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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与反乌托邦的对话:行为主义乌托邦“瓦尔登湖二号”

2016-01-23王一平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斯金纳行为主义弗雷泽

王一平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5)



乌托邦与反乌托邦的对话:行为主义乌托邦“瓦尔登湖二号”

王一平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5)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行为主义心理学派的著名学者斯金纳加入到了乌托邦文学的创作中。斯金纳放弃了20世纪初流行的高科技乌托邦设想,通过小说《瓦尔登湖二号》提出了自己的实践方案。他主张借助行为主义理论和行为工程方案对人类行为进行“强化”,促进其“模仿”,通过对人类行为的改造来建造乌托邦。发表于20世纪中叶的《瓦尔登湖二号》与《美丽新世界》《颂歌》《发条橙》等反乌托邦小说形成了密切的对话关系,成为20世纪西方乌托邦文学脉络中的重要一环。

B.F.斯金纳;《瓦尔登湖二号》;行为主义;《美丽新世界》;《发条橙》

B. F.斯金纳(Burrhus Frederic Skinner,1904—1990)是美国行为主义心理学派的代表学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面对战后世界重建的现实环境,作为心理学家的斯金纳展开了一种独特的文学创作——乌托邦的设计与建构。斯金纳认为,“对这个世界现在面临的问题……物理和生物学会有所助益,我们也许能找到新能源、对旧能源做更佳的利用、生产营养价值更高的粮食并替代肉食,也可能找到更可靠的避孕方式稳定人口、有更强大的国防以阻遏核战争的爆发,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人类的行为必须改变”[1]vii。正是基于这一判断,斯金纳提出了自己的乌托邦建设新方法,并通过文本实践与此时已被广为接受的反乌托邦小说展开了对话与交锋。

斯金纳在大学曾主修“英国文学”,但他自述“文学描写的方式却使我感到失望;我宁可转用科学的方法。……‘科学是20世纪的艺术’。心理学恰好就是他所说的那种科学”[2]31,因此他转攻心理学。但有意思的是,斯金纳出版于20世纪40年代的小说《瓦尔登湖二号》(WaldenTwo,1948),却成为了他本人在公众中最为知名和畅销的作品。毫无疑问,《瓦尔登湖二号》的直接潜文本是美国自然主义文学代表作、梭罗的《瓦尔登湖》(Walden,1854),但小说中的“瓦尔登湖二号”作为一个实验性社区,其与“瓦尔登湖”的相似之处主要在于田园牧歌的社区风格,两者的关键联系乃是前者借用后者作为美国本土“乌托邦”的象征符号,彰显其自身的乌托邦性。不难想象,由此而来的“瓦尔登湖二号”与20世纪著名的科幻小说家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的“现代乌托邦”颇为不同——威尔斯的乌托邦以高科技、全球性的工业社会面貌来吸引人,而“瓦尔登湖二号”却呈现为一种天然简朴、小国寡民式的集体化社群。“瓦尔登湖二号”社区乃是斯金纳在以心理学方法解决重大社会问题的“心理社会化”理想中,依“行为工程”(behavioral engineering)而创制的另一种乌托邦。

一、 《瓦尔登湖二号》与行为主义

(一) 作为“乌托邦”的“瓦尔登湖二号”

斯金纳是20世纪美国新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代表人物,1958年曾获得美国心理学会颁发的杰出科学贡献奖,1968年获美国政府的国家科学奖,1990年,他还凭借在心理学领域的重要贡献,获得了美国心理学会的终身贡献奖。作为一位出色的心理学家,斯金纳是如何进入到一部“乌托邦小说”的创作中的呢?这在《瓦尔登湖二号》的再版前言中可见端倪。《瓦尔登湖二号》在1948年出版时销量不佳,但到十多年后的20世纪60年代却开始受到欢迎。斯金纳认为,当他创作《瓦尔登湖二号》时,西方文明世界并不感到日子过得糟糕,30年代的经济恐慌被遗忘,希特勒的残暴政体即将被消灭,苏俄在战争中显示出是可以信赖的友邦;人们还没有开始为全球性的环境问题担忧,而工业革命的成果使马尔萨斯的“人口论”难以引起足够的重视。然而到了60年代,当资源消耗、环境污染、人口过剩、核威胁等成为世界面临的巨大现实问题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可行为科学可能带来的实际成效,即是说,斯金纳认为其创作是在西方文明遭受重创之后,尝试为其寻找一条新的变革方法的努力。[1]vi-viii

斯金纳自述,在1945年创作《瓦尔登湖二号》时,他几乎每个月都和哲学家、批评家们进行聚会,“人类行为的控制结果”乃是其中心议题。这些交流人员中包括费格尔(Herbert Feigl)、卡斯特(Alburey Castell)等[1]vi。费格尔是提倡逻辑实证主义的“维也纳学派”的成员,他每周都听斯金纳朗读新创作的《瓦尔登湖二号》的内容;卡斯特则是小说主人公之一卡斯尔(Castle)的原型[3]。当然,斯金纳显然希望通过行为科学理论的应用来解决美国的社会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对现实境况的思考是他的乌托邦情结的催化剂:对行为主义理论的信心,使斯金纳觉得在科学技术之外,找到了为人类实现乌托邦之梦的现实方案。尽管在《瓦尔登湖二号》出版的20世纪40年代,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等重要的反乌托邦作品已经发表并产生了影响,但“瓦尔登湖二号”却逆流而上,成为20世纪中期相当罕见的文学乌托邦特例,它承续了古典乌托邦传统,吸收了现代乌托邦因素,并试图藉由心理学理论的实践,塑造一个与“美丽新世界”等相似,但却是正面的乌托邦世界。

如前所述,斯金纳大学主修的专业乃是“英国文学”,并选读过文艺复兴时期的乔叟、莎士比亚等的作品[2]25,显然对“乌托邦”文学传统非常熟悉。而除了《乌托邦》之外,培根的《新大西岛》也对《瓦尔登湖二号》的创作影响深刻。《新大西岛》倡导借助科技让人们过上幸福生活。斯金纳在论培根小说时表示:“一个更好的世界是可能的,但它不会偶然出现。它一定需要计划、建造,以及科学的帮助。行为的实验分析,通过其特有的本性,产生一种技术,因为它说明了可以通过变化条件来改变行为,我在我的《新亚特兰蒂斯》(《新大西岛》)——《瓦尔登湖第二》中,也说了同样的话。”[3]

那么,《瓦尔登湖二号》借助其认为最有前景的行为主义理论设计出的是一个怎样的社区呢?它正是一个明确标榜的“乌托邦”“新大西岛”。小说在第一章引出瓦尔登湖二号社区时就提到了如何理解“乌托邦”的问题,此外,社区的创建者和实际控制者、小说的核心人物弗雷泽(Frazier)表示:(美国)政府无法创造一个“黄金时代”(Golden Age),“我们的文明如同受惊的野马,它放蹄疾奔,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跑得越快越慌乱。让你们那些所谓的政客、教授、作家们尽展所学发挥才干,也驾驭不了这匹惊惶的野马”[1]81,而“现在许多优秀的男女心怀理想,正努力建设一个更好的世界。……现在是新世界的黎明,一个‘黄金时代’的开端。”[1]81-83显然,“黄金时代”蕴含的便是对原始乌托邦追慕,对20世纪乌托邦的渴望。

大体来看,瓦尔登湖二号社区对辖区内的社会生活作出了全面的设计与规定:社区距离美国某州最大的城市30英里,由约一千户人家组成,区域内有农田、河流、树林、池塘等,自然环境宁静恬淡。社区实行公有制,人们没有私产,也不进行金钱交易,每人每天工作4小时,每年必须完成1200劳动积分(labor-credit),其中包括必需的体力劳动。工作时间的价值有所不同,如从事垃圾回收等工作,所获的劳动积分比从事愉快的工作多。与成员们付出劳动相应,社区满足成员们的基本生活需求,如餐饮、住宿、服装、医疗、教育、社会保险等。在瓦尔登湖二号,因为工作时间短、福利全面,成员有一定的闲暇进行艺术创作、技能训练等,弗雷泽因此甚至夸耀社区的“艺术气息非常浓厚”。

与绝大部分乌托邦一样,瓦尔登湖二号社区拒绝了血缘上的家族或家庭,人们居住在集体公寓里,在社区餐厅共同用餐。社区尤其注重对婴儿的培育,为了尽量消除(环境等)先天因素造成的差异,儿童由专业人士进行集中培育,父母只进行探望。儿童最初住在育婴所,13岁左右搬进成人居住的公寓。为了优生优育,社区将婚姻与生育分开,人们可以相对自由地婚恋,但生育则需遵照基因计划执行,主要采用人工授精法。社区将阻止其认为不匹配的伴侣结婚,更不允许不合适的人生育[1]126-33。社区认为这种方式不仅能制造出最高质量的婴孩,还能帮助女性从家庭与养育子女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像男性一样充分发展自身潜能。

瓦尔登湖二号虽然号称是用“非政治手段”创造出的新天地,有一定的无政府主义色彩,但仍然有明确的政府组织与架构。社区的权力中枢是“规划委员会”(Board of Planners),由三男三女组成,他们制定政策,行使裁判权。“规划委员”不由全民投票产生,而是由各行业管理专家“理事”(managers)提名产生。理事们管理着各个行业与职能部门,包括食品业、医疗业、娱乐业、艺术学会、牙医工会、乳酪业等各部门,以及供给部、劳动部、护理部、高教部等。理事负责征调、协调与分配劳动力,普通社员便是其管理的劳动者。与理事同等职位的还有科学家,其研究任务主要包括动植物培育、婴儿行为控制、教育控制等,但社区并不支持纯粹学术性的科研探索[1]48。创建者弗雷泽似乎是一个哲人王,他像基督一样隐于万事万物之后,却只为社区的福祉服务,不会成为独裁者。小说显示,瓦尔登湖二号社区运行良好,成员们的生活非常自由、愉悦、幸福。《瓦尔登湖二号》中的“乌托邦”面貌由前往参观的小团体成员为读者展开,最终,只有大学教授卡斯尔对社区十分抗拒,而他的同事、叙述者“我”——巴瑞斯教授以及一对青年男女都签署了合同,决定留在社区开始新生活。小说是以瓦尔登湖二号向外拓展(如帮助建设瓦尔登湖六号社区)以及乐观的展望结束的。

(二) “瓦尔登湖二号”与“行为主义”

初看之下,瓦尔登湖二号与早期的乌托邦极为相似,除了工具服饰等物品的局部工业化外,其理念并未出现重大变化。然而,如果莫尔的乌托邦并未实现,威尔斯的乌托邦也备受质疑,斯金纳的乌托邦却又如何可行?像瓦尔登湖二号这样并无家庭烦恼和经济顾虑,没有嫉妒、挫折、罪恶、监狱、战争,充满快乐、和平,人们尽力追求自我发展的社区是何以可能产生、持存的?小说作者斯金纳给出的答案,便是他毕生所投入的“行为主义”科学事业。

“行为主义”(behaviorism)理论是20世纪具有重要影响的心理学理论,一种人类行为的环境决定论。行为主义在方法上反对弗洛伊德学派的“神秘性”,要求对可以观察的客观材料进行研究,强调心理学研究的实证性与自然科学化。自华生(John Broadus Watson)在20世纪初正式提出“行为主义”理论之后,古典行为主义历经发展,形成了机能主义。1918年,伍德沃斯提出公式S—O—R,即有机体(O)在刺激(S)之下作出的反应(R),这启发了新行为主义者,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中介变量”,形成了新公式W—S—Ow—R—W,即有机体在外在环境(W)的刺激作用下,对环境进行调节而产生定势或定向(Ow),然后作出反应并最终适应环境(W)。这样的机能主义观点认为,“心理是有机体适应环境的机能,而环境适应乃是一种学习过程,……着力研究学习过程,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人类学习的规律,并最终达到预测和控制人类行为的目的。”[4]186此种理论极大地影响了斯金纳等新行为主义者。

作为新行为主义的代表,斯金纳所提倡的“操作行为主义”认为“意识”并非一个独立的领域,否认人的内部心理过程即所谓的“内省”;并在方法上强调“通过操作性定义,可以将意识、驱力、情感等理论术语转化为经验事件,去掉其形而上学内涵……把心理学建立在客观操作的基础上”[4]185。在理论上,斯金纳突出环境对人的决定作用,认为人在环境中是被动的,环境产生人的行为,即如果人做出某种行为后行为得到了鼓励和强化,此行为的出现频次会变高,如果行为受到惩罚,该行为出现频次就会减少,即人类行为具有后天习得性,可以表示为函数关系R=F(S,A):其中R代表反应,S代表刺激,A代表影响反应强度的条件等[2]38。根据此种理论,人们便可以通过了解和控制环境来预测、调控人类的行为。

因此,斯金纳主张人和环境之间的“相倚性联系(contingency)”,即“决定有机体行为的各种相互关联的因素系列。它包括有机体所处的现存环境和过去经历过的历史环境,有机体对刺激做出的反应(即行为)和反应产生的结果,有机体所属物种的遗传环境。”[2]73所以,斯金纳认为所谓人的“本能”——先天行为可以用“生存相倚性”来解释:“生存可以被认为是依行动方式而定。例如,如果生物的成员不交配、不照顾它们的后代,或者不保护自身免于毁灭,它们便不能生存”[2]205,“选择是一种特殊的因果性。如果行为更利于个体的生存与喂养,并且如果生存相倚联系长期占有优势,那么就容易设想它会选择这一行为。于是这种反应就可能固定下来成为人们叫做先天行为的那些行为了。”[2]203-05简言之,环境作为相倚性联系的一部分,决定了人的行为。

当然,即使我们承认“环境决定人的行为”这一极具争议的假设,但首先,人类的行为是由自然环境、遗传因素、历史情状等复杂的综合环境因素决定的;其次,如果按照简化的决定论逻辑,过去行为与现在行为的关联度强,过去世界与现在世界的相似度高,那么《瓦尔登湖二号》中如“惊惶的野马”的西方文明,又如何可能孕育出“乌托邦”呢?从瓦尔登湖二号的实践来看,想要创造“新世界”,最可能的方法就是大规模地运用心理学方法,在“自然选择”之外,对人类行为进行“强化”(reinforcement),促进其“模仿”。强化分为正强化和负强化,实验证明,经过强化作用的行为会持续出现或被消灭。然而“强化只能对因变异而生或自然存在的行为加以强化,无法导致新行为的产生”,因此人们还需要“模仿”,人们可以通过模仿而产生第一次的新行为,这第一次的行为,经由强化及塑造,渐渐成为有机体自身的一部分[5]18。斯金纳曾进行过一个非常著名的实验:通过强化手段来训练鸽子打乒乓球。这一实验至今仍广为流传,其基本方式是将饥饿的鸽子和乒乓球放在乒乓球台上,鸽子可能会偶然用嘴啄或挑起乒乓球,而一旦它把球挑过了网,便立即给鸽子喂食,多次重复之后,鸽子便会出现用嘴“打”乒乓球的行为。“鸽子打乒乓球”实验是斯金纳的操作行为主义理论的典型应用。可以发现,斯金纳追求的正是增强实验对象的某种反应,直至促使该反应成为一种内在性的行为。显然,斯金纳并不承认所谓的“心灵主义”,他认为人的行为是一组操作,人是为了适应环境而行为;不是人的意识对行动起作用,而是适应环境的被动行为和行为的后果对下一步的行为起作用[2]82。斯金纳表示:“人看似有意图地活动,并不意味着他拥有意图并实施于行动,而是意味着他的行动被后果所强化。”[2]83而斯金纳的最终目标,就是通过上述强化手段,引导人类行为与社会迅速朝向乌托邦演进——《瓦尔登湖二号》就是斯金纳通过文学文本进行的“思想实验”。

值得注意的是,斯金纳不仅对正面的乌托邦文学传统非常熟悉,同时也对20世纪前期的《美丽新世界》等反乌托邦小说相当了解。在《瓦尔登湖二号》中,斯金纳借不同立场的人物之口——弗雷泽代表乌托邦立场,卡斯尔教授代表反乌托邦立场,巴瑞斯教授代表普通大众,直接或间接地对两者进行了评论。《瓦尔登湖二号》也因此表现出与乌托邦、反乌托邦小说交流、对话的独特性。一方面,“瓦尔登湖二号”对“乌托邦”传统的传承主要在于构想出了一个当代化、本土化(美国化)的乌托邦世界,并与英国威尔斯的高科技“现代乌托邦”相呼应,用另一种看似触手可及的方式突入进了乌托邦世界;另一方面,小说与“反乌托邦”的关系主要在于“瓦尔登湖二号”与20世纪早期各界对乌托邦的批评进行了直接交锋,形成了一种颇具特色的多声对话的形式。

二、 《瓦尔登湖二号》与反乌托邦小说

(一) 《瓦尔登湖二号》与《美丽新世界》

《瓦尔登湖二号》中,卡斯尔曾感慨,“瓦尔登湖二号”乃是货真价实的“美丽新世界”(“O brave new world,indeed”)[1]217。小说中多次提及的“美丽新世界”即1932年出版的英国小说《美丽新世界》(BraveNewWorld)。在这部奇妙的反乌托邦小说中,“美丽新世界”是一个单纯快乐的世界,依靠“条件与设置中心”的孵化器和流水线生产人类,用集中育婴的方式构建“文明社会”。小说开篇就显示,在培育中,婴儿们原本对花朵充满好奇,但在碰触花朵时会被电击,如此反复之后花朵与巨大的噪音、痛苦的电击之间的联系便印入婴儿心中,抗拒这类事物成为了他们的“本能”。正如斯金纳的行为主义理念展示的,“我们总是不停地影响着环境,许多行为结果都起着强化作用。通过操作性条件反射,我们在周围环境中形成了基本的生活技能……。”[6]而引导对环境的态度、塑造行为,最佳的实践对象显然就是《美丽新世界》中展示的婴孩与儿童,而瓦尔登湖二号集中强化教育的对象同样集中在6岁以下的儿童身上。在此,儿童因害怕关爱的缺失而产生的不安、为获得更多关爱而进行的哭闹等,即“挫折”“焦虑”“嫉妒”等情绪被认为是无用的,应该被消灭掉,于是社区通过控制环境、行为矫正产生使其产生自我约束(self-control),从而形成对事件的反应。

这类行为工程的典型案例便是《瓦尔登湖二号》中的“禁汤”实验。在实验中,第一阶段,一群儿童在长途跋涉之后饥渴交加,期待立即就餐,但实验操控者却刻意训练他们进行自我约束——儿童们必须在香浓的热汤前等待五分钟再进餐,任何哼哈或抱怨都被视为错误的反应,进餐时间也将被拖延。儿童们很快就了学会了设法降低在这段延宕时间内的不愉快感。有人可能开开玩笑,有人可能唱几行诗消磨时间。当然,如果在第一阶段儿童还能通过谈笑来缓解其挫折、沮丧与愤怒,那么在第二阶段,行为操作者将解除其所有的社交助力,没有歌声、欢笑声的辅助,儿童们只能沉默自省,从自身寻求力量克服困难。操作者会观察每个儿童,如果他们没有表现出自觉的顺从,实验步骤就会后退并重新开始,直到实验对象表现出操作者期望的反应。在实验的第三阶段,在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本应开始进餐时,操作者会将儿童分为两组,并以丢铜板的方式确定某一组可以立即进餐,而另一组则需要再等待五分钟[1]99-101。经过多次的重复矫正,如果儿童都不再因为面对美味不得食而困扰,与可以立即就餐的“幸运儿”同桌也不再嫉妒,实验便告成功——如弗雷泽所言,负面情绪被“消灭”了。显然,这一实验与“鸽子打乒乓球”的实验有异曲同工之处:藉由有机体自身的力量,通过重复性的强化操作来矫正行为。

由此,斯金纳与“美丽新世界”一致的理想实验效果是:经过瓦尔登湖二号社区培养的孩童“除非生病,否则从来不哭”——他们明白了在面对挫折时“哭泣”是一种错误反应。而在成长期,社区会以由弱到强的方式逐步安排儿童进一步面对、忍受挫折,形成社区所期待的、符合乌托邦要求的人格。按照斯金纳的理论,“自我或人格充其量是行为的总体,而行为的总体是由一套有组织的相倚给予的”[2]187,人格不过是行为模式,依行为主义方式培育出的社区成员不会有社区否弃的“感谢”“嫉妒”等情感。如,在育婴室工作的纳什夫人12岁时才加入社区,要消除早期生活经验已经很困难,但是在社区的操作下,纳什夫人同样消除了“羡慕”“嫉妒”等负面情绪,当她听到参观团中的卡斯尔教授追问社区如何满足儿童对“母爱”的需求及由此造成的“嫉妒”时,显得如坠五里云[1]91-92。卡斯尔遭到了弗雷泽嘲笑,卡斯尔称他关心的是“母亲所给予婴儿的爱,如亲吻、爱抚等”,而弗雷泽表示,爱并不一定来自于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专业育婴师的培育体现出一种精心设计的爱,这样的培育不会因父母的疲惫、暴躁或疏忽而造成不利后果。不难理解,集中育婴的养育方式继续发展,最终走向的便是《美丽新世界》中“新世界”依靠流水线造人,“母亲”“父亲”“生育”等成为卑污的名词的必然终点。

需要思考的是,在现实之中,斯金纳的这种操作实验作用于动物身上会产生较为明显的效果——如“鸽子打乒乓球”,因为“动物的行为总是要以直接适合其(个体或种族的)生存为前提的。如果行为的后果能直接满足动物的生理性需要,那么它便构成强化作用,使这种行动倾向于再次发生。反之,则直接构成惩罚作用,使这种行为倾向于不再发生。”[2]83但是以此理论推论人类活动,却显然容易陷入一种还原论,把人类复杂的行为和动机简单化。当然,斯金纳显然并不如此认为,在《瓦尔登湖二号》中,纳什夫人“是瓦尔登湖二号的典型产物(Walden Two product)”,她的良好表现正是社区的成功之处。

《瓦尔登湖二号》中,弗雷泽表示社区和美丽新世界不一样,但小说并非反对“新世界”构想,而是认为要在现实中真正建构乌托邦,必须依靠他所主张的行为工程。“新世界”的居民尚需时常提醒自己“不钟情于一人,需泛爱众人”“享受感官之乐”等观念,但在瓦尔登湖二号社区中,“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虽然在每个阶段人们看起来都是自己在做抉择、下决心,……每个成员都能选择他所想要的——自主选择,但在我们(弗雷泽等)看来,他们所选择的一定是最有利于自己和社区的。虽然人们感觉其选择是自由的,但其实行为早已被确定了”[1]279,社区的居民如同上帝圈养的羔羊。在此,读者很容易联想到萧伯纳的戏剧《皮格马利翁》(Pygmalion,1912)的故事:语言学教授希金斯与人打赌,终于通过矫正,把粗俗的卖花女伊丽莎改造成了谈吐得体、举止优雅的闺秀,但最终伊丽莎不满希金斯的控制,离开了他而去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幸福——与之相似,从《美丽新世界》等反乌托邦小说的立场来看,瓦尔登湖二号社区中人们“从来不哭”的心理状态与行为方式,并不具有正面价值。《美丽新世界》的主人公,成长于“蛮族保留区”的约翰偶然被带回了“新世界”,而新世界以感官享乐为唯一价值导向的生活令他窒息,最终约翰以自杀完成了对新世界的终极拒绝,并发出了摆脱操控、回归自然的呼喊:“我不需要舒服。我需要上帝,需要诗,需要真正的危险,需要自由,需要善。需要罪愆。……我现在就要求受苦受难的权利”[7]。在反乌托邦作家看来,不论是“电击”或“操作实验”,不论是生理控制还是行为操纵,都不应施加于毫无选择权的大众,但斯金纳却认为这正是打开乌托邦大门的钥匙。通过行为工程的大规模实施,塑造人与社会,如“瓦尔登社区”从二号至六号那样不断扩张生长、扩张至更广大的地区,便能逐步实现乌托邦的美梦。

(二) 《瓦尔登湖二号》与《颂歌》

俄裔美国作家安·兰德(Ayn Rand)创作于1938年的《颂歌》(Anthem)是一篇寓言小说,故事背景是一个实行平均主义的乌托邦世界。在此,个体只能以集体中一员的身份存在,人们并不知道曾有过单数的“我”(I)一词,而用复数的“我们”(we)来指称自己。与之相似,“瓦尔登湖二号”也致力于对个体特异性、成就感的消除。弗雷泽表明,瓦尔登湖二号社区绝不鼓励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对抗,社区不需要英雄,也力求消灭超越于普通人之上的天才的优越感,他指出:社区中看不到那种聪明而不稳重的天才(brilliant but unstable)。事实上,社区中的科学家也必须每天从事体力劳动,因为如果其不从事体力劳动,便可能形成一个精英群体,这有违社区人人均一的理念。当然,《瓦尔登湖二号》所追求的,同样是反乌托邦小说《颂歌》所抗拒的。在《颂歌》中,主人公“平等7—2521”才能出众,因此遭到职业联合会的极力压制。他秘密从事科研活动,并重新发明了电灯,却被职业委员会质问“怎么敢认为自己拥有比你们的兄弟们更了不起的聪明智慧?!”[8]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必须保持整齐划一的状态,社会出现了停滞与倒退。而在《瓦尔登湖二号》中,一直与弗雷泽相对的卡斯尔提出的质疑便与安·兰德相似,卡斯尔表示,他不相信在社区的极权控制之下还能产生自发的创造精神。[1]118弗雷泽此后则回应,个人的偏私爱憎之情,在文化(行为)工程的操控之下早已荡然无存[1]220,言下之意,这本就是乌托邦的追求,但他却坚持认为,瓦尔登湖二号中自主精神仍然存在,社会物质生活的倒退并未发生。

那么,运用行为工程控制社区是否具有合理性?走向乌托邦的道路依赖于何种理念?有学者认为,弗雷泽借助行为科学来操控社区成员的行为,会使人的本性荡然无存,人成为由社会决定的机器,瓦尔登湖二号社区是“可耻的乌托邦”;“由于《瓦尔登湖第二》没有人的本性,无法反抗假定存在的任何事物,那么一些其他的实验者——可能被条件作用为纳粹集中营指挥官之子——可能决定发展出一种以使人受难为乐的种族,并建立一个名为瓦尔登湖三的殖民地。”[3]104这一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斯金纳的本意显然并非想塑造一个邪恶世界,相反,小说声明,正是为了防止行为控制技术被欲望熏天、野心勃勃的人利用,瓦尔登湖二号社区才追求扩张。其实,究其根本,瓦尔登湖二号的问题并不在于其根据何种设计来规范具体的情绪、个性,而是如此一来,“人”成为了一种均一、不变的事物。乌托邦始终试图使人性达到完满,价值观达成同一,瓦尔登湖二号社区执行的便是这种单一抽象的“人性”要求,以造就社区中均质的个人。“规划委员会”“职业联合会”中的弗雷泽们如何确定“人性”何为——哪些情绪应该被保留而另一些则应排除?其潜在假设便是确定一种理想“人性”。如《瓦尔登湖二号》表述的,去掉某些负面情绪,或者按照操作者希望的方式建构人性,这是乌托邦中应有之义。反乌托邦思想研究者认为,在传统哲学中,“神”是历史的本体,而它的目的是要消除自身内在的差别与矛盾,实现自身的同一。但随着近代人类主体意识的觉醒,人取代上帝而成为历史的主体,乌托邦不再属神而是人造、人治、人享的,因此在理想设计中,乌托邦便需要把人提高到神的地位,而后方能建成乌托邦。乌托邦是把人认定为与神一样的单一实体,方在理论上完成了人间天堂的建立。在乌托邦主义者看来,尽管人们的具体需求会有所不同,但终极的人性却是单一的、均质化了的。乌托邦就是建立在这样一种消灭人的差异性、矛盾性,主张均一人性论、一元价值观的基础上的[9]。基于此,《瓦尔登湖二号》和《颂歌》虽然对乌托邦的态度截然不同,但其对乌托邦的认知却是一致的。实际上,乌托邦所蕴藏的此种人性论预设,对从莫尔直到20世纪中期如“瓦尔登湖二号”这样的现代社区的建造,都具有思想奠基的作用。

(三) 《瓦尔登湖二号》与《发条橙》

如果说《瓦尔登湖二号》主动追求与反乌托邦小说的对话,那么晚于《瓦尔登湖二号》、恰逢20世纪60年代的“行为主义”兴起时期出版的《发条橙》(AClockworkOrange,1962),则表现出对行为主义主张的回应。《发条橙》的故事主线乃是政府利用实验技术对罪犯进行行为矫正,使其对暴力、恶行等形成条件反射式的排斥,以此来消灭猖獗的犯罪活动。小说主人公亚历克斯作为实验对象,经历了作恶——(条件控制)无法作恶——(条件消除)重新作恶的历程。小说最受关注的一点,便是通过条件控制使亚历克斯无力作恶的是否合理,这样的方式来改善社会是否可取?这其实也是《瓦尔登湖二号》中最具争议的、乌托邦的“自由”问题。

《发条橙》中,亚力克斯被“条件控制”而不作恶甚至忍受他人的殴打的情节,使小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斯金纳曾举例,在追求自由的人看来,政府强迫囚犯做药物实验应该受到反对,因为这使囚犯感到了不自由,但如果政府采用另一种控制方式,即用减刑作为正强化物来刺激囚犯,则许多人觉得无须反对,因为此时囚犯没有感到不自由。所以斯金纳强调,重要的不是人们受到正强化时感到自由或不自由,而是此时人们不倾向于逃避或反击[2]257。然而,药物控制与减刑诱惑其实并不能相提并论,两者在对个人的自由意志体现上有本质性的区别。正如《瓦尔登湖二号》中卡斯尔追问社区的创建者弗雷泽:“孩子何时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个体?在这个计划下何谓自由?”[1]118批评者杰瑟普(Jessup)也指出,社区的“自由”不过是“巴甫洛夫的狗们的自由,当‘就餐’的铃声为它们引来不愿回应的食物时,它们能够自由地在嘴里吐泡沫”,这背离了斯金纳所模拟的梭罗的“瓦尔登湖”中的自由精神,“诸如《瓦尔登湖二号》之类的书,是对一个名称的诋毁,对一种冲动的堕落。”[3]104

当然,弗雷泽最终还是从环境决定论角度否认了深层“自由”的存在:“我完全否认自由的存在。我必须否定它,否则我的计划便是荒谬无稽的了”[1]241-42,他指出“一切都自有其规律,你根本无从选择。决定性因素(deciding factor)出现得晚,而且人不可能一开始就预见结果,所以人似乎并未明确倾向于哪种行动,因此就自认为是自由的。”[1]242弗雷泽显然认为,虽然达成结果的因素可能多种多样,但结果依然是被决定了的,这与作者斯金纳的观点相呼应:主张“自由意志”的哲学家们鼓吹了数百年的“自由”,不过是一个幻象而已。[10]

在此问题上,20世纪中后期另一重要的心理学流派——人本主义心理学也与斯金纳进行了交锋。《瓦尔登湖二号》认为,社区采用行为工程中的正强化控制人们,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自由的感觉:一个精心的文化设计,不单控制外在行为,还控制行为倾向如动机、欲望、期盼等,人们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迫去做不想做的事,无所谓压抑和反抗,因此根本不会有人提出“自由”问题——“我们采用最精巧的计划,最熟练的技巧,增加了人们的自由感(the feeling of freedom)”,社区中人似乎仍感到生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中[1]248。对这种隐形控制,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Carl Rogers)持明确的反对态度:“行为科学也成了当代世界的恶魔之一。斯金纳的《瓦尔登湖第二》中,对行为科学应用于社会后的发展趋势最真实、最直白的描述已经或正在引起大量令人最担心的关注。”[11]2261956年,罗杰斯与斯金纳曾进行过一场有名的辩论,斯金纳认为,“人类可以明智且人道地运用强化理论来指个体和社会的发展进程……在任何情况下自由与选择都不过是幻想;决定我们当前行为的完全是过去的强化”,罗杰斯则回应“自由与选择并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现象,使个体丧失人性并试图仅仅依靠外在强化来控制人类发展的科学是在为那些暴君和独裁者服务,是将社会残酷地推向极权主义。”[11]224罗杰斯认为,除遗传和环境因素外,人的自我实现、人的创造力是决定人的行为的关键因素,而“在废墟上涌现的将是新人,高度觉醒的、自我指导的、一位对内部空间或许比外部空间更为注意的探索者,蔑视对习俗惯例和权威、教条的尊奉。他不相信可以在行为上被塑造或塑造别人的行为。”[2]302此外,罗杰斯也同样敏锐地指出斯金纳混淆了“影响”和“控制”——所谓“影响”,是建立在当事人自主选择的基础上的,而“控制”则显然将当事人的主体性置之度外。[3]104

通过《瓦尔登湖二号》中乌托邦与反乌托邦的对话,心理学家斯金纳抛弃了当时美国的民主政治模式,声称可以通过“非政治手段”实现乌托邦。斯金纳认为一般的政治改革并不可靠,即使不同的政客上台,也如大卫迎战歌利亚(Goliath)一样,权欲使他们也都想成为歌利亚[1]181,因此在乌托邦的文学实验中,斯金纳在现行的体制外另起炉灶,借助行为心理科学技术,建构出一种“小而美”(small is beautiful)的社群。在非虚构的现实生活中,所谓的“社群”(intentional society),一般是指来自不止一个核心家庭、超过五人的成年人及其子女的团体,社群成员选择生活在一起,以便加强、实现他们共同的价值观或目标。在20世纪60年代,群居是一种流行时尚,但只有现代的、经个体选择而形成的同居人群才是“社群”。社群必须具有共同的运转项目、目标、愿景等[12]15。1970年代早期,美国有许多社群逐渐建立起来,其中不乏有受到《瓦尔登湖二号》影响的社群,如“亚特兰大的‘瓦尔登池’,华盛顿的‘瓦尔登屋’,斯金纳在哈佛大学的学生建立的瓦尔登三,密苏里州的“东风”、向日葵屋、湖村,加拿大的蒲公英社区,以及西密歇根大学的激进行为主义者建立的‘实验社区二’和‘学习村’”等等[3]103。其中,1967年建立于弗吉尼亚州的双橡树(Twin Oaks)社群最为知名,八位创建者中有三位是行为主义者。这一百人规模的小型社群至今仍然存在,社群财产公有,并实行《瓦尔登湖二号》中的劳动积分制。然而今天这种个别仍能维持运转的社群只是一种景观式的存在,其接受主流社会的参观,却不存在任何可以推而广之的趋势与可能性。

总之,随着社会科学的发展,面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现实,在战后对世界的重新设计中,心理学家提出了实现乌托邦的新路径,祭出了其操作行为主义实践方案。《瓦尔登湖二号》借“我”——巴瑞斯教授之口表白:“时下有几百万年轻人,痛恨这社会却又不得不生存其间……人类历史上一场重要的变革、恒久的功业已经通过非暴力的方式展开了。它将通过教育、说服和示范实现。弗雷泽的项目本质上是一种宗教运动,但却扬弃神秘主义,决心建造人间天堂。谁人能说他不会成功?”[1]289斯金纳认为主动地控制人的行为对于发展社会、解决难题有着不可替代性,认为人类不能为了保存“多元性”而倒退到“偶然性”的世界中,因此其方案中同样包括了对政府、法律、宗教、经济、教育、心理控制等各个方面的设计。如弗雷泽表示的,“这是大多数人的公意,虽说是专制,但为了大家的利益,为了建设出更好的政府,我们必须暂时实行这样的方式”。[1]217然而,正如乌托邦研究者所指出的,作者的意图并不足以界定是否是美好的“乌托邦”。研究者当然知道如贝拉米、赫胥黎、斯金纳等人的基本创作意图,但也明白,必定有读者认为贝拉米或斯金纳创作的是恶托邦,而赫胥黎创造的则是乌托邦[12]。显然,瓦尔登湖二号在很多人心目中并非世外桃源,无论其如何利用新技术隐藏运行模式,这仍然是一个无自由、非人道、不幸福的社区,操作与强化,并不足以济“乌托邦”之穷。

[1]SKINNER B F.Walden Two[M].Indianapolis: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1976.

[2]乐国安.从行为研究到社会改造——斯金纳的新行为主义[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3]郭本禹.心理学史视域中的斯金纳乌托邦思想——以《瓦尔登湖第二》为例[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98-105.

[4]郭本禹,修巧燕.行为的调控——行为主义心理学(上)[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

[5]苏元良.译序[M]// 史基纳.桃源二村.台北:张老师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2:18.

[6]斯金纳.科学与人类行为[M].谭力海,王翠翔,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62.

[7]阿·勒·赫胥黎.美妙的新世界[M].孙法理,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90.

[8]安·兰德.一个人[M].童音,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53.

[9]谢江平.反乌托邦思想的哲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52.

[10]ROBERT KANE.A Contemporary Introduction to Free Will[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4.

[11]罗杰斯.罗杰斯著作精粹[M].刘毅,钟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12]SEE LYMAN SARGENT.The Three Faces of Utopianism Revisited[J].Utopian Studies,1994(1):1-37.

(责任编辑 杨文欢)

A Conversation Between Utopia and Anti-Utopia:The Behavioristic Utopia Walden Two

WANG Yi-ping

(College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ichuanUniversity,Chengdu610065,China)

After the Second World War, the American behavioral psychologist B. F. Skinner created a new utopian illusion. Instead of designing the high-technological utopia which used to be popular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B. F. Skinner described an experimental community in his novelWaldenTwo.WaldenTwoembraces the proposition that the behavior of humans is determined by environmental variables, and that behavioral engineering which systematically alters environmental variables can shape and reinforce human behavior, generating a utopia.WaldenTwoanswers the controversial issues put forward by the anti-utopian novels such asBraveNewWorld,Anthem, andTheClockworkOrange. It is considered to have played a pivotal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utopian ideal of the 20th century.

B. F. Skinner;WaldenTwo; Behaviorism;BraveNewWorld;TheClockworkOrange

2016-07-0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20世纪西方反乌托邦小说研究”(16FWW005)

王一平,女,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研究员,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当代英美文学研究。

I106

A

1009-1505(2016)06-00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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