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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贵翻案”与逆向思维

2016-01-28彭月星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郑州451100

名作欣赏 2016年20期
关键词:逆向蜘蛛诗人

⊙彭月星[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郑州 451100]

论“诗贵翻案”与逆向思维

⊙彭月星[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 郑州451100]

思维科学告诉我们:任何思维客体都有两面性,即“此”一面和“彼”一面。但事实上人们总是习惯地顾此失彼,即认识思维客体的“此”一面,而忽视其“彼”一面。若能自觉地运用创造性逆向思维,破除“从来如此”的思维定式,从这“彼”一面去挖掘,去探究,往往会独辟蹊径,标新立异。

诗歌逆向思维艺术创新

创新科学认为,在思维的海阔天空,创造性思维是人类思维活动中最具生机与活性,最生动奇特,因而最富生命力的一种形式。创造性思维的特有品质是超越和创新,即变革变化求异求新。逆向思维是创造性思维的核心机制,是科学创新和诗歌创作的重要表现形式。逆向思维又叫“反弹琵琶”,指与人们的惯常思维相悖的一种思维方式。思维科学告诉我们:任何思维客体都有两面性,即“此”一面和“彼”一面。但事实上人们总是习惯地顾此失彼,即认识思维客体的“此”一面,而忽视其“彼”一面。若能自觉地运用创造性逆向思维,破除“从来如此”的思维定式,从这“彼”一面去挖掘,去探究,往往会独辟蹊径,标新立异。

逆向思维的敌面是求同思维。而求同思维是一种习惯性思维、一种惰性思维,是一种被人为地同化了的定向的单一的线性的机械的最省力的思维方式,它极大地桎梏着诗人的创造力。求同思维的恶果是单调,是雷同,是陈旧,是祥林嫂无休无止地讲“阿毛的故事”。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求同思维的悲剧是诗歌的枯萎和衰亡。

创作是一种思维活动。诗歌是思维的果实。

因此,把创造性逆向思维引进诗歌创作机制,即要求诗人不能囿于传统的心理积淀,要勇于改革“阿毛的故事”,勇于走出习惯的思维定式,走出求同思维误区,走向高层次创造性思维的广阔天地。

对于创作中的逆向思维,我国古代诗人早就注意到了,所谓“翻案法”,就是逆向思维在诗歌创作中的自觉运用。晋人陆机云:“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①是说创作要不蹈袭前人,应发前人所未发。透出逆向思维的消息。唐人刘禹锡大呼:“劝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新翻,即逆向翻案创新。且看他的《秋词》:“自古逢秋皆寂寞,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禹锡一反古之哀秋悲秋的萧条景象,创出立意高远的清词丽句,是千古绝唱,可视为逆向翻案的优秀成果。

宋人杨万里索性提出“翻案法”:“翻尽古人公安,最为妙法。”②清人袁枚也极为推崇此法,云:“诗贵翻案。”③清末刘熙载指出大文豪苏轼的一大艺术诀窍即“善用翻案耳”④。为了说明逆向翻案的优越性,袁枚在提出“诗贵翻案”的主张以后,一连举了很多诗例:如,神仙,美称也,而有诗人曰:“丈夫生命薄,不幸做神仙。”杨花,飘荡物也,而有诗人曰:“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有一春忙。”白云,闲物也,而有诗人曰:“白云朝出天际去,若比老僧犹未闲。”……在此基础上,袁氏评论道:“皆所谓更进一层也。”⑤

一、诗意的逆向翻案

逆向翻案之于诗首先表现在立意上。意犹帅也。因此,逆向翻案的关键是诗意的推陈出新。

众所周知,陆游有一首著名的《卜算子·咏梅》。这首词托物言志,其艺术性应该说是很高的。但终因诗人仅囿于一己之小“我”的孤独寂寞,顾影自怜,而显得格调低沉,情趣消极。1962年12月毛泽东同志写了一首《卜算子·咏梅》,在这首词的小序里注:“读陆游诗,反其意而写之。”体式相同,题材相同,但是反其意而写之,即逆向翻案立意:一翻陆词的消极颓丧而为坚强乐观,二翻陆词的格调低沉而为昂扬高亢,三翻陆词小“我”的孤芳自赏而为无产阶级大“我”的高风亮节。郭沫若评赞道:“请读主席的新词吧,那和陆游的原词,在意境上是如何相反!同是咏梅,同是有所寄托,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情,另外一种时代精神。”(郭沫若《待到山花烂漫时》)毛词堪称逆向翻案立意的典范。《艺苑雌黄》云:“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⑥此言极是。

三国的曹植曾写过一首著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千百年来,人们对釜中之“豆”寄以深切同情,而对“豆萁”则无不抱怨指责。然而,2000年后大诗人郭沫若先生运用逆向思维方法,想到了“豆萁”的另一面,他认为:“站在豆的一方面说,固然可以感到萁的煎熬未免过火;如果站在萁的方面说,不又是高于牺牲精神的表现吗?”于是,他打破了人们的传统看法,别出心裁地写了一首《反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熟萁已灰。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本是同根生,缘何甘自毁?”这里,郭沫若笔下的“豆萁”,完全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出现,表现了一种高度的自我牺牲精神,读后令人耳目一新。

还有一种立意的翻案法,是在别人诗句的基础上,稍事点化,而翻出新意的。即通常所谓的“脱胎换骨”。如“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⑦是翻了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案;贺敬之的“黄河之水手上来”是翻了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案;如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感叹好景不长。朱自清把它改造为:“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是珍惜晚节,和原诗大相径庭。叶剑英同志则翻为:“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是释放余晖,老当益壮,更是推出一种全新的境界。

据《随园诗话》载:清时尹文端在江南任总督,年三十,人称小尹。小尹也爱好诗歌。一日他特意请教并奖慰康熙庚辰进士、七十高龄的老名士海宁诗人杨守知。杨喜,自指其鬓,叹曰:“蒙公盛意,惜守知老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尹应声曰:“不然,君独不闻‘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乎?”杨骇然。出语人曰:“谓小尹少年科甲,竟能吐属风流。”⑧很显然,诗话中所引“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均出自李商隐之手。后两句是对前两句的翻新,是自己翻自己的案,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因而这两联诗都好,是花开两朵,各得其美。而小尹拿来“人间重晚晴”的亢奋,推翻了老诗人杨守知的“只是近黄昏”的感伤,也拓出了一种全新的人生意义。

二、构思的逆向翻案

有了诗意,如何把它巧妙地表现出来,这就涉及构思。刘勰云:构思乃“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⑨。是说构思之重要。构思也须力避因思维的板结而导致的俗套化、雷同化、模式化现象,而立足于求异求新。所谓“须教自我胸中出,且莫随人脚后行”。故诗歌的逆向翻案也表现在构思上。

有一幅画叫《引马过桥图》。画的是,人在桥上用力拉,马在桥下使劲退。但奇怪的是,中间却没有马缰绳,是“空”的。此画存放店中,长期无人问津。一天被一人看中,愿以高价买下。只因身边银钱不够,便叫店主等他回家把钱取来再买。店主始则惊喜,继而担心,怕买主发现画中少了一条缰绳反悔不买了,于是赶快在画上添了一笔。哪知买主来了一看,坚决不要了。原因是原画无绳,牵之欲出,神情逼肖;而今添上一绳,看上去倒是“全”了,但整个画却“死”了,意味顿失,神情全消。我们说,店主添上一笔,便步入惯常思维胡同;而原画无绳,妙在逆向翻案构思,因而别具匠心。

诗用翻案构思,逆向求异,更能创出异趣美。如发表在1977年5月29日《光明日报》上的刘猛的《蚕和蜘蛛》与发表在1977年7月17日《光明日报》上的刘典忠的《蜘蛛和蚕》,这两首诗都可视为逆向翻案的典范。在《蚕和蜘蛛》里,诗人是抑蜘蛛而褒蚕,说“蚕为着大伙,蜘蛛只为自己”;在《蜘蛛和蚕》里,诗人则是抑蚕而褒蜘蛛,说“蚕儿吐丝是为自己经营安乐窝,蜘蛛结网却是战斗的开始”。第一首诗中“蚕”的形象是翻了传统思维的“案”,第二首诗中“蜘蛛”的形象是翻了第一首诗的“案”。而这两首诗实际上是同题异作,它们在整体构思上又都是相互逆向、相互翻案的,因而都比较新颖。这两首诗先后在《光明日报》上发表,读者反映强烈,说作品构思巧,立意新。但也有读者质疑:同一事物,一会儿褒,一会儿贬,不是互相矛盾么?我们说,这是不怎么懂艺术的表现。诗中的“蚕”和“蜘蛛”是分别作为某一类形象用拟人化的手法来塑造的,大可不必坐实了考究,不可拘泥于生活的真实,以自然现象绳墨艺术。另外,如上所说,作为审美客体的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统一体,都有着两面性。这符合辩证法。因此,诗人在创作时,随着审美主体的介入,可以随“心”所欲地或从正面入手构思,或从反面落笔运筹,这都是允许的。

诗的逆向翻案,除了表现在诗意和构思的逆向翻新上以外,还反映在具体诗歌形象的选取和处理的逆向求异方面。比如,唐人吴融写盛开的海棠:“云绽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元人元好问则赋未开海棠:“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前者着眼于海棠的争奇斗艳,后者落笔于海棠的含而不露。宋之林逋写香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描摹和塑造了梅花冠绝群芳的清明形象。清之吴湛则写枯梅:“尽把精华收拾去,止留骨格与人看。”则刻画和表现了梅树的铮铮风骨及不畏严寒的高尚气节。

必须指出的是,古人说“诗贵翻案”,我们说诗有逆向翻案之,并非主张诗人每诗必“翻”,或说凡翻案者都是好诗。这里,逆向翻案又有自觉逆向和机械逆向之分。自觉逆向是一种能动的敏感表现,它依赖于对生活对事物确有深刻独特的感受和发现;机械逆向是一种为逆而“逆”的被动行为,它仅仅是在事物的对称轴上作一点简单的浅层推导,给人以故作翻案,为赋新词强作“逆”的感觉,故不足取。袁枚

一方面主张“诗贵翻案”;另一方面就批评了这种刻意求逆,为了翻案而翻案的拙劣现象。《随园诗话》记,有妓《与人赠别》云:“临歧几点相思泪,滴向秋阶发海棠。”情语也。而庄荪服太史《赠妓》云:“凭君莫拭相思泪,留着明朝更送人。”说破,转觉嚼蜡。佟法海《吊琵琶亭》云:“司马青衫何必湿,留作泪眼哭苍生。”一般煞风景语。⑩

现在有些青年诗作者涉世未久,甚至还不怎么懂生活,却常常感伤不已,每爱故作深沉,为赋新诗强说“愁”。这其实是徒取逆向翻案之皮毛,而不逆向懂翻案之精神。辛弃疾晚年时写了一首《丑奴儿》: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少年不识愁滋味,却爱强说愁,是无病呻吟,是人为的机械逆向;老时识尽愁滋味,却欲说还休,是真正懂得生活的表现,是深刻的自觉逆向。这首词,是逆向翻案的佳品,又是对那些故作翻案的浅薄之作的形象批判。

①周伟民、萧华容:《〈文赋〉〈诗品〉注译》,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1月第1版,第20页。

②⑥ (宋)魏庆之编:《诗人玉屑》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3月第1版,第5页,第147页。

③⑤⑦⑧⑩ 《随园诗话》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9月第2版,第53页,第53页,第20页,第5页,第22页。

④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12月第1版,第66页。

⑨周振甫:《文心雕龙选译》,中华书局1980年10月第1版,第131页。

[1]羊春秋等选注.历代论诗绝句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作者:彭月星,硕士,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诗趣理论及诗趣形态研究》(13BZW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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