笔者所能找到与朱安有关的话题还有1932年11月鲁迅回京后给许广平的两封信中所提到的两次,均以“某太太”代之。

1932年11月15日致许广平(《两地书·原信》第一五三封):

某太太于我们颇示好感,闻当初二太太曾来鼓动,劝其想得开些,多用些钱,但为老太太纠正。后又谣传H.M.肚子又大了,二太太曾愤愤然来报告,我辈将生孩子而她不平,可笑也。⑩

1932年11月20日致许广平(《两地书·原信》第一五六封):

二太太将其父母迎来,而虐待得真可以,至于一见某太太,二老人也不免流涕云。⑪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可以体味出朱安对鲁迅与许广平同居生子的心理感受(气忿)和委曲求全(示好),也可感觉出鲁迅与许广平谈论此事时对朱安之感受的不屑和轻慢,一个女人的屈辱、伤痛、愤懑、悲苦、无奈、无助就在这样的三言两语中被一带而过了,而公开出版时连这三言两语也被删除了。看鲁迅对朱安的所作所为,也便理解了中国妇女被压抑数千年的历史,也更真切体会到男权社会的可怕之处。

朱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从她的作家丈夫鲁迅这里我们基本无从得知,但在学生许钦文以及邻家女孩俞芳等人的眼里,朱安这个大师母还是称职的、受人敬重的。鲁迅自己虽然不喜,但是他的学生、邻居们依然在用自己的目光观察着她,审视着她,记录着她,虽寥寥数语,却也把一个性情有些孤僻、持家守礼的主妇形象勾勒而出了。比起鲁迅,这些人的描述更客观,“蜗牛说”也好,“遗物论”也罢,至少没有刻意丑化的主观故意,而作为史料,这点白描性的勾勒又嫌太不够分量太浮于表面了。总而言之,这点散碎的文字既是朱安遭遇语言暴力的实证,也是她突破鲁迅的文本屏蔽遗落在这个世界上的镜像碎片,我们只能借助它们来拼凑一个甚至一代女性的真实命运。还有更多像朱安一样或比朱安更加不幸的女子,她们不仅失落了自己的语言,甚至失落了被回忆、被言说的机遇,只能永久地沉积于历史的各个地质层,钙化成石等待后人的发掘与猜度。

以鲁迅之反封建的清醒、彻底与毫不容情,何以竟也亲自参与书写了这部湮灭女性的历史呢?分析鲁迅的深层心理动机,原因有二:

第一,鲁迅与朱安的婚姻本就是封建家长制的产物,与朱安一样,鲁迅自身也是封建主义的受害者。鲁迅不爱朱安是事实,在相对私密的个人空间里规避谈起某个不喜欢的人,是忠实于自我的表现,谈与不谈都是鲁迅的权利,理应得到尊重与保护,包括他在公开出版的《两地书》中删除关于朱安的议论,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其对朱安造成的遮蔽也是毋庸置疑的客观事实,以在文学文本中一贯主张妇女解放并为之呐喊呼号的鲁迅,私人生活中却无视朱安的精神困苦,不仅在家庭生活里对其施加冷暴力,还运用自己的话语优势对其实行矮化和文本遮蔽,这无疑是一种语言暴力,以至于在历史的流沙下只留下他想要的,淘洗掉他“所不乐意的”。对一个同样是封建婚姻制度受害者的旧式女子缺乏真正的同情和理解,则显示了鲁迅女性观的一个异数。还记得许寿裳的话:“鲁迅是大仁,他最能够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尤其能够感到暗暗的死者的惨苦。” “他又说:‘我每当朋友或学生的死,倘不知时日,不知地点,不知死法,总比知道的更悲哀和不安;由此推想那一边,在暗室中毙命于几个屠夫的手里也一定比当众而死的更寂寞……’”⑫这话正可以移用在朱安身上,她就是那谁也看不见的地狱里最“暗暗的死者”,是最赴诉无门的一个!鲁迅先生的大仁,能够施与朋友或学生,却不肯施与最孤独无助的身边人,让人感到格外的沉痛、悲哀。他的所谓“大仁”,面对那个被他的语言暴力屏蔽出历史的朱安,还有多少意义?是不是该被质疑?

第二,朱安是鲁迅的道德短板,是他难以甩掉的心理暗影。在那个新旧思想文化交替的时代,他的婚姻状况让他产生了一种道德上的耻辱感,无论从旧道德还是新道德上,他都不能摆脱耻辱感,这就使得鲁迅和朱安、许广平的关系处于独特的尴尬境地。尴尬的道德格局使鲁迅承受着新与旧的双重夹击和煎熬,于是,他选择三缄其口,“家丑不可外扬”,运用话语特权将朱安深深地掩藏起来。

喜新厌旧,婚外和自己的学生发生不伦恋,为旧道德所不容;在没有和前妻离婚的情况下与许广平同居,为新道德所不容。前半生无爱的婚姻,虽然形式上合乎旧道德,于旧伦理上心安理得,然而不正常的夫妻生活,却让他于新道德上难于心安,产生一种有悖人性真义的耻辱感;后半生的为爱同居,合乎了新道德,鲁迅自有爱许广平的权利,然而不与许广平正式结婚,并坚持存续旧的形式婚姻,让朱安保有妻子的名分,却是旧道德的胜利,因为男人纳妾并不违背旧道德。可旧道德精神给予他的耻辱感是他最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新,恰恰说明他骨子里的旧,旧道德的残余潜在于他的新道德观念之下暗潮涌动。

所以,他选择扬许抑朱的文本策略,高调推出《两地书》,低调处理朱安,一是忠于自己爱许厌朱的真实感情,爱情毫无疑问是人性最强大、理性最难制驭的部分。鲁迅必须听从觉醒的人的意识,听从作为“人”的生命意志和生命欲望的呼唤,因为,“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⑬;一是张扬自己的新道德,为自己与许广平的不婚同居确立正当的伦理基础,并通过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新”,来肯定、证明自己。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旧”,所以要藏起来,而掩藏恰恰说明他意识到自己的“旧”,或说“旧”依然在左右着他的深层意识。这就让他调用男权主义的本能,对妻子朱安极尽遮掩屏蔽之能事。

鲁迅对朱安的文本遮蔽是他的叙事学策略,也是他的行为学原则。以真实和战士著称的鲁迅,在这一点上就更有掩饰性,造成的结果就是人们对朱安的不甚了了,继而造成对他不愿让人了解的部分的不明所以。恰在此处,我们从他的言行上反观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对女性(旧女性)的另一类观念:对于没有话语能力的女性是可以通过语言暴力来遮蔽的。由此可见,鲁迅对旧女性朱安的压迫,由于他所掌握的话语特权而更为严厉、隐蔽和理直气壮。

透过朱安观照鲁迅的女性观,其女性观体系将更加真实、立体、完整,同时也充满了矛盾性。与其具有重大思想价值的妇女解放理论与文学创作相比,这并不是鲁迅思想的主要方面,但是语言的暴力成就历史的假象,我们依然有必要穿越他有意或无意制造的话语封锁线,尽力还原历史和思想的全部真相。

①②③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1页,第477页,第72页。

④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15页。

⑤⑥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6页,第418页。据俞芳所注,当时朱夫人有病,但不大严重,医生诊断是更年期疾病,右手抬不起,是“五十肩”。

⑦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8页。

⑧⑨⑩⑪鲁迅、景宋:《两地书·原信》,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年版,第288—289页,第290—291页,第321页,第324页。

⑫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7页。

⑬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64页。

作 者:肖菊蘋,沧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编 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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