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短工化”视角下的“民工荒”问题及其解决之道
2016-01-20张福建
张福建
摘要:我国当前的“民工荒”现象并非绝对的劳动力供给不足,而是一种结构性、技术性劳动力短缺。从劳动力供给和需求的微观层次分析,农民工就业的“短工化”行为,是形成我国“民工荒”的最直接因素,也是“民工荒”现象最有力的解释。因此,要解决“民工荒”问题,关键在于改变农民工的“短工化”行为,而市民化是改变农民工“短工化”行为的根本途径。
关键词:“民工荒”;“短工化”;农民工市民化
中图分类号:F323.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16)01-0074-03
工业化、城市化必然伴随着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转移。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大批农村劳动力开始进城就业,形成了颇具中国特色的劳动力队伍——农民工。农民工是具有农村户口身份却在城镇务工的劳动者,是中国传统户籍制度下的一种特殊身份标识。[1]目前,全国共有农民工2.7亿人,其中,异地流动的农民工1.6亿人,他们构成我国产业工人队伍的主体,是工业化和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力量。正因为农民工群体如此重要,由农民工供需矛盾所引发的“民工荒”现象成为了全社会关注的焦点问题。
一、“民工荒”的内涵分析
“民工荒”是指农民工供不应求的市场现象。早在2003年,“民工荒”现象在我国珠三角地区就已经显现,随后愈演愈烈,且逐渐由东南沿海向中西部地区扩散。在劳动力资源异常丰富、近乎“无限供给”的中国,为什么会出现大范围持续的“民工荒”呢?综合来看,学术界共有以下几种代表性的论断:总量短缺论,认为“民工荒”现象既是劳动力市场供求关系的反映,也是我国人口结构长期演化的结果;结构性短缺论,认为“民工荒”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工总量短缺,而是一种局部的、结构性的短缺;农民工代际差异论,该观点从农民工群体内部结构的代际分化来分析“民工荒”的成因;产业发展论,认为“民工荒”是我国产业发展层次较低、过分依赖廉价劳动力的结果;政策制度论,认为我国建立在“户籍属地”基础上的城乡分割的二元管理体制是造成“民工荒”的根本原因。
客观上讲,“民工荒”现象的出现反映了我国劳动力供求之间的矛盾,但由此论断我国已经到达“刘易斯拐点”,“人口红利”正在枯竭,则稍显草率。单从数量上分析,我国劳动人口总量依然巨大。据专家预测,到2030年我国仍有9.7亿劳动人口,而且,随着农业生产机械化、自动化程度的不断提高,农村剩余劳动力还会进一步增加,[2]我国的劳动力总量依然丰富。因此,本文认为我国当前的“民工荒”现象并非绝对量上的劳动力供给不足,而是一种结构性、技术性劳动力短缺,这种短缺是由我国现行的政策制度、产业结构及区域配置、农民工群体的结构变化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如果从劳动力供给和需求的微观层次分析,我们认为我国特有的劳动力转移模式(先工业化后城市化)以及企业偏好的短期用工模式所引发的农民工就业的“短工化”是导致“民工荒”最直接的因素,也是对“民工荒”现象最有力的解释。
二、农民工“短工化”现象及其原因
“短工化”是指农民工群体工作缺乏持续性、流动性较高的一种现象,“短工化”现象由来已久,[3]随着新生代农民工①渐成主力,“短工化”趋势愈演愈烈,渐趋常态化。2012年,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发布的《农民工“短工化”就业趋势研究报告》显示,新生代农民工的“短工化”趋势更加明显,“80后”“90后”农民工一份工作的持续时间仅有1.5年和0.9年。新生代农民工频繁更换工作、被培训,企业频繁地招聘、培训,不利于企业建立稳定、高素质的人力资本队伍,更不利于农民工自身的职业发展。对于其产生的原因,本文从宏观的制度安排、产业发展、微观的企业劳动力需求以及农民工劳动力供给等四个层面进行分析。
从制度安排看,户籍制度使农民工遭受就业歧视,无法在城市里稳定就业。我国现行城乡分割的二元体制以“户籍属地”对人口实施管理,农民工没有城市户口,也就无法享受与城市户籍挂钩的住房、医疗、养老、教育和就业等方面的权利,面临着就业歧视和诸多不公平待遇。在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面前,农民工不能在城市寻找到“家”的归属感,不得不把土地作为生活和家庭的保障。农民工身在城市,却又离不开土地,被迫在城市和农村间穿梭。这种状况影响了农民工在城市的稳定就业,也是“短工化”形成的制度根源所在。
从产业发展层面看,大量低技术劳动岗位使农民工“跳槽”更为容易。当前,我国的产业结构不合理,第二产业大而不强,劳动密集型产业比例较高,企业能给劳动者提供的是大量低技术的普通劳动岗位。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4年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表1),农民工从事制造业、建筑业和服务业的比重在60%以上。可见,由于我国制造业发展水平较低,企业能提供给农民工的工作岗位大多是简单重复性的体力劳动或一般性的服务工作,而这些工作岗位技术含量低、对劳动者的受教育程度和职业培训要求较低,农民工易于学会和适应,这也使得农民工变换工作非常容易,从而加剧了“短工化”的趋势。
从劳动力需求来看,企业的用工制度和用工环境不利于劳动力队伍的稳定。改革开放后,我国丰富而又廉价的劳动力成为经济发展的最大比较优势,这一生产模式形成了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体的“中国制造”,大量企业处于全球产业链末端,此时,降低劳动力成本是企业在利润率极低的代工制造行业中盈利的唯一途径。为此,企业并不注重人才队伍的培养,而是更加偏好具有弹性的短期雇佣制度,采取“接到订单就招人,完成订单就炒人”的用工模式,以降低用工成本。如此一来,缺乏保障和归属感的农民工自然会倾向于更换工作单位,或者宁愿打“短工”,干完活就拿钱的工作模式。[4]另外,一些企业工作环境差、工资待遇低,拖欠、克扣工资现象也较为普遍,农民工为了追求更高的收入、更好的工作环境被迫“用脚投票”。
从劳动力供给来看,新生代农民工自身的特点使其在不停变换工作中追求更高的奋斗目标。由于成长的时代背景和家庭环境迥然不同,新生代农民工表现出特有的群体特征,很多学者将此归纳为“三高一低”,即受教育程度高、职业期望高、物质和精神享受要求高但工作耐受能力低,新生代农民工更为自信和乐观,对工作、生活满怀憧憬和期待。可以说,“短工化”是新生代农民工较高的期望值与企业所能提供的有限工作条件、务工回报之间的激烈博弈。再者,由于新生代农民工的成长环境相对优越,他们的忍耐力和吃苦精神不及第一代农民工,面对工作的艰苦和不如意,往往选择更换工作。加上多数新生代农民工对职业、人生缺乏规划和定位,有些甚至把打工当作旅游,这些因素共同加剧了新生代农民工“短工化”的行为。
三、农民工“短工化”促成了“民工荒”
1.“短工化”放大了民工缺口。“短工化”导致农民工不同程度的存在待业期,②根据清华大学《农民工就业“短工化”趋势》调研报告数据,新生代农民工平均每份工作只持续1.4年,38%的农民工的待业期为半年左右。也就是说新生代农民工每年更换工作的次数为0.7次,假定所有农民工的平均待业期为2个月,计算结果是每个农民工每年有1.4个月是待业期,处于待业状态的农民工占总数量的11.7%。我国新生代农民工有1亿人,那么,相当于每年有近1170万人处于待业状态,造成了巨大的人力资源浪费,“短工化”对“民工荒”的放大作用可见一斑。在我国劳动力供给趋紧的形势下,农民工不满企业待遇频繁跳槽,部分区域的“招工难”“用工荒”也就不可避免。
2.“短工化”使得结构性“民工荒”愈演愈烈。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和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对产业工人的素质和技能水平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突出的体现在企业对技术娴熟、手艺高超的一线技能人才的大量需求。而当前我国劳动力队伍的整体职业技能水平较低,尤其是占产业工人主体的农民工,大多数不具备与工作相关的现代专业技能和知识,只能从事一些对专业技术要求较低的普通劳动,无法满足企业对熟练技工人才的招工要求。据三星研究院的统计,2010年中国有企业技术工人7000万人,其中,初级工占60%左右,中级工占35%,高级工仅为3.5%,是典型的金字塔型结构。而发达国家技术工人中,高级工占35%,中级工占50%,初级工只占15%。技工短缺已成为制约我国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因素,并逐渐形成了我国人才市场的“技工荒”现象。[5]据广东省职业协会的数据,“十一五”期间,广东中级工以上技能人才缺口180万人,其中高级以上技能人才缺100多万人,这个缺口在“十二五”期间更大。[6]而目前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均无法为农民工提供系统、有效的职业培训,农民工的“短工化”行为又使得自身很难结合职业倾向积累技术,不利于其职业成长。在此情况下,“技工荒”愈演愈烈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3.“短工化”引发季节性“民工荒”。农民工是具有农民身份的产业工人,我国独特的工业化模式是其产生的社会根源。农民工年轻时在城市务工,但他们的家庭却在农村,于是,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传统文化感召下,每年春节前绝大多数农民工都会义无反顾地辞去工作,不管回家的路有多远,有多难走,农民工都会赶回家与家人团聚,享受短暂而又温暖的亲情。春节后,多数农民工又要做出两个选择:是外出务工还是在家务农;如果外出务工,是继续从事原来的工作还是更换工作。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调查,每年仅有60%左右的返乡农民工明确表示春节后要继续外出务工,这些准备继续外出人员中,超过1/4的农民工不打算回原企业工作,需要重新找工作。[7]春运的来来回回,打破了原有的生产秩序,农民工候鸟式的迁徙就业也使得这一时期“民工荒”最为严重。
四、结论及启示
综合以上分析,农民工“短工化”是引发我国当前“民工荒”的重要因素。因此,要解决“民工荒”问题,最根本的就是要改变农民工的“短工化”行为,而农民工市民化是改变“短工化”的根本途径。
简单地讲,农民工市民化就是将农村转移劳动力转变为新市民,实现其身份地位、社会保障、工作方式、社会交往以及生活方式向城市市民转变的发展过程。在我国城市化进程中,由于户籍制度的制约,农民工在进城就业的同时,并未能实现在身份地位、社会保障、工作方式等方面从农民向市民的彻底转变。“就业在城市,户籍在农村;劳力在城市,家属在农村;收入在城市,积累在农村;生活在城市,根基在农村”的“半城镇化现象”,[8]成为我国城市化的特征,也是造成农民工“短工化”的根源。因此,解决“短工化”应该从根本上着手,实现农民工向新市民的转变,让农民工切实享受市民待遇,使其能够在城市稳定就业、安心生活。当然,推进农民工市民化是一项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需要多方面共同参与,努力解决。
1.深化户籍制度改革,让农民工公平享有各项社会福利。制度是影响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我国传统的户籍制度是制约农民工融入城市的制度根源。近年来,户籍制度改革逐步推进,但还未能触及其本质,即户籍身份上所附着的社会福利差异,[9]农民工依然无法公平享有城市户口所附带的各项社会福利。因此,要实现从农民工向新市民的彻底转变,就应进一步深化户籍制度改革和创新,将农民工逐步纳入城市各项社会福利范围之内,让农民工平等享受城镇基本公共服务,唯此他们才愿意和能够在城市稳定工作和生活,从而扭转“短工化”的趋势,进而解决“民工荒”。
2.改变企业用工体制,创造农民工稳定就业的环境。首先要修改《劳动合同法》,改变劳务派遣制度。其次,企业应转变用工观念和机制,抛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传统观念,重视劳动力队伍建设,积极改善农民工的薪酬待遇和工作环境,培育职工的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只有这样,才能建立一支稳定、高效的人力资源队伍,使企业发展永葆生机和活力。
3.重视农民工教育培训和职业规划,提升其就业能力。针对我国农民工人力资本缺乏的现状,要扭转“短工化”行为,就要对他们加强职业技能培训和职业规划。一是教育农民工树立正确的职业观念,引导他们脚踏实地而非好高骛远、潜心发展而非浅尝辄止,通过自身努力,逐步增强就业能力。二是对刚走出校门的新生代农民工进行职业技能培训,政府部门和企业应该着眼于用工需求,依托各类职业技术学校定期对农民工进行上岗培训,提升人力资本素质。三是引导新生代农民进行职业规划,并结合职业倾向,确定自己的职业奋斗目标。
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转移,是世界各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必然趋势。党的十八大提出要有序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城市化也被视为我国下一阶段经济发展的最大红利。当然,农民工市民化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政府、社会、企业以及农民工个人坚持不懈、共同推进。市民化后的农民工,不仅在身份上从农民转变为城市市民,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工作方式、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也将逐步城市化。伴随着这一过程,“短工化”以及由此引发的“民工荒”将迎刃而解。
注释:
①现有的研究普遍认为,新生代农民工指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以后,年龄在16岁以上,在异地以非农就业为主的农业户籍人口。本文也采用这一定义。目前新生代农民工已成为农民工队伍的主体,在我国外出农民工中约占60%,数量大约1亿人。
②本文所述的待业期是指农民工从辞去前一份工作到重新找到一份新工作的间歇时间。
参考文献:
[1]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中国新生代农民工发展状况及代际对比研究报告[R]2007
[2]赵玉“民工荒”背景下的农村劳动力转移新途径乡镇经济,2005,(7)
[3]郑功成让农民工从流动走向安居乐业新农业,2012,(4)
[4]肖姗新生代民工就业“短工化”引关注[N]南京日报,2012-02-22(02)
[5]胡林林,徐远火“技工荒”产生的原因及教育策略文史博览,2011,(11)
[6]李永超珠江三角洲“技工荒”问题与对策研究职业,2011,(6)
[7]姜欣欣“民工荒”的原因和启示[N]金融时报,2010-04-12(5)
[8]郭晋晖,邵海鹏农民工市民化或成两会热点民主党派建议加大中央转移支付[N]第一财经日报,2013-02-28(03)
[9]李月我国“民工荒”问题的成因及对策经济纵横,2007,(11)
【责任编辑:张亚茹】