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火车去拉萨
2016-01-22张黎华
我的同学李采薇告诉我,要坐火车去拉萨。说这话时,采薇同志已经喝了差不多一斤粮食酒,但我决不会因此而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按照钱钟书先生的说法,我和李采薇应该是“同情兄”,因为我们喜欢过同一个女人。实际上,李采薇在成为我的朋友之前,和我还是同学,我们同学的时候就是“同情兄”,“同情兄”之后才是朋友。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纠结。
说起来还是上个世纪末,我们都在羽城一中读高中。班上有个漂亮妹妹,叫夏小雪,光看这个名字就很洋气,夏小雪的确也很洋气,她父母都是羽城的艺术家,用我们当时的话说,一个是画画家,一个是跳舞家,两个洋气的家合起来制造的产品当然也就很洋气。夏小雪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扎马尾辫,每当她充满弹性地走在校道上,我心里就会蹦出一个词:女神!这样,我和李采薇同学就有更多的同情兄,光我们班上就有一大堆。但我和采薇同学比较特殊一点,夏小雪喜欢我,而李采薇在众多同情兄里面,表现得比较出位,敢于直接向夏小雪表达自己的情感。夏小雪喜欢我是因为我当时头发很长,而且学业成绩不错,还能写几句狗屁不通的诗。“我觉得你当时有些世纪末的荒诞与虚无”,小雪后来这样对我说。采薇同学的成绩也不错,他老子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但采薇其貌不扬,完全秉承了他父母的缺点。李老师的马脸,李老师爱人的身高,非常错位地结合成了李采薇。女孩子都喜欢长相英俊一点的,这样我就占了很大的优势,当然,我当时很羞涩,羞涩的外在表现是矜持,所以我和夏小雪同学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发展。李采薇是个勇敢的追求者,每天都给夏小雪写一封情书,有时还要我转交给她。但夏小雪从来不看,也不交给我们的老师,也就是李采薇的爸爸。我这个同情兄不管不顾,趁他老子不在教室的时候公开叫嚣:“夏小雪,我爱你!”夏小雪有时也会笑一笑,笑了以后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高中很快就结束了,我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院校,李采薇在农大读书,而夏小雪则去了一所外省的艺术学校。大学四年,我和他们都没什么联系,我给夏小雪写过一封信,她也给我回了一封,但后来就没有联系了。在大学里,我钻了几年图书馆,谈了几场乱七八糟的恋爱,毕业后依然回到羽城一中,成了李老师的同事。李采薇也回了羽城,在与羽城一水之隔的羽镇镇政府做秘书。
那天我在羽城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春天了,心里有些骚动,看着草长出来,花开出来,一个季节又开始了,我准备给自己物色一个女人,然后结婚生子,完成父母交给我的伟大任务。走到羽江电影院的时候,我看到羽江桥上走来了一个姑娘,披肩发,皮肤在春天的阳光下洁白而莹润。我非常愿意和这样的女孩子完成父母交给我的任务,所以当时我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和爱意,就像一首歌里唱的,“我搂你在我怀里,装进我的身体”,我经常用目光这样把美女搂着。
“嗨,张黎华!”
女神!姑娘对我灿烂地笑着,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夏小雪同学。小雪同学告诉我,她也回了羽城,就在电影院前面的文化馆上班。“没什么事,大学学的舞蹈没发挥作用,唉,我妈硬要我回来啊!”我请夏小雪同学吃中饭,她爽快地答应了。在羽江亭新开的一家餐馆里,我和小雪同学愉快地吃饭,聊天。我们共同追忆了高中的生活,小雪同学把她大学四年的情况也简单介绍了一下,“弹琴,跳舞,这几乎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听她的语气,好像还没找男朋友。我心里一阵窃喜。吃完饭,我请小雪去看电影,我记得是江平导演的《纸飞机》,看到精彩的地方,我试探着牵了小雪的手。
接下来的这个春天,是我和小雪的春天。油菜花开了,我和小雪约好一起去登飞云塔。飞云塔在羽城的东南角,塔下是日夜流淌的兰水河,河的南岸,就是羽镇镇政府。花了一块钱,我和小雪登上了飞云塔。塔下的春天很美,大片的金黄,在阳光下随着兰水河蜿蜒。我和小雪呼吸着春天的花香,我们拥抱,接吻。我陶醉在这个春天和小雪的芬芳里。从塔上下来后,我和小雪沿着兰水河散步,畅想将来的幸福生活。
“夏小雪?”我的同学李采薇推着一张单车,正准备上船过河。这个家伙,眼睛里光装着夏小雪,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问:“李镇长,现在还去上班?”听他老子说过,李采薇任了镇长助理,并协管计划生育。小雪说:“李同学当上镇长了啊。”对于我们的这次邂逅,我当时并没意识到什么。
周末的时候,我到文化馆去找小雪,在舞蹈室的外面,我意外地看到了李采薇。他踮起脚尖,摆出天鹅的姿势,好像在跳芭蕾。小雪在一旁捂住嘴巴偷笑。我喊了一声小雪,李天鹅“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李天鹅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说:“张校长,我最近迷上跳舞了,你看。”他摆出几个造型,我忍不住笑起来,说:“李镇长还是当官为好。”
我们一起到羽江亭吃中饭。李镇长向我们展望了他的辉煌未来。“张校长,你相信不?四十岁的时候,我要成为政治局常委。”李采薇矮小的身躯在那一刻仿佛变得很高大,他的眼睛放出光芒,我和小雪都相信这个可能性。“到时别忘了老同学,提拔我当个校长。”李采薇喊我张校长,这当然是抬举我。吃饭的时候,李同学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小雪,就是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一样,这让我很不高兴。
时间就到了夏天,我和小雪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次见面,小雪都要和我说到李采薇,“他的舞蹈很有进步。”“他现在每天都游过兰水去上班。”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老是提另外一个男人,我觉得,这不是件好事。而且,我发现,小雪现在变得很精神,一副有了追求的样子,完全不像我在羽江电影院前面遇到的慵懒的样子。
秋天,我和小雪的爱情结束了。这个我吻过的女人,已经躺到了李采薇的怀里。在我和很多人看来,小雪和我才是完美的一对,小雪如果嫁给李采薇,那真的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但小雪不这样看,她认为一个男人,重要的不是外表,是要有事业心,有追求。“和采薇在一起,我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这是小雪和我分手时说的。
李采薇每天都游过兰水去上班,在当时被传为美谈。据李采薇后来说,小平同志长期坚持冷水浴,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要做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就要有坚强的毅力,就要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冬天,兰水河没有结冰,但水温应该接近零度了。冬泳是个新鲜事物,每次李采薇去上班的时候,江边总有人在那里看。我去看的时候,刻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脖子上还围了一条银灰色的围巾。我风度翩翩地赶到兰水河,李采薇在那里热身,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用手在河里捧水,往自己的胸脯上拍。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个蛤蟆。李蛤蟆在夏小雪深情的注视中,伸直自己的短腿短胳膊,在兰水河里扑腾。
李采薇真的当上了副镇长。看来,离政治局常委这个目标,他又近了一点。但这时,李采薇有了个“神腿”的外号。这不是说他的腿有多厉害,在我们这里就是做事有点不着边的意思。当上了副镇长的李采薇,依然协管计划生育。他做事很投入,羽镇的超生户不多,这不多的超生户,李采薇都一一到过。上房揭瓦,开仓挑谷,他一律冲在前面。有次到人家猪圈里牵猪抵罚款,不小心让猪嘴把腿拱伤了,李采薇轻伤不下火线,指挥着人把猪赶上车。经过李副镇长的整顿,整个羽镇几乎没人敢超生了。李采薇为人正派,不管是谁,只要他看不顺眼的,一定要当面指出。有次镇里开干部会,镇党委书记布置工作,李采薇当面剥皮,坚决不同意书记的安排。其他副镇长就在一旁偷笑:真他妈的是个“神腿”,连书记都敢顶撞。
这期间我又谈了一次恋爱,并和邻近中学的一个女老师结了婚。李采薇也准备结婚,不过令我吃惊的是,新娘却不是夏小雪。“这样的女人是人间仙女,是要一辈子装在心里的人。”和我成为朋友后,李采薇告诉我。“我连她的手都没牵过,真的,和她在一起,我没有一点肉欲,鸡巴从来没硬过。”和我说话,李采薇就是这副德性,粗鲁。关于李采薇的婚姻,说起来还真有点趣味。
羽镇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镇,整个镇呈一个“十”字,一横一竖各有两三里的样子。镇政府坐落在“十”字的一竖的前端,也就是羽镇的南面,“十”字前端还有一些小商铺,“云秀缝纫店”就紧挨着镇政府。李采薇没事的时候,喜欢到镇上各处转转。作为未来的政治局常委,考察民情是必要的。每次经过“云秀缝纫店”,李副镇长都看到云秀在缝纫机上忙活。缝纫机发出的声音很好听,李副镇长有些陶醉,人民安居乐业,到处一片繁忙啊。云秀踩动缝纫机的时候,她身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踩到激烈处,浑身的肉都跟着颤起来。云秀的名字比较秀气,但她真的是一个比较肥的姑娘。云秀认识这个冬天游泳的神腿,每次李副镇长经过,她总要笑,觉得这个矮人真是有趣,有趣极了。当然,云秀一笑,脸上的肉就颤动得更欢了。
李采薇偶尔也住在羽镇,有时镇政府晚上开会,或者轮到他值班,他就不回羽城了。一次又轮到他值班,没什么具体事,也就是政府里留个干部,有了突发事件,能够及时处理。傍晚,李副镇长又出来到处转转了。又是一个春天,羽镇的空气中弥满了花香,李采薇站在一棵桃树前,看着在夜色中隐约红出来的桃花,非常认真地想念夏小雪。他就是爱她,爱得不知道怎么爱才好。夏小雪姣好的面容,脸上盛开的酒窝,在他心里一遍一遍走过。李副镇长忍不住又想大喊:“夏小雪,我爱你!”
李采薇用脚把羽镇的“十“字写了两遍后,决定回去睡觉。走到云秀缝纫店的时候,他发现云秀还在忙活,云秀勤劳的身子在灯光下颤动。李副镇长不知怎么就走进了缝纫店,又不知怎么就把云秀抱在了怀里,又不知怎么两个人就滚在了床上。
李采薇就经常不回羽城了,但他还是那么爱小雪,甚至比以前更爱,爱得痛苦,爱得不能自拔。两个月过去,云秀发现以往很准时的“大姨妈”,对自己不理不睬了。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怀上了小李副镇长。云秀很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副镇长,没想到李副镇长一副绝情的面孔:“把孩子打掉,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孩子都怀上了,又不和别人结婚,这不犯了作风错误吗?云秀姑娘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人,怀上孩子后,她活也不做了,待在家里保胎。
一天天过去,云秀姑娘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大了肚子的云秀开始在镇上到处走动,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大圆球在镇上慢慢滚动。没多久,镇上的人都知道云秀肚子里的货是李副镇长播的种。“你摸,他在跳舞呢。”云秀知道采薇喜欢一个跳舞的姑娘,去找采薇的时候,她就把采薇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讨好地说。“这个月把事办了吧?要不,孩子都要生下来了。”云秀和沉默的李副镇长比起来,倒成了一个健谈的人。“孩子叫什么名字呢?就叫李王好不?现在男女平等,不过你是干部,把你的姓摆在前面。”采薇瞪着云秀,恨不得扇她几个耳光。“你看什么看,我浑身上下都被你看过了,不但看过,你还摸了,不但摸过,你还吭哧吭哧地在我身上使劲,你不知道你叫的声音好大呢!”云秀又笑起来,采薇这时只想扇自己的耳光,把自己的马脸扇成猪头。
作为一个党的干部,李副镇长如果不和云秀结婚,那就不仅仅是作风问题,这分明是人品问题,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政治局常委?可采薇并不爱云秀,这点他很清楚,他爱的人是夏小雪,这我都知道。采薇决定到云秀家里,说服云秀的父母和云秀,让她把孩子打掉,至于补偿,只要云秀提出条件,他都答应。
下班后,采薇买了两条烟,提了一对酒,到云秀家去。云秀家也在羽镇的南端,不过稍稍要转个弯。不巧的是,云秀又出去秀她的大肚子了。云秀的父亲在“十”字的中心摆了个肉摊,估计肉还没有卖完,所以只有云秀的妈妈一个人在家。云秀妈是个本分人,看见李副镇长来了,忙不迭地装烟筛茶,对于这个女婿,云秀妈其实也是认识的。“你先坐,我去给你弄个压茶。”所谓压茶,就是喝点茶把饿了的肚子先压一下,那茶里就要有内容。简单点说吧,压茶就是几个荷包蛋。“唉,您不要忙。”李副镇长赶忙叫住要去弄压茶的云秀妈,向她说明了来意。云秀妈听到李副镇长不要她的女儿,心里有点急,“那你叫我女儿今后怎么做人呢?这个事我做不了主,还是等云秀和她爸回来再说吧。”等了很久,云秀和她爸也没回来,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采薇只好告辞。
采薇找到夏小雪,向小雪倾诉他的爱,非常爱,特别爱,爱得不知道怎么爱。小雪听得眼泪汪汪。“你扇我两耳光吧,我把一个姑娘的肚子弄大了。”“你能理解吗?我爱你,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爱,可是,我不想和你接吻,我不想和你睡觉,我觉得这样想一想都是对你的亵渎。”小雪有些不懂了,既然李副镇长口口声声说爱自己,怎么把别人的肚子弄大了呢?“你走吧,你毁灭了我的梦想,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呢!”小雪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把李副镇长推出了门外。
李副镇长请了几天假,呆在家里,他想得很天真,认为只要拖几天就行。云秀不能不结婚就把孩子生下来吧?待在羽城一中的几天,他经常来找我,这个未来的政治局常委,这时很萎靡。我叫老婆炒了菜,和他喝酒,聊天。有天正聊得高兴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来。我那时住在学校的一间平房里,煤球就码在门外的走廊上。“李镇长,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啊!”是云秀找来了,她怎么知道采薇在我的房子里?这个女人还真不简单。“千万别开。”李副镇长摆摆手,示意正准备去开门的我老婆。“你不开是吧?”我家的窗户被拉开了,一个煤球飞了进来,又一个煤球飞了进来。一个煤球掉在了正在炖着的火锅里,溅起的热汤把李副镇长烫得跳起来。
打开门,采薇发现,不但云秀来了,云秀的父亲也来了。“李采薇,求求你,我们把事办了吧。”云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给你说了,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李副镇长还是坚持原则,这也是一个干部应该具备的素质吧?“那你怎么要和我睡觉?把人家的肚子弄大呢?”李副镇长没话说了,只能一再说,会给云秀补偿。云秀的父亲一直没说话,听到李副镇长这样说,他走过来,一把托住采薇,然后把他举起来。云秀的父亲,王屠户,经常这样举起一扇猪肉,重重地往案板上一摔,然后开始叫卖:“新鲜猪肉,要猪头肉就砍猪头肉,要屁股肉就砍屁股肉。”王屠户现在举起的是李副镇长,他总不至于要卖人肉吧?“丫头,把刀拿来,他哪里欺负你的,你就把他的哪里割掉。”天啦,他的意思是要让李副镇长变成一个太监,那李副镇长以后无论在政治上怎么进步,都只能是一个宦官了。
李副镇长不愿意做宦官,他在王屠户的手里挣扎着。很多猪在没有被杀之前,也在王屠户的手里挣扎过。不愿意做宦官的李副镇长,屈辱地答应,就在这几天把婚事办了。
婚礼的情况我就不赘述了,简单说几句吧。我随了份子,也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婚礼上,新娘兴高采烈,这个圆球新娘从一桌滚到另一桌,劝客人们吃好喝好。和新娘相比,瘦小的李副镇长很严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我们的李老师过世了一般。
李采薇结婚没多久,夏小雪离开了羽城,听说是到南方追梦去了。
结了婚的李副镇长,随着夏小雪的离开,突然对政治失去了兴趣。他的短腿短胳膊再也不在兰水河里扑腾了,而且,一般情况下也不回羽城,住在云秀家,完全是上门女婿的架势。对于自己的工作,也显得热情不够。我们的李老师也没有办法,一再叹息:“这孩子算是毁了。”但云秀在羽城生下个白胖小子后,李老师和爱人又屁颠颠地跑前跑后,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孙子。采薇给孩子取了名字,李尔王,参考了云秀的意见,只在中间加了个“尔”字,一下子就化腐朽为神奇。采薇自己的名字肯定是我们李老师的杰作,这个来自《诗经》的名字,描写了一个男子在外服役,总想回家,但王室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总是不得回家。我估计李老师的意思是让李采薇为国操劳,不要想着家里,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云秀出院,采薇又回到羽镇。他还是不能放下对夏小雪的爱,李尔王的降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喜悦,他每天沉醉在自己的思念里。他想,如果有一天夏小雪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定要给她一个拥抱,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两个人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充满渴望和爱意的眼神,伸开的胳膊,敞开的怀抱,然后,采薇就在小雪的额头上吻一下。想着想着,采薇一个人就笑起来。云秀就问:“笑什么啊?去把李尔王的尿片洗了吧。”生了孩子的云秀,每天吃一只鸡,奶水充足,体重也直线上升,采薇总觉得云秀是她父亲摆在案板上,刮得干干净净的一扇猪肉。
日子无聊,李采薇开始把自己对夏小雪的思念写成文字。慢慢写着写着,他对文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时,我在《羽城晚报》发表了几篇风花雪月的文章,他对我崇拜得不得了,不时把自己的写的东西拿给我看。说实话,对于他的横刀夺爱,我是心怀恨意的,我看了一下前面的文字,字里行间确实有很多贬损他的地方,什么短腿短胳膊,甚至在王小军(云秀父亲也是这么个秀气的名字)把他举起来的时候,我还在一旁暗暗使劲。不过,看着他对我充满崇拜的眼神,我很受用,以前的恨意一下子化为为人师的满足。在他的作品中,一篇叫做《月殇》的小说引起了我的注意,在这篇小说里,他描写了一个同性恋和一个少年的故事,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小说里写道,十四岁的“我”在乡下读书,没想到班主任很喜欢他。周末的时候,少年用单车载着班主任去镇上,坐在单车后面的班主任,把手插在少年的裤兜里……小说写月夜,里面有“月光吹响了树叶”的句子,这让我很是惊奇。这篇小说的结尾是少年杀死了老师,在监狱里过着幽灵一般的生活。我盛赞了他的这篇小说,并建议他改一改,加上女孩,加上老师的爱人,把故事情节设置得跌宕起伏。
过了些日子,采薇又来找我。“我把那篇小说投出去了。”我问:“投到哪个刊物了?”“上海的《收获》杂志。”听人说,夏小雪去了上海,李采薇把小说投到上海的刊物,是不是希望夏小雪在《收获》上看到他的名字呢?果然,采薇又说:“我要让小雪知道,我还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我要在文学这个领域取得巨大的成功,这样她又会爱我的。”看来,李副镇长对文学的热爱,完全是出于对夏小雪的爱。
几个月过去,他的那篇稿子泥牛沉海,毫无消息。有一天,采薇来向我告辞。“我到上海去,我要去找《收获》的编辑,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的稿件呢?按理说,这么好的小说,应该是能够发表的。”我劝阻不住,看着他背着一个大包,向羽城火车站走去。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得到了夏小雪的什么信息,对云秀说是去找编辑,实际上去找小雪了。
十多天后,李副镇长回来了。十几天不见,他变得又黑又瘦,好像经历了一次磨难。他这次出去居然没在镇里请假,看样子,他这个副镇长也不想混下去了。回来后的采薇沉默寡言,什么话也不想说。我问他找到编辑没有,他说:“找到了,编辑鼓励我写出更好的作品。”《月殇》没戏了。我又问:“听说夏小雪在上海,你这次去看到她了吗?”“谁说她在上海?”我这个同情兄好像很生气,我也不好再问。但我猜想他是不是看到了夏小雪,而小雪不理睬他呢?我大胆设想,夏小雪在上海有了男人,两人亲热地在采薇面前走过,采薇叫:“小雪!”夏小雪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谁啊?神经病!”或者,夏小雪在一个酒吧里忧伤地弹着钢琴,有人把钱塞进她的胸罩,这一幕恰好被跨进酒吧的采薇看见了,采薇和人打起来,但夏小雪只是幽怨地看他一眼就走了。当然,这些只是我的设想而已。
采薇坐船渡过兰水去羽镇,他看着河水,想以前自己在里面游泳,一点也不怕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现在呢?冬天的风吹在脸上,他缩缩脖子,下意识地把衣服紧一紧。渡船“突突”的声音,被兰水闸附近修筑兰水桥的巨大声音掩盖了。这个冬天,兰水大桥的修建加快了进度,说是要在来年的五月争取通车。回到羽镇,采薇先到镇政府报到,书记和他谈话,让他把自己的想法理一理,把自己的精力用到工作上。在他出去的日子,镇里进行了换届选举,李副镇长变成了计生专干,职位没有了,但工作实在了。晚上回家,见了云秀,看到不时笑出声音的李尔王,采薇突然觉出了一些家的温暖。晚上,躺在云秀和儿子身边,他又往云秀身上吭哧吭哧使劲。云秀颤动着喘气,说:“李采薇,你这个计生专干,人家说你是专干妇女,工作的,但你不能和别的女人干,好不好?”采薇泄气了,从云秀身上下来,突然觉得生活很无聊,无聊极了。
任计生专干后,采薇总跑到村里和人喝酒,慢慢地,采薇迷醉在那种酒后晕晕乎乎的境界中。在家里的时候,晚饭总要和王小军喝上几杯。喝着喝着,两个人就没了辈分,酒杯一碰,王小军说:“兄弟,喝!”采薇也牛气十足:“军哥,干了!”云秀在一旁笑,说:“没名堂。”李尔王刚学会走路,热情很高,在他外公和父亲身旁歪歪扭扭。他外公用筷子在酒杯中蘸蘸,然后放在李尔王的嘴巴里,李尔王有滋有味地品咂,不一会,李尔王扭得更欢了。
采薇回羽城,总要拉上我喝两杯。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他向我倾诉他的痛苦。“清醒的时候,我觉得很无聊,没有了追求的目标,活着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问:“你不写东西了吗?我觉得你在文学上很有前途的,一不小心说不定能弄个诺贝尔文学奖。”“从上海回来后,我发现我的灵感像乡间的喜鹊,呼啦一声,说不见就不见了。”“是飞到夏小雪那里去了吧?”我不无醋意地说。“不谈这个,喝酒喝酒。”喝着喝着,采薇又喝多了,在羽江亭里放声大哭,惹得旁边的人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我们。
不到一年,采薇像吹气球般,身上的肉也堆了起来。李尔王三岁的时候,采薇的体型和云秀基本保持一致了。晚饭后,采薇红光满面,和云秀,李尔王三个人在羽镇散步。李尔王走在前面,采薇和云秀跟在后面,三个肉球在羽镇的街道上滚动。前面的小球不时地蹦起来,后面的一个男球和女球滚得很平稳,很和谐。三个球慢慢地滚进了羽镇新开的“肯德基”里。兰水大桥通车后,羽镇发展很快,现在的羽镇,已经有了几个“十”字。王小军的肉摊被规范进了“宏卫市场”,这两年也不亲自杀猪了,到肉食公司批发一点盖了章的肉,有时纯粹批发点屁股肉,卖完了事。云秀的店子在开发商整体开发后扩大了很多,做起了布匹批发生意。云秀人很和气,生意做得不错,一年下来收入很可观。挣了钱的云秀有时也会笑话李专干:“我看你还是给我打下手算了,当个计生专干,搞得到几个卵钱?老子给你开高工资!”采薇对此嗤之以鼻,说:“要不是你的影响,我现在早已成了羽城的市委书记,那你现在就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我了。”几年夫妻,采薇和云秀也混成了兄弟,两兄弟和和气气,有时还互相笑话对方长得像个肉球。
李尔王四岁了,他的教育问题成了一个大问题。该同志年纪虽小,但经常偷喝王小军装在玻璃瓶里的酒,有时来了兴致,一个人还躲在厕所里抽烟。王小军对此不但没有愧意,反而笑哈哈的,说李尔王像个男人,有出息。云秀和采薇商量:“是不是把李尔王送到羽城,让他爷爷好好管管?”采薇说:“算了,有了我这样的儿子,他们就够伤心的了,还是我们自己管吧。”两个人统一思想,根据李尔王的体型,决定先饿其体肤,并送到羽镇少年艺术宫去学舞蹈。
幼儿园每天下午四点放学,李采薇早早等在外面。李尔王一从幼儿园出来,就吵着要吃东西。采薇硬下心肠,赶着李尔王往少年宫走。小肉球好像是被谁戳了一个洞,眼泪从洞里涌出,哭声从球的另一个洞里飞出来。采薇软硬兼施,说:“爸爸原来也学过跳舞的,你跳得好,我就带你去吃肯德基。不认真跳,我就让你吃竹片片。”采薇在家里挂了一个竹片,每次李尔王调皮得过分,他就取下竹片威胁他。采薇站在舞蹈室外面,看着李尔王压腿,下腰,苦练基本功。在肯德基的诱惑下,李尔王做得一丝不苟。采薇想起自己有段时间迷上了跳舞,夏小雪给他做示范,整个舞蹈室弥满了爱情的味道。看着李尔王,采薇想,要是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学舞蹈,肯定会碰到夏小雪,两个人一起练习,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爱情的种子悄悄萌芽。再大一点,自己跳罗密欧,小雪跳朱丽叶,在音乐中,在灯光里,两个人深情凝视,台下掌声四起。六点,李尔王从舞蹈室跑出来,满头大汗,采薇一把搂住他,像抱住了另一个自己。
日子继续,采薇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李尔王身上,他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半年过去,李尔王的体型有了一点变化,少年宫在羽镇做宣传,还特地把李尔王的照片挂出来。云秀很高兴,对采薇说:“儿子将来出名了,不会嫌弃我这个胖娘吧?”采薇说:“那可说不定,将来儿子玉树临风,就是说你是他妈,人家也不会相信啊。”一高兴,云秀就到超市大袋小袋往家搬,三个人吃得嗝声一片。
过了一段日子,云秀突然对采薇说:“听说美国有个姓比的很发财,他是干什么的?”采薇想了很久,哪个姓比的?采薇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的儿子专攻电脑?”毕竟是兄弟,云秀一说,采薇就懂了,她的意思是要李尔王像比尔盖茨一样。采薇想想,云秀说的也有道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钱有事业。不可避免的,采薇又想起夏小雪,想起小雪说的话:“你毁灭了我的梦想。”梦想,对采薇来说已经很遥远了,现在,他的梦想就是把李尔王打造成羽镇的骄傲,羽城的骄傲,中国的骄傲乃至世界的骄傲。
不能不说李尔王在电脑方面有天赋,一接触到电脑,他就扑在了上面,连东西也忘记了吃。根据国外的先进理念,采薇觉得培养孩子要从他的兴趣入手,李尔王喜欢在电脑上打游戏,好吧,那就先让他打游戏。每次看到很多飞机在李尔王的操作下支离破碎,采薇就在一旁鼓励:“儿子,打得好!”直到一次睡觉,李尔王按住他的脚,嘴巴里还发出飞机的声音,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尔王有点走火入魔了。没办法,只得把儿子送到羽城,放到我们的李老师这里强制他戒掉游戏瘾。
回羽镇的路上,采薇突然觉得有一种挫败感,很沉重的挫败感。看着流动的兰水,采薇真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跳下去,跳下去,藏在兰水里,一辈子也不要起来。
夏小雪回羽城了。春风轻吹,羽城街道上柳絮飘飞,不知是哪任领导在位时,在羽江路种上很多垂柳,一到春天效果就出来了。季节变换,我像那些诗人一样,也要感叹几句,还喜欢出去走走。这天,我骑车去看春天的兰水,顺便回忆那年春天我和夏小雪沿着兰水散步的情景。走到羽江电影院,前面围了很多人,一张巨大的海报贴在羽江电影院的外墙上。我走近一看,才知道夏小雪回来了,而且即将为羽城人民带来一场名为“漂泊高原的灵魂”的演出。海报上有夏小雪的照片,白云下面,夏小雪睁大眼睛,抬头仰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我给采薇打电话,向他报告夏小雪回羽城的消息,但采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不过,我那位同情兄还是和我约好一起去看演出。
羽城春天的夜晚虽然闻不到什么花香,但多少能让人感受到一些春天的气息。走在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爱美的姑娘迫不及待地脱去冬衣,在城市的灯火下,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不过,政府在羽江电影院一带的垂柳上挂上了彩灯,一闪一闪,让人觉得暧昧,好像垂柳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在火车站拉客的女人。我和采薇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演出还没有开始,来的人不多,吃瓜子的,打电话的,整个电影院喧哗一片。采薇不停喝水,眼睛放出光芒,看得出来,他对演出充满期待,也许,他是对即将看到夏小雪充满了期待。
灯光暗下去,音乐响起来。我很熟悉的旋律和歌声,朱哲琴的《六世达赖喇嘛情歌》,风轻轻推开门,一只狗在风声里叫,然后,朱哲琴天籁般的声音散开: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雪上
守门的狗儿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灯光亮起,夏小雪站在追光灯下,她柔软的腰肢弯下去,在灯光里做了一个趔趄的动作。音乐变得激越,更多的夏小雪走到聚光灯下,都穿着藏族姑娘的衣服,头发梳成长而粗的辫子,在音乐中跳起藏舞。整台节目用歌舞的形式叙述着一个姑娘在藏地寻找自己灵魂的故事。夏小雪还是那么好看,特别是她的眼睛,随着节目,我看到了忧伤、绝望、希冀、平和。节目的间隙,我听到采薇发出粗重的呼吸,我问他:“怎么了,激动啊?”采薇说:“我仿佛又在兰水里游泳了。”李副镇长显然在怀念那段日子,在夏小雪深情地注视下,游过兰水到羽镇,那时,该同志还是未来的政治局常委。
节目结束后,我和采薇到后台找到了夏小雪。我们热情邀请夏小雪同学一起出去坐坐。在金龙饭店的包房里,我和采薇举杯,祝贺夏同学的演出成功。我酒量不行,但和漂亮的女同学喝酒,兴致奇高,一杯一杯,头就晕晕的了。我问:“小雪,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我有时真的好想你啊!”你看,我就这副德性,酒一多,就控制不住自己,把自己想说的话大胆地表达出来。夏小雪抿嘴一笑,还是那个样子,我的头上仿佛就有了春天的云朵在流动,兰水河的水,也仿佛在我的脑海里游来游去。采薇同学酒量很好,一言不发地和我碰杯,和小雪碰杯。小雪同学告诉我们,在南方某城市的一个公司里做了两年,觉得找不到归宿感,然后一个人到青海西藏转了一年,依然回到南方,花了很大的气力组织了这个歌舞团。“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有了依托,是藏地美丽的风土人情唤醒了对生活绝望的我。你不知道在高原行走的感觉,一个人,头上只有天空、云朵、飞翔的鸟。”小雪端起杯子,和采薇碰杯,“你看,我很能喝吧?我在西藏的时候,到那些偏远的村庄,和藏族汉子和姑娘一起跳锅庄,喝青稞酒,我的灵魂就在舞蹈和酒中得到安宁。”
“这么说,我那天看到的不是你?”采薇也喝了不少了,说话有点颤抖。
“在哪里?”
采薇却不说话了,端起酒杯,猛地干了。我说话已经不很清楚了,但我还是没忘记问一句:“小雪,你结婚了吗?”“呵呵,三年前才结婚。他是藏族人,现在在拉萨工作。”我看到采薇的眼光黯淡下去,我真担心他又放声大哭起来。
我们送夏小雪回到宾馆,然后,我就和采薇两个在街上飘飘荡荡。我问采薇先说的是什么意思。采薇终于告诉我,那年他到上海,找到了夏小雪,她在一家酒店做事。“你知道是做什么吗?妓女!”我用力推采薇,说:“你他妈的喝醉了吧?”李采薇告诉我,他找到夏小雪后,一直跟在她后面,酒店的保安差点要打他。他只好在酒店里开了一间房,然后点了夏小雪来到房间。“你很缺钱吗?”采薇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甩给小雪,“小雪,小雪,跟我回家吧。”夏小雪在他面前迅速脱光了衣服,望着采薇说:“来,老公,小雪带你回家。”采薇一动不动地望着夏小雪。我想象着李采薇和夏小雪做爱的情景,两个人是不是一边流泪一边拼命做爱呢?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雪不见了,问保安,也没问出个结果。“我现在开始怀疑,那天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夏小雪,我真是昏了头。”
我的同学,同情兄,李副镇长,现在的计生专干,李采薇,这个肉球,和我飘荡在春天的夜晚,我们呼出的酒气,把那些高楼也醉得歪歪斜斜。
“我要坐上火车去拉萨。”过了些日子,李采薇到羽城办事,又把我邀去喝酒。“怎么了?又对夏小雪同志上心了?”我想,采薇还是放不下对小雪的爱。“青藏高原的美景一下击中了我。”采薇说,“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的确很美。人的灵魂在那里真的能够得到洗礼吧?”“你的意思是像夏小雪一样,到青藏高原去寻找你的精神家园?”采薇又干了一杯,说:“说不定我就不回来了。”
我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无所事事。我想着采薇说的话,坐上火车去拉萨,一个诗意的诱惑,似乎也在诱惑着我。我曾经设想过做一个戏子,挑着装戏服的箱子,翻山越岭,行走在乡间,然后在月光下,咿咿呀呀地唱戏,底下的观众满含热泪,随着我的哼唱忘记了头顶飘落的雪花。这也是一个诗意的诱惑,但,我能放下现在的生活吗?我想象着夏小雪在青藏高原上行走,背着行囊,拿着相机,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走过阳光,走过篝火,跳起锅庄,喝着青稞酒。她的灵魂在静谧的雪山里得到了净化,安静,平和。
采薇的图像在我的微信里闪起来。“还没睡?”我问。“就睡?”我和采薇常在微信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经常和我吹吹牛皮,我就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譬如说,他说云秀在街上给他买了两条裤子花了两千块,我就说:“我也花了两千块买了两条裤子,不过是内裤。”还有一次,他吹嘘说他很厉害,“这么给你说吧,一般情况下,起码是一节课的时间。”两个男人,说的当然是不很健康的话题,我就说:“是体育课吧?我给你算一下,一般是打上课铃五分钟后才集合,老师先训话十分钟,准备活动十分钟,分发体育器材要五分钟,再提前十分钟下课,嘿嘿,这么一算,你厉害了。”
我打了个呵欠,采薇的图像又闪起来,他说:“我今天很想小雪。”我没理他,准备关机睡觉。“我想到西藏去教小学。窗外下着雪,我带领我的学生们读课文。小雪从门外经过,她停下来看着我,我拉开门,对着她大声朗诵诗歌。”我笑了笑,关机。
躺在床上,我梦见采薇压在云秀身上,一边运动,一边哼着曾经很流行的一首歌:
坐上了火车去拉萨
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
哼着哼着,采薇身子底下的云秀就有了反应,也跟着采薇唱起来:
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呀
盛开在雪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