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之合作与冲突
2016-05-13北京龙小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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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之合作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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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随着现代传媒边界的日渐消失,知识分子越来越频繁介入传媒的运作,伴随而来的是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的日益去魅化。但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作为传承形塑社会核心价值和公共空间的两大主体,在携手联姻中依然应承担其相应职责。知识分子参与现代传媒应坚守其主体性,在合作中提升现代传媒的公共性;面向公众,坚守对公共事务的言说权。现代传媒需重构专业主义,提供“公共论坛”;借助知识分子的融入,彰显其弘扬理性、报道真相的社会属性。知识分子参与现代传媒,融合而不苟合,彼此良性互动,方能共建社会公共性。
关键词:融合 苟合 知识分子 现代传媒
何谓知识分子?中外知识分子史论一般认为,知识分子具有知识性、独立性、批判性、代表性、参与性、前瞻性等特点。无论是从最先发展关于人类知识的批评性理论的古希腊哲学家色诺芬尼,到“士志于道”的中国思想家孔子,还是从起源于19世纪60年代沙俄的知识阶层,到1894年法国“德雷福斯事件”中出现的知识分子,他们均以追求理性、自由、真理、正义、公正、责任、道德、理想等人类基本价值为职志,传承文化,领导舆论,守护精神价值。正所谓“学统不存,遑论道统”。知识分子的首要职责是传承并创造知识,在这基础上才以知识理性为准,做社会良心、基本价值的维护者。知识分子的角色,并非告诉他人,他们必须做什么,而是“一次次地针对被视为不证自明的当然提出质疑,打碎人们的精神习惯、行为模式以及思维方式,驱散人们熟悉而接受的观念,重新审视规则和制度”①。知识分子具有两种最主要的心理特征,即对事物的批判立场和对未来的理想主义。事实上,在世界各种高级文化中,知识分子都因他们所追求的是终极真理而产生一种“自重”的感觉,无论这种“真理”是宗教、哲学还是科学。
从大历史、长时段的角度看,现代传媒与知识分子诞生于同一时代。现代传媒作为一种社会表达和政治参与机制,诞生于19世纪30至50年代。我国现代报刊的萌芽与知识分子的诞生同步。中外传媒理论都赋予现代传媒崇高的职责要求,即以追求自由、事实、客观、公正、真理、责任、道德、理想为职志,承担监测环境、协调关系、传承文化、提供娱乐、成为产业的功能。我国经典传媒理论认为,现代传媒的职责是舆论监督、引导国民和服务发展,为党和人民之耳目喉舌。西方传媒理论认为,传媒的首要使命是帮助人们发现真理和监督政府,强调传媒应承担公共责任、道德责任。“最基本的要求是将传媒的责任、使命置于个人利益之上。传媒的职责是观察者和监测者。”现代传媒事业奠基者约瑟夫·普利策在1904年的《北美评论》刊发文章提出:“只有最高的理想、最兢兢业业的工作愿望、对所遇问题最准确的知识和最真诚的道德责任感,才能使新闻事业不屈从于商业利益,不为自己谋取私利,不与公众利益为敌。”②换言之,现代传媒应该具有崇高的理想、敬业的态度、准确丰富的知识、真诚的道德责任感,不屈从于商业利益,不为自己谋私利,而为公众利益服务。
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之职责和异同
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同根同源,彼此共生,承担着人类文化传承和公共空间建构、推动社会民主进步的职责。知识分子所具有的特性,现代传媒无不具有;现代传媒具有的特性,则是知识分子特性在现代传媒上的投映。知识分子的职志及社会对其的期待,正是现代传媒的职志及社会对其的期待。综观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的发展脉络及历史交叉,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的通约性可以概括为:追求独立,向往自由;批判社会,干预政治。公共性、批判性和社会良知,构成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的三维支架,缺一不可。现代传媒为公共空间的各种言说提供公共场所,其先天的公共性成为知识分子天然的舞台,作为社会良知化身的知识分子与传媒对于社会伦理的部分社会道德承担之间存在角色重合。双方重叠的公共性和道德诉求为两者联姻提供了条件。可以说,现代传媒是知识分子的肉体,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则是现代传媒的灵魂;知识分子的批判性是自身和现代传媒新陈代谢的物质力量。离开了知识分子的现代传媒是无灵魂的空壳,离开了现代传媒的知识分子是愤世嫉俗的孤魂野鬼。
尽管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从理论上讲,遵循同样的精神价值理念,终极追求殊途同归,甚至出现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联姻的趋势,但我们千万不能忽视现代传媒所具有的产业功能。正是这种产业功能的过度膨胀,导致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在逻辑和目标上产生冲突。在发展逻辑上,知识分子的理性化思维与现代传媒的商业化运作出现根本对立;在追求目标上,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存在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间的冲突。迅速发展的市场经济和无孔不入的消费主义,以及随之而来日益强势的现代传媒,正在不断改变着知识分子的身份认同和价值归属。消费语境下现代传媒的介入,从某种程度上加速了当代知识分子群体的分化,催生了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联姻的产物——传媒知识分子。如今,“媒体上的文化人”这一更为暧昧和朦胧的称呼,或许能更恰当地用来形容那些参与广播电视节目录制并且在文化圈有着各种头衔的大人物们所组成的那个鱼龙混杂的群体。
那么,“媒体上的文化人”从本质上来说是否本身就是文化的窃取者呢?如果不是,他们在纯粹的学者和教育家看来也是变节者:隐伏在他们所在的科学团队中,只习惯于出面证实一些东西,并以此提升自己的声望,推广和普及的死命令使其无法接受,而在思想上他更是一个背叛者。“媒体上的文化人”的形象或许集中展现了知识分子发展史和广播电视发展史中最相悖的一面。美国法学家理查德·波斯纳认为:“作为一位公共知识分子的问题在于,你获得的公共性越多,而你的智识却越少。”③知识分子在大众传媒中的名气与其学术声誉呈相反动向之趋势,已在当下中国得到印证。因为一定程度上,知识分子是精英文化的集中代表者,现代传媒却是大众文化的集中代表者,两者存在联姻的基础,更存在内在冲突的紧张。
媒介化社会是一个“秀的社会”,现代传媒是一个“秀场”。现代传媒能改变那些与同行一样的知识分子的地位,并提升他们的声望,尤其是如果与电视合作的知识分子善于“秀”的话。不过,这种“秀”以现代传媒商业化运作为前提。掌控传媒的人认为他们的文化才可以称得上是文化,他们的言行左右着文化传播的准则。“电视中上镜”成为知识分子能力与水平的评价标准,文人学者纷纷走上电视屏幕。1794年德国哲学家费希特在《论学者的使命》中说:“学者现在缺乏的不是知识,而是行动。”但现在的情形则相反,知识分子缺乏的不是行动,而是知识。但知识分子行动的前提应是知识的充分掌握,然后才依据知识和理念采取行动。
现代传媒的飞速发展、媚俗化趋势,以及部分知识分子加盟电视,已引起部分独立于传媒的知识分子的批判,即一种对这样是否会丢失人文文化和一些深奥的文化精髓的深深的忧虑,因为电视本质上是反文化的,至少是一种粗浅的意象形态文化。从道德观念上来说,他们担心那些对大众文化影响深远的主流传媒推崇“人”“人的劣根性”“最卑劣的嗜好”,如性欲、利益的诱惑、对于权力金钱的渴望以及这些价值观将最终导致的暴力后果。他们更担心,大众传媒文化会把商业规则和技术要求强加到原创作品上,直至扼杀这些原创作品。他们担心在传媒的强势主导下,知识分子可能根本无法以抽象的思维方式或以“理念人”的思维方法来思考问题,只能按照现代传媒的规则和框架及导演的意图来行事,知识分子主体性日渐被侵蚀,成为现代传媒的附属物,成为其商业运作、大众文化生产的一个要素而已。1999年10月,皮埃尔·布尔迪厄在广播电视博物馆国际委员会(该委员会聚集了国际上各大传媒巨头)发表简短演说时指出:“早已形成的各个领域在逐渐对抗商业化,而重新将这种商业统治引入各个领域无疑是将人类的最高创作、文学甚至科学推入险境。”④
当下流行的娱乐文化、快餐文化,是作用于人感官的文化产品,使得思想内容深远的著作成为了二流,传媒娱乐化几乎成为年轻人的创作指南。传媒的快餐消费模式诱发了不端正的态度、出轨的行为甚至是误入歧途或更为迷茫的心智。电视的“马赛克文化”创作遵循非线性逻辑,带着投机心理,违背探究更深奥文化精髓的逻辑方法与规则。新闻界和它对可读性、时事性、新颖性的世俗标准,通过对编辑实践施加压力,在文化生产中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电视文化不停地更新,瞬间就会有新的东西,不断引入新的事物,但又很快被人们遗忘或使人们产生反感。知识分子怀疑娱乐业包括传媒,是否能不受时空限制全盘接受和领会过去那些著作的真正意义,现代传媒文化的兴起是否意味着一场文化危机的到来;是一种知识分子重新中心化的开始,还是最终边缘化的预兆,娱乐的胜利是否意味着思想的失败?知识分子从文化的合理性、时间性和深度来看,认为大众文化“有健忘的观众,永不过时的技术,但毫无历史可言,没有引用著作,这些就是所谓的传媒”e。
从使用书面语言传播的纸质传媒到以声画为介质的电子传媒,知识分子本能地难以接受电子传媒。电视和网络的普及使笼罩在知识分子头上的光环逐渐消失,大师和典范者的消失已在各个知识领域和众多文化机构普遍存在。“电视是一种极少有独立自主性的交流工具”,因为电视外部受制于收视率,内部则有一系列商业化控制手段和程序。电视节目“并不需要太多的墨水就会达到文化的饱和”,而知识分子如果以点滴墨水就达到文化的饱和,则未免令人怀疑他知识分子的身份。所以理查德·波斯纳警告说:“学者们不论因其学术深度而具有多么崇高的声望,当它与名声的流彩闪烁联系在一起时,它就注定会烟消云散。”⑥知识分子的侧重点不是同现实相妥协,而是要批判现实。知识分子立足现实,眼睛却永远盯着理想,为社会带来方向感,为政治文明提供精神动力。
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之合作和冲突
面对逻辑上的碰撞和目标上的冲突,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在面对政治意识形态和利益诉求时,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往往容易出现联姻上的决裂与愈加巩固两种可能。当然,永远无法排除另一种可能,即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同流合污,共同依附于特定权力和利益集团,沦落为权力和金钱的奴仆,两者苟合背叛共同的职责。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面对世俗社会和市场经济做出的选择,本质上是面对政治和经济双重诱惑而做出的抉择,根源于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的异与同。
1.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合作共建公共性
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的可通约性,为联姻提供了可能性;两者的联姻,则为社会公共空间的建构提供了可能性。如果说纸质传媒的书面语言传播方式依然尊重知识分子的思维和生活方式,那么电子媒介以声画为介质传播,则开始颠覆他们的思维和生活方式,掀起大众文化发展浪潮。现代传媒的出现是知识分子边缘化的表征,还是其“中心化”的标志?人言人殊,各执一端。意大利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安东尼奥·葛兰西认为,知识分子们借助报刊、广播和电视占据了20世纪社会最中心的位置。华东师范大学学者许纪霖也认为,现代传媒的出现让知识分子重新回到中心,而不是边缘化。在20世纪,这种判断也许属实,但在21世纪大众文化居于主流地位的当下则另当别论。
整个20世纪,伴随着传媒影响力由纸质传媒向电子传媒转移的快速发展,知识分子对传媒的不同态度最终转化为同一个愿望,期待在他们自身精神领域的演绎,能赋予现代传媒的先进技术和实践经验以新的内涵。同时出于吸引受众的缘故,知识分子作为文化思想生产者和传播者,他们也一直需要通过广播电视来定期地与他们的受众进行交流和沟通。知识分子开始主动或被动地融入现代传媒。他们时常被邀请参加电视节目的录制,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节目的制作人或创办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思考是否只存在着知识分子对视听传媒那种夹着不安和讽刺的蔑视。而事实是,知识分子一直都在努力适应传媒。
随着传媒竞争的加剧和垄断的打破,传媒有大量的时段、版面空间需要信息填充。知识分子的存在为传媒提供了信息资源库,处于边缘的知识分子也需要寻找确立自己身份的传媒空间,两者一拍即合。因为现代传媒在知识分子与社会大众之间架设了一座桥梁,一座交流的桥梁。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走向联姻,制造出大量的传媒知识分子或是“传媒文化人”。杂志编辑,报纸言论编辑,出版社,搜寻有引用价值之评论的记者,征求毕业典礼演讲人的大学以及电台,电视台对话节目,讲坛节目和纪录片的制片人,对知识分子的信息表达有巨大的需求空间。从20世纪50年代成为名副其实的大众传媒开始,电视就一直在争取知识分子的支持。电视与作家合作的产物便是一些历史连续剧的诞生,并且用精心打造的剧情把电视连续剧戏剧化;电视与专家、教授等学院派知识分子合作,便是一些讲座、讲坛、访谈评论类节目的诞生。
现代传媒是一种机制性社会安排,一种话语生产机制。知识分子生活在公共空间,这个空间主要由现代传媒建构。现代传媒与政治、社会、思想之间的互动,其主要媒介就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彼此需求。如果说在科举制废除之前,中国传统士人唯一的归依是科举考试和“学而优则仕”的话,那么现代知识分子则可以归依于现代传媒、出版机构和大学,现代传播机制的发展为其提供了多重选择。知识分子催生了现代传媒事业,现代传媒使知识分子的身份得到确认,知识分子与传媒共建公共空间。现代传媒的出现,为知识分子提供了自由表达的平台,也为知识分子提供了新的就业空间,以及参与政治、干预社会的新渠道。现代传媒对于知识分子而言,是一种充满魔幻魅力而迥异于他们固有表达方式的社会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现代传媒的发达和繁荣,深刻地形塑了现代知识分子对时间、空间的新的心理体验。与此同时,现代传媒作为现代社会的一种制度性设置,为新型知识分子提供了自我想象和自我表达的空间。
自现代报刊诞生伊始,书生论政、报刊立言就成为很多知识分子自觉的选择,造就了公共知识分子群体的兴盛。这种兴盛的标志就是大量政论性报刊的诞生。与公共性知识分子群体互为因果而形成的是公共领域的出现。公共领域建构有两个很重要的条件:一是从私人领域中发展出公共交往的空间,伴随现代传媒的日常生活化,出现有教养的公众,这些公众以传媒为中介、以交流为核心,逐渐形成开放的、批判的公共领域;二是公共领域讨论的虽然是公共政治问题,但本身是非政治化的,是在政治权力之外建构的公共讨论空间,相对于权力系统来说拥有独立性。如果没有现代传媒的迅速生长与发达,没有公共性知识分子群体的诞生,公共领域就丧失了它最重要的生产机制。反之,正是公共领域的存在,使具有政治关怀的知识分子有了一个公共交往的社会空间,使他们的意见能够在公共空间里碰撞和交锋。
如果说现代传媒是公共空间的环境,那么知识分子则是这一空间活动的主体。作为公共空间环境提供者,现代传媒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它建构了一个平等、开放和自由的公共对话空间,而在于它提供了“可见度/透明度”这种公共性。也就是说,现代传媒的存在提高了媒介事件的公共可见度,使得全社会得以了解这个传媒事件。对知识分子而言,能否生成参与性文化,向现代传媒表达自身经历、立场和感受;能否保持一种民间视角/社会立场,而非总是被官方视角所湮没;能否持续地维持专业知识的独立性,不为强大国家机器或利益集团所淹没“收编”,对维持和发挥现代传媒干预社会、维护社会基本价值至关重要。现代传媒与知识分子彼此互为依靠,彼此借重。
要之,媒介化时代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归纳为三种:“公共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传媒知识分子”、“节目专家”与现代传媒。知识分子通过创办现代传媒而介入公共领域的努力,不仅对完善公共领域的体制建构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而且建构起了新信息流通体系和舆论模式,从而为公共领域表达自身的一般诉求提供了体制上的保障。由此可见,现代传媒的诞生与繁荣对于公共性知识分子群体、公共领域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知识分子通过传媒来发表和传播自己对社会政治的评议,就是一种传统而新颖的“士以天下为己任的行为模式”。
2.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作为社会治理中介
根据知识分子与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的关系,知识分子可分为三类,即“忠诚”“退出”和“声音”:“忠诚”,即专门为权力或者利益说话的知识分子;“退出”就是不再对现存权力和经济利益保持忠诚,就是“异见人士”或者“反对派”,要和占主导地位的权力和利益唱反调的知识分子;“声音”类型,就是发出自己的声音。在我们看来,“声音”也是“忠诚”的一种表现,因为“声音”就是对现存权力和利益体制提出批评,提出改进的意见,希望现存体制改良,类似于“小骂大帮忙”。能够发出“声音”表明不想“退出”现存体制,这是一种建设性的批评,因而是“忠诚”的表现。如果把批评性和建设性知识分子的发声视作对社会治理的一种干扰,那么社会治理将失去创新的动力和匡正的机会。
中国社会要实现顺利转型发展,急需两类现在缺失的知识分子:一类是属于社会弱势群体的“有机知识分子”,就是要培养“穷人经济学家”“穷人政治学家”和“穷人社会学家”等,借助现代传媒为工人、农民等“穷人”的利益发声;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知识界需要“声音”类型的知识分子。这类知识分子可以说是整个国家或民族的“有机知识分子”。他们为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利益说话,不为局部利益或者特殊利益说话。正因为如此,他们能够对现存权力和利益体制保持高度敏感,并且保持建设性批评。他们也能看到各种特殊利益的局限性,无论是强势社会利益,还是弱势社会利益,因而能够在各种利益之间做出妥协,协调各种利益,达到可持续发展。
作为社会治理者,尤其应看到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在解决政府和民众之间的矛盾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居间于社会与政府,既非完全属于社会力量,也并不完全是权力的代言人。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的存在为矛盾的解决提供了一个缓冲带。这样就在权力和社会之间产生了一个中间地带,很多问题就是在这个中间地带消化掉的。现代传媒介于个人与社会之间,是一种调节个人与社会关系的社会治理机制。知识分子由于具有作为社会良知和理性的代表的权威,同样扮演着社会矛盾居间调解人的作用。毫无疑问,如何为知识分子的成长和传媒事业的发展创造一个制度条件,如何重建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敢于担当责任,为弱势群体积极发声的传统,知识阶层和现代传媒如何去官僚化而扮演一个独立的政治角色,都是中国当下社会治理所面临的重要问题。
传媒实践是现代传媒(记者)与知识分子(消息来源)互动的结果。一方面,传媒记者在能动地选择消息源,与此同时,消息来源也在能动地参与到对传媒框架和论述的建构当中。在很多时候,消息来源会能动地与传媒互动,主动建构传媒议程,从而建构作用社会的公共空间。在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中,中国政法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和北京邮电大学三位法学博士上书,以及之后多位知识分子签名的事件,实际上即是这些知识分子主动寻求传媒,策略性通过传媒来扩大自己论述范围的结果。高校教师和科研机构研究人员借助现代传媒参与社会发展、就公共事件发声的个案正在不断涌现,这无疑是中国社会趋向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重要推力之一。
3.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的苟合背叛
但是,面临权力和金钱的诱惑,知识分子有时会丧失自己的独立性,泯灭社会良知;现代传媒面临权力和金钱的胁迫,也可能弃独立性于不顾,降低身段、委曲求全地拜倒在权力和金钱的脚下。在权力的高压、利益的诱惑下,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无意识地甚至是有预谋地交出自己的社会良知,以伪代言人的形象代表社会良知。这主要表现在:传媒运用其巨大的权力来为自己谋福利。知识分子和传媒的所有者只传播他们自己的观点,尤其是有关政治经济的问题,他们同时也损害了反对者的意见;传媒屈从于商业利益,让广告客户控制报道政策和内容;传媒抵制社会变革,维护特殊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时事报道关注的通常是煽情、肤浅的东西,而不是重大事件,其娱乐节目常常缺乏实质内容,让受众陷入麻木和无知;传媒传播的行为和内容危害了社会公德;传媒无须任何理由就可以侵入个人隐私。
部分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利用历史承传下来的光环,维护栖身其中的特殊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放弃了社会赋予的道德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这将对社会文化价值传承构成威胁。费希特在《论学者的使命》一文中引用基督教创始人对他的门徒的嘱咐来要求学者:“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分子。如果最优秀的分子丧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么去感召呢?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⑦而现代传媒是社会这艘航船的瞭望者,如果它耳失聪目失明,则社会有可能深陷危机而不自知。不少有识之士就此达成一条共识:最绝望的腐败并不是官僚腐败,而是知识分子和媒体的腐败。官僚的腐败只能误一个党派、一个朝代,而知识分子和媒体的腐败却误国误民,流弊深远。因为,知识分子和媒体堕落,败坏的是整个文化,是思想,是道德,是一个民族最宝贵的精神操守;知识分子和媒体的堕落,是一个社会和民族彻底的和最后的堕落。
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在《关于电视》一书中提出“新闻场”理论,批判那些与电视台互搭梯子,作为“快思手”,充当“媒介常客”,不断宣传“固有思想”的电视知识分子们。他认为,知识分子一旦确立自己具有专业素养的声誉之后,他就会利用自己的声望以及其他方式对人类施加影响。而且,现代传媒也鼓励知识分子干这类“不务正业”的事。因为市场的本质是趋利的,知识分子如果不能理性面对传媒市场化运作的商业逻辑,那他就可能成为市场的奴隶,从而丧失自己的主体自觉性。当然,总有部分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坚持联姻、共擎理想的大旗,因为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的“离异”将会是社会僵化的一个显著信号。有时,社会病征首先不在于社会自身的危机有多少,而是社会已经没有声音来表述、阐释和批判危机了,公共知识分子的无家可归状态则成为危机中的危机。但是,当知识分子不能代表社会良知、代表公共利益在现代传媒上言说时,公众自然有权利怀疑知识分子继续打着社会良知和代表公共利益的幌子进行言说的背后的动机。这正是当下公众对知识分子“公共性”、专家学者知识理论“合理性”提出质疑的深层原因。
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应融合而不苟合
知识分子和现代传媒是文化思想的主要传承者、价值观念的主要形塑者,他们的选择左右着文化思想发展的走向。在现代传媒商业化大潮中,既有部分知识分子试图与现代传媒划清界限,自觉抵制现代传媒的商业化和庸俗化,在传媒淡化社会道德责任承担时,继续以个人之力担当责任和使命,他们自甘居于边缘,放弃对社会重心重建的幻想,维持自己自由之人格、独立之精神和社会之责任;也有部分知识分子以边缘的身份,念念不忘中心的任务,仍然抱有“当今天下,舍我其谁”“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担当与责任,积极呼吁并借助现代传媒参政议事。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时代的精神状态取决于这个社会中知识阶层的世界观,而这种世界观也影响着伦理、宗教和科学等领域的思维模式。
费希特在《论学者的使命》中说:“学者的使命主要是为社会服务,因为他是学者,所以他比任何一个阶层都更能真正通过社会而存在。”⑧他认为,知识分子的使命就是要把所拥有的知识用于社会、造福社会,使科学文化得到传播和发展。由于知识分子是人类文化传承链条中关键的一环,因而,知识分子要尽可能全面地向前人和同时代的人学习一切有益的知识,并把所掌握的科学文化以适宜的方式传播给每一个社会成员,向他们阐明和澄清真理,同时还要结合所处时代的新特点、新情况,做出新创见。要传承文化、做好人类的教师,知识分子就应当“优先地、充分地发展他本身的社会才能、敏感性和传播技能”。
知识分子是民族精神价值和理想追求的传承者和维系者。一定程度上,知识分子的迷茫,就是整个民族的迷茫;知识分子的沦落,就是整个民族的沦落。知识分子的价值不是同现实相妥协,而是要批判现实。当下有一种倾向,关注问题的人太多,采取现实主义取向的知识分子太多,而关注理想的人少之又少;低头往下看的人太多,抬头仰望星空的人太少。这导致我们整个社会、整个民族缺少创新理论和崇高理想的指引。黑格尔曾说:“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人类不能在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世界上生存。人类的真正特点在于对世界赋予意义、对未来抱持希望。那么谁把目光投向未来、投向星空、投向希望?除了知识分子与现代传媒,我们还没有找到第二个更好的承担者。
就知识分子而言,参与现代传媒应负有道德责任。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这种责任应该自觉内化一种伦理,姑且叫作“理念伦理”,因知识分子是理念人,知识分子的工作始于理念并终结于理念。“理念不仅是知识分子功能的核心,而且也是知识分子成就的评判标准,同时还是这种职业经常具有危险诱惑能力的根源。”⑨理念伦理有点类似于马克思·韦伯在《以政治为业》一文中提出的政治家应负的“责任伦理”,这种“责任伦理”和只考虑自己的理想信念的“信念伦理”不同,它必须考虑和估计其政治决定将影响到其他许多人的社会后果。⑩知识分子是理念生产者和提供者,而非政治决策者,他们不对社会直接产生影响,主要是提供一些制度或政策的可供选择的方案;但知识分子也必须努力去达到思想的清晰和逻辑的严密,要求具有自由独立的精神和彻底思考的能力。
同时,知识分子还必须对自己的言论和理念负有某种“理念伦理责任”。知识分子除了考虑自己的信念和理念外——有些信念或理念后面其实可能还有自身利益的影响,这一点其实也是需要自我反省和警惕的——还应当考虑自己的理念将带来的社会影响和后果,即承担理念伦理责任。首先,知识分子虽然可以也必须自由和独立地思考,努力形成自己的独特理论,但在现代传媒发表或宣传自己的理论之前,应持有某种谨慎,他们在涉及社会的事情上,还应对常识和经验有所尊重和顾及,而不宜凭自己的理想化构想来建构解决社会问题的理论方案。其次,在自己赞成的理念传播甚或变成社会实践之后,还应当观察它的社会后果,如果这种社会实践已经带来了严重的负面社会效果,给公众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就应当反省和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不是运用“辞令技巧”来进行掩饰和回避,可能的话,还应当尽力去补救这种后果,包括调整自己的观点或者说直接“向真理投降”。
我们认为,置身于传媒社会,回避、拒斥传媒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利用现代传媒这一传播机制,追求并维护真理,应是知识分子的终极职责。知识分子参与现代传媒应坚守其主体性,在合作中提升现代传媒的公共性;面向公众,坚守对公共事务的言说权。参与但坚守自己的志职,恰恰表明了知识分子的高风亮节。现代传媒需重构专业主义,提供“公共论坛”;应借助知识分子的融入,彰显其弘扬理性、报道真相的社会属性。向知识分子开放,表明了现代传媒的责任担当知识分子参与现代传媒,应彼此融合提升,而不是苟合残喘。
宋碧君作品
①③⑥〔美〕理查德·A.波斯纳:《公共知识分子:衰弱之研究》,徐昕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8页,第208页,第145页。
②〔美〕威尔伯·施拉姆等:《传媒的四种理论》,戴鑫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1页。
de〔法〕米歇尔·莱马里、让-弗朗索瓦·西里内利:《西方当代知识分子史》,顾元芬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46页,第147页。
⑦⑧〔德〕费希特:《论学者的使命》,见梁志学选编的《自由的体系——费希特哲学读本》,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35页,第132页。
⑨〔美〕托马斯·索维尔:《知识分子与社会》,张亚月、梁兴国译,中信出版社2013年版,第5页。
⑩〔德〕马克斯·韦伯:《以政治为业》,王容芬、陈维纲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47页。
本文系2014年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重大项目(编号:14JJD860006)子课题“作为知识人的广播电视记者研究”成果之一
作 者: 龙小农,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 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