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欲望与宿命中坠入人性深渊
——试析《米尼》的悲剧形成机制
2016-01-28宫璐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宫璐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 400715]
在欲望与宿命中坠入人性深渊
——试析《米尼》的悲剧形成机制
⊙宫璐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重庆400715]
《米尼》是王安忆小说创作的转型之作。在这部长篇小说中,王安忆以主人公米尼、阿康为代表,叙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处于转折时期的上海一群都市男女青年的沉沦史。《米尼》无疑是一个彻底的悲剧,在这悲剧背后响彻着的是一曲交织着欲望与宿命的人性挽歌。
《米尼》 欲望宿命人性
在王安忆的写作历程中,《米尼》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论及《米尼》,王安忆在《谈话录——我的文学人生》中这样表述道:“事实上,《米尼》对我的写作来讲,蛮重要的,因为是我第一次写一个十万字规模的东西……它在超出我惯常的中篇的五万字的规模里,开始摆脱我惯常的长篇结构上编年的方法,不是依赖时间的自然长度来填充篇幅,它是写事情的。《米尼》对我的作用蛮大的。”按照王安忆的说法,故事很单纯也很简单——写的就是米尼和阿康的故事。然而简单的故事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吸引力就在于故事中弥漫着的带有神秘主义倾向的悲剧氛围,米尼和阿康正是在欲望与宿命中走向了人性的深渊。本文即拟从欲望、宿命与人性等关键词出发,试析《米尼》的悲剧形成机制。
一、欲望悲剧——苦闷压抑与纵情狂欢
在这个十万字的故事中,“笑话”“有劲”“快乐”等词几乎是作为贯穿情节的关键信息出现的。米尼与阿康从最初的相遇到互相吸引也正与这些词有关。米尼天性快乐,是说笑话的能手,阿康同样如此。在那个生活简单、娱乐单调的年代,“笑话”便承担起了调剂生活的任务,会说笑话成为令人羡慕的技能,是一个人聪明的体现。米尼和阿康则深谙打趣说笑的技巧。在文本中,叙述者将其称之为上海人所说的“冷面滑稽”:“表面不动声色,甚至十分的严肃认真和恳切,骨子里却调侃了一切。这其实包含了对世事冷静的体察,需要相当深刻的事故,仅靠聪明还不够,甚至于需要一点智慧。”“冷面滑稽”本是一种消解无聊和愁苦的方式,但在米尼和阿康这里却从方式变成了目的。因为“他们视愁苦为罪恶,认为人生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愁苦”。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冷面滑稽”也可称之为“黑色幽默”。弗洛伊德在《论艺术与文学》中即认为“幽默的本质毫无疑问是一个人使自己避免这样的伤害:对其的影响将会自然地提升情感的情势并驱散用开玩笑所能实现的情感表达的可能性”。幽默是一种语言艺术,而语言无疑是具有迷惑性的。通过说笑话的方式,米尼和阿康消解了苦闷压抑,得到了精神上的快感满足,建构了一个通向绝对自由的欲望空间,而这正是沉沦的开始。欲望的升腾使得米尼和阿康很快陷入了堕落的深渊。在阿康出轨后,米尼选择了离婚。然而肉体的耽溺与精神的依恋使得米尼再一次回到了阿康的身边,这反而给米尼带来了新鲜的情感和身体体验。“我们往往习惯于所拥有的东西,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它们的喜欢会越来越少。我们就会形成新的欲望,并相信这些欲望与我们先前的欲望不同。”做惯了夫妻,偷情带来的刺激与快感反而使米尼得到了另一种层面的欲望满足,然而欲望的满足是无止境的,一旦沉溺于满足的快感,随之而来的就是毁灭。阿康有了新的伴侣,而他为了弥补对米尼的愧疚,于是给米尼也找了一个伴侣。“阿康起初还很安心……但这只是他堕落的最后一步,走完了这良心上的最后一步,他就彻底沉沦到底,也就安宁了。”克服了廉耻之心后,他们终于连做人的尊严也都放弃,如禽兽一般在一个又一个四人的夜晚纵情狂欢。欲望的无节制使得米尼与阿康最终做了欲望的奴隶,走向了无法挽救的毁灭。
二、命运悲剧——无法逃脱的宿命
《米尼》同时也是一个命运悲剧。在文本中,米尼与阿康的悲剧同时呈现出“宿命论”的色彩。“很多日子以后,米尼有时会想:如果不是这一天回家,而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那将会怎么样呢?这一天就好像是一道分水岭,将米尼的生活分成了两半……她想,这一天里,其实布满了征兆。”文本中“征兆”一词是反复出现的,其中一部分来源于米尼的心理活动,而另一部分则是由叙述者来发声的。这种带有强烈宿命色彩的暗示无疑给故事增添了浓厚的神秘主义氛围。米尼在种种“征兆”中卷入了命运的车轮,从此人生轨迹就命定一般地向着一个确定的终点延伸过去。米尼虽然觉察到命运的征兆但却无能为力。“米尼说:阿康,你晓得的吧,在轮船上,我一眼看见你,就决定要抓住你了。阿康说:我也看出这一点了。我晓得我是逃不过去的,就不逃了。”在追逐与被追逐,选择与被选择中,米尼和阿康彼此的人生轨迹最终重合。米尼为了追随快乐选择阿康,却在众多无意与有意中被阿康带入堕落的深渊。这期间她也试图做过某种救赎性的挣扎,但突围在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米尼总是在挣扎中被拉回命运的漩涡里。
除了这种命定的因素之外,宿命色彩还体现在环境决定意识上。《米尼》中“环境”可以分为两层,一层是国家政治的大环境,而另一层则是学校及家庭环境。米尼与阿康的境遇从某种程度来说正是个体在遭遇这两种环境时所呈现出来的一种可能。在这里,国家、社会、家庭、学校、个人都被有机地连成了一体。在国家政治的大环境影响下,米尼父母因去香港而被怀疑为“走资派”;阿康的父亲唐亦生因为年轻时无意填写了一张加入国民党三民主义青年团的表格而内心备受煎熬。政治大环境影响了学校及家庭环境。米尼因为父母的做法在学校被同学猜疑,回家则不得不面对外婆的恶意。家庭教育缺失,学校缺乏关爱,米尼悲剧的人生命运是难以避免的。在阿康这里,阿康父亲唐亦生的“失足”行为则使整个家庭因此沉闷孤寂,终日了无生机。因为对这个“没劲”的家庭提不起任何的兴趣,阿康开始学会使坏。然而这并不致命,致命的是在阿康偷钱后,一生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活着的阿康父母因害怕便将此事直接告诉了学校,将教育的责任直接转移。在阿康偷钱行为的流言在学校不胫而走后,阿康被贴上了“小偷”的标签。被贴了标签后的阿康从此便再无所顾忌。家庭及学校的恶劣环境使得阿康早早进入到险恶的社会环境中,悲剧人生从此开始上演。米尼与阿康在彼此的悲剧命运中宿命般地相遇,走向了沉沦的彼岸。
三、人性悲剧——彷徨在善恶之间
欲望和命运的悲剧后隐藏着的是人性的悲剧。在《米尼》中出场的人物几乎无一例外都被做了人性的试探与考量,即使是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恶意也被显露无遗。外婆是自私的——为排解孤寂苦闷和米尼开过不大不小的玩笑,为预防不测而克扣攒钱的行为都是人性自私的体现。老师是不怀好意的——阿康偷钱的行为被老师知道后,老师在震惊之余,还在心底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满足感,因为自己长期以来的猜疑终于得到了一种印证。此外,这种人性中隐藏的或多或少的恶也在阿康父母身上有所体现。在米尼对阿康父母表明追随阿康的决心时,阿康父母的心情却是相当复杂的。在感动之余,“紧接着他们又想:爱阿康这样有劣迹的孩子的姑娘,又能是什么样的姑娘呢?这又使他们对米尼怀有了成见。”除情理之中的人性之恶外,体现在阿康母亲身上更多的则是人性的扭曲。从被迫与米尼吵架到主动与米尼吵架,阿康母亲甚至慢慢开始耽溺于吵架这种行为本身所带来的精神亢奋。她又怀着捉奸的紧张期待的心情去窥视米尼和大炮,在她发现了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着的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纯洁美好的东西时终于怒不可遏,“因她一辈子只有黑暗,而没有光明,于是她便只能容忍黑暗,而容不得光明了”。
森武夫在《犯罪心理学》中提出“根据伯恩的交流分析的观点,每个人都具有心理剧本。从幼小时起,通过双亲与子女之间的交流,心理剧本就组合在儿童的自我状态中,婴儿在与别人接近和体验中,获得了自我存在价值的信息。这个剧本将是一个人人生戏剧的大纲,规定着他将走向人生的什么方向以及怎样才能达到这个方向。自己虽不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随着儿童的成长,在剧本中扮演着各式各样的角色,进行着人生的戏剧。”剖析米尼与阿康的心理剧本则会发现,人性恶的种子则是从他们童年时就萌生了的。他们聪明,但天性快乐且自私,不仅有作恶的念头,而且拥有作恶的能力,同时他们身上的这种恶的天性随着自身的不断成长已经深入骨髓,内化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从使坏到犯罪,不加节制的恶的天性最终将米尼和阿康带入深渊。虽然王安忆在《米尼》中毫不掩饰地揭露了人性阴暗丑陋的一面,但她毕竟对人生是带有浓厚的人文关怀的。因此在米尼的身上也隐约呈现出某种救赎的可能,这种可能即母性的闪现与对人伦最后的敬畏。
四、结语
诚如戴锦华所言:“王安忆为我们展露了一处人生的此岸,一群‘单纯’而‘不洁’的人们,一份琐屑而欲念浮动的日子。王安忆质询,却不呐喊,不否定,不抱怨;她只是描摹、记录、发掘并揭示。然而,深刻而潜在地,王安忆痛苦地自觉着、体味着那一精神彼岸的缺席。”《米尼》中体现着的是王安忆对人生存状态的体察与反思,是其寻找“终极意义”与“终极关怀”的努力与尝试。在欲望与宿命中坠入人性深渊,《米尼》的悲剧意义在于它给予人们警示和注意,使得人们在寻求远方的同时不得不时时停下匆忙的脚步回望与反省自身。
[1]王安忆,张新颖.谈话录——我的文学人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王安忆.米尼[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3][奥]弗洛伊德.论艺术与文学[M].常宏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社,2007.
[4][美]威廉·B·艾尔文.欲望[M].董美珍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
[5][日]森武夫.犯罪心理学[M].邵道生等译.北京:知识出版社,1982.
[6]戴锦华.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作者:宫璐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