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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早期出洋国人对西方军事工业的考察:以旅西日记为中心*

2016-01-23

关键词:枪炮

李 尹

(中国海洋大学 基础教学中心,山东 青岛 266100)



近代早期出洋国人对西方军事工业的考察:以旅西日记为中心*

李 尹

(中国海洋大学 基础教学中心,山东 青岛 266100)

洋务运动时期,逐步有国人出洋考察,并留下大量日记、笔记等史料。从这些史料中可以看出,出洋国人关注当时西方国家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也考察了当时最引国人关心注目的军事工业。他们的考察为国内提供了关于西方的第一手资料,对洋务运动的开展有重要意义。虽然出洋国人们对军事工业的考察活动并未能帮助清王朝实现真正的自强,但终究他们的足迹展现了近代最早一代中国人向西方寻求富强真理的过程,其许多思想观念表明,他们是那个时代中国的佼佼者。

洋务运动;出洋国人;军事工业;旅西日记

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洋务运动在中国如火如荼地展开。同时,逐步有国人走出国门,出洋游历、驻节外邦、访问考察。他们当中,既有通过科举正途跻身官僚队伍的驻外使节,也有出身相对卑微而专于西洋事务的随员翻译,还有关心国家民族命运而自觉出外游历考察的学者知识分子。不管是在列强的逼迫下不得已纳入国际关系格局,还是为时势所动自觉自愿踏进异域,这些先知先觉者的足迹代表了最早一代国人向西方寻找富强真理的过程。“百闻不如一见,耳闻不如目睹”,出洋期间,国人们观察西方社会的种种,并留下了日记、笔记、考察报告等各种记述,这些记述是近代中西方接触后中国关于西方的首批一手史料。

洋务运动以“求富”、“求强”为目的,并以军事工业为第一步,意在模仿西方军事技术以求自强。与此相应,出洋国人考察了当时西方发达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也对当时最早引国人关心注目的“坚船利炮”—— 西方军事工业——倾注了相当多的热情。

同治五年(1866年),63岁的斌椿奉命率团随归国休假的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赴欧游历。并在八个月的时间里游历了英、法、俄、德、瑞典等五国。在英期间,曾“往五拉车戈军门令兄所司军器局,遍观制造军械”,[1](P115)斌椿由此成为首位参观西方兵工厂的中国官员。

同治六年(1867年)10月,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辞职回国,总理衙门以蒲氏熟悉外国情形,奏请以之充办理各国中外交涉事务大臣赴各国访问。同时,总理衙门安排总理衙门章京、记名海关道志刚等人充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大臣,随同蒲安臣访问欧美各国。他们先后访问了美、英、法、德、俄、意、比、西、瑞典、丹、荷等11国。访问期间,志刚多次参观各国军工企业,并将所见所闻记述于日记中。在美国,志刚参观了多处造船厂,并记述了所见之船坞建设、舰船式样。“观造船厂。择傍海石坡,靳穴,以火药轰石成大坎,留边岸一层……槽内用木阶,所以接递于船身,易于施工,随处可以上下也”;“观包士顿造船厂,其中惟炮台船为坚顽耐战之具。其船铁皮数寸,二十余丈。船面前后,设铁炮台两座……所谓制人而不制于人,盖先自立于不败之地,以为海战之先锋。”[2](P260,291)在俄国,志刚则参观了多处炮厂,对火炮的铸造、试验过程做了仔细观察。“铸炮厂炼铁、灌铸、钻膛、光面之法,与别国略同……每铸造一事,为屋一进,凡数进……又引至试炮处,乃就土冈而中断之,就断中掘土窟,以新炮置车架入土窟。相对亦掘为窟,中立炮的。对的发炮以试之,至数百出无伤□,始用之。故临敌无炸裂自伤之患”;“观铸炮局。所铸皆‘瓦郎兜夫’,先钻膛,后掏‘来夫’。其局内堆积铁件如椽者,纵横累之,而见其有精粗之别。”[2](P342, 355)此次访问是清政府谋求改善中西关系的创举,较有收获。同时,通过志刚的观察和记述,国人对西方近代军工业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郭嵩焘是近代中国首位驻外使节。他于光绪二年(1876年)充任英国公使,光绪四年(1878年)春又兼首任驻法公使。郭氏自认为“生平于洋务最为究心……中外交涉各端反复周详深虑,若忧在己”,[3](P10)认为洋人“彼有情可以揣度,有理可以制服”,而办洋务必先“通其情,达其理”,出使欧洲的经历又使他的眼界更为开阔。担任公使的两年多时间,郭嵩焘频繁出入于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军工企业,倾心考察工厂的运作、兵工的生产,甚至亲自动手演试,*时任使馆随员张德彝曾在其日记中记录了郭氏演试炮艇这一细节,“先请郭星使立台上,看放一炮,声不大而远;继入铁屋,亲升一炮”。[10](P331)这成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他的日记中记载考察过的军工企业有波斯莫斯轮船厂、沙木大船厂、武里痴阿色拉尔(乌里治兵工厂)、克鲁伯炮厂、格林里叱轮船机器厂、彼阿轮船公司、瓦瓦琐水雷厂、瓦瓦斯炮厂、伦敦枪枝公司、维多里亚巴尔克洋枪局、阿密斯敦炮厂、百珥名登士谛孚钢铁洋枪杆局、满吉斯得威多尔斯造炮厂、渡郎官船厂、拉森船厂、拉斯噶爱尔登船厂等近20家之多。郭嵩焘对西方军事等各方面进行了详尽的考察,比较中西差异,并对很多问题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可谓晚清士大夫阶层中最早主张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人物。在当时历史条件下,郭嵩焘的见识、才干确是高人一等。

光绪五年(1879年),近代杰出的技术专家徐建寅奉命前往德国定购铁甲舰船,一路游历了各国兵工、机械等工厂,这是中国科技专家第一次对欧洲近代工业进行的系统考察。统计《欧游杂录》中的记述,徐建寅先后参观了80多个工厂及其他科技单位,考察了近两百项工艺、设备和管理方法。无论是大型兵工厂还是顺路参访的小作坊,徐氏都深入现场,仔细了解设备运转及生产过程,观察工人的实际操作,把认为有价值的内容记录下来,表现出当时少有的务实科学精神,其考察工作的专业与系统不是其他人士所能比拟的。

此外,张德彝、黎庶昌、曾纪泽、李圭、李凤苞等人的旅西日记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参观考察西方军工企业的描述,他们的考察报告为国内提供了关于西方军工发展的第一手资料,对洋务派购买乃至仿造西方枪炮舰船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而随着考察活动的不断深入,出洋国人发现国内的军事近代化存在着诸多问题,比如国内耗费巨款购买的武器装备在西方却已属过时、落后,进而予以提醒,避免再上当吃亏。*如志刚记载:“闻得各国枪炮,每有新出妙法,其旧物即同□髦,乘别国未能知悉之时,运至别国,减价速售。在别国方以为便宜,而已落后手矣。即远处托人代办,往往坐受此弊,不及察也”。[2](P323)从这个角度讲,出洋国人的考察活动一定程度上使中国军事近代化避免走更多的弯路。

十九世纪后半叶,是近代军事技术飞速发展的一个时期。枪械方面,西方各国实现了从前膛枪向后膛枪的过渡,并借助火药技术的进步以及对自动化原理的发现实现了新的发展。这一时期枪械具有口径逐渐缩小、射速极速提高、精度有所改进、射程有所加大等几个新特点。火炮技术则在材料、炮身、制退复进器等方面都有明显进步,借助于冶金技术的发展,火炮质量有了很大提高。而随着舰载火炮性能的改善与威力的增强,舰船的装甲防护得到了更多的重视,装甲水平明显提高;得益于动力技术的进步,舰船航速也得到了较大提高;同时,鱼雷等新式武器也在各国受到了愈来愈多的重视。晚清中国亟需了解军事技术的新发展,出洋国人或出于官派的责任,或出于意识的自觉,对西方军事技术革新的考察不遗余力。

同治六年(1867年),王韬以私人身份赴欧,他同样注意到西方枪炮技术的发展,“西国枪炮,其式日改。炮之头大尾小,头尾匀称及后膛堵门弱小者皆废,改铸螺蛳或胡卢形。以火药初燃力大,故炮头宜粗,乃不易炸。”[4](P96)光绪四年(1878年)李凤苞出任驻德公使,偕同徐建寅考察购办铁甲舰船是其驻德期间的重要任务。在日记中,他对“克虏伯新式船炮”的性能参数、尺寸数据等做了详细记述:

“克鹿卜新制‘毕福脱’炮船,为铁壳之快船。船面置大炮一尊,无轮架而有枢柱。寻常时入水不深;若以攻炮台,则令水入隔堵,即船身露水不多,可避敌炮。其炮不用时,可藏伏舱下,又可周转开放,数秒时即已旋转一周,不必挪动其船也;且船小舵灵,运调甚便。近年大铁甲船占地甚宽,易于受击;以此船与铁甲船较,则大小、贵贱、捷钝无不悬殊。以此论胜负,犹以一与百相搏也。设造此船数艘,随大铁甲为一军,则可以大铁甲为营,以此船迎敌,则行驶轻捷,炮弹、鱼雷俱不必虑也。今拟造者:长一百尺,宽十八尺,入水七尺,汽机四百五十马力,每点钟行二十海里,上用十五生德迈脱长炮一尊,其钢弹可穿五百迈脱远九寸厚之铁甲,其船只用十五人。今克鹿卜议造此船,已领德国之保凭矣。又云,克鹿卜现制一寸径及一寸半径之炮,与格得令炮略同,可击敌人之水雷船。俱有图说,可译出送呈中国。”[5](P33)

李公使还记述了奥匈帝国关于不同枪械试验对比的情况:

“有报拜者,述及奥国在波希米阿之省城帕哈,考验新旧兵枪,试得新式之‘库巴乞格’,胜于旧式之‘瓦恩得’,因新式速而且准,坚朴易用,可以万装药子接连施放也。其临试时,瓦恩得枪每半分时可发七八次,一千八百步已难取准;库巴乞格枪每半分时可发十次,二千二百步尚能中的。故奥国议院,欲令步队改用新枪。”[5](P25)

光绪十六年(1890年)充任驻英法义比四国公使的薛福成则对枪炮方面的考察似乎更为突出,对西方枪炮技术的发展脉络了然于胸。他曾较系统地考察研究了当时西方各大国的枪械发展状况。在《出使四国日记》中有如下记载:

“昔年各国,多用前膛枪;其一律改尚后膛,至今未二十年也。英国先有恩费尔来福兵枪、马枪,美国有司不林飞兵枪,皆前膛枪也。英国之后膛枪,曰士乃得,同治年间英人士乃得以前膛兵枪改作,今则精兵皆不用矣。……机件较繁,艰于携带,是其短也。法国之后膛枪,曰沙士钵(一译作萨司浦),普法交仗之时,法匠沙士钵以前膛改造,始用纸卷子药,继用铜壳,底有小孔,皆系刺针灼火,后改用铜帽撞针;曰格拉,光绪五年法国通行试枪以后改定之式,其用法与毛瑟相似,而机簧稍异,膛径稍宽,用药稍多。德国之后膛枪,曰得来斯,子药亦系纸壳,枪用刺针。胜法以后换用毛瑟,而得来司厂又作新式,等于毛瑟而机簧稍简,然军中未换用也。曰毛瑟,至今通国精兵用之。然平日操演,仍用得来斯针枪,节糜费也。美国之后膛枪,曰司百林飞,有前膛所改者,其膛径大,有专造者,其膛径小,往时军中所用以此为多……曰黎意,能连五响,致远虽稍逊于哈乞开司,而稳定不摇则过之。俄国之后膛枪,曰大来福,系前膛改造者,其子径与士乃得相类,珲春迤北之兵多用之……同治十一年所换之式,俄国精兵用之,其法创自美国,而枪亦购造于美国者也。”继而对各国枪械做了对比,“以上五大国所用之枪,权其利弊,究以亨利马梯尼、哈乞开司二者为最精之品。此外,商厂之枪式及各小国之品类,名目甚多,难以枚举。”[6](P203)

薛福成又较系统地了解了各国火炮的发展情形。“泰西五大国之炮。英国用前膛来福大炮,乌理治官厂所造也。大至一百吨,子重一千磅,内钢而外熟铁。其前膛铜炮,膛内三棱。又有阿姆斯脱郎商厂所造者,一曰阿模士庄,亦曰阿穆士唐,制法与乌理治厂同。小炮间用后膛,亦阿模士庄所造也。此外,商厂曰瓦瓦司,曰回特活德,皆专造钢炮。法国大小炮,后膛居多。其前膛者,有来福六楞铜炮;其后膛者,皆系全钢。其承造之官厂,曰罗乃尔(一作卢爱里),曰布呵次。德国大小炮,皆系后膛纯钢,克鹿卜商厂所造也——亦曰克鲁伯,环地球之铸钢者,以此厂为最。博洪厂之工料,稍次于克鹿卜,而大至二十一生脱即不能制矣。又有斯邦道官厂、葛罗松商厂,皆制坚铜炮。美国大炮,曰巴勒得,曰回得卧得,曰布鲁嘎斯,曰德里氏嘎,皆官厂所造之旧式也,并无著名商厂。俄国大小炮,购之克鹿卜者为最多,其余皆自造老式,间以前膛。”并总结到,“以上五国之炮,以英德为最新最精,而克鹿卜尤著。北洋购备数百尊,多用至十余年,并无瑕疵。”[6](P204)薛福成在详细了解、考察西方枪炮发展,对比各国产品优劣的基础上,提出了枪炮生产标准化的重要意见,“(枪械)惟无论何式,择其一而精用之,皆可得力,万万不可夹杂。盖各国用器皆求一律,器异则所用之药弹亦迥然各殊。有事之顷,药弹二者须常制常储。若皆一律,则颁给各处,亦可通有无而备缓急,不致因错杂贻误,有枘凿不相入之患。故迩来英枪悉用马梯尼,德用毛瑟,美用林明敦,不稍歧异也”,“大小前后膛各炮,外洋诸厂标新领异,业已无美不臻;然用之亦宜画一,不可夹杂,庶免药弹混淆、手法错乱之患矣”。也就是说,无论枪械还是火炮,采用制式标准化生产便可发挥效力;由于各式枪炮弹药并无统一生产标准,夹杂使用多种制式,枪炮与弹药不匹配,反而会造成诸多不便。

关于枪炮标准化生产的问题,稍早出使欧洲的曾纪泽也曾有论述。光绪六年(1880年)五月十一日曾氏在日记中记录了他与洋员马清臣谈论购买军械,“言中国购办枪炮,意在兼取各国之长。然有一大弊,为西洋各国所甚戒者,炮子枪弹虑有不合膛口之时,则贻误甚大。如英之阿马斯汤、德之克虏伯,皆天下之良工精械也,然局异法异,规矩尺寸轻重亦多不同,假如某营惯用阿马斯汤之炮,及续请药弹,而得克虏伯局厂所制者,则所臼之炮成废物矣。西洋当有以此致败者,故特论之。余谓中国各营领军械者,有军械局以司出纳,自必加意审慎按牍支应,当不至忽犯此弊;然军械画一,亦自是良法也。”[7](P341)19世纪中后期,随着工业技术的进步,各国枪炮不断推陈出新,然而各国军工的生产标准不同,规格、重量尺寸各不相同,因而不同国家、企业生产的枪炮、弹药不能相互匹配。出洋国人注意到当时中国向西方购办枪炮时存此弊端,应该说是专业且富有远见的。

从购买到仿造,是洋务运动学习西方军事技术进一步深化的表现。很大程度上可以说,购买是手段,仿造才是目的。晚清与西方的军火贸易中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将购买和仿造较好地结合在一起。1890年,薛福成在欧洲考察用炮之法时言道,“窃考用炮之法,不外台炮、船炮、行营炮三种。船炮轻于台炮,行营炮又轻于船炮。台船炮皆以身长击远为贵,可于克鹿卜及阿模士庄择一用之。若洋兵陆战,专恃炮队,而枪队次之。以枪御炮,长短悬殊,胜负立形,故行营炮尤不可缓……以上各种,中国之厂皆可仿造。”[6](P205)经过洋务运动多年的努力,中国的兵工厂已能够较成功地大规模仿造西方枪炮,值得肯定。

出洋国人与克虏伯炮厂的往来,甚能反映晚清对西方枪炮的考察及其对中国军事近代化的影响。克虏伯是近现代德国大型工业集团,初期主要生产铸钢,后拓展到重工业的各个领域,其生产的后膛钢炮以全钢后装结构闻名世界,日渐成为军火买卖之大宗,克虏伯家族受到德国政府的垂青,地位显赫。19世纪70年代以前,清政府主要从英法两国购炮。1871年普鲁士在普法战争中击败法国,普鲁士的火炮在这场战争中大放异彩,克虏伯火炮从此也名声大噪。李鸿章评价各国火炮时曾说,“至炮位一项,英德两国新式最精。德国克虏伯后门钢炮击败法兵,尤为驰名”。[8](P14)19世纪70年代开展的海防大讨论中,许多督抚大员都提议购买克虏伯炮以改善清军的武器装备。同时,清廷过去购置的洋炮,由于来自不同国家,制式不一,带来许多不便。为了统一制式,李鸿章提出,只购克虏伯炮及英国阿姆斯特朗炮。自此,一尊尊克虏伯火炮远涉重洋运到中国,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成为国防上的骨干力量。克虏伯炮厂以及厂主家里,成为中国人常去的地方,出洋国人的日记中关于克虏伯炮以及国人与克虏伯家族交往的记述甚为丰富。

早在同治五年(1866)斌椿使团便曾参观过克虏伯炮局,记述了火炮的铸造方式、重量价格等信息,描绘了炮厂车间工作的场景:“(六月)十六日申刻至可伦,产煤铁与钢。有娄姓开局铸钢炮,极大者重二万斤,价五万两,次者价五六千两。各国多在局定铸。各炉均用火轮法,大锤重万斤,一击其声震地。炮子重百斤,形长首尖,内实火药。敌船包铁厚七八寸者,子能洞之”。[1](P132)当时使团随员张德彝的记述更为详尽,“有英人姓克名鲁卜者,好客广交,四海游士多访之。四十年前,彼业履人也,贫乏不能自存,移居此地。因多产煤钢,乃以制炮为业,陆续聚有万人,汔可小康。此时竟成巨富,财敌两国,所造火器,可供四国之用。如布鲁斯、俄罗斯、荷兰、日本之炮,皆取给于此”,张德彝还记录了到克虏伯家做客及参观炮厂的情形,“至其家,楼房峻丽,亭榭清幽。见其妻子,乃引观炮厂。周七十余里,工匠计二万三千余人……看毕,主人留饭。维时灯烛炜煌,觥筹交错,十四人共一席,有克鲁卜之妻母暨五六友人陪酌,谈笑甚得。饭毕,鲁卜强留住宿,明等苦辞得脱。临行赠伊家照相数张,并炮厂与制炮之图式,斌大人拜谢而别。[9](P565)”当多年后张德彝作为翻译再随郭嵩焘出使英国时,他在日记中提到,“克虏朴令其伙计白利由艾森来拜,亦十数年前德国旧相识也”,[10](P311)并随郭嵩焘再次考察克虏伯炮厂、做客克虏伯家,这表现出克虏伯家族与中国外交官员的良好交往,更反映了当时德国军工阶层对中国这个军火消费大国的重视。

光绪二年(1876年)代表中国赴美参加费城万国博览会的李圭在其游记中记述,“德国以克虏伯钢炮为第一。光彩夺目,精巧绝伦……克虏伯,德人也。其制造厂即以己名名之,在哀森地方。厂基广万亩,工匠一万六千二百名。所制军器绝精巧,德国军营所用,皆其厂制,他国亦多往购之。至若轮车、铁路及别项铁器,亦无不制造。会内陈列矿铁数十种,皆其管业之山所产也。闻他国制造厂,或设自国家,或纠股以成,独此厂为克一人之资而设。煤、铁皆自有,不须他购。是不特钢炮为第一捍卫利器,即其家资富有,亦不数数觏矣。”[11](P229)光绪年间潘乃光游览欧洲时,曾作竹枝词一首咏叹克虏伯炮的威力,“天地为炉百炼钢,忍将利器使人伤。攻坚保险无长策,欲显神通便擅长”,并称“各国炮厂以克鹿卜称首。”[12](P202)薛福成在其日记中用千余字的篇幅描述考察克虏伯枪炮厂的经历,“一厂之中,分为子厂者数十百所;大抵各事其事,不相闻问,所以其业能专。然地大而厂多,非尽一两月之力,不能穷其胜也。”[6](P228)他考察了炮厂的各大生产部门,分门别类地介绍了造炮所、铸钢板所、造铁路钢条所、炼钢所,其视野早已超出了枪炮本身,关注到厂局的管理与运营层面,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国内洋务运动的发展过程。

可以看到,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克虏伯”几乎成为中国人心目中先进武器的代名词。在清朝最后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清廷与克虏伯炮厂关系十分密切。晚清新建的陆海军均以克虏伯火炮为重要武器装备,甚至时至民国年间,克虏伯炮仍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同时,国内兵工厂大量仿制克虏伯炮,派员前往克虏伯厂学习,翻译了一批军事科技图书,克虏伯厂也曾派人员来华传授技术,这在客观上确实提高了中国军事科技近代化的水平。*有学者对此做过专题研究,如(德)乔伟:《德国克虏伯与中国的近代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1年。

舰船是近代中国海防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旅西日记中看,出洋国人除了大量参观考察西方的造船厂,还对舰船乃至海军的建设也提出了不少意见和建议。薛福成指出兵轮与普通商船在形式上的截然不同,“兵轮、商轮,形式截然不同。凡运货之商船,货重必置下舱,则出洋安稳;中层亦全装货物,无须置炮;上层则分置房间,谓之客舱;船身略短而中宽,故食水不深。兵船舱面置炮,既恐其上重下轻、而暗轮宜在水线之下以避轰击,故船身较广而中狭,舱下多压重物,食水较深。轮船置货不若夹板船之多,以其所置机器锅炉煤舱,几占全船三分之一也。故商轮宜大不宜小,以二十五丈至三十丈外者为宜。又轮船以煤炭为性命,有一种暗轮兵船,其轮能起能落,遇顺风则提起轮叶,只用风帆,或于驶轮之外,加张风帆以助轮力,均省煤炭之一法也”。并且他还注意到隔舱技术对防止触礁沉没的作用,“行船最畏触礁,不独铁甲船为然。铁甲船隔舱之法,在船旁铁甲之下者,所以御水雷鱼雷;在首尾无铁甲处者,所以御炮弹;在船底作夹层而隔成多舱者,可以免小触礁之患,而仍无救于大触礁之险也。”[6](P211)

19世纪70年代,新一轮的购舰计划在南北洋海防讨论中酝酿起来。因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的极力推荐,李鸿章从英国购买了一批新制炮艇,其特点是在很小的舰体上装载巨炮,故又称“蚊子船”。蚊船的引进在国内曾引发了一系列争议与讨论。光绪四年(1878年),曾纪泽起程赴欧途中在天津见到新购入的蚊船,当时便有感触和疑虑,“舟抵大沽……偕二人乘小艇,观李相新购之‘蚊子船’。船身甚小,而大炮六万余斤,不知能耐久否”。[7](P123)抵达英国后与英人探讨,更进一步提出批评意见,“金登干暨所聘管带,新订‘蚊子船’船主郎姓,来久谈。余在天津,见‘蚊子船’有二病:一曰船小炮大,炮口前向不能环顾,左右则不甚灵,必须船头转运便捷,方可中的,则是舵工当与炮兵相应,如臂指之相使,较他种兵船更难精熟也;一曰船舱窄狭,不能载兵勇多名,船中虽列洋枪,当有事之时直虚设耳,盖炮兵专顾大炮,无暇兼顾洋枪,有时敌人小划逼近,恐有坐困之势,必须稍展舱间,略添兵勇。”[7](P221)英人以之为是,并解释新式舰船已有改进。建设海防仅依靠一种舰船是行不通的。当时中国海防更需要的,还有能与国外坚船利炮对峙的大型军舰。由于缺乏系统的近代舰船知识,洋务官员们在购买舰船方面吃了不少亏。

徐建寅在德国采办舰船时,曾与德国海军官员探讨铁甲船。“光绪六年(1880年)五月十四日 其论铁甲船,则谓保护海边者,须乘敌船尚未泊定,或尚未距我海口之时,我之铁甲船由内速即冲出攻击,使之溃退,方操胜算。其至要者九事:一曰行速,可乘敌之不及防;二曰船大,可不畏风浪,且可远出海口外交锋;三曰易转,船须旋转,稳而且捷,较敌船更阔更平,则炮弹击出有准;四曰煤多,船中须备数日全力之煤,且可用煤以保护;五曰甲厚,必使敌船之炮弹,不能击穿;六曰船坚,可以冲撞敌船;七曰炮多而大,必放出之弹,能击穿距我海口敌船之铁甲;八曰炮弹之路宽,凡炮旋转之角度,愈大愈佳;九曰炮高,用螺丝炮长弹,弹出之路,不循弯线而略为直线,炮高则自高击下,易伤敌船之内,然置炮太高,则上身太重,船又不稳。以上九事,互相牵制……以上种种,惟‘萨克逊’一类之船,能全备其美焉。”[13](P715)铁甲船是战列舰的前身,萨克森级铁甲船是19世纪中后期德国著名的一级军舰。德国海军官员的此番言论,有夸耀德国新式舰船“萨克逊”号之嫌,但其关于铁甲舰的九要素论却是中肯之言。另外徐建寅还评述了其他各国最新式铁甲船,“查铁甲船英国虽素称雄武,然得力者不过‘英弗来息白’一船,式最新,甲最厚,炮最大,用双旋台……然用旋台有一弊,若被敌人大炮击坏,必致旋转不灵,即成弃物……其余各国之铁甲船,无有能驾乎其上者矣。”[13](P731)徐建寅等人在欧洲各国先后考察了几十艘铁甲舰,在同英、德等国海军部反复研究后,最终在德国订购了“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这两舰正是综合了当时先进的德国“萨克逊”号及英国“英弗来息白”号铁甲舰的长处而成,无论是其装甲、吨位还是航速、火炮,堪称当时相当先进的军舰。在东亚地区更是无以匹敌,极大地壮大了北洋海军的实力。徐建寅等人在欧洲各国的活动与经历,对国内海防建设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结语

从旅西日记中可以看到,近代早期出洋国人考察了西方“坚船利炮”方方面面,他们的考察活动可谓不遗余力。遗憾的是,这些活动并未帮助清王朝实现真正的自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海防建设中进取不足的中国很快为日本所超越,最终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惨痛的战败告诉人们,仅仅依靠模仿西方枪炮舰船,并不能实现国家的富强,并不能改变民族受欺凌的局面。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一代出洋国人为国富民强所付出的努力不容忽视,他们在海外的足迹展现了近代中国最早向西方寻求富强真理的过程,他们是引领那个时代中国的佼佼者。洋务运动仍在火热进行之时,有先见的时人便有论断,认为仅靠学习西方军事技术并不能使中国自立,而应该从国政各方面进行改革,“论中国…其不能内修,东西两洋皆敌国也。中国地利尽丰,人力尽足,要须从国政上实力考求,而后地利人才乃能为我用,以收其利益。购买西洋几尊大炮、几枝小枪,修造几处炮台,请问有何益处?近年稍知讲求交接矣,而于百姓身上仍是一切不管,西洋以此知其不能自立。”*此段言论来自驻英公使郭嵩焘与威妥玛的谈话,威妥玛指出中国当时问题所在,郭嵩焘以之为然,并指出“中国只是议论繁多,不求实际,在事诸公亦止为议论劫持”。[14](P362)更有观点指出,相较于军事领域,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的改变对国家更为重要,“居今之世而图国是,虽伊吕复出,管葛复生,谓可勿致意于枪之灵、炮之猛、舰之精、台之坚,吾不信也。若夫修内政,厚民生,睿财源,励人才,则又筹此数者之本原也”。[6](P238)也就是说,只有进行全面而深化的变革,才能改变国家民族的命运。

[1] 斌椿.乘槎笔记·诗二种[M].长沙:岳麓书社,1985.

[2] 志刚.初使泰西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5.

[3] 郭嵩焘.玉池老人自叙[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4] 王韬.漫游随录[M].长沙:岳麓书社,1985.

[5] 李凤苞.使德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6] 薛福成.出使四国日记[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7] 曾纪泽.出使英法俄国日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5.

[8]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

[9] 张德彝.航海述奇·欧美环游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5.

[10] 张德彝.随使英俄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6.

[11] 李圭.环游地球新录[M].长沙:岳麓书社1985.

[12] 王慎之,王子今辑.清代海外竹枝词[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13] 徐建寅.欧游杂录[M].长沙:岳麓书社1985.

[14] 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4.

责任编辑:高 雪

The Investigation of Western Military Industry from Chinese Who Went Abroad in Early Modern Times Based on Their Travel Diaries in the West

Li Yin

(Teaching Center for Fundamental Courses,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266100, China)

A crowd of Chinese went abroad for investigation during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and they left much historical data such as diaries and notes. From the data we found that these people had investigated various fields including military industry of the western countries. Their investigation had provided first-hand informa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western military industry for Qing Dynasty. It wa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development of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Qing Dynasty had not become stronger,but we should know that these people were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Chinese who learned from west for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their thoughts and ideas were the most advanced in that period of China.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people who go abroad; military industry; travel diaries in the west

2016-04-29

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6YJCZH05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李尹(1984- ),男,山东烟台人,中国海洋大学基础教学中心、海洋发展研究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和海洋史研究。

G122

A

1672-335X(2016)06-003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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